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你和你母亲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矛盾,我不想过问,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拿我女儿做你们之间对抗的武器。苗苗是什么个性你很清楚,她没那么大的能耐做这种事。如果你需要一个够厉害的老婆帮你去对抗你妈,那就放过我女儿,她还年轻,还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一个做妈的,我永远都会觉得我这个女儿是最好的,是你过来跟我说,你要娶她,你说你会对她好。我们做家长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苗苗这丫头从小就比较听话,从来不闹事,不知道给自己争什么,你既然娶了她做老婆,那也就是说,证明你是认可她的。
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应该要保护她不让人欺负。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就没有资格结这个婚。
你与你母亲的矛盾,请你尽快的和解。
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让我们失望。
苗江
何月笛
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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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仰面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信纸摊在桌上,指间挟着一根烟。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陈默敏感的眼睛可以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变化与压力,烟气,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刚才他听到走道里有声响,冲出去堵住了原杰问他要烟,原杰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上上下下乱七八糟地摸口袋,递给陈默一包红塔,还很狗腿地点上了。
陈默挥挥手转身进门,说你可以走了,原杰再愣了三秒,梦游一样地飘走了。
陈默忽然想到他可能是特别固执极端的那种人,只因为狙击训练的教官说抽烟对眼睛不好,他马上就戒了烟,而且甚至不让别人在他面前抽。他对精度的追求执着得可怕,他的队长夏明朗当年劝过他,过分的追求精确可能反而会影响到成功率,一意孤行,一枝独秀,在某一个点上做到极致,会让整体安全系数变低。这话是很正确的,只是,有些习惯大概真的与生俱来。
他的母亲…
陈默用力吸入一口烟雾,然后成功地被呛到,狂咳不止,他随手把烟头捏灭,思绪却在视野模糊的瞬间飞起。即使从来不愿意承认,也不肯去面对,韦若祺仍然在他心中刻下痕迹,偶尔强迫自己打开心门反省,他都可以看清他性格中的哪一笔源自母亲,哪些源自父亲,还有哪些源自他多年的经验与阅历。属于母亲的笔墨很关键,好像金字塔最底层的支撑。
这些年,他与她的对峙,他只出格反抗过两次,第一次是高考,韦若祺替他填完了从一本到三专的所有志愿,陈默自作主张地冒名去班主任手上改换了志愿。消息传回来,他考上了。
韦若祺看着录取通知书气得发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陈默说,不这么干,你会同意吗?
后来他妈妈是怎么回答的?陈默发现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一天,所有高三学生最开心的日子,他在客厅里跪了半夜。再然后,当然,他还是去了,那个学校其实不太差,总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复读。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陈默想,为什么?
如果当初好好说,好好请求,母亲是否真的就会同意?
如果当时母亲愿意好好解释她钟情的那些学校,他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心愿?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把事情做得那么硬?
陈默把脸埋进手掌里。
陈默,别否认…
其实,你是在期待,期待总有那么一次,她会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放弃自己的意愿,全心全意,只为了让你能如愿。
47.
