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尚有百米,骑士开始减慢速度。队中分出三骑,径直向火堆奔来。
“前方可是吕百户?”
看到三人,吕百户正要站起身,却被一名总旗拉住,低声道:“百户,且等等。”
三骑距离不到十步,总旗扬声道:“尔等是何人?”
“本官姚谦,金吾卫千户。”一名骑士亮出腰牌,道,“观尔等袢袄,可是城门卫?”
仔细辨认牙牌,确定不是伪造,百户和总旗放下担忧,均长舒一口气。
“我等确是城门卫,下官百户吕岩,见过姚千户!”
闻言,姚谦面上闪过喜色。当即翻身下马,问道:“尔等可知天子往何处?”
天子偷跑出京,内阁觐见两宫,联手-压-住消息。以“天子偶然风寒,身体不适”为名,免升殿早朝,一应朝政事务均交内阁。
东华门前的动静,已引起不少人注意,私下里猜测纷纷。
内阁两宫均知,消息瞒不了多久,必须早日寻回天子,否则朝中必将生乱。
城门卫卒回报,天子往通州。
李东阳三人不敢冒险,同厂卫分别调遣人手,派往北上的几条必经之路。
“日夜兼程,必能寻到天子!”
金吾卫领命,往通县寻来。领队者,非是问话的姚谦,而是金吾卫佥事,庆平侯世子顾鼎。
为加快行速,金吾卫都是一人三马,几同八百里快骑。
问明天子方向,顾鼎立即下令,换乘马匹,尽速赶往通县。
“沿途搜寻,必要追上天子!”
“遵令!”
彼时,朱厚照一行已抵达县城。
“我等往定武卫办事。”
城门前,卫卒查验腰牌,确认无误,一行人即被放行。
通县靠近京师,谓之神京门户。城内驻有卫军,歇脚的商人也有不少。街道两旁,饭楼茶肆不缺,酒馆客栈林立。
靠近城西,两座挂着红灯笼的青楼楚馆格外醒目。此刻,正门窗紧闭,不见夜间喧嚣。
“陛…老爷。”杨瓒打了个磕碰,硬是改口,“时辰不早,可先到客栈歇息,明早赶路。”
“也好。”
朱厚照精神头不减,奈何体力有限。能撑到现在,已是相当不容易。
护卫得令,立即下马,熟门熟路寻到一处客栈,唤来伙计牵马。
“两间上房,一间通铺。备好热水饭食,快些。”
伙计答应一声,引众人在一楼坐下。少顷送上热水,摆上几盘切好的熟肉,又端来拳头大的馒头,满满的大碗热汤。
食物不算精致,却是分量充足。
让伙计取来小碗瓷勺,张永舀起半碗汤,自己先用,又切下小半片馒头,几口下腹。确定没有问题,方摆好碗筷,为朱厚照盛汤。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推开小碗,朱厚照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就是两口。端起汤碗,吹了吹,直接往嘴里倒。
护卫翘起大拇指,陛下果真有太宗皇帝之风!
朱厚照咧嘴,吃相更加豪迈。
张永石化当场,险些皲裂。
杨瓒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吃自己的馒头,喝自己的汤,让熊孩子豪迈去吧。出门在外,只要不出岔子,没得事事担心。像张公公这样,早晚发际线后退,脑门亮成灯泡。
用过饭,朱厚照和杨瓒到上房安置。
护卫包下整间通铺,却无人歇息,而是分散到客栈内外,确保天子安全。
跟踪商人的护卫尚未返回,谷大用也没消息,朱厚照心再宽,也有几分没底。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冷不丁坐起身,套上外袍就往门外走。
张永守在榻下,听到动静,吓了一跳。
天子不歇息,这是要去哪?
“陛下?”
“朕去见杨先生。”
朱厚照脚步不停,转个方向,几步站在杨瓒门前,举起手,想了想,没直接推开,而是敲了敲门。
张永下巴坠地。
天子竟然敲门?
不是他大惊小怪,皇宫之内,哪里是朱厚照去不得?从小到大,压根就没有敲门的概念。
听到声响,杨瓒披衣起身。
刚穿上鞋,眼前就一阵发晕。摸摸额头,不像发热,倒像是低血糖。
稍歇一会,强打起精神,拉开房门。
“见过陛下。”
“杨先生还没休息?”
“…”说休息了,这位能走人吗?
