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文案

穿越是个技术活。
运气不好,就可能被坑得很惨。
对赵嘉而言,如何穿、因何穿都不重要,身处西汉边郡,生存才是最大的难题。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嘉 ┃ 配角:魏悦

第一章

汉景帝中元年,公元前一四九年,冬
刚下过一场大雪,天空依旧阴沉,冷风呼啸而过,像刮骨的刀子。
云中城内,家家关门闭户,路上不见半个行人。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身着皮甲,手持长戟,哪怕耳朵被冻得通红,手脚近乎失去知觉,也不敢稍有懈怠。
就在不久之前,匈奴骑兵南下定襄郡,武要、定陶、成乐等县均遭劫掠。未过三日,匈奴骑兵的身影再次出现,雁门郡、代郡连遭洗劫,边军、边民死伤两千八百有余,粮食、牲畜损失无计。
恶邻亮出刀锋,边郡上下自然不能忍。
汉承秦制,民风尚武,年过半百的博士都能单刀捅死野猪,身为边郡太守,必须要能打!
所谓的下马治政,上马砍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代表人物就是飞将军李广,酷吏郅都。
面对来势汹汹的强盗,雁门太守亲自带兵迎敌,拼着三千边军尽没,战死沙场,拖住近万匈奴南下的速度。
各边城加紧收缩防御,将百姓召入城内。青壮纷纷拿起武器,配合边军抵挡来犯的强盗,不惜以命换命。
哪怕是死,也要从强盗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就在定襄、雁门等郡连遭烽火,狼烟滚滚时,同定襄接壤的云中郡却相对平静,甚至不见匈奴骑兵的影子。
云中郡地处要冲,自战国时起,就是抵御匈奴的战略要地。太守魏尚坐镇边陲,文景两朝,几次击退匈奴进犯,威名极盛。
数年之前,魏尚遭逢急病,医匠束手无策,本已回天乏术。不想突逢机缘,起死回生不说,更是越活越健康,明显能再战二十年。
此次匈奴南下,刻意绕开云中郡,一是慑于魏尚威名,二来,则是郡中有专为骑兵所设的投石器,更有能喷出-毒-烟的奇怪木筒。
之前有匈奴游骑不知深浅,踏入云中郡。其结果,自百长以下全军覆没。
此次带兵南下的大当户严令,绕开云中郡,不许自找麻烦!
然而,匈奴骑兵出自各部,大当户的命令再严,也难防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出现。随着匈奴骑兵四处劫掠,云中之地也不再安全。
郡内官员轮流走上城头,都尉、司马更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抽刀砍人。在这种情况下,别说青壮男子,连妇人都枕着菜刀睡觉也就不足为奇。
临到十二月中,边郡大量增兵,又遇大雪连日,匈奴被迫退兵。
确认消息,魏太守果断派兵追击,咬住被风雪困住的一支匈奴骑兵,斩首近百,夺回牛羊牲畜千余头。
将士得胜而归,战报上报长安,郡内气氛为之一松。
城中百姓不再紧闭门窗,停开近两月的军市和马市终于立起市旗。一直被挡在城外的商队也终于被放行,附近亭乡的百姓纷纷涌来,用兽皮和牲畜换取盐、农具以及粟、麦和大豆。
随着往来人流增多,寂静多时的街道开始变得喧闹。
距离市旗百余步,是交易牛羊牲畜的区域。
近两米的木桩并排而立,上边拴着待售的牛羊。木桩旁摆着数个藤筐,里面是从野外猎来的兽类和野禽,更有硝制好的兽皮,以及足有人胳膊粗的兽骨。
其中,二十多头膘肥体壮的犍牛最吸引众人目光。
朝廷有意推广牛耕之法,这些犍牛运至长安,无论是做耕牛出售,还是宰杀送上餐桌,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守在犍牛旁,身材瘦高,短褐外裹着狼皮制成的短袄,头上戴着一顶兽皮帽,两端垂下护住耳朵,下端系紧,足以遮住大半张面孔。
若有后世人在场,势必会一眼认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雷锋帽。
一名年约四旬,带有两名仆人的商人驻足问价,少年立刻从袖筒里-抽-出手,将帽子向上推了推,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微笑时,双眼微弯,直让人感到亲切。
“不换钱,换粟和菽,按照上边的价格。”说话间,少年递出一枚犹带体温的竹简。
看到竹简,商人很是讶异。
见惯了类似的神情,少年继续道:“敢叫长者知晓,这个价是郡中定下的,已是相当公道。”
“郡中所定?”