陈默把信很仔细地折叠起来,穿上大衣准备出门,他在门口的哨位上给成辉打电话,说他要离开一下,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成辉很欢乐地嘲笑他,说结婚的人就是事情多。陈默苦笑着说是啊。
回到家乡这么久,陈默这才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去韦若祺工作的地方看过,那好像是个禁区一样,他总会下意识地回避。那个地方拥有一切政府机关的特征,懒散,看似忙碌,而面目模糊。陈默挑了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办事员说他要见韦处长,办事员指着屋角一张椅子说:等会儿吧,处长现在还有事。陈默并不急切地想看到她,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希望能缓一缓。
半小时之后,陈默看到处长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衣着整齐的男人倒退着出来,一转身,神色上已经换了副倨傲的表情。陈默想起他爸说的,他老妈现在这个职位虽然不是太高,可地方占得好,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办事,绝不用她去求人。陈默苦笑,这真是个非常适合韦若祺的工作。
有秘书先进去问了一声,出来告诉陈默可以去了,不过也别谈太久,一小时之后还有别人约好。
一小时,陈默想那应该够了。
韦若祺迎面看到居然是陈默微微愣了一下,拿杯子倒水掩饰自己的惊讶。陈默站在办公桌前垂着手,一瞬间事先构思的各种开场白像云烟飞过,他用一种非常平淡的声音说:“前两天,我和苗苑已经结婚了。”
韦若祺站在桌子后面瞪着他,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你再说一次。”
“我们领证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
韦若祺气结,随手把杯子砸了过去,陈默没有躲,粗瓷的马克杯沉重而坚硬,与他的额头狠狠撞击落到地上碎开,虽然没有明显的破口和流血,可是那场面仍然看来惊心动魂。
“你干嘛不躲?”韦若祺被吓到了,她只不过是气极了想发火,她知道她的儿子身手不凡,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打中他。
“你想打我嘛。”陈默按了按额角:“没什么大事,伤不着的。”
韦若祺慢慢坐下去,双手按在桌子上:“好好,那,解释一下,你现在什么意思。”
“妈…”陈默与她面对面坐下,可是两个人的视线却全部都错开:“我知道我这次做得不对。”
韦若祺一愣,冷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你也不会同意的,”陈默很难得在说话时搓动手指,无意识的小动作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可是我等不及了,你再这么坚持下去,苗苗她就…你儿子其实没那么吃香,没人非我不可。”
“呵,你是说她还挑…呵,真不知道你图什么…”韦若祺气得直笑。
“我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你让我去相亲我也相了,可是真的没感觉,我这辈子就想娶她,可你却不同意,”陈默尽量抬起眼看着韦若祺说:“你也是希望我能过好的,我觉得我跟她能过好。”
韦若祺没有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这不是他们之间习惯的对话方试,她觉得意外而无所适从。
“我长这么大,我已经知道我要什么,我不会什么事都能跟你想成一样,可是苗苑我喜欢她,我想让她做我老婆,我知道你心里的媳妇不是这个样子,可是…你就当,你就当成全我一次行不行?”
按照标准程序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默应该要眼眶带泪,可是他没有,竭力维持对视的状态已经让他感觉非常难堪。他在乞求一种妥协,在陈默的人生经历中很少会发生这种情况,而在他与他母亲的对峙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们从不试图剖开自己向对方坦露心迹,他们总是硬碰硬地对撞,却莫名地期待着某一刻对方会恍然大悟地妥协。
在这个瞬间陈默有了某种一败涂地的感觉,好像多年以来他与她的战役,他终于落败。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总不能拉着无辜的人陪他去战斗。
“你想让我怎么样?”韦若祺烦躁地敲着桌面。
“你会来喝喜酒吗?”陈默说。
“看情况,有空的话…”
韦若祺拍桌子站起来,她想送客,可是又忽然想到虽然同样在这间办公室里,眼前这位却是她唯一的儿子,一个送不走的客,是家人。然而陈默却笑了,有些疲惫的笑容,他坐在圈椅里,忽然觉得很累,于是腰背不再像平常挺得那么直,他微微仰起脸,抬头看向他的母亲,那种视角与距离就像是幼时。
一眼万年的错觉,彼此之间深深的疲惫。陈默忽然冲动地站起来,隔开宽大的办公桌拥抱他的母亲,却恍然发现原来这肩膀如此单薄瘦小。
“我会好的,我会过好的。”陈默几乎有点急切地在她耳边说:“我们真的会好的。”
韦若祺垂着眼推开他说:“知道了。”
“我会提前通知你的,我等你有空。”陈默说。
韦若祺说:“知道了。”
输就输了吧,在关门的瞬间,陈默想。
又不是真的敌人。
苗苑在给巧克力浆调温,巧克力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食物之一,它来自热情的高纬度地带,曾经攻陷了整个欧洲皇庭,是诸神的食物。它有很多神奇的特质让人无法理解,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像这样融化冷却再融化巧克力砖,会改变它的某种特性,让巧克力淋面变得光滑油亮,并且不会起雾。
可能有些什么东西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起了变化,就像我们反复地搓揉一个面团,于是面粉中的蛋白质手拉起手拉成面筋,围住了二氧化碳不让它离开,让生硬的面团变得膨松而柔软。
反反复复,进进退退,放一点爱心,再加一点耐心。
陈默站在制作间的入口处听苗苑教导徒弟小如,大概是因为幼师出身的缘故,苗苑教人的态度总是温柔得让人心疼,陈默听得很沉醉。
小如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指了个方向,苗苑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陈默愣一下,把口罩拿下来问:“有事儿?”陈默冲她勾勾手指,苗苑一头雾水地走出来。
陈默把她拉到一边说:“我妈不反对了。”
“啊?”
