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平息片刻,扫到堆在御案上的奏疏,想起朝中的闹心事,脸色发沉,又开始火冒三丈。
见状,杨瓒知道,不能再不出声。
“臣斗胆,陛下可是忧心朝事?”
朱厚照点头,又摇头。
事情太多,几句话说不明白,干脆起身回到御案前,翻出几张奏疏,一股脑的递给杨瓒。
“杨先生看看吧。”
杨瓒吃惊不小。
这怎么成?万一传出去,他会被言官的口水淹死。
知道杨瓒的担心,朱厚照闷声道:“有谷伴伴几个守着,没人会多嘴。”
没人会多嘴?
他信。
可说句不好听的,言官的鼻子不是一般的灵,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参上一本。只要有丁点风声,大不敬的就不只是周瑛。
“杨先生?”
“陛下见谅。”
杨瓒咬牙,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奏疏递到眼前,不看也得看。至于四周飞来的刀-枪-棍-棒,他接着就是。
翻开第一篇奏疏,洋洋洒洒千余字,完全可以总结成一句话:厂卫无法无天,屡害无辜,请陛下严惩!
杨瓒蹙眉,没有发表评论。
翻开第二篇,篇幅不长,却是笔酣墨饱,炳炳烺烺,中心思想依旧是厂卫违法乱纪,胡乱抓人,依律当严惩。
杨瓒眉头皱得更紧,接着翻开第三篇、第四篇…连续翻过七篇,冗词赘句者有,不易一字者有,波澜老成者亦有。但无论是引经据典,还是雕章琢句,都脱不开一句话:厂卫狂悖无道,犯了众怒,陛下必须严惩!
“杨先生可明白了?”
靠在椅背,朱厚照咬牙道:“朕当真不明白,锦衣卫和东厂抓人是朕许的。有罪没罪,审后自有论断,这些人不知内情,全凭猜测,凑什么热闹!”
不是剃光了头就能慈悲为怀,也不是读过经史子集就能持正修身,明法守礼。否则,县衙土地庙里的草人都是怎么来的?!
话憋在心里太久,始终找不到人倾诉。今日见到杨瓒,便如运河开闸,匹练飞空,全都倾泻而出。
“宣府大同军情至今未解,边患至今未除。兵部请调京卫,户部焦急库银。北边的快马一匹接着匹进京,说是朵颜卫都督密报,鞑靼可延汗要和三卫结亲,不答应就要杀上门。朕急得冒火,这些人却是半点不急!”
“京城一场大火,多少灾民等着救济!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不足,朕从内库支取金银布帛,不见他们说话。朕不过觉得天热,到西苑坐一回船,用些瓜果,隔日就有讽谏,说朕浆酒霍肉,骄奢放逸,懈怠政务,不体万民疾苦!”
朱厚照越说越气,拳头握得死紧。
“那几个番僧道士进-丹丸害父皇,更想害朕!和藩王勾连,暗中递送京城消息,证据确凿。朕要-杀-首-恶,竟被斥为-暴-戾,残-虐-不仁!”
说到伤心处,朱厚照眼角泛红,牙咬得咯吱作响。
“朕不过要杀几个罪有应得之人,怎么就-暴-虐-无道,有违父皇遗诏了?朕不过到西苑走走,午后多睡一会,让御膳房多进几次豆糕,怎么就昏聩无德,穷侈极奢了?”
“说朕奢靡?北镇抚司和东厂递上的条子,朕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三品的副都御使,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宴客的花用,足够御膳房送上几百盘朕用的豆糕!”
“朕是爱玩,可朕记着父皇的教诲,每日自省,知道就改。”
“朕想做一个明君,学父皇勤政,日日不怠早朝,隔五日开一次午朝,内阁递上的奏疏,哪怕是满纸废话,也是逐篇批阅,一张不落。”
“朕想效仿太宗皇帝,马踏草原,为国守门,解除边患!可他们却欺朕年少,从不将朕的努力看在眼里!”
“朕不上朝,他们说朕懈怠政务,有昏-君之相。朕勤政,他们说朕年少,日理万机或不暇给,凡朝中之事宜付所司,不必亲劳…”
“朕怎么做都不对,都是错!”
话到这里,朱厚照声带哽咽,眼圈通红,瞬息滚下两行泪水。手背用力擦过,不见半点缓解,泪反而流得更急。
“陛下!”