“正是。”少年觉得冷,跺了跺脚,“长者是第一次来?”
商人点头。
“这是市中规矩,牛羊皆有定价,猎来的野物不在此列。”少年解释道。
军事不同马市,规矩由魏太守制定,收取的租税都用来犒赏将兵,连长安都管不着。
乍一看,这种行为很不可思议,结合当时的大环境,就很容易理解。
汉初奉行的是黄老之学,倡导无为而治,就像是在地里洒下种子,只要不超过底线——例如造-反-叛-乱,随便你怎么长。
朝廷大撒手,盐铁都非官营,甚至允许民间铸钱,如此一来,“军市”的存在简直就是毛毛雨,再正常不过。
遇到魏太守心情好,规矩就会相对合理。遇到心情不好,市价定得山高,商人也只能受着,没处讲理。即便如此,将边郡的牲畜和皮毛运往长安、洛阳等地,依旧是有不小的赚头。
商人迟疑不出声,不是不想交易,而是想要再压一压价格。
规矩是人定的,此子年少,未必不能谋算。若是将这批犍牛全部买下,再加上几十头肥羊,哪怕每头少去半成,也能省下不少。
你情我愿之下,还能抓捕他们不成?
在商人故作迟疑时,又有三四人上前询问。
少年十分爽快,都是当面递出竹简,将规矩复述一遍。
几个商人互相看看,大致都明白对方的打算,全都没有急着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腰佩短刀的方脸大汉抢上前两步,扬声道:“这些牛羊我全要了,加价一成!”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炸开了锅。
汉子冷笑道:“尔等见此子年少,欲联合欺他,我却看不惯!我愿加价将牛羊全部买下,尔等有何话说?”
本想联手压价,算计转眼落空,商人们岂能甘愿。奈何汉子摆明要当拦路虎,商人不想错过这笔生意,就只能放弃之前的打算。
不过汉子开口就加一成,想要买下犍牛就必须再加。
想到这里,商人们不禁皱眉,感到一阵肉疼。虽然都能赚,可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
少年不急不躁,自始至终面带笑容,更对站在不远处的两名健仆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看管野禽和兽皮,不必上前。
大概过了盏茶的时间,众人争得面红耳赤,近乎要当场动手,少年才开口道:“诸位无需如此,如诚心要买犍牛,三日后军市再开,可再来此处。”
听闻此言,商人们都是一愣,随后泛起狐疑之色。其中一人道:“我等每人至少要市二十头犍牛,还要数十肥羊,加起来不是小数目。”
少年依旧是不紧不慢,跺跺脚,将短袄裹得更紧,道:“长者如不信,市中有主簿值守,我恰好与之相识,可与长者同往定契。”
“你识得郡中官员?”腰佩短刀的汉子诧异道。
“家君曾任沙陵县功曹。”少年道。
曾任?
看一眼少年身上的短褐,汉子没有继续追问,命仆人赶来大车,掀起搭在其上的草帘,露出满载的粟米和大豆。
“都在此处,数量只多不少,可当面点清。”
少年两步走上前,查看过粟米,又用匕首割开一袋大豆,抓了一把握在手中,仔细确认之后,示意汉子可以牵走牛羊。
“我有一事不明。”汉子道。
“请讲。”
“郎君换这许多粟菽却是为何?”汉子问道。
算上和商人定下的数量,足够养活一乡之人。如非自家储存,是为再市出?据边郡情况,魏太守绝对不会允许粮价过高。这一来二去,未必能赚到钱,甚至还可能惹上麻烦。
“今岁大雪成灾,边地田亩大多绝收。又遇匈奴来犯,青壮多上城头。为乡中父老,嘉当尽绵薄之力。”少年笑道。
疑惑解开,汉子当即解下腰间短刀,双手递与少年,正色道:“河东张次公,愿与郎君结交。”
张次公?
少年神情微动,明显是想起什么。上下打量汉子两眼,片刻后恢复笑容,双手接过短刀,从怀中取出一枚匕首回赠对方。
张次公爽朗大笑,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少年肩上,笑道:“我将往长安,以郎君之贤,必不会久居边地,他日长安相会,你我再叙!”