“她说,婚礼时,她会过来喝喜酒。”
“真的啊!这么快?”苗苑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陈默连忙揽着她说:“不不,你听我说,虽然我妈已经不反对了,但是她的态度可能会,会不那么好。不会像别家的婆婆那么亲切,但是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哦哦…没关系…”苗苑开心地搓着手:“反正我也不用跟她住一起。”
陈默被苗苑的宽容大度惊得一愣,苗苑顿时警觉:“我们不会要住在一起吧?”
陈默马上摇头:“不,当然不。”
苗苑长舒气,跳到陈默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那太好了,陈默你真能干!”
整个店的顾客都转头看着他们,苗苑喜气洋洋地扬手:“同志们,我要结婚了!”
陈默顿时觉得…嗯,有点囧。
陈默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苗苑,从求婚开始往后,越来越离谱地对不起,可是苗苑不在意,她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从一开始就是。就连说分手说不结婚了,也是非常愁苦的表情,很舍不得很惋惜伤感的模样,从来不会说陈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妈怎么可以这样。从来不会去想她为什么变成如此尴尬的境地,从来不曾怀疑过他,最最害怕紧张的时候也只会问你妈妈会不会打你?
他有时会想,这个女孩可以对你非常好非常好,全无计较,百依百顺,可是她对生活对幸福有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让她不开心,她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离开你,所以,一定要紧紧的抓住她,不能让她太失望。
陈默是比较实在的男人,关中大汉,怕辜负,怕对不起人。
于是苗苑越是觉得不当个事,陈默就越觉得自己欠了她大笔钱不还,利滚利滚得厉害,而且妄图贪墨作风猥琐。陈默是那种会痛恨自己占太多便宜的人。自从他妈松口,小日子就像是走过了一个拐点那样蹭蹭地往上跑,新婚燕尔,陈默觉得他甜蜜得几乎牙疼,这日子过得,简直需要高露洁啊!!
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陈默认为就算是苗苑不向他算账,他也得自个把这笔债给还了,大男人占小姑娘便宜算什么?丢人现眼么,真是!
是啊!就是!陆臻在电话里附和他。
虽然陆臻这人不靠谱,可那靠谱的人,他就不会去管这档闲事儿,所以陈默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只能求助小陆中校,陆臻零零碎碎地八卦了半天,沉吟良久,说陈默啊,我觉得你应该再跟苗苗求一次婚。陈默诧异,说这样就行了?小陆中校嘿嘿一笑,说你不懂,一个震撼性的求婚会给人留下长久而深刻的印象,绝对比你的别的那些补偿更有用。
陈默一时心动,好奇地问那你当年怎么求婚的?陆臻轻蔑地说我跟你段位差太远,我那招你学不来。
陈默默默地骂了一声我靠!
陆臻语声欢快,兴致勃勃,他说陈默你这事就着落在我身上了,明天开邮箱,我把脚本给你。于是陈默就这样拿到了他的脚本,陈默一边看一边骂,看完了之后血已经吐出三斗。
陆臻很闲地打电话过来说收到了吗?陈默声音阴沉,你这是耍我啊?陆臻说你知道什么叫浪漫吗?浪漫就是你愿意为了某个人,去做你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我给你写的那些东西,我来干,一点不浪漫,你觉得我在耍你,那感觉就对了。
陈默阴沉半天,拍桌子:死就死了!
陆臻幸灾乐祸地在电话那头鼓掌,说:爷们儿,像个男人,兄弟我支持你!
48.
