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打电话给许宁,开门见山说:“让杨哥听电话。”
许宁一滞:“什么杨哥。”
赵有时说:“我有事,你别藏着掖着了,快点!”
电话换到杨哥手里,杨哥听她说完,立刻道:“我马上订机票,我给你几个号码,你记一下,去找他们帮忙!”
处理完所有事情,已经夜深,赵有时留在翟闵家,等翟阿姨喝完一杯热牛奶睡着后,她才回到卧室,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没东西能让她分心,翟闵的卧室太干净,甚至找不到生活气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她才找到那种气息。
乱七八糟的,有一些小本子、发票、杂志,还有一把手柄破损的黑色雨伞,赵有时认出这把伞是她买的,她摸了一下,余光看见雨伞下压着一样东西,她拿出来一看,眼泪汹涌而出。
金色的猫头鹰发圈,两元一个,曾经被翟闵用来绑过小石子,赵有时后来用了半年,买了新的发圈,这个旧发圈被她随手搁在了“木子科技”的办公桌上,翟闵拿去捆东西了,没想到最后,发圈竟然还在。
抽屉这么乱,赵有时知道这是翟闵随手放的,可是他随手放,却没舍得扔,这么多年,她早已不绑马尾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二十五分,赵有时终于见到了翟闵,阳光正好,他迎面走来,看不见表情,赵有时奔向他,金色的光帘一点一点拉开,翟闵将她接住,狠狠抱紧,手心摸到她的马尾辫,绑发的猫头鹰发圈如此熟悉,他一言不发,只是又收紧了力道,若不是方律师几人来打断,他们可以在烈日下抱到天荒地老。
方律师:“翟总,回家再抱吧。”
翟闵拍拍赵有时,说:“走,我们回家!”牵起赵有时的手,坐进车里,到家都没有放开。
洗完澡,翟闵神清气爽,赵有时已听完方律师的分析,问翟闵:“现在事情这么棘手,你打算怎么办?”
翟闵把她捞进怀里,笑说:“能怎么办,凉拌!”
赵有时推他一下,不好意思在方律师面前和他这么亲密,商量完案情,方律师临走前说:“这次幸好小时帮忙,还有那位杨先生,否则这次真会再耗几天。”
翟闵搂着赵有时送走方律师,关上门,睨向赵有时:“你还把我妈送去了寺庙?”
赵有时说:“好不容易哄阿姨走的,我还拉了她的两个小姐妹,王阿姨也陪着去了,你这事情有的忙,我不想阿姨整天提心吊胆。”
翟闵亲亲她,夸道:“聪明。”
“对了,杨哥说他明天早上飞回来。”
“打个电话,让杨哥不用忙。”
赵有时说:“杨哥来,多个帮手好一点,公司杨哥也有份。”
赵有时坚持让杨哥回来,并且将居康集团内部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翟闵最后总结:“我那助理还跟你说了什么?他知道的太多了,危险。”
赵有时知道他在开玩笑,把抱枕甩到他身上,翟闵接过抱枕,笑说:“长能耐了,没错,你分析的都对,这次就听你的!”