话落,翻身上马,就要驰出市中。
结果没跑两步,突然被两杆长戟扫落马背。
一声钝响,张次公仰躺在地,冰冷的长戟抵在喉间,敢轻举妄动,百分百血溅当场。
身着皮甲的步卒冷声道:“市中驰马,囚三日。”
宣读完罪状,两杆长戟一架,直接将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接近两百的壮汉架了起来,一路架出军市。
倒行数米,张次公终于反应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声道:“我交罚金,我愿交罚金!鹿奴,取钱来!”
叫声一路远去,跟随张次公的仆人匆忙追了上去,手忙脚乱之下,差点忘记带走牛羊。
看着地面留下的拖痕,赵嘉哈出一口热气。
难得碰见一个随卫大将军出塞,史书留名的人物,结果却是这样的二货…果然史书不可尽信。
作者有话要说:远方开新文了,不出意外,日更

第二章

军市、马市皆不得驰马,违者囚三日,或交罚金抵罪。这是铁一般的律条,任何人不得违背。张次公刚好撞到枪口上,不想被囚,就只能乖乖交罚金。
幸运的是,他这次到边郡市货,准备的铜钱和绢帛都很充足。虽说用去一部分,剩下用来赎罪仍是绰绰有余。
总之,只要交足罚金,他无需真到犴狱囚上三日,当天就可离开。
张次公被拖走不久,商人们围住赵嘉,询问他能市出多少牛羊。正喧闹时,一伍步卒恰好经过,从背后排开人群,径直来到赵嘉跟前。
汉初以休养生息为主,文帝下旨,将男子傅籍的年龄由十七改为二十,并且身高少于六尺二寸者,可以免服兵役。换句话说,年龄不够,个子太矮,国家军队都不要你。
故而,在汉朝军队南征北讨、威扬四海之时,番邦称汉帝国为“巨人国”也就不足为奇。
这伍步卒各个身形高大,气质彪悍。走到近前,甚至能闻到一股血腥气,明显就是惯于战场厮杀的悍卒。
为首一人身着皮甲,目测身高至少达到一米八。余者都是内着麻衣,外边套着一件皮袄。几人都没有持长戟,只在腰间配有短刀,证明他们不需要轮值,应该是正当空闲,到市中购买所需之物。
看到为首之人,赵嘉笑着打了招呼,并道:“伍长日前所寻狼皮,嘉已寻到,就在那只藤筐中,共有三张。”
“果真?”王伍长双眼一亮,取出狼皮展开,发现十分完整,并无任何破损,不由得喜出望外。
“还有这种皮帽,我也令人备下。”赵嘉推了推头上的雷锋帽,示意健仆将另外两只藤筐抬到近前,“只是狼皮不足,用的都是羊皮。”
“甚好!”
王伍长拿起一顶皮帽,直接戴在头上,将余下散给跟随他的步卒。发现下边还有几顶更小的,拿在手上,奇怪的看向赵嘉。
赵嘉笑着解释,这是为其家中孩童所备。
“郎君有心了。”王伍长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收下皮帽,价钱上没有亏待赵嘉,更在之前谈好的基础上加了一成。
边郡入冬极冷,皮甲兵器由朝廷发放,皮袄和皮帽却要士卒自己准备。
赵嘉手中的皮帽价格固然高些,样式也有些古怪,保暖效果却是极好。凡是手中有闲钱的边郡士卒都有意买上一顶。王伍长运气好,赶上两月来首次开市,自己又无需上城头戍守,顺利买到一批。
然而,他购买狼皮,为的却不是自己。
他的女儿前岁出嫁,去岁产下一子。不想遭婆家恶待,没能好生调养,一入冬就双腿肿痛,几乎无法行动。
王伍长有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就爱惜非常。得知女儿遭遇,当即怒发冲冠,带着儿子就打了过去,持刀追砍女婿两条街,直接将女儿接回家中。
女婿上门来接,又被狠揍一顿。若非女儿求情,王伍长绝不会善罢甘休。按照他的说法,边郡之地,好男儿不知凡几,撇掉这一个,回头就能找个更好的!