张永和谷大用吓坏了。
自大行皇帝宾天,朱厚照偶尔犯熊,实是日渐稳重,简直像换了个人。谁也不会想到,他心里竟积存这么多的委屈和愤懑。
“陛下,奴婢有罪!”
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同样眼圈发红,碍于宫规,却不敢陪着流泪。
朱厚照越哭越厉害,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愤怒和委屈一并哭出来。推开中官递上的巾帕,直接坐到地上,哭得直打嗝。
此情此景,杨瓒既是心酸,又是无奈,还有一丝好笑。
朱厚照的确被宠坏了,事不顺心,隔三差五就要犯熊。可熊孩子也想勤政,也想做个明君,为国解除边患。
束发之年,意气风发,怀揣满腔抱负,想做出一番事业。
结果,本该成为助力的朝臣,却是冷眼旁观,甚者,兜头泼下几盆冷水。
杨瓒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片面,但他不能不这么想。
为国也好,私心也罢。
归根结底,朝臣的利益,尤其是文官集团的利益,自始至终联结在一起。必要时,难言三位阁臣不会站在朱厚照的对立面。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朱厚照初登基便遭遇如此挫折,被朝臣百般辖制,不得伸展拳脚,他会有今后的诸多举动,或许不难理解。
虚岁十五的孩子,正处于人生最-叛-逆-的阶段。
失去慈父,外患难解,要一肩扛起万民江山,还要和朝臣斗智斗勇。试问,需要多好的心思素质,才能游刃有余,不生出-反--社-会-心理。
现如今,杨瓒也是“文官集团”的一员。
该怎么选择?
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
叹息一声,杨瓒滑下圈椅,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臣有一言,陛下可愿听?”
“咯…杨先生,咯,尽管说…咯!”
“陛下可读过《旧唐书》?”
“朕听刘学士,咯,讲过。”
“郓州孝友张公艺的典故,陛下可曾听过?”
朱厚照摇头。
“臣不才,便将此典说于陛下。”
杨瓒盘膝而坐,忽略朱厚照脸上的泪水,缓声道:“《旧唐书》载,郓州孝友张公艺,九代同居,合家百人,父慈子孝,伯埙仲篪,夫妻和睦,姑嫂无争,合家兴旺,其乐融融。”
被杨瓒的话吸引,朱厚照转移注意力,渐渐忘记流泪。张永送上温茶,半盏下腹,打嗝也开始好转。
“北齐时,张家得东安乐王旌表。隋文皇年间,邵阳公再表其门。唐麟德年间,高宗皇帝封禅泰山。过郓州时,特驾临其宅,问其治家之法。”
说到这里,杨瓒刻意顿了顿。
“陛下可知张公如何作答?”
朱厚照摇头,“朕猜不到。”
“忍。”
“忍?”
“张公请纸笔,书百余‘忍’字,奉与高宗皇帝。”杨瓒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膝上,“高宗皇帝有感,悦而流泪,亲赐‘百忍堂’之号。自此,郓州张氏多以此记入祖训。”
朱厚照陷入沉思,似明白,又似不明白。
“陛下,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过急,亦不可懈怠。分寸之间,需把握好尺度,方为成功之道。所谓百忍成金。过于急切,事定难成。耐心分毫,或可事半功倍。”
“杨先生之言,朕明白。”朱厚照垂下头,一下下捏着手指,“可朕忍不了。”
遇上有问题要参,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参的言官,神仙都会-暴-发。
“臣并非劝陛下不分大小事,一味忍让。”那是懦弱。
朱厚照皱眉,更不明白。
“臣之意,乃是请陛下注大事放小节,遇事不要急躁,能忍上几息,多想片刻。待千机在胸,把握朝中,分贤良,辨庸碌,方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
理想不能脱离现实。
和言官争执,非可取之道。
朱厚照要做的是沉下心来,充实自身,积蓄力量。
实事求是的讲,以现在的朱厚照,别说朝臣不放心,便是杨瓒也不敢打包票,这位会始终如一,不会再突然犯熊。
杨瓒站起身,恭敬行礼。
“陛下仁厚刚直,胸有韬略,心怀黎庶。臣相信,陛下必为一代明君,复-太--祖-太-宗盛世,育天下万民!”