无奈扯扯嘴角,杨瓒侧身让开,道:“陛下,请进。”
瞧见杨瓒脸色,朱厚照皱眉。
“杨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回陛下,臣无事,只是精神有些不济。”
走到桌旁,茶水已凉,不好给天子用。
“奴婢取热水去。”
张永先一步出言,退出上房。心中想着,瞧这情形,一时半刻,陛下怕是不会歇息,需准备些点心。不晓得客栈厨下有没有霜糖。
室内,朱厚照坐到桌旁,闷声道:“朕睡不着,想和杨先生说话。”
“臣洗耳恭听。”
“朕,”朱厚照抓抓头,“朕想着,这次出来,的确有些莽撞。”
哦?
杨瓒诧异。
他想过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天子会突然反省。
“朕也知道,偷跑出京城很不应该,可朕不得不如此。”
朱厚照很没形象的趴在桌上,道:“朕想仿效父皇,做个明君。也想像太宗皇帝一样,荡平草原,创万事基业。”
杨瓒没出声,也没必要出声。
“朕知道,内阁不赞同朕意,杨先生也存担忧。但朕不是胡闹。朕读史书,学资治通鉴,知道困在宫城里的皇帝,都是什么样子。”
“不知民生,不晓民事,一切只能听旁人之言。即使被蒙蔽,成为世人眼中的傻子,即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依旧以为万民承平,天下太平。”
“朕不想做这样的皇帝,也不能做这样的皇帝。”
朱厚照声音渐低,表情中有坚毅,也有迷茫。
“杨先生,朕偷跑出京,不是胡闹。”
“朕想亲眼看一看,皇城之外究竟是什么样。朕想知道,太宗皇帝当年是如何深入草原,剿-灭北元。朕更想知道,同太宗皇帝相比,朕到底相差多远。”
“结果,”朱厚照扁着嘴角,将头埋进胳膊里,很是郁闷,“朕连搭个帐篷都做不好。早知道,朕应该先学学,再出京。”
杨瓒无语。
看着趴在桌上,耳朵通红的天子,无奈瞬间变成无力。
捏捏鼻根,忽又觉得好笑。
归根到底,眼前到底是个孩子。和孩子置气,他也活回去了?
“陛下,”杨瓒缓和声音,道,“陛下有为明君之志,先帝知晓,必当欣慰。”
朱厚照动了动,仍没抬头。
“此番陛下出京,确有不妥。但如陛下所言,非是为了胡闹,阁老知晓,当会体谅。”
“果真?”
“臣有八分把握。”
刘健和谢迁不敢保证,李东阳听到这番话,绝对会动容。
“陛下强国爱民,臣等皆看在眼中。臣相信,早晚有一日,陛下能得偿所愿,饮马草原,扫平鞑靼,中兴我朝,创不世基业。”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杨瓒,道:“杨先生信朕?”
“当然。”杨瓒笑道,“陛下聪慧绝伦,有百龙之智。臣确信,陛下必会为一代明主。”
“杨先生莫要夸朕。”
朱厚照红了耳根,表情中的兴奋却是掩饰不住。
“臣实心实意。”杨瓒继续道,“然臣有几言,欲上禀陛下,望陛下莫要生怒。”
“杨先生尽管说。”朱厚照坐正,道,“朕知道,杨先生是为朕好,朕绝不生气。”
“谢陛下。”
杨瓒站起身,肃然神情,道:“陛下志为明主,实乃万民之福。然好事多磨,陛下年方舞象,未及弱冠,正当积累磨练,实不必过于心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会走就想跑,岂会不跌跟头。
塍蛇无足而飞。
跬步不休,跛鳖千里。
朱厚照有恒心,有毅力,何须急在一时半刻?
潜心学习政务,积累经验,如同磨剑一般,十年不出,藏锋于鞘。一旦亮剑,必震慑世人,血流五步。
许久,朱厚照没有出声。抿了抿嘴唇,忽然站起身,行礼道:“谢先生教我!”
正如杨先生所言,他虚岁方才十六,着哪门子急?小王子已过而立,将届不惑。旁的不提,就是熬,也能熬死这老小子!
见朱厚照听劝,杨瓒再接再厉,开始给少年天子灌输厚黑学。
“陛下,您有优势,而虏贼却无。”
“优势?”
