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死伤?”
“回通判,暂未来得及清点。”衙役面孔漆黑,手背被燎起成片水泡,嗓子也被浓烟熏哑,“小的只知,北镇抚司抓住几名疑犯,牟指挥使正遣人驰往城门。”
疑犯?城门?
堂上几人俱是一惊。
“你可看清了?”
“回府丞,小的不敢妄言。”
府丞和通判齐齐看向府尹,后者脸色肃然,沉吟片刻,当即令衙役传令,调拨人手赶往城西。
“牟斌此人智计深远,行事颇有章法。”府尹道,“人在锦衣卫手里,顺天府暂不好过问。先救火要紧。”
“是!”
时届五更末,夜色渐褪,天将朦胧。
城东大火渐熄,城西仍是黑烟滚滚。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众人奔忙一夜,疲累已极。但大火未灭,无人敢懈怠半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镇-皇-城北门,北镇抚司同知佥事赶往余下三门,严令城门卫严守城楼,未得上命,不可擅自打开城门。
“指挥使可是怀疑,这场火同北边有关?”
站在城头,顾卿遥望城东,眼中有一抹焦急,却是不能擅离。
“难说。”牟斌沉声道,“抓住的几个可开口了?”
“尚未。”顾卿道,“老狱卒看过,说不是鞑子。”
“不是鞑子?”牟斌蹙眉,“人先押着,别弄死了,这事还有得查。”
“是!”
顾卿抱拳,道:“指挥使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往诏狱。”
“去吧。”牟斌双手负在背后,似想起什么,问道,“你家中可无事?”
“劳指挥使挂心,属下家中无事。”
“那就好。去吧。”
顾卿离开后,牟斌转过身,眺望北方。
不是鞑子?那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派人在京城放火。亦或是有人和鞑子勾结?
想查明这一切,恐怕要先查清起火的源头。
握紧拳头,牟斌收回目光,表情现出几许凝重。
步下城楼,顾卿接过校尉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
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疾驰向城东。
天际乍亮,非是曙光初现,实是-丈-粗-闪-电-蛇-舞。
乌云聚拢,滚雷声声。
豆大雨滴瞬息砸落,溅在地上,激起团状飞灰。
“下雨了!”
救火的官军和百姓齐声高呼,甚至有百姓跪在地上,蠕动着嘴唇,流着泪感谢上天。
雨势渐大,骤成瓢泼。
火光渐弱,黑烟被撕成条状,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大雨中,杨瓒推开只余半扇的黑油大门,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宅,双眼充血。
雨水打在身上,似毫无所觉。只一味的迈开脚步,跨过地上的碎瓦断木,前往房梁最先垮塌的厅堂。
近了,更近了。
停在废墟前,用力抹开脸上的雨水,杨瓒顾不得狼狈,弯下腰,徒手抓起一块碎瓦,用力扔在一旁。
大火熄灭,堆积在下方的瓦片碎木依旧炽热。很快,杨瓒的双手就被烫得一片-赤-红。
他感觉不到痛。
温和的双眸布满血丝,清俊的面容沾满黑灰。青色长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下摆早被瓦砾划破。
一切,他都不在乎。
逃出大火的厨娘躲在一旁,伤了腿的门房一瘸一拐的上前,想要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弯下腰,拣出一根木桩,同杨瓒一起挖掘。
“老爷,不如找人帮忙?”
厨娘低声询问,杨瓒似未听见,根本不为所动。
见杨瓒手指开始流血,厨娘咬咬牙,用布压住受伤的肩膀,强撑着出门寻人。
雷吼电闪,雨大风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多在城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近邻。
厨娘壮起胆子,迈上石阶,叩响门环。
等了许久,才有家人应门。
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家人根本不予理会,角门砰的关上,将厨娘挡在门外。
厨娘再敲,里面干脆传来骂声。
“什么东西,也敢来敲我家老爷的大门!快滚!”
“再不滚,挨了棍子,断手断脚可没人理会!”
