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耕读传家,有田产,有余钱,并非名门望族。
我未曾见过的祖父秉持着行善积德的想法,一贯乐善好施,施粥赠药,修路铺桥,善待佃户、仆役,受周围百姓交口称赞。不过,这嘴皮子一碰的轻巧事顶什么用呢饥荒年岁,他依旧好心,拿出家中的余粮接济快要饿死的人家,反倒让人误会我家粮食满仓,那些先前敬仰我祖父的佃户和农家一瞬间就翻了脸,里应外合闯入我家。他们找不到多少粮,一怒之下放火烧屋,萧家十几口人,只有在外求学的父亲躲过一劫。事后,整个村镇的人联合欺瞒,又因为当时闹饥荒,没人详查,这等灭门的惨案被当做意外走水不了了之。灾情过去,那些人一口咬定我家的人都死绝了,将我家的地和屋给瓜分干净,等到我父亲回乡,物非、人也非。
我父亲天生聪慧,却又继承了祖父的“傻气”,执拗地要将此事查清楚。法不责众,那些官员怎么会管这事儿连吃进去的田地都不愿吐出来。他们都当我父亲是个穷酸书生,百无一用,谁知我父亲暗自调查事情经过,上京告了御状。
大殿之上,我父亲字字血、声声泪,将证据一一呈上,后又与那些佃户、农家、官员对质,舌战群雄,辩得对方哑口无言。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对我父亲青眼相待,有他支持,那几十户人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打响了我父亲的名头,但也让我父亲成了刺头。
不过,到底是入了太子的眼,又有真本事,父亲高中后就进了刑部办差,破解了无数冤案、奇案,成了整个大胤朝鼎鼎有名的探案高手。
父亲失了长辈,孑然一身,不是佳婿人选。他没觊觎那些名门贵女、世家闺秀,而是娶了邻居秀才家的女儿。父亲同母亲是日久生情,有了情,才结成婚。两人鹣鲽情深,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美中不足的是,母亲身体不好,流产两次,到了第三胎才生下我。大夫说母亲伤了身,不可能再有孕。我父亲便将我当做男孩培养,将来坐产招夫,顶立门户。他想要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我,但叫母亲给拦下了。母亲心疼我,不希望我一个女儿家去接触那些或龌龊或血腥的案子。有母亲在旁嗔怪,父亲便只能摇头苦叹,背地里冲我挤眉弄眼,逗得我咯咯直笑。
也不知该说老天有眼,还是无眼,母亲突然间有了身孕,这一胎意外的顺利,父亲有了子嗣,我有了个小我近二十岁的弟弟。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招赘,可以嫁人了。
被耽搁了年纪,又因为当时太子和七皇子双方刀光剑影,政局微,我能挑选的合适对象寥寥无几。
总归,是比招赘的人选要好。
父亲最后决定了两个人选,一个是书香门第莫家的次子莫燕归,一个是御史黄家的长子黄峥。
两人也都是过了年纪却没有成婚,至于原因,莫燕归的母亲替他算了八字,不宜早婚,而黄峥则是和家里面闹翻,所以迟迟未婚。
说起来很可笑,黄峥和家里闹翻的理由是父亲。黄峥崇拜父亲的探案本事,没有按照家族的传统进入御史台,而是削尖了脑袋挤进了刑部,整日跟着父亲鞍前马后,亲爹都不放在心上。原本我要招赘,他还荒谬地提出入赘我家,被黄御史给打了一顿,又被父亲哭笑不得地拒绝,才歇了这心思。
论人,莫燕归踏实谨慎,黄峥对父亲一颗拳拳之心;
论家世,莫家和我家门当户对,黄家则是我家高攀;
论婆婆妯娌,莫母嗜好礼佛,万事不管,莫家的妯娌没了约束,有些乱,而黄家因为黄峥的荒唐,有意娶我过门,就是为了约束黄峥,到时候我恐怕得在婆家和相公之间做出选择。
父亲与我深谈了一宿,让我自己作出决定。
我是见过黄峥的,还见过好多次,那是个一见人就咧嘴傻笑的年轻人,厚着脸皮黏着父亲,办差还好,其他的时候很不着调。据说是隔代传了过去那位“黄公子”的脾性,让黄家头疼不已。
我也见过莫燕归,是父亲安排的,只偷偷看了看他的长相,比不得黄峥俊秀,但远比黄峥要稳妥沉着。
我选了看起来更为靠谱的莫家。
阳春三月,我出嫁了。
莫家的情况和父亲打探到的差不多,婆婆整日吃斋念佛,满院子呛人的香烛味道,妯娌、仆从们常有摩擦。这都是小事,嫁入任何一户人家都免不了碰到这样的事情。我关起门来和莫燕归过自己的小日子,相敬如宾,倒也太平。
不久后,太子和七皇子之间的斗争尘埃落定。
那时候,谁都觉得父亲的仕途会一路通畅,刑部尚书的位置已是父亲的囊中之物,只等新帝登基,成就君臣相交的佳话。