杨瓒的话,在朱厚照脑海里久久回荡。
十五岁的少年,顿感热血沸腾。
“朕谢杨先生教诲!”
站起身,朱厚照拱手行礼,诚心实意。
杨瓒连忙侧身,口称“不敢”。行动间拉动腰伤,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杨先生的伤可要紧?可要多养些时日?”
“陛下,臣无大碍。明日即可上朝,后日便可入值弘文馆。”
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别说带伤上朝,就是爬,也要爬过金水桥。
朱厚照仍不放心,遣谷大用送杨瓒出宫,同时召太医院中专精跌打损伤的御医,一同前往长安伯府。
杨瓒谢恩,步态沉稳的离开暖阁。刚下石阶,立即单手扶腰。先时不觉得,如今后反劲,痛得走路都有些困难。
周瑛这一脚,杨侍读彻底记下了。
“杨侍读,可要咱家备软轿?”
“公公好意,瓒心领。不过几步路,还撑得住。”
他一不是耄耋老人,二不是国朝功臣,三不是一品大员,没有在宫内乘车轿的道理。
张永出于好心,朱厚照基本不会计较,八成还会夸张永做得好。但杨瓒不能冒险,更不能落人口实。
见杨瓒态度坚决,张永只能打消主意,令小黄门扶着杨瓒,尽量抄近路出了奉天门。
北镇抚司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在上首,翻看过寿宁侯的供词,勃然变色。
“安化王暗中-窥-伺京中消息?”
“是。”
“庆云侯府也牵连在内?”
“属下已遣人至侯府搜查。然经一场大火,怕是难查出什么。”
牟斌没做表示,重新翻阅供词,不落一字。
“东厂也知道了?”
“回指挥使,东厂奉旨护送寿宁侯建昌侯往泰陵。属下欲问话,自然避不开。”
“恩。”
牟斌点点头,将供词收起,道:“这事牵涉太深,安化王那里,暂且莫要惊动。多派几队缇骑,再和东厂通个气,让当地的镇守太监多注意。若安化王有异动,立刻飞马报知京中。”
“是!”
“庆云侯府…”
牟斌话没说完,堂外忽有校尉来报,北城千户所千户求见。
“何事这么急?”
“回指挥使,庆云侯府世子拦截顾千户府上马车,击伤翰林院侍读杨瓒,脚踏先皇御赐金尺,现已被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什么?!”
牟斌陡然起身,两步走到来人身前,虎目圆睁,“所言确实?”
“回指挥,有东厂番子和五城兵马司官军可以作证!”
“好!”
牟斌猛的挥拳,兴奋难掩。
堂上的千户额头冒汗,生怕指挥使过于激动,控制不住力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听是“庆云侯府世子”,顾卿已面现冷色。
来人道出“翰林院侍读”后,顾千户当即握紧刀柄,冷气包裹全身。不提他人,牟指挥使都没忍住,很不威严的搓了搓胳膊。
几人正要前往诏狱,传旨的丘聚赶到,当众宣读天子敕谕,其后更对牟斌耳语两声。
“本官知道了。”
得到牟斌的保证,丘聚满意离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庆云侯府必将吃下教训。
庆云侯不上疏喊冤便罢,敢出声,最好的下场也是被降级削爵,贬成白身都有可能。
现下可没有周太皇太后护着,在位的也不是孝宗,而是正憋了一肚子火气,被杨瓒一番开解,仍需要渠道-发-泄-的少年天子。
被-抽-昏扔进诏狱的周世子,尚不晓得,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了不该闯的祸,主动将把柄送到锦衣卫和东厂手里,非但出不了诏狱,更要面对带着冷气走路的顾千户。
总结起来:周世子必将被修理得瑞光欠条,恨不能时光倒转,打死不出侯府半步。
第五十五章
周瑛从黑暗中醒来,双颊青肿,手脚发麻,脑中似有锣鼓敲击,一阵阵的抽-疼。
双眼肿得睁不开,只能靠鼻子和双手摸索四周环境。
腐朽的味道,铺着草席的地面,四下里沾满灰尘,粗糙的砖墙,似有道道刻痕…摸到冰凉的门栏,触及环绕的铁链,周瑛陡然一惊,拼命掀动眼皮,依靠仅余的一丝缝隙,惊惶的四下张望。
这里是…诏狱?!