他光着脚,把赵有时的双脚勾住,用力一扯,把她拖近,然后抱住她的两条小腿,躺在沙发上气定神闲说:“真的别担心,这次是我估算错误,没想到会被带走,本来没想告诉你,但你每晚都会和我视频,我怕你担心,所以才让人通知你。”
赵有时踢了踢脚,闷在沙发抱枕里面,说:“我把翟阿姨送去寺庙的原因,应该和你把我支去新加坡的原因一样,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想我担心,我也不想你担心,可是翟闵,我不是翟阿姨。”
翟闵沉默,半晌才有所动作,慢慢坐起来,拖着赵有时的腿,把她从沙发那头拖了过来,赵有时像埋在沙堆里,翟闵捋了一下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掰过来,终于看到她的眼泪,眼睛通红,鼻子也通红,他把赵有时抱起来,搂住她,想到当年,赵有时失去亲人,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有恃无恐,最终失去她,从气愤到恍惚到害怕胆怯,他经历过很多,终于明白她的感受,当年赵有时对蒋方瑶说:“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怎么可能,你是死了爸爸还是死了妈妈,你怎么可能知道?”他也认为感同身受不存在,谁也没资格对别人说“我明白你的心情”,而今他懂了,这种心情能够明白,当把对方当成另一个自己,认为自己是另一个对方,谁也无法失去谁时,这种心情会越来越明显。
不是当初爱得不够深,而是当初太年轻,年轻不是借口,年轻是响亮的一巴掌,实实在在,清清楚楚,非要被巴掌扇得跌倒几次,他才能站稳,才能看清,那道巴掌一直在扇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能成功躲避之时,现实却不留情面,前不久的那次犹豫不决,又扇了他一回。
翟闵轻声说:“当年你总是聊罗罗佳,她的名字很特别,所以她来面试的时候,我无意中听见她的名字,就让人事部把她留下来。我下定决心让你回来,所以动用我的关系,让梧桐巷提前拆迁,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因为我有足够的权力,我是居康集团的CEO,可惜,沈朗伟动动手指,就能把居康压垮。以后我如果什么都不是,怎么办呢?”
赵有时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回答说:“我也算许宁公司的半个老板,她没批准我辞职,让我参股了,她要拓展中国市场,以后我是副总,我也能抗。”
翟闵笑出声,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他想,他再也不会被扇巴掌了,巴掌已经扇够,他今年三十岁,再也没有年轻来做借口,他爱赵有时,幸运的是赵有时仍旧爱他。
他何其有幸。
第二天上午,杨光从新加坡回来,中午几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杨光有看新闻,不聊居康聊赵有时,说:“那个姓周的,这几天就要二审了,怎么样?”
赵有时说:“我不担心。”朝翟闵扬了扬下巴,“是吧?”
翟闵扯一下她的马尾辫,笑得有些玩世不恭,“是!”
一审已过了将近一个月,二审很快到来,法院仍旧公开审理,周翊茜在垂死挣扎,又有点自取其辱,审判长宣布维持原判,并报请高院核准,周翊茜歇斯底里,被拖走前搜寻到赵有时,远远瞪视她,如果眼神能杀人,赵有时已经被万剑穿心,赵有时含笑扬唇,无声说了三个字,周翊茜目眦欲裂,大喊:“你这个贱|人,贱人——”
走出法庭,翟闵问她:“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看清。”
赵有时云淡风轻:“永别了。”
永——别——了,多有讽刺意味,她在嘲笑,也在可惜,似乎还有点不舍,这三个字体现着斯文的恶毒,翟闵大笑赞扬:“你学出山了!”
法庭外闪光灯闪不停,记者苦守一上午,就是等这一刻,一半人问案情,一半人问居康集团的事情,翟闵早已做好准备,派出集团六名保安来这里开路,三辆轿车等在那里,翟闵牵着赵有时坐上中间的一辆车,前后都是自己人,记者连跟拍都难,不一会儿,三车绝尘而去。
沈朗伟看到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网上新闻登出的照片里,翟闵笑得肆意张扬,身边的赵有时也眉开眼笑,负面新闻一大堆的居康集团,因为这张照片,而让舆论有所回稳,CEO这么开心,那些新闻应该只是谣言。
沈朗伟冷笑,拨出一通电话,说:“孕妇生出畸形儿,多名客户健康状况堪忧,CEO却不当一回事,知道报道怎么写了?”
电话那头收到命令,立刻着手去办,沈朗伟看向电脑屏幕,眼神越来越冷,故意杀人案害时代集团股价大跌,他的太太被重判三年,他的脸已经丢尽,绝不会放过翟闵。
远在寺庙吃斋的翟母打来电话关心,赵有时自然报喜不报忧,和翟母聊了一小时还没聊完,翟闵有些抗议,索性夺过电话把赵有时拖到阳台吃饭。
大阳台上有玻璃桌椅,还有一座小秋千,赵有时坐在秋千上,抱着抱枕看翟闵点燃火焰冰激凌,一瞬间,粉白的冰激凌被蓝色火焰包裹住,冰激凌球样式简单,洒上朗姆酒,即可燃烧,从沉寂到张扬只需要一秒钟。
赵有时吃得太投入,翟闵问:“味道怎么样?这是我第三次做。”
赵有时说:“虽然没我做得好吃,但进步已经很大,你学出山了!”