那时候,谁都觉得我父亲此生唯一的憾事就是亲缘浅薄,满门惨死不说,他自己都子嗣艰难,只有一儿一女。
那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满心期盼的是能有个孩子,相夫教子,也算一生圆满。
等到皇上登基、七皇子被贬为庶人,我如同往常一样归宁,与父亲闲谈。
父亲当时正在查一桩牵扯七爷内院的案子。
这案子算是当时京城里的一个时兴话题,和刚被贬的七爷有关,又有些桃色,贩夫走卒也好、文臣武将也罢,都在看乐子。当时便有不少人用指点江山的口吻说,七爷连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还想要管理整个国家这话,也就那些没见识的人说来自得其乐。朝中大臣们关注此事是希望再给七爷扣个帽子不少拥护皇上的臣子都不满意皇上对七爷的处理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怕斩草不除根。
父亲却是个一心查案的人。他只是单纯想要探究那个管事为谁所杀,又怎么被弃尸城外。
仅此而已。
这事情在坊间流传,恩怨情仇,方方面面都被打探清楚,但唯独少了最重要的行凶弃尸过程。旁人都当父亲还在查,可父亲同我说,他已经从七爷府上探听到了全部经过。
那个管事是守寡丫鬟所杀。
守寡丫鬟在听说管事同另一丫鬟婚配后,就恨上了对方,更怕事情暴露,便买凶杀人。没成想,她雇来的闲帮尚未找到机会动手,奸情先暴露了,王姨娘震怒杖毙了她,但那些闲帮不知,等管事被赶出府,他们就找到了下手的机会,杀人、弃尸,一气呵成,找守寡丫鬟收剩下的余款,却发现对方已死,而他们这一,就是自投罗网,被七爷府上的人给抓住。这等丑事,王姨娘这个主子自然要遮掩住。何况那时候正是七爷最困苦的时候,朝堂上多少人都盯着他。王姨娘找了借口将那些闲帮送去了衙门,已经被流放到了关外。
这事情,父亲没有上报,等着去关外调查的人给回信,七爷府上也不好意思宣扬奴仆买凶杀奴仆的丑事,但谁都不说,这案子结不了,大臣们还盯着七爷不放,七爷便想壮士断腕,父亲却觉得这事情尚有疑点。双方未谈妥,消息已然走漏。
我明白父亲的处事风格,不把事情给完全调查清楚了,父亲不会做出结论。
探案、审案是如此,可朝堂之事、政治博弈并不是如此。父亲也是心知肚明。
事情泄露,案子就有极大可能被迅速了结。那些大臣不需要证据和真相,只需要一点由头,捉住七爷的把柄,将七爷置之死地,打得翻不了身。
父亲所求的真相,他们毫不在意。父亲也因此而苦恼。这等苦恼,他只能对我说,对黄峥说,也对莫燕归说。
莫燕归劝父亲见好就收。
我那时候看到父亲脸上的怅然是有些心酸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番外 萧舒(二)
我为了自己选了莫燕归,选了一条好走的路,反倒让父亲少了个贴心的女婿。
就像我了解父亲,父亲也同样了解我,岔开话题,和我们夫妻一块儿回内院陪伴母亲和弟弟。
回家后,莫燕归让我劝劝父亲,和那些大臣们硬抗不会有好结果,该查的,父亲已经都查了,此时放手,呈上卷宗,自有上面的大臣们接手,他们也会因此对父亲另眼相待。
我不置可否,心中明白,莫燕归说的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不是父亲喜欢的选择。
过了些时日,父亲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些大臣被皇上压了下来,皇上还是要保七爷,父亲高兴地托人来信,说他能继续查案了虽然原本他也能继续查下去,但那就是他自己暗中查,是他的私事,而不是公事了。
当时,我是欣慰又好笑的,那种情绪掩盖了我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
父亲是神探,他常对我说,他有时候查案凭的是直觉,就像是有些冤案,常人看来已经真相大白,父亲却会觉得有些微的古怪,如此再细查,才找到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真正的真相大白。
我原本觉得这是父亲在逗弄小女儿,哪有那种直觉不过是父亲心细如发,先发现了蛛丝马迹,调查后才发现是关键线索,如此查明真相。可回过头来想这件事情,我觉得是真的有这种直觉存在,而我遗传了父亲的这种直觉,就像父亲遗传了祖父的“傻气”。
关外的消息传了回来,那些闲帮的确存在,身份没有问题,他们也交代了实情,和王姨娘所说分毫不差。
案子该了结了,我莫名松了口气,可翌日又接到了父亲的亲书信。