颤抖着手,厨娘没有再敲。狠下心,将布裙系在腰间,转身下了石阶,循着记忆,往长安伯府跑去。
行到中途,迎面忽来几匹快马。厨娘不及躲闪,险些被踏在马蹄之下。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直接飞过厨娘,疾驰而去。落后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是你?”
声音听着熟悉,厨娘抬起头,隐约看清说话人的长相,当即哭道:“马长史,救人啊!”
废墟中,杨瓒双手渗血,跌坐在地。
看着仿佛挖不完的残垣断木,死死咬住嘴唇。
“老爷…”
门房担忧,想扶起杨瓒,却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瓒呆坐,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皮靴踏过积水的闷响。
门房转过身,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穿过雨帘,大步向主仆二人走来。
“杨侍读?”
到了近前,才发现来人是锦衣卫。门房吃惊不小,想上前拦阻,又被顾卿身上的冷意吓退。
杨瓒不动,也没有出声。
顾卿又唤一声,杨瓒仍是不动。
“四郎?”
两字融入雨中,杨瓒终于有了反应。
抬起头,凌乱的鬓发黏在额角,嘴唇颤抖,双眼-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顾千户?”
“是我。”
不顾雨水,顾卿单膝跪地,单手按住杨瓒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冰凉,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四郎,雨太大,随我回府可好?”
杨瓒摇头。
“杨土,我那书童还在这里。”杨瓒喃喃道,“我不能将他一人留下。他胆子不大,怕黑。他还想着回家,还没回家…”
话到最后,嗓音愈发沙哑,似被石块哽住,几不成声。
顾卿放开杨瓒肩膀,手背擦过杨瓒的颈侧,拇指撑起他的下巴。
“我帮你找他。”声音低沉,压过雷声,直入杨瓒心底,“一定帮你找到。”
“…多谢…”
模糊道出两字,杨瓒闭上双眼,软倒在地。
顾卿立即倾身,撑住杨瓒脊背,手臂穿过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大人…”
门房小心上前,哪怕是认识,也不能就这样把老爷带走。
“长安伯府。”
留下四个字,顾卿再不理门房,大步走出正门,将杨瓒扶至马上,翻身上马。
“伯爷?”
伯府长史和校尉赶到,顾卿马鞭斜指,道:“不必跟着我,去老侯爷处请良医过府。多留几个帮那门房找人。”
“是!”
长史校尉领命,一人驰往侯府,余者纷纷下马,冒雨挖掘垮塌的房梁。
耗费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被压在断木下的杨土。人伏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青灰,气息全无。
这一日,皇城四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
锦衣卫得到疑犯口供,指挥使牟斌立即进宫请下敕令,严查客栈酒肆,秦-楼-楚-馆,寻常巷陌也不放过。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抓补五十余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的亲戚族人,更有礼部侍郎的家人。
“天子有敕,敢阻拦者同下诏狱!”
牟指挥使面沉似水,锦衣卫状如虎狼。
未几,东厂番役也加入其中,抓捕的却不是朝官亲眷,而是神城中的勋贵外戚。尤其同寿宁侯有过交往的勋贵,无一人能够幸免。
日暮时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的抓人行动才告一段落。
牟斌和王岳同上文书,言明:“此番京师大火,乃不法之徒刻意为之。经讯问,疑有鞑靼奸细同内贼互相勾结,混入京城,寻机生乱。”
文书之后附有数张供词,证实最先被抓的几名疑犯俱为鞑靼奸细,因祖上犯罪被流放戍边。后被鞑靼掳掠,为保命,甘为贼虏驱使。
此外,关在诏狱中的番僧确同北边勾结,私下递送消息。结合种种证据,杨瓒那句“鞑靼奸细”当真没有冤枉他们。
乾清宫中,朱厚照翻过文书供词,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直接抄起镇纸砸到地上。
天子震怒,伺候的中官宫人噤若寒蝉。
张永试着开口,非但没让朱厚照息怒,反令怒火更炽。手臂一挥,御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被扫到地上。
张永和谷大用离得最近,都被墨汁溅到。
刚刚养好伤,回御前伺候的刘瑾最是倒霉,被笔架擦到,额头又青了一块。
“陛下息怒!”