“银子。”杨瓒勾起嘴角,笑弯眉眼。
“银子?”朱厚照面现讶色。
“正是。”
历史上,这项优势并不明显。现下,某蝴蝶震动翅膀,三扇两扇,豹房成了银坊,官军干起走-私,宦官奉旨贪-污,银子堆满承运库,自当利用起来。
朱厚照起了兴趣,杨瓒梳清条理,继续给天子脚下松土。
有钱,可以打造火-器-刀-兵。
有钱,可以大批募军,充斥边防。
有钱,可以收买草原部落,给小王子背后捅刀。
有钱,连小王子的心腹都能为己所用。
“汉时,白登之围即由钱而解。”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
“鞑靼连年扰边,因由之一,即是无钱无粮。”
利用强大的经济优势,对鞑靼展开封-锁,必要时,甚至可以联络瓦剌。后者会不会趁势崛起,和明朝为敌,完全不是问题。
有土木堡在前,朝廷对瓦剌的防备不会有半点松懈。
高举“雪耻”大旗,翻脸无情,推平瓦剌,照样占据大义。
混-官-场,脸皮要厚。做皇帝,脸皮更要厚。
论起来,朱厚照奉为偶像的明太宗,堪称个中翘楚,很值得学习。
在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杨瓒未必敢畅所欲言。出城在外,便少几分估计。
一个侃侃而谈,片刻不歇,一个听得认真,双目炯炯有神。
可以想见,被这般松土,朱厚照会歪成什么样。想长直回去,已是传说中的神话,百分百不再可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雪地中,一队骑兵飞驰而过。
马上骑士身材不高,却是虎背熊腰,臂粗颈厚。除为首之人,余下皆未着甲胄,都是一身左衽皮袍,腰束皮带,背负强弓,腰佩一柄弯刀。
马蹄翻飞,溅起片片碎雪。
马背之上,箭袋-酒-囊-随-震-动-上下颠簸。箭矢-相-撞,发出嘡啷声响。
骑士骏马呼出团团白气,未等连成片,便被飞驰的马身-撞-碎,卷入朔风。
天未大亮,这队骑士即从草原出发。绕过白马关,寻到冯家堡破损的城垣,悄无声-息,鬼-祟-潜-入。
待堡中边军发现不对,敲锣示警,城垣处的守卫已被弓箭-射-穿脖子,倒卧雪中。
“敌-袭!”
“是鞑靼的游骑!”
“快起来!”
“点狼烟!”
弘治十六年秋,弘治十八年春,冯家堡两度被鞑靼骑兵攻破。守备此处的百户被问罪,降为总旗。兵卒死伤百余,附近里中,几乎家家带孝。本地边民,对鞑靼无不恨之入骨。
入冬之前,鞑靼扰边愈发频繁。
密云卫和潮河所接连上奏朝廷,请户部拨发钱粮,发民夫修筑边堡,重筑城墙,以防外敌侵-扰。
奏疏递上,仿如石沉大海,一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密云卫指挥不服,几次上请言辞愈发激烈。不知惹恼朝中哪位,休说拨发钱粮,干脆连三月的粮饷都被压下。
如此一来,修筑边堡之事被耽搁。破损的城墙,只能暂以断木和碎石-填-塞。这样的墙垣,自然不够牢固。无需动用重锤,只要骑兵挥刀砍几下,就能开出一条窄路。
鞑靼游骑的主要任务,是-刺-探-明朝边境各镇虚实,为大军选定进攻点。
遇守军强横处,多会暂避锋芒,退回草原。寻到薄弱处,如冯家堡这般,压根不会客气,直接破开缺口,十几人就敢闯入-劫-掠。
“御敌!”
“快御敌!”
堡内边军动作不慢,锣声敲响,立即登上高处,张弓搭箭,对准冲进墙垣的骑兵,射-出三轮飞矢。
鞑靼骑兵不慌不忙,解下马背圆盾,护住致命处,双-腿-夹-紧-马腹,硬是冲向堡内。
躲开守军最后一轮箭雨,撕开步卒防卫,十余骑近堡一处村落。
久居边地,屡-遭-鞑靼-劫-掠,羔羊也会生出凶性。
鞑靼游骑来得飞快,多数村民来不及躲入堡内,借熟悉地形,掩藏起来。躲不开,便以铁耙和锄头抵挡,仗着人数,互相配合,也能脱身。
鞑靼骑兵挥舞弯刀,左冲右突,未在边军手中吃亏,却在村落前留下一具尸体。
“放火!”