信是家常信,说些家中琐事,看起来就是一位慈父挂念出嫁的女儿。
我看到的时候心中就“咯噔”一下。
我们父女二人之间有不少小游戏。
母亲不许父亲教我探案、审案的本事,父亲便设计了不少小游戏同我玩耍,一样样,都是在解密、调查。密信,就是其中之一。
我抚摸着信纸,面上不露痕迹,将密信内容解读一番,恍然大悟,转而又变得茫然,只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惊悚感觉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其实早就有了这个疑问。
那些大臣为什么要死盯着七爷不放呢
七爷已经败了,跟着七爷的臣子都败了,抄家灭族不在少数。七爷本就是个纨绔,即使在争权夺位最激烈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浪荡子的模样,整个人一看就不像是个当皇帝的料。即使了然大师说他身具龙气,可皇上不也有龙气两龙相争,胜负已分,皇上表现为君、为兄长的气度,放过丧家之犬的弟弟,不是一桩好事吗自古以来,夺嫡之后的清算,满朝文武都是怕皇帝心狠手辣,而没有怕皇上心慈手软的,偏生本朝不同,那些大臣们如同疯狗一样咬着七爷不放,甚至逼迫皇上下狠手。
父亲的密信解答开了我的这一疑惑:
世子未死。
七爷的嫡长子是个相貌中正、性情平和的人,与七爷相比,他就像是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文治武功样样平平,可又让人挑不出错来。任何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说他不好。七爷在他序齿之后就为他请封世子。七爷被贬为庶人,但提到他,人人都还称一声“世子”。
据说,不少臣子是因为七爷靠谱的正妻和嫡子才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连先皇都是如此,如若不然,七爷那样的纨绔被推上皇位肯定会让江山风雨飘摇,谁能放心
七爷事败,这位世子爷没有娶妻生子就病逝了,一下子抽掉了七夫人的主心骨,七爷也是心力交瘁。看着长大的弟弟陷入这种凄惨境地,皇上心软,放过了七爷,大臣们不好露出丑恶嘴脸,落井下石。下旨贬为庶人还是隔了两年的事情。
我只觉得寒气“嗖嗖”地从身体里往外冒。
这或许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若不是如此,那些大臣为何要死咬着七爷不放他们知道世子没死,可苦于没证据。现在,父亲可能是找到了证据,甚至找到了世子本人。
父亲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件事情的世子爷在关外,正巧被父亲派去调查的人撞上了
我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小事,若是抖搂了出来,七爷一家子必然完了,朝堂上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七爷知不知道父亲已经发现了此事
我焦躁地捏着信封。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泄露,七爷一定会恨死父亲,说不得要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将父亲给杀了
可父亲那样一个人,他写密信来告知我,那就是要暂时隐瞒这件案子,也是有意要继续调查下去
案子案子
他此刻一定满腹心思都在想着世子这桩假死遁逃的案子是如何做到的他一定会去查真相也一定能查到真相
我平复了心绪,想让人准备车驾回娘家,可一想,不光是父亲,就是我也不能露马脚。夜长梦多,我不能回家,就同样写了密信,让萧妈妈尽快回家交给父亲。
我下了死命令,要萧妈妈一定要亲手将信交给父亲。
萧妈妈不知详情,看我的神色也知道兹事体大,郑重地答应了我。
然后,萧妈妈带着信回来了,眼圈通红,满脸泪痕,我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等到我穿上了孝服,跪在了父亲的棺木前,我才反应过来。
父亲死了。
死于意外。
在他给送了密信的那天,他正常地出门上衙门,被人抬着回来。
母亲哭得晕厥过去,弟弟什么都不懂,跟着大人一块儿哭,叫着母亲、叫着父亲、叫着我。
我抱紧了弟弟,可他哭得更厉害了。