殿中的中官宫人齐齐跪地。
朱厚照不说话,握紧双拳,用力捶着桌案。
“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每落下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声钝响。整句话说完,御案都被掀翻。
“张伴伴。”
“奴婢在。”
“你出宫,召杨侍读觐见。”
“奴婢遵命!”
张永弯腰退出内殿,顾不得擦掉额头的冷汗,领了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急匆匆赶往宫外。
到了地方,当即被眼前的惨景吓了一跳。见锦衣卫正搬起倒塌的梁木,还以为是杨瓒出事,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张公公?”
张永曾到长安伯府宣旨送赏,伯府长史认出他,出声问候。
“张公公有礼。这是怎么了?”
“杨侍读,”顾不得其他,张永一把扎住伯府长史的胳膊,“杨侍读可出了事?”
“公公放心,杨侍读无事。”
长史将前因后果道明,张永长出一口气。
“杨侍读现在长安伯府?可请了医士?”
长史道:“惠民药局不顶用,城内医馆分不出人手。伯爷遣人到老侯爷府上请了良医。”
“如此甚好。”
张永也不多说,掉头赶往长安伯府。
无论如何,都得亲眼确认杨瓒的情形,在天子面前也好有个说辞。
得知杨瓒家被-火-焚,朱厚照很是焦急。自己无法出宫,只能遣张永带上御医,往长安伯府再走一趟。
“谷伴伴传话司礼监,朕许张伴伴留宿宫外,明日再回。”
“是。”
“张伴伴。”
“奴婢在。”
“务必确认杨先生安好。”
“奴婢遵命。”
张永领命离开。朱厚照坐在案后,久久不发一言。
暴-怒之后,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全身的力气似被抽空,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谷大用往司礼监传达天子口谕,刘瑾瞅着左右无人,趁机凑上前:“陛下…”
两字刚出口,风声忽起,玉质笔筒正面-袭-来。
“滚!”
叱喝一声,朱厚照眉眼再现厉色。
一日之内,两次被天子砸伤,刘瑾额前一片青肿,疼得眼角冒出泪花。他不禁开始怀疑,急着回天子跟前伺候,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
闹不好,得不回宠幸,连命都要搭上。
想起朱厚照震怒的因由,刘瑾暗暗咬牙,他和姓杨的肯定是天-生-犯-冲!
不得不承认,刘公公的直觉很是灵验。
在没有杨瓒的历史中,立皇帝同样在“姓杨的”手里吃过大亏。最后身死,同样和“姓杨的”脱不开关系。
虽此杨非彼杨,天成犯冲却绝对不假。
长安伯府内,侯府良医和张永带来的御医先后诊脉,均言杨瓒是急火攻心方才晕倒。兼受了凉,今夜可能会发热。
“待热发出来,就能好上大半。”
御医开了药方,自有伯府家人前去熬药。
长史引张永和两位大夫往厢房安置,家人退下,室内很快陷入寂静。
顾卿守在榻前,看着拧紧双眉,唇上干涩的杨瓒,睫毛微垂,指尖擦过杨瓒的颈侧,缓缓俯身。
窗外,大雨未停。
室内,烛火幽明。
家人送来熬好的汤药,看到屏风上模糊的倒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当场。
“谁?”
“伯爷,小的送药来。”
“进来吧。”
“是。”
小心绕过屏风,家人放下药碗,恭敬退下,不敢回身再看一眼。
第五十一章
如御医所言,夜间,杨瓒果然发起了高热。脸色-潮-红,大汗淋淋,身体却瑟瑟发抖。
整碗汤药端来,勉强能灌下小半碗。御医和良医轮换开过方子,皆不顶用。
杨瓒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竟渐渐说起了胡话。只是嘴里像含着石块,声音含糊,十句中有九句听不懂。
“赵御医,快想想办法!”