死亡刺-激了游骑,挥刀砍杀两名村人,五人抵挡边军,余下擦亮火石,点燃裹着油布的火-箭,射-向民居和粮仓。
“鞑子放火了!”
房屋起火,尚可以重建。实在来不及,也有堡内可以安身。粮仓被烧,一冬的粮食都要告急。
“快救火!”
来不及担水,也顾不得被游骑发现,数名边民冲出藏身处,用力扬起积雪,就想压灭火苗。
计划达成,鞑靼骑兵无意久留,纷纷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砍杀拦路边军,冲向来时关口。
“救火啊!”
冬日天寒,朔风极大。
风助火势,很快,村中陷入一片火海。
屋顶冲起黑烟,飘散的火星,借风势点燃堡中一座谷仓。
“快救火!”
谷仓火起,边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前往救火。
箭雨变得稀疏,鞑靼游骑压力顿减,以最小的代价烧了冯家堡,从容退去。
鞑靼游骑有备而来,三日间,自密云后卫至龙门所,各边堡卫所接连燃起烽火。
狼烟升起,冲开灰蒙蒙的天空。
边卫指挥守备紧急下令,发边民贴户修造边墙。边军日夜不歇,分班值守隘口,谨防鞑靼游骑再度趁虚而入。
“凡坐视惜命,不退来敌者,军法处置!”
边镇文武齐动,各地镇守太监也没闲着,联合借东厂探子,向天子告状。
“陛下,六部那帮人不是东西!卡着军饷不给,放着边墙不修,各个吃得脑满肠肥,富得流油,奴婢这里缺衣少食,边军缺少的粮食,砸锅卖铁也填补不上啊!”
“陛下,鞑靼骑兵破坏城垣,烧毁粮草。朝廷再不发饷,蓟州的边军就要断顿了!”
论理,非是几位公公的觉悟有多高,实是关系身家性命,必须“高尚”一回,坚定站在边镇文武身边。
镇守太监,尤其各边镇镇守,除搜-刮-钱-财,监-视-地方官员,密查藩王,遇敌人来袭,必要同边军一同-抗-击,绝不能置身事外。
前番,宣府遇鞑靼进犯,镇守太监刘清责无旁贷,和御史一并登上城头,擂鼓助威。
如果被鞑靼攻破,百姓遭受劫掠,当地文武不得好,镇守一样要被问罪。朝廷不能处置,东厂和锦衣卫绝不会手软。
当下,鞑靼骑兵明显有南-侵-意图。
游骑只是试探,摸一摸根底。
从密云到龙门,发现十余股骑兵,鞑靼主力将出现在何处,目前尚难确定。为防万一,必须向朝廷请示,要钱要粮要人。
要来自然好。要不来,粮饷被六部卡主,待鞑靼南下,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有借口开脱。
“不是边境文武未尽力,实是鞑靼太凶恶,朝中文武拖后腿!”
东厂番役没有耽搁,收好几位镇守的奏请,日夜兼程,赶往神京。
彼时,鞑靼游骑扰边的情况愈发严重。密云卫,开平卫,龙门卫,万全右卫接连告急。
边军发现,鞑靼游骑的行动很是奇怪,抢劫极少,唯一的目的就是放火烧粮毁屋。有卫所兵力不支,甚至被烧毁两座地堡,死伤四十余人。
“情况不对!”
龙门卫指挥最先察觉异状。
鞑靼游骑来去如风,却每次都能找准目标,极少出错。想做到这个地步,必事先了解过卫所情况。
九成可能,有人为其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龙门卫指挥脸颊绷紧,愤气填膺。
“来人!”
“属下在!”
“请马镇抚使,言本官有事商议。”
“遵令!”
卫卒退出军帐,想起指挥难看的脸色,背后涌起一阵凉意。
请锦衣卫镇抚使议事,难不成卫所里有奸细?否则,指挥使为何会主动找上锦衣卫?
边卫告急时,偷跑出京的皇帝,终于在通州被金吾卫追上。
看着跪地行礼的顾鼎,朱厚照皱眉,张了张嘴,憋了半晌,最终道出四个字:“朕不回去!”
顾鼎抬起头,英俊的面容,同顾卿有六分相似,只多出几分阳刚,更显得开朗。
“陛下,臣来之前,李阁老有言,嘱臣禀奏陛下,今入腊月,陛下执意往北,两月难返,恐错过年节祭祀。”
陛下将《孝经》熟记于胸,每遇讲习,都言之有物,滔滔不绝,得群臣赞誉。今遭偷跑出京,旁的不提,竟是连祭祀祖宗也要抛到脑后?