莫燕归帮忙操持父亲的丧事,眼圈红着,脸色不怎么好看。
黄峥哭倒在父亲的棺材前,给父亲磕了好几个头,还要给父亲守灵,被莫燕归铁青着脸赶走,就在我家门口徘徊。
皇上派了太监来上香,莫燕归招待的人,我只是木着脸跪在一旁。
七爷来了,我才抬起头,看向那个富态的男人。
七爷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上完香就走了。
我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是在看一只狰狞猛兽。
我终于是哭了出来。
我的父亲就这样没了。
死于意外。
父亲过世,那封密信成了压在我心头的巨石。
我开始做噩梦,噩梦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在灵堂上看到的七爷的背影。我害怕起来,没有遮掩就回了娘家。
母亲面容憔悴,像是世子死时的七夫人。这让我觉得七夫人大概是不知情的,真以为世子死了,也让我对七爷更为畏惧。
我试探了几句,知道父亲如往常一样没有将这些“公事”告诉母亲,便松了口气。又去了父亲的书房,一番查找,没有发现字据,这让我更为放心。
我安慰了母亲和弟弟,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说到这句话,我哽咽了。
母亲当我是想起了父亲,我只是在想念他们。
我知道,自己可能也会死于意外,到时候母亲和弟弟该怎么办父亲留下的家产和人脉能让他们衣食无忧的吧有弟弟在,母亲也会坚强活下去。
我劝母亲守好家里面,看好弟弟,又把那些下人叫来威逼利诱一番,要他们守好家门。
父亲突然间离世,幼弟还未能顶事,我这个姑奶奶回家来主持家务也是正常。但我不敢久留,回了莫府,我让萧妈妈时常回去看看。
因为服丧,我深居简出。
正在这时候,平常不怎么出院子,也不怎么同我来往的婆母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番外 萧舒(三)
我听到下人通报,还当是婆母来安慰我,心中正觉得熨帖,婆母就走了进来。她身边两个婆子,一个捧着佛像,一个拿着香炉香烛。
婆母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正好趁着这机会吃斋念佛,给我父亲积阴德,助他早日超生。
我一口气就直冲脑门。
萧妈妈也是生气,但她好歹是按住了我。
婆母很不客气,直接命令那些仆妇将佛像供上,又命我过去磕头。
莫燕归在此时下了衙门回来,看到这场面就是皱眉。
婆母向来不同几个儿子啰嗦,有点儿避着他们的意思,看莫燕归回来,留下佛像、香炉,又叮嘱了我几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我觉得疲惫,有点儿感激莫燕归这时候出现,可莫燕归什么话都没说,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那时以为他是尴尬,毕竟是他的母亲做出了这种没分寸的事情,便也没有多提,只让萧妈妈把佛像收进库房里面。
莫燕归换了衣服就去书房,萧妈妈回来告诉我,是我的好嫂嫂给婆母出的主意,佛像也是她寻来孝敬婆母的。我气得发抖,让萧妈妈去“谢谢”她的好意。
我以为这事情就此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月,莫燕归黑着脸回来,用那种狠戾的眼神盯着我半晌,甩袖离开。我不明所以,让萧妈妈去打听,原来他被调任到了刑部,接了我父亲的差事。我只能沉默。
莫燕归的抱负我是知道的。他没有隐藏过自己的野心,应该说这是所有读书人的“野心”入拜相。他钻营良久,从翰林院进了吏部,现在,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去了刑部。要知道,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有天官之名,离内一步之遥。刑部可就差远了。虽然是升了官,当了侍郎,可在莫燕归心里面,情愿在吏部打杂,也不愿当刑部尚书吧。
第二日,婆母就又来了,发现佛像不在,勃然大怒,居然让两个粗使婆子压着我去了库房,给那一尊泥塑的佛像磕头。丫鬟们哭叫,萧妈妈趁乱跑了出去,我知道她是去找莫燕归了。可就像上次我让萧妈妈给父亲送信,萧妈妈无功而返,这一次,我磕破了脑袋,萧妈妈一个人回来,跪在婆母面前磕头替我求情。