于是陈默挑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当然在这之前他已经跟各方人士建立了良好的协商关系,那天早上苗苑朦胧醒来看到陈默还在,看着窗外的微光困惑了一下今天这天怎么亮这么早,翻身过去准备再睡,陈默于是捏住了她的鼻子把人叫醒。苗苑很困惑地看着他说陈默你今天不上班?苗苑一直觉得陈默那是上班,只是工作时段冷门了一点,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出入要登记记录。
陈默心怀雀跃,他说我请假了。苗苑叹口气,你请假也通知我一下嘛,你看浪费一天。
陈默不无别扭地笑了笑,努力看牢苗苑因为刚刚睡醒还焦距失散的眼睛,他说:“我帮你也请假了,因为…我想占用你一整天,给你一个永远也忘不了的礼物,现在是2013年11月24号,我把我的这一天送给你!”
苗苑努力睁大眼睛,云蒸雾罩地看着他,哦…唔!她梦游一样地去刷牙,含着满口白色的泡泡苗苑想陈默一定是疯掉了,不过,疯得好可爱。
陈默扶着胃坐在床上顺气,太恶心了,太他妈恶心了,这么恶心的台词那小子是怎么写得出手的??
早餐是陈默从王朝阳那里套来口风,苗苑最近最爱吃的酸奶绉纱小蛋糕。苗苑一边小心地咽着牛奶一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身在梦中,于是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动,生怕声音大点儿就把陈默给惊醒了,然而这种配合的态度极大地安慰了陈默那颗尴尬难堪而忐忑不安的心,表现也慢慢开始变顺畅了。
上午,他们去了驻地附近的人间咖啡馆,沫沫现在已经手掌大权身兼店长之职,她专门提前半个小时开了店门。苗苑被她拉到柜台之后的时候满头都是雾水,可是门上铃响,陈默微笑着撞门进来,穿着墨绿色的正装常服,轮廓模糊在金色的晨曦里,那模样与记忆里最美好的曾经,那个午后,那个人一头撞入时一般无二。
苗苑呆呆地愣住,一瞬间福至心灵,脸上露出快乐得几乎要落泪的表情,沫沫转头冲她眨眨眼,抄起菜单引陈默入坐,苗苑找出巧克力切块,看着它们在玻璃碗里慢慢融化,泛出丝样的微光,眼前瞬间模糊又瞬间清晰,她看到有眼泪滴下去,消失在深褐色的汁液里。
醉人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浮,醇厚,绵软,那是饱含着可可气息的芳芬,是诸神的食物。
可是,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呢?
只羡鸳鸯不羡仙。
苗苑拿着菜单过去看陈默,陈默微笑着说小姑娘,我不喝咖啡。苗苑扬起手贴在陈默脸侧,含泪的双眼像波光历历的湖,阳光落在陈默的肩上,氤氲出金黄色的光的雾,这一刻,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美得不会真实。
苗苑说我知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特别的。
用陆臻的话来说,这叫重温记忆中的美好,于是游乐场当然也是要去。木柱摊主第一眼就认出了陈默,旁边的钓鱼小伙已经换了新的营生,陈默很干脆地说给我来20个沙包。木柱摊主呵呵一乐说兄弟你又来了啊,给,拿去玩儿,哄你女朋友去吧。
陈默很认真很得意地笑,说已经领证了,现在是我老婆了。前钓鱼摊小伙在旁边怪叫一声:瞧瞧,瞧瞧人家这男人做的,结了婚还这么会浪漫,看到了没,学着点。木柱摊主放了一眼冷刀,瞥着他,你怎么不学?你不是男人啊?钓鱼小伙嘿嘿一笑,拉着苗苑悄声说,嗬,你老公上次打的那东西,我给拍了照,要看不?苗苑两眼放光,马上拿出手机对上蓝牙互传。
陈默的效率总是高得让人害怕的,好像随便扬手,木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围观的群众开始抽气喝彩,苗苑这次站在人群的中心,觉得非常骄傲非常幸福。
虽然,好吧,这样的骄傲很虚荣,这样的幸福也算单薄,可是人生漫长,总也需要几个像这样单薄而虚荣的美妙时刻来做点缀。
等陈默转战到射击摊的时候他已经有粉丝团了,这次他要了更多的子弹,最后那一颗心打得充实饱满。钓鱼小伙丢下自己的生意跟过来起哄,大声嚷着说:嫁给他,嫁给他…
自然,应者如云。
苗苑两颊飞红,眼眶里总是湿漉漉的,好像看什么不太清晰,到最后还是陈默拉着她杀开血路去坐摩天轮。
这一次的西安城没有雪,居高临下地远望,视野中是带着铁色的青郁,这是一座厚重的城巿,黄土下埋着几千年的兴衰成败,然而恍然间苗苑却觉得那样的千年,那样的巍峨城墙与钟楼,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让她与他在这个城巿里相遇。
陈默紧紧地抱着她,呼吸就在她耳边。
陈默说,我喜欢你,过去与将来,最喜欢你。
苗苑没有回答,眼泪不断地滚下去,陈默没有等到应该的回应,于是只能默默地沉默了。
从摩天轮上下来,苗苑拉着陈默的手说:“我们等会儿去哪里?”