辨明身处何地,顿时惊骇欲绝,股战而栗。
呆滞两秒,周瑛猛然扑向牢门,用力拍打着门栏,嘶声吼道:“放我出去!我是庆云侯世子,放我出去!”
两名狱卒巡视牢房,恰好经过。听到周瑛的叫声,不觉半点惊讶,反而掏掏耳朵,啧了一声。
“这位侯世子倒是精神。”
“听说这位还领着锦衣卫百户一职?”
“光领俸禄不办事的主。”一名资格较老的狱卒道,“要是知道规矩,也不会白费力气。”
连南镇抚司都不过,直接押入诏狱,必是犯下大过,生死难料。
“我瞧着,班头似对这位侯世子不满?”
“不满?”被称做班头的狱卒道,“你才来半年,必是不晓得,这位世子可不是第一遭进诏狱。弘治十二年就来过一次,让千户大人好一顿收拾。”
弘治十二年?
狱卒嘴巴张开,满脸惊讶。
看他的样子,班头嘿嘿笑了两声,闲来无事,便当做排解无聊,开始“讲古”。
同军户一样,狱吏也是世袭。自曾祖辈起,班头家中的男丁即在诏狱充吏。
“仔细算算,自我十五岁顶替父役,至今已有二十年。”
大拇指扣住腰间布带,班头的神情中很有些怀念。
“赶上大行皇帝垂统的年月,除了处置万氏余党,每日里闲得无事可做。偶尔抓捕几个朝官,除罪大恶极,至多关上十余日,牢房就会腾空。早年间关押重犯的囚室,已有十多年不用。不是偶尔清查,铁锁都会生锈。”
“关押重犯的囚室?”
班头手一指,“瞧见没有,就对面那几间。”
他还想着,这辈子都见不着囚室进人。没承想,庆云侯世子打破常例,送进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移了进去。
开铁锁时,狱卒尚不确定。直至传令的钱百户告诉他,是顾千户亲自下的命令,方才恍然大悟。
庆云侯世子和顾千户不对付,承天门指挥千户所和诏狱上下都是一清二楚。
前数几年,周太皇太后还在时,如魏国公府这样的功臣外戚之家都在金陵,周家和张家在神京城独大,完全是横着走。
张氏兄弟蛮横,周侯父子霸道。
打-架-斗-殴,欺-男-霸-女,抢地争田,夺取商铺,都是常有的事。
别说顺天府,刑部大理寺都拿这两门外戚没有办法。
朝臣上疏弹劾多次,奈何大行皇帝耳根子软,每次说要惩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风头一过,两府依旧故我。
“弘治十二年,庆云侯世子酒醉-调-戏一商家女子,逼得对方含愤柱,当日便气绝身亡。跟着少女的幼弟受到惊吓,发起高热,人救回来,却成了痴儿。”
“这…不是说意外?”
狱卒瞪大双眼,显是记得这件事。
“意外?嘿!”班头道,“你可晓得这家人后来是什么下场?”
狱卒咽了口口水,老实摇头。
“女子的父亲是茶商,家资颇丰,白发人送黑发人,生出一场大病,几日后也去了。女子的兄长读过几年书,也不将老父和亲妹下葬,断指写下血状,告上顺天府。”
结果…
想到这里,班头不禁摇头。
庆云侯府势大,顺天府判官亲往拿人,竟被家人打了出来。
其后,侯府长史带人打上茶商家宅,砸门毁梁,打断茶商之子的两条腿,连停在堂中的两具棺木都砸个稀烂。
如此尚不罢休,更以“刁民奸商”“污蔑勋贵”为由,反告茶商,侵-占-茶商家产,霸占了经营数代的茶园。
如此惨事,简直耸人听闻。
听完班头讲述,狱卒已是骇然色变。
“当时有言官弹劾,天子终于下了狠心,令刑部大理寺严查。结果没想到,朝堂刚传出风声,茶商一家就在神京郊外被‘匪徒’杀死,尸体被一把火烧成飞灰,死无对证。”
“都死了?”
“都死了。”
“事情就这么完了?”
“不然怎么着?”班头斜眼,“没有苦主,怎么查?”