不祭祖宗,何言孝。
书岂不是白读?
先帝泉下有知,未知作何想。
比起刘健谢迁,李东阳更了解朱厚照。明着劝,压根不会令他回心转意。只能拐个弯,让天子心生“内疚”,方能将御驾请回京城。
此法看似简单,但把握不好,定会令天子生出恼怒。倔脾气上来,咬死不回京,神仙也没办法。
好在有杨瓒跟在一旁,把握增加五分。不然的话,李东阳定会亲往,而不是由金吾卫带话。
参透李阁老用意,杨瓒牙酸。
当真是算无遗漏!
然事到如今,终究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陛下,李阁老所言极是。”杨瓒道,“如陛下继续往北,正月之前恐难折返。”
事实上,压根回不来。
“朕…”
朱厚照犹豫了。
若言旁事,他可以不放在心上。祭祀祖宗,容不得半点马虎。
计划偷跑时,什么都想到,就是没想到这点。现如今,事情摆在面前,任性还是低头,如何选择,少年天子很是为难。
不回京,是错。就这样回京,想再出来,怕比登天还难。
等内阁放人,六部松口?
天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天子踌躇,举棋不定。
顾鼎忽又说道:“陛下有意归京,不妨先往郑村坝。”
郑村坝?
朱厚照抬头,问道:“这也是李阁老之言?”
顾鼎摇头,道:“回陛下,臣知陛下有太宗皇帝之志,欲策马草原,扫平鞑靼。然临近年关,天寒地冻,确非北上良机。太宗皇帝靖难之时,领八万骑,于郑村坝大破-南-军五十万。陛下欲睹太宗皇帝功绩,无需急往草原,此处亦可。”
朱厚照明显意动。
杨瓒挑眉,看向顾鼎。
该说果然是兄弟?
这份心计和反应速度,当真令人佩服。
察觉杨瓒视线,顾鼎侧头,眉眼稍弯,黑眸湛亮。
如果将顾卿比作冷玉,光华耀目,却如天际星辰,冷辉慑人。顾鼎则如红宝,暖色掩藏棱角,不见笑意,仍予人开朗亲近之感。
杨瓒凝眸。
同样是美人,他对顾卿动心,初相识便有些想入非非。面对顾鼎,却生不出任何心思。
难不成,透过外表,他更喜欢顾伯爷的内在美?
念头闪过,耳际嗡鸣。
杨御史被自己雷到,当场石化。
斟酌再三,朱厚照终于没能扛住“孝”字。
“暂留两日,待谷伴伴返回,即往郑村坝。”
“是!”
顾鼎没有多言,行礼退出室外。
随行的金吾卫早分散开,守住客栈前后两门,唯恐天子任性,再次偷跑。
伯府护卫对侯世子十分熟悉。见顾鼎行来,当即抱拳行礼。
“见过顾佥事!”
熟悉归熟悉,众人都明白,自伯爷离开庆平侯府,兄弟分支,侯府同伯府,世子同伯爷,再不同以往。
故而,几名护卫均称“佥事”,而不是“世子”。
既然是两家人,理应照规矩来。何况自家都是锦衣卫,和金吾卫算不上针锋相对,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护卫。”
顾鼎还礼,面上依旧带着笑容。
“二弟一向可好?”
“回佥事,伯爷甚好。”
“我闻二弟奉旨出京,往江南去了?”
“回佥事,事关机密,恕卑职不敢应答。”
点点头,顾鼎没有追问,反而话锋一转,道:“随天子出京之人,即是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
“回佥事,正是。”
“现今,杨御史仍借住伯府?”
赵护卫神情不变,吐出硬邦邦两个字:“的确。”
顾鼎心头微动,笑容敛去三分。
“这么说,事情是真的了?”
赵横诧异,什么真的?
“先时堂上寿宴,二弟说了些话,我本以为是醉言,没想到…”
忆起前事,顾鼎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没有继续再问,自顾自转身,看向二楼客房,满面沉思。
赵横愈发不解。
伯爷回侯府贺寿,是老六跟着。当时,他正给杨御史赶车,不知详情。听老六回来说,席间一切正常,外人离开后,伯爷随老侯爷进书房,隐约说了些什么,老侯爷气得摔了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