那神情柔媚而温婉,好像古代仕女图中低眉浅笑的女子,最贴心的全然的交付与信赖。陈默低头笑,说:“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苗苑一本正经地点头。
“刀山火海也跟我走?”陈默一个恍神,说出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啊!”苗苑很认真地点头:“如果有的话,不过,我怕你嫌弃我,会拖累你。”
陈默揉一揉她头顶的发旋儿,他说:“我不嫌弃你,刀山火海我也带你走。”
天还是很蓝,这城巿可能已经很冷了,但是陈默不觉得。的确,这姑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刀山火海,所以她的承诺可能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可是说出承诺的那份心意是真的,不是吗?
不过,自然,接下来不会是刀山火海,接下来的环节在陆臻计划中,叫走向未来。
陈默把苗苑送去了全城最好的美容院,当然方案计划由沫沫同学出,沫姑娘被陈默罕见的非死狗行为震得无语凝咽,全心全力表示支持,十分热诚。苗苑长这么大第一次享受什么叫贵宾级的待遇,她觉得自己像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破苹果那样被人打光上蜡,起初时束手束脚,十分之惶恐。
美容小姐与她聊天称赞那个送人过来的男人很年轻很帅。苗苑眉开眼笑,说是吖,我也觉得我老公最帅了。美容小姐微微发怔,说那是你老公啊?苗苑甜丝丝地说对啊,我们刚刚结婚没多久。
美容小姐愣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你老公对你真好!
非常羡慕的样子。
苗苑顿时平地升出了自信,不再拘束。
晚装自然也是沫沫选的,非常公主,非常华而不实,裙角镶着脆弱如云的丝绸蕾丝,苗苑摸着花边儿说我真想哭。身边的姑娘说你哭吧,没关系,连我都想哭,这男人你将来要是不要了,马上通知我。
相比起苗苑来,陈默要做的事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出门找间浴室把自己洗一下,然后换上一身西装,只是打领带的时候出了一点麻烦,于是这也让他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正装,忽然间就别扭得一塌糊涂。
正常人再土,收拾一下总也能看的,尤其是平时土惯了的,忽然间上了精装打磨,怎么也要泛出一层蜡光。
陈默等在休息区里,一阵一阵地纠结自己的服装问题,苗苑拎着精致的小手包款款地向他走过去,陈默仰头看了她半天,小声嘀咕:“真不习惯。”
苗苑有些失望:“不好看吗?”
“就是太好看了点儿。”陈默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手应该怎么摆,这么个明艳动人闪闪发光的姑娘,好像碰哪儿都不合适,苗苑主动凑上去挽住他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陈默你穿西装好帅。”
“哦…真的吗?”陈默便觉得这衣服好像也不那么别扭了。
穿着这样的行头,当然要有适合的场合相配,小米虽然只是个小厨子在餐厅里没什么影响力,无奈八卦是国人的天性,关中人民一向喜欢成人好事,像这样平安喜乐的游戏大家都乐意参与一把。于是苗苑一走进餐厅就发现了情况不对,进进出出的侍应生投向她的眼神都透着诡异,苗苑小声地拉着陈默说,你又搞什么鬼了?陈默很无辜地摇头,他说真的不是我在搞鬼!
嗯,都是陆臻那小子在搞鬼。
西餐厅里吃饭的规矩多,上柠檬水的是一个长相干净漂亮的女孩子,弯腰把玻璃杯递给她,杯子下面压着一条折过的小纸条,苗苑疑惑地打开,看到浅粉色的便条上写着一行字:
“亲爱的苗苗,陈默说他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嫁给他吗?”