我被折磨了一日,婆母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萧妈妈让人将我抬到了上,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晚上,莫燕归回来,那种狠戾的眼神没了,面无表情地告诉我,弟弟得了急病去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地就炸了。等我清醒过来,莫燕归已经离开。
我被萧妈妈搀扶着回了家,母亲哭干了眼泪,抱着弟弟的尸体不撒手。我亲自上去把母亲的手掰开了,检查了弟弟的尸首。
是病死的,没有任何异样。
就像父亲死于意外。
弟弟年幼,丧事不能大操大办,我将弟弟落葬了,又陪了母亲两天,莫家终于派人来了。是婆母的丫鬟,趾高气扬地命令我回去。
我将萧妈妈留在家照顾母亲,跟着那丫鬟走了。
婆母这回让我跪她小佛堂里的佛像,我是真心实意地跪下了。我祈求神佛保佑,不要再夺走我的母亲了。婆母很满意我的态度,看我的眼神都慈善了不少。这时候,她身边的一个妈妈对她耳语几句,婆母听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冲着那妈妈点了点头。过了会儿,那妈妈就端了碗清水来,婆母亲手捻了佛像前的香炉灰撒在清水里面,让我喝下。
我没有动。
拜佛是一回事,这是另一回事。
婆母的脸色再次变了,她自己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又让人压制住我,端着香炉,将大把大把的香炉灰往我嘴里塞。
我发现我真是错的离谱。我原来只觉得婆母是嗜好拜佛,现在看来,婆母根本就是个疯子。
莫家人也真够本事的,围绕着一个疯老太太转,哄得她不出大门一步,倒是没人知道这一点。
我很痛苦,却又想笑,想要笑自己,又想要笑父亲。
我的父亲,那样一个名声显赫的大人物,就这样死于意外,而他的独子,就这样死于急病,他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就这样被一个疯婆子磋磨
如果不是他要查案如果不是他去查那案子
我的眼角淌下泪水来。
莫燕归是个渣滓,但莫燕归没说错,他不该继续查那个案子的。
萧妈妈不在身边,莫燕归完全不管我,剩下的丫鬟们已经被吓傻,就这样,我一直被那个疯婆子折磨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等萧妈妈回来,我的精神都开始恍惚了。
我不明白萧妈妈在说什么。
抑郁寡欢

母亲
病死了
又死了
都死了啊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
萧妈妈突然间惊呼,我看到她眼神中的恐惧,我以为她在怕我,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看到的是我身下渗出来的血渍。
我流产了。
我原本想着相夫教子的一生,在我父亲死去的刹那就崩塌了。
不,应该是在我父亲查那桩案子的刹那就崩塌了。
但我却没有死。
我好好地活着那几年大概是不能称为“好好”。
我想,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七爷没有“宁错杀不放过”的意思。弟弟年幼,母亲遭受连番打击,他们会病死,合情合理。转念又想,或许父亲的死也只是意外吧。是我多想了。父亲给我的密信可能只是他的猜测,也可能是我解读密信的时候解读错了,毕竟,我有好久不同父亲玩这些小游戏了。
莫燕归在刑部站稳了脚跟,他要再往上爬,需要一个正常的后宅,所以在那个疯婆子死后,他又重新正眼看我。他需要正妻管理内院,还需要一个嫡子传宗接代,我则又燃起了希望。
只要我能生第二个孩子,我能让莫燕归答应将次子过继到父亲名下,好给家里面留个香火。
坐产招夫。我变向地又走上了这条路。
结果,又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没眼,我一怀就是双生子。
或许是三胎。
我有这样的直觉,可出生的却是双胞胎,第三个,连死胎都没有。
我因此不敢看那两个孩子,又不敢远离了那两个孩子,踌躇犹豫间,旸儿就夭折了。
萧妈妈抱着我哭,我却哭不出来。
自父亲死后,我就没有真实感。我总觉得一切事在做梦,等到哪日醒来,父亲会告诉我,已经将卷宗呈上,案件了结。他会像往常一样露出轻松惬意的神色,母亲在旁微笑着安抚吵嚷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