张永奉皇命出宫,得知杨瓒病情危急,哪里还有心思休息。急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情形,急得嗓子眼冒火。
赵御医坐在榻边,两指搭在杨瓒脉上,眉头深锁,额间隐约出现汗意。
不该啊!
收回手,看向先替杨瓒诊过脉的侯府良医,只见对方微微摇头,面上同样闪过忧色。
“赵御医,杨侍读这病到底如何?”
御医眉间紧蹙,又同良医交换过一个眼色,终沉声道:“不瞒张公公,杨侍读这病委实凶险。热度能退则罢,若是不能…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一句话,无异于判了杨瓒-死-刑。
张永顿时大惊。
“赵御医,先头不是说,只要发了热就能好上大半?”
御医摇头,表情中满是羞惭。
“是老夫医术不精。”
“你…咱家、咱家…”
生平第一次,张永惊慌失色,手足无措。
哪怕被刘瑾告黑状,他都能抡起拳头揍回去,梗着脖子强辩。但生死之事,却非寻常人能够掌控。
如果杨瓒真挺不过这遭,张永当真不敢想象,天子会是何种反应。
先皇驾崩不久,杨侍读又要…张永用力咬牙,眼角开始泛红。
“必须救!”神经紧绷间,张永的声音格外尖利,“赵御医,必须把人救过来!要是你救不了,咱家就遣人去请院判,请院正!总有一个能救得了杨侍读!”
“张公公,为医者,能医病不能医命。”
“住口!”
“张公公,”侯府良医开口道,“杨侍读郁愤难消,热消不下去,纵然华佗再世也难回天。”
张永沉默了。
心病?
在宫里讨生活,自然晓得,心病远比身病更要人命。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知晓御医和良医都没有说假话,也不是故意推脱责任,张永双腿一软,跌坐在椅上,色如死灰。
御医同张永说话时,顾卿一直守在榻边。眉眼不动,神情不变,端着一碗汤药,小心喂入杨瓒口中。
伯府长史守在外厅,模糊听到御医和良医的话,知道情况危急,当即唤来两名家人,道:“去城内打听,哪家医馆药铺有高明的大夫,立即请来。”
“马长史,小的听说和安堂的李大夫医术高明,且颇有医德,治好不少难症。”
“和安堂?李大夫?”马长史微顿,似乎有些印象,当即道,“可是曾去过北疆那位?”
“正是。”
“那还等什么,快去!就是背,也要把人给我背来!”
“是!”
家人领命退出,马长史举袖擦过脸上的热汗。
不等他喘口气,屏风后即传来唤人的声音。
“马成。”
“属下在。”
“着人去城内请大夫。”
“伯爷放心,属下已遣人去了。”
屏风内再次无声。
又过了片刻,表情凝重的御医和良医先后走出,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看样子,对杨瓒的病情的确束手无策。
马长史没有多言,恭敬的将两人请到一旁,令家人送上热茶。不管怎么说,有这二位留在外厅,危急时,多少也能派上用场。
“马成,再去熬药。”
“是!”
顾卿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起伏。马长史的汗却比先前流得更急。
客厢内,无形的张力充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跟在伯爷身边越久,越了解伯爷的脾气。眼下看着无碍,实际却能要人命。
紧张和惊骇同时涌上心头,马长史不明白,自家伯爷向来不同朝官来往,无论文武。就算是老侯爷和大老爷,也不见有多少亲近。
偏偏是这个刚入朝的翰林院侍读,莫名得了伯爷的眼?
新科探花?得天子信任?
真论起来,都算不得出奇。
马长史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首要之事,是请来大夫,助杨侍读闯过这场生死大关。
时至三更,伯府依旧灯火通明。
因京城遭逢大火,西城半数百姓无家可归。
朝廷下令,停两日宵禁,派惠民药局的医士大夫前往救治伤患。从光禄寺调拨库银,赈济遭受大变的京城居民。同时,令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严格巡逻,凡有形迹可疑者,俱下大牢。
朝廷赈济之余,许多官宦豪商都在路边搭起施粥饼的木棚。不只受灾的百姓,皇城内外的乞丐也因此受惠。
为挽回名声,道观寺庙争先大开山门,观主主持亲自为死者超度,懂医术的僧道均背起药箱,前往西城施药。
一时之间,“鞑靼奸细”的骂声减弱不少。但想得回往日的尊重,仍需更加努力。
和安堂的老大夫和徒弟同在西城。
长安伯府的家人找了半个多时辰,才在一间临时搭建的窝棚前找到师徒三人。
“还请老大夫救命!”