伤人的罪名被推到侯府属官和几名家人身上。庆云侯在朝堂上颠倒黑白,言奸商不法,都御使挟私怨,意图污蔑侯府。
两位都御史气得满脸铁青,奈何证据都没湮灭,宫内又有周太皇太后,最后,只能看着庆云侯洋洋自得,束手无策。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不信邪的结果,必是踢到铁板。
“事情过去两年,再无人提起茶商一案。庆云侯府愈显跋扈。”
班头顿了顿,见狱卒满脸愤然,笑道:“偏就在这个时候,庆云侯世子被锦衣卫抓捕,下了诏狱。庆云侯怒冲冲赶来,直接被千户大人拦在诏狱外,门都进不来。你是没瞧见周侯爷当时那个脸色,嘿!”
诏狱是什么地方,敢硬闯,别说是侯爷,就是国公,也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的情形,班头记忆犹新。
有火不能发,庆云侯只能守在诏狱外,苦苦等足半月,才见到狼狈不堪,走路都需人搀扶的儿子。
一怒之下,庆云侯进宫向太皇太后哭诉,意外被骂了回去。怀着一口怨气,庆云侯不听劝阻,上疏天子,不想惹来弘治帝怒火,差点被当场夺爵。
心惊胆战的回到家中,庆云侯遣家人四处查探,方才得知,儿子口无遮拦,竟口出-污-蔑-景泰皇帝之言。
“嘶!此事当真?!”
听到这里,狱卒倒吸一口凉气,班头连忙道:“小声点!”
土木堡之变,朝臣拥立新君。
夺门之变,英宗重夺帝位。景泰帝废为郕王,软禁西苑,英年早逝。
英宗不许景泰帝葬入皇陵,本就引来诸多非议。为堵天下人的口,宪宗皇帝追认郕王帝位,改谥封号。同理,弘治帝自然不会轻饶口出无状的周瑛。
再者言,英宗一脉同景泰帝有龃龉,也是老朱家自己的事。区区一个外戚,对皇家出口不逊,哪怕是醉酒无状,也要问罪。
止于自己,弘治帝可以宽容。涉及先帝,必不能轻放。
周太皇太后为何会将他骂出宫,天子为何会大怒,庆云侯终于想了个透彻。再不敢上疏,更不敢烦扰太皇太后,只能守在诏狱门外,等着儿子出来。
无论如何,天子总不会要了儿子的命。
自那之后,周瑛终于晓得祖训的厉害,行事再狂妄,也不敢沾染-皇-家。但对-抽-了他鞭子顾卿,却是恨到心里。凡有机会找茬,必不会放过。
相比之下,庆云侯的态度则有些耐人寻味。一扫之前的跋扈不说,竟安下心来,在府中钻研佛法。镇日同番僧对坐讲经,颇引来京中一番谈论。
日子久了,朝中接连有大事发生,议论之声方才淡去。
此番侯府出孝,周氏外戚重新走回众人的视线。结果不到几日,周瑛又被抓进诏狱。
“这都是报应!”狱卒恨声道。
庆云侯不是好佛法,怎么没参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班头没接话,腰间挂着牢房钥匙,快走几步,停在关押周瑛的囚室前,手握短棍,用力敲在牢房门上。
“叫什么叫!省点力气,等进了刑房,有你叫的时候。”
“你!待本世子出去…”
“得了!”班头嘿嘿冷笑,“不怕告诉周世子,这间囚室不只关过世子,国公侯爷一个不落。结果怎么样,一个都没能出去。运气好的直接送上法场,落得个痛快。顶倒霉的,从天顺八年关到弘治初年,疯死都没出诏狱大门。”
紧紧握住门栏,周瑛浑身冰凉。
“你骗我,我不信!”
“世子不信?”班头再次冷笑,“那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话落,又似想起什么,道:“庆云侯喜好念佛,世子怎么没跟着学学?小的恍惚记着,那位西番灌顶大国师就经常出入侯府?”
听班头提到此人,周瑛脸色乍变。
班头扫他一眼,收起短棍,叫上狱卒,转身走人。
当日,周瑛瘫坐在黑暗的囚室中,恍如置身冰窖。囚室外每传来脚步声,都是惊心悼胆,惶惶不安。
一夜之间,意气风发的周世子即萎靡不振,眼底挂上青黑,浑似老了十岁。
隔着牢门瞅两眼,狱卒将情况告诉钱宁。
钱百户二话没说,立即呈报顾卿。
“千户,此人无胆,将他提入刑房,三鞭子下去,必是有什么说什么。”
顾卿摇头,只两个字:“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