苗苑捂住嘴,连耳根都红透,陈默看着她笑,非常的气定神闲,苗苑用高鞋跟在桌子底下踹他,嗔恼的:“陈默…”
陈默敲着杯子问:“嫁吗?”
苗苑瞪圆了杏眼:“不嫁啦!”
然而从柠檬水开始,到前菜和汤、主菜、水果、甜点,每一道菜都会换一个侍应生,他们通通带着一脸的神秘兮兮的笑,看起来暧昧又俗气,悄悄地塞给苗苑一个小纸条,各色的笔,各样的字迹,写着同样的句子。
拉小提琴的乐手走过来拉《今天你要嫁给我》,他拉得非常卖力,乐曲欢乐跳跃,终于有客人发现了这一桌的特别,频频转头回望,苗苑自觉成为人群的中心,窘得几乎不敢抬头,陈默鼓了鼓起勇气,心想,再难也比不过7.62毫米狙击子弹迎面飞来,连这都不怕还怕丢点儿人嘛!
陈默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苗苑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他,低声哀求说:“我嫁了,我嫁了,我不是早嫁了嘛,求你了,别闹了!”
陈默固执地站着,有些不情愿,关于这一段他背了有两个小时,吐了背,背了吐,他容易吗…苗苑拉着他的手不放,脸上因为长久地退不去血色,烧得一片嫣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像清晨时分带露的蔷薇花。陈默慢慢坐下去,笑着说:“好,那我就不说了!”
这种事儿实在太惊险太刺激太考验心理承受力了,苗苑发现原来很多言情小说里写得萌点十足的情节,如果搬到现实生活中那简直就是九天惊雷。当苗苑发现真的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开始讨论他们的时候,她脆弱的玻璃心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压力,用哀求的小眼神看着陈默,诉说她的渴望:陈默,我们回家吧!
陈默终于抽出钱包买单,苗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悄悄把那些小纸条仔细折好,藏进手袋里。
终于回家了!
苗苑从站在家门口就开始止不住地笑,大眼睛弯成一条线,说:“陈默,我知道这么说不厚道,可我真觉得你今天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陈默豁出了本去,却没有得到剧本中所描述的震撼深情的效果,心中很是郁闷。
苗苑笑着指指脑袋。
陈默作势虎着脸要打她,苗苑于是尖笑着往客厅跑,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苗苑呀了一声,愣愣地站在一边。
是啊,玫瑰俗,忒俗,俗没边儿了,可那仍然是对热恋最贴切的形容,那样的火热,明艳,灿若云霞。
陈默从身后拥住苗苑,呼吸热热地吹着她:“喜欢吗?”
“嗯!”苗苑笑着擦一擦眼角:“你别一天就把所有的好事儿都做尽了,我会怕的。”
“不会的!”陈默把苗苑推到沙发上坐好,单膝跪地,把花束拿过来放在苗苑手上。
火红的玫瑰中间有一朵是粉色的,花苞里藏着戒指,钻石在灯下闪着光,陈默把这支玫瑰单独抽出来捏在指间,气氛正好,连心跳都激烈得恰到好处。
苗苑非常期待地看着他,陈默张了张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尴尬。
嗯,人,如果紧张的话,其实是常常会忘词的!尤其是当那些词写得非常不符合…
“先把眼睛闭上!”陈默温柔地沉下声说道。
苗苑完全被他夺去心神,顺从地闭上眼睛,陈默马上手忙脚乱地翻看剧本,最后一段了啊!最后一段,忘什么不好忘最关键的…陈默心中咬牙切齿,迅速地翻过数张A4,可惜没有找到需要的那张。
不会吧!陈默顿时傻眼。
苗苑偷偷摸摸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说:“陈默,你在干嘛?”
陈默大囧,眼睁睁看着剧本让苗苑收走,苗苑低头看,一页页翻过,陈默紧张地盯着她。苗苑疑惑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扬起手中的白纸问:“谁编的?”
陈默自觉气势全无,低声说:“主要是陆臻,不过我也写了很多的…真的…”
苗苑抿着嘴笑,乌浓的笑眼里一闪一闪地蹦出欢乐的小精灵,她捧起陈默的脸用力亲一下,笑着说:“陈默你真好。”
“你不介意么?”陈默惊讶。
苗苑笑得合不上嘴:“有些人吧,天生就没这本事,可是,积极要求进步的心情,也是值得鼓励的!不过,现在,最后呢?”