汉初延续上古之风,对女子的束缚远不如后世。
不提远的,刘彻的亲娘,未来的王太后,在入宫前还生了个女儿。刘彻的亲姐姐平阳公主更是嫁了三次。这样的大环境下,民间女子再嫁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赵嘉恰好和王伍长住在一条街上,目睹岳丈持刀追砍女婿,四个舅兄圈踢妹夫,周围民众鼓掌叫好的盛况,当真是大开眼界。
时至今日,王氏女依旧住在家中,丝毫没有回婆家的打算。王伍长在军市中寻狼皮,就是打算为女儿制一件厚袄。
草原狼群极多,入冬后缺少食物,常会在边郡附近出现。猎杀一两头不是难事,获取完整的狼皮却十分不易。
边郡青壮几乎人人会拉弓射箭,射术却是有高有低。要是没法将狼射死,就只能冲上去补刀,如此一来,破损自然不可避免。遇到性情冲动的,当场就会将猎物大卸八块,等停下刀,别说狼皮,连完整的狼尸都没有。
军市关闭两月,初一开市,商人们便蜂拥而入,很多好货转眼就被买走,兽皮更是这些商人急需的货物之一。
得到三张完整的狼皮,王伍长大喜,当即取出两枚竹简,递给对面的赵嘉,笑道:“我知你不收钱,日前追袭匈奴,我斩首一级,得赏五只肥羊,还有绢帛。凭此竹简到官寺落印,再到城西领取。”
文帝年间,魏尚得宾客建言,将边军的赏赐刻上竹简,许在军市中交易。此举既方便军卒购买所需之物,也方便统计租税。
当然,即使没有类似举措,敢在虎口拔牙的也是少数。以边郡太守的作风,一旦查出有不法之徒,囚禁罚钱是轻的,砍了脑袋挂城头都不稀奇。
接过竹简,赵嘉又让健仆搬来一只藤筐,掀起盖在上面的草帘,抓出两只用草绳绑住腿的雉鸡。
“还是活的?”王伍长甚感惊奇。
赵嘉正要开口,一阵冷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脸颊被冻得通红。
几名兵卒哈哈大笑,王伍长更是拍了一下赵嘉的后背,笑道:“郎君还是稍显单薄,当年赵功曹随魏使君出塞,斩首三级,更是一刀砍杀匈奴什长!郎君需得练武!”
赵嘉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汉时边郡特色。
遇到匈奴来袭,官员不分文武,不是在砍人,就是奔驰在砍人的路上。不能砍人,就不是合格的边郡官员,基本位于圈外,和大家玩不到一起。
可惜自己那位亲爹去世太早,如若不然,撑到武帝朝来临,汉武帝雄起,追随大军出塞砍人,秩比两千石都不是难事。
结清货款之后,王伍长背着狼皮,抓起雉鸡,和几名兵卒一起朝售盐、酱的摊位走去。临行前又扫过周围商人,眼神冰冷,警告之色十足。
“尔等若敢欺郎君年少,嘿!”大手拍拍腰间短刀,王伍长冷笑道,“在边塞喂了狼,可别怪某家没有当面提醒!”
商人们互相看看,再不怀疑赵嘉之前所言。等到王伍长走远,直言无需再往主簿处定契,当场同赵嘉约定,三日后交易一批牛羊。
“郎君只收粟菽?绢帛可否?”一名商人问道。
赵嘉摇头。
这次出栏的犍牛数量有限,他早打定主意,只换粮,其他一概拒绝。至于铜钱,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汉初许民间铸钱,铜钱的质量参差不齐,非收不可的话,他宁可收秦钱,也不愿意收到荚钱。前者好歹有分量,必要时可市换熔铸,后者轻飘飘,号称半两钱,就知道有多坑。
见赵嘉不肯松口,商人们没有再说,纷纷告辞,有粮的继续在市中搜寻货物,无粮的打算寻找熟人,换一批粮食应急。
转眼来到申时,赵嘉带来的牛羊全部售罄,藤筐也已经见底,赵嘉唤来健仆,命二人将藤筐放到运粮的大车上。
“先去交税。”
无论军市还是马市,多是以物易物,交租税时却需要折算成铜钱,很费功夫。反正他的货物已经售罄,早点去也能省得排队。
“早些去,也可早些归家。”赵嘉拍拍装有大豆的袋子,把兽皮帽向下压了压。
冬日没有蔬菜,以现今的条件,也没办法建温室,他打算先尝试发点豆芽,好歹改善一下生活。待余钱多起来,再寻人制造石磨,朝豆浆和豆腐努力一下。
他没想凭着这些发财,而是觉得民以食为天,吃都吃不好,还有什么动力去谈其他。