事情不能耽搁,家人顾不得许多,口出“救命”之言,几乎是将老大夫架起,请上伯府的马车。
“师父!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徒弟大惊,以为遇上恶人。
老大夫摇摇头,道:“无需惊慌。既是病况危急,老夫随两位壮士走一遭就是。尔等且留在此处,继续为受伤之人施药。”
“多谢老大夫体谅!”
伯府家人诚心道谢,留下仍面带惊慌的医馆学徒,扬鞭催动快马,一路飞驰向东城。
彼时,杨瓒用过御医和良医重新开出的药方,情况略有好转。虽然热度未消,至少不再说胡话。
因喂药之故,顾卿身上的锦衣被泼洒大片药汁。
“长安伯且歇歇,咱家给杨侍读喂药。”
顾卿抬起头,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顷,马长史来报,和安堂的大夫请来了。
“快请进来!”
顾卿未来得及出声,张永已是一叠声的高叫。
老大夫走进内厢,见到仰躺在榻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杨瓒,不由就是一愣。
“杨探花?”
“老人家识得杨侍读?”
“回大人,先时杨探花受寒,老夫曾前往诊治。”
放下药箱,老大夫顾不得行礼,直接走到榻边,两指搭在杨瓒脉上。
许久,内厢无一丝声响。
“杨探花这病…”
“可有救?”
张永抢着出声,满脸焦急之色。
“有救。”老大夫道,“老夫为杨探花施针,先消了热,再开一剂方子助其安枕。这之后,静心调养即可。”
“有劳大夫。”
“不敢。”老大夫起身,“事急无状,还请见谅。”
顾卿抱拳,张永也是连连摇头。不提老大夫须发花白,年逾古稀,单是他能治好杨瓒,便是救命的神仙。
“老人家万勿如此,该是咱家给您行礼才是!”
说着,张永果真弯腰,结结实实给老大夫施了一礼。
老大夫吃惊不小。
传言中嚣张跋扈,蜂目豺声的官宦,竟然是这样?
当即不再多言,从药箱中取出一捆布包,净手之后,开始施针。
两刻之后,杨瓒面上潮红稍退,老大夫走到桌旁,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交给长史,道:“按此方煎药即可。”
长史没有马上唤来家人,而是将药方交给御医看过,见对方先是微顿,其后拍手称道,连道出三个“妙”字,知晓此方可用,亲自至药房,看着家人抓药煎汤。
汤药送来时,杨瓒面上-潮-红仍存,呼吸已是渐渐平稳。
老大夫正从药箱取出竹管,却见顾卿端起药碗,掰开杨瓒的下巴。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对老大夫七十年的人生岁月产生巨大冲击。若以高墙作比,几乎是寸寸皲裂。
事急之时,此举并无不可。
现下不是在荒郊野外,没有趁手的工具,千户大人如此这般,究竟为何?
整碗药喂下,顾卿抬起头,唇边存留一线黑色药汁。
老大夫捏着长须,手指陡然用力,差点拽掉整把。
“老人家,请随我来。”
长史站在屏风后,请老大夫至外厅,双手奉上诊金,并言:“天色已晚,老人家奔波劳累,不如先在府中歇息。明日天明,再送老人家回药堂。”
“也好,谢过长史。”
忙了整日,以老大夫的年纪,的确有些撑不住。又担心杨瓒病情反复,遂谢过长史好意,留宿伯府。
待长史遣人告知两个徒弟,老大夫想起在客栈中见过的杨土,问道:“杨探花的书童何在?可有受伤?”
长史摇摇头。
“没了。”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