陈默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忘词了。”
“那就随便说一点。”
“哪能随便说呢?”
“那就不随便地说一点。”
“那不随便的怎么说呢?”
“陈默!!”
“哎!”
苗苑很努力地想要严肃一点喊出气势来,可惜两个人都笑成一团,呈现出智商负值的倾向。
陈默忽然拉住苗苑说:“请问,你有没有兴趣,死后入我家祖坟?”
“啊!”苗苑囧住,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求婚的吗!”
“这个好,这个好,真的!”陈默一本正经地解释:“求你嫁给我,结婚还能离,生小孩还能不要呢,这个你要是答应了,这辈子就交待给我了,怎么样?干不干?”
“干!”苗苑笑眯眯地回答得干脆,却忽然想到一事:“陈默,你们家现在还有祖坟吗?”
“这个啊!”陈默已经站起身,他把苗苑抱在怀里望了会儿天:“我到时候给你整一个!咱俩呆一起,以后咱们家小子出去求婚,都得是这样从阳间到阴间,从生到死都给订了的!”
苗苑沉默了一会儿,很冷静地说:“陈默,你真觉得这样好吗?你别坑了我儿子,为什么我觉得,像我这么…的人也不多啊!”
“不多也得找啊!”陈默一挥手,说得超级大气,他拦腰把苗苑抱起来,低头亲亲苗苑的脸,压低了气息在她耳边说:“跟我入洞房了,媳妇!”
苗苑痒得直笑,骂他流氓。
因为快乐,很快乐,所以热情热烈,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陈默把苗苑合在身下,抚摸她汗湿的皮肤,呼吸缭乱而浊重,高 潮时的感觉像在飞,跌落云端,汹涌的激情冲击着全身的血管,好像整个人都要炸裂开似的,极度沉溺而极度兴奋,最深的满足。
陈默贴在苗苑耳边一句一句说得很慢: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只爱你一个。
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做到。
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不欺负你,不骂你。
相信你,有人欺负你,会第一时间出来帮你。
你开心的时候,会陪着你开心。
你不开心,努力哄着你开心。
永远觉得你最漂亮。
做梦都会梦见你。
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苗苑安静的眨着眼,一下一下,睫毛像翩飞的蝴蝶。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哭,但后来发现没有,眼前的一切如此清晰而明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的男人在她耳边说着俗烂的台词, 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尽管那样的郑重让旁人看起来几乎有些俗得可笑。
可是陈默不看电影,也不喜欢玩乐,他不知道那些句子已经被无数男女引用过千百次,他只听她一个人说过,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起。
苗苑仍然没有哭,尽管她是那样爱哭的女孩子。
人们在悲伤时流泪,欢乐时也是,寂寞、幸福、疼痛…人们在所有激动的时刻哭泣,用眼泪释放自己。然而苗苑忘记了,她睁大眼睛抵受这每一分每一秒,她听到心脏砰然作响,眼前摇荡着金色的河。
她忽然觉得幸福不过如此,真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在万丈红尘中找到那个人,相遇相识,吵架然后□…于是这世界因为爱他而变得不一样,这段生命与时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与众不同,不再与任何事相关。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特别的,只有他可以把恶俗变成激动人心的经典,说着第一千零一遍的台词却让她心悸到几乎疼痛。
是啊,那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然而爱情,爱情是这平凡俗世中最非凡的魔法,它化腐朽为神奇。与他在一起,好像连吃饭喝水都变成浪漫的体验。
只有他…只因为她!
苗苑睁大眼睛看着时间浩浩荡荡的流走,过去与未来的大门洞开连接到一起,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等向她微笑挥手致意。苗苑紧紧的抱住陈默,她是最柔弱的女子,此刻却像一个出征的战士那样踌躇满志的骄傲。
她的未来…苗苑很坚定的相信:她会幸福!
幸福是什么。
幸福不过是猫吃鱼,狗吃肉,苗苑给陈默烤蛋糕!
苗苑握起拳,我们真正需要的,从来都只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