“归家后无需卸车,待新粮换到,一并送去乡里。回去告诉虎伯,提前同鹤老说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健仆齐声应诺,一人走到装有粟米的车前,将麻绳系在车板上,打结绕过肩头,在腰间勒紧。另一人行到载有大豆和藤筐的车前,仿效而行。
大车是张次公留下的,和粮食一并换给了赵嘉。拉车的马则被带走。赵嘉赶着牛羊到市中交易,如今犍牛全部售出,换来的粮食数量超出预期,骑来的马不够用,多出来的两辆大车只能由健仆拖动。
“郎君坐到车上,仆拉着你,想必还能快些。”
赵嘉下意识皱眉。
“仆有的是力气,郎君只管坐上来!”一名健仆笑道。说话时刻意攥紧拳头,双臂用力。哪怕隔着冬衣,也能看到隆隆鼓起的健硕肌肉。
赵嘉没多说,一跃跳上车辕,两名健仆喝了一声,同时发力,车轮压过碎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雪越下越大,赵嘉坐在车上,冷风呼呼刮过,哪怕是裹紧狼皮短袄,仍控制不住的直打哆嗦。
健仆脚程飞快,行到市旗下,赵嘉递出竹简,发现值守的不是主簿,倒也没多问,利落的交过租税,又跳上大车,命健仆往城门行去。
刚出城门,就遇一队骑兵护送数辆大车迎面驰来。
行到近前,马队突然停住。为首一人调转马头,行到大车前,推开挡雪的兜帽,现出一张俊雅面容。
长眉斜飞入鬓,眸色漆黑如墨,鼻梁挺直,唇色极淡,整个人犹如雪雕,莫名的让人觉得冷。视线对上赵嘉,忽然扬起一抹笑,如冰雪初融,与方才判若两人。
“阿多。”
听闻对方唤自己乳名,赵嘉不自觉的搓搓胳膊,从车上站起身,向青年拱手行礼。
“嘉见过三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更新时间在下午,基本是三点到四点。

第三章

魏悦策马走近,看到车上的粟菽和藤筐,举起右臂,立刻有骑士从马队中牵出三匹棕色驮马。骑士打马上前,翻身落地后,解下马背上的皮袋和长矛,牵引着缰绳,将驮马送到赵嘉跟前。
赵嘉欲要推辞,魏悦却笑得更加温和。
“三匹驮马,阿多也要与我客气吗?”
说话间,骑士已将驮马安置妥当,飞身上马之前,其中一人对着赵嘉咧了咧嘴,扯动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伤口边缘溢出血丝,很快在冷风中凝固。换做寻常人,早该冷嘶出声,骑士却恍若未觉,甚至连擦都不擦,打马返回队伍。
赵嘉知道没法继续推辞,只能拱手道谢。这三匹马的确来得及时,可再欠对方一个人情,赵嘉总是感到不自在。
看到赵嘉的神情,魏悦叹息一声。
“阿多同我生疏了。”
赵嘉皱了下眉,没有出声。
魏悦是魏尚从子,其父少有才名,却英年早逝。其母在魏悦五岁时改嫁,在那之后,魏悦就被接到云中郡,由魏太守抚养长大。
赵嘉之父出任沙陵县功曹之前,曾为魏太守宾客。赵嘉四岁时就同魏悦熟识。
当时魏悦已是外傅之年,展现出的智慧不下其父,更习得一身精湛箭术。只要魏尚不倒,待他及冠之后,无论凭军功晋身还是察举入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少年英才,睿智过人,注定同龄人无法跟上他的脚步。毕竟别人尚在走路,他已经开始策马狂奔。
意外的,魏悦同赵嘉却相处得极好。
当时还是少年的魏悦,无论读书习字还是跟随长者习武,常会把赵嘉带在身边。甚至连赵嘉启蒙识字都是魏悦手把手教的。
在长者们看来,赵嘉长大之后,必成魏悦左膀右臂。可在赵嘉的认知中,他更像是个大号布娃娃。少年天才没有朋友,太过寂寞,尚无法打入长者圈子,就只能找个能听懂他话的三头身交流。
寻常的四岁孩童,能耐下心来对着《史籀篇》认读抄写?正常的十岁孩子,也不会捧着《太公六韬》手不释卷。
物以类聚,两人就此结下友谊。
魏悦找到一个能说话的吉祥物,赵嘉也得以阅读太守府珍藏的典籍,获益匪浅。
可惜好景不长,赵功曹在抵御匈奴入侵时战死,赵嘉之母也倒在一场大病中,没有任何兄弟姊妹,也没有族人帮衬,年仅八岁的赵嘉不得不独自撑起家门。
随着赵嘉搬出云中城,带着健仆重新规整家业,两人见面的次数不断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