这话听得耳熟,翟闵想了想,又大笑起来,从她手里抢走一口冰激凌,赵有时哇哇大叫,这次换作赵有时要把翟闵扔下阳台,不过赵有时抱不动他,只能使劲把他往外推,翟闵半截身子倒在阳台外,看起来摇摇欲坠,楼下有人喊:“翟总……翟总……”
听来紧张,赵有时吓了一跳,立刻松手,翟闵乘机把她抱起来,往阳台外面凑,大笑着说:“数到几松手?”
赵有时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但还是难免紧张:“你把π全部数完,小数点后面的全部都数完!”
这难度够高,赵有时搂紧他,笑嘻嘻地等待着,余光不小心瞄到楼下的人,此刻那人又喊了一声,翟闵冲他说:“上来!”话毕,开始说,“3.1415926……”
直到开门,还没数完,赵有时抱着剩下的冰激凌躲在阳台上,终于看清来人,不由惊讶。
那人正是翟闵的师弟之一,也是与丁士磊交好的人之一。
“赵姐,吃冰激凌呢?”
赵有时愣了愣,赶紧笑着挥手:“是啊,我给你们倒茶!”
当年师弟来到“木子科技”工作,赵有时曾和他共事过,让大家都管她叫“赵姐”,没想到如今他这么自然得叫出“赵姐”二字,赵有时心中熨帖,泡茶格外用心,顺手拿出两碟点心,送进书房后坐到了翟闵身边,师弟话语顿了顿,翟闵笑看一眼赵有时,说:“继续。”
师弟这才开口:“丁总应该没参与,但丁总确实有意接近过刘世奇,要说那些资料能清理得这么干净,刘世奇一个人做不到,丁总有系统权限,能做很多事,而且能不知不觉完成。”
翟闵漫不经心问:“有证据吗?”
“有。”师弟借用翟闵的电脑,登陆网盘打开几段公司视频,丁士磊进出那些地方的时间有些异常,确实能够对应上。
翟闵说:“他手上一定有刘世奇的证据,他不会销毁。”
师弟认同:“我会尽快查出!”
送走师弟,赵有时恨恨地打了翟闵几下,质问:“无间道?”
翟闵说:“嗯。”
赵有时又狠狠地打他几下:“你害我一直提心吊胆,有无间道你不告诉我?”
翟闵笑着搂住她:“你没问,我怎么想到跟你说这个,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赵有时气鼓鼓地跑回沙发,过了一会儿说:“丁士磊有异心,想让你垮,但他不会让最后落在他手里的居康集团出事,所以一定有刘世奇的把柄,是不是这样?”
“你都已经知道,看来没有问题。”
赵有时坐起来,认真说:“说服他。”
“没那么容易。”翟闵双臂搭在沙发靠背,懒洋洋说,“他准备了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好时机,怎么会轻易放弃?”
赵有时好心情消失,突然想,电视剧里的那种狗血情节会不会发生呢,比如男配角用把柄来要挟女主角,她觉得自己想太多,还有点自恋。
两天后,丁士磊约赵有时见面,这些日子丁士磊也会偶尔发来短信,有时会邀她吃饭,赵有时每次都拒绝,这次她鬼使神差答应下来,赶到见面的餐厅时,正好七点钟。
餐厅环境优雅,丁士磊正装出席,见到赵有时扎了马尾辫,有点诧异,笑说:“我以为你不穿高跟鞋是因为腿受伤后有心理阴影,现在连头发都扎了起来,怎么了?”
赵有时甩了一下辫子,笑道:“装嫩,像不像读书那会儿?”
“像。”丁士磊看着她笑,招来侍应点餐,席间只问她近况,知道她即将成为半个老板,举杯恭喜她,说,“以后赵姐得改叫赵总,不敢小看你了。”
赵有时与他重重碰了一下杯:“丁总客气了。”
丁士磊忍俊不禁。
赵有时等了一顿饭,饭吃完,丁士磊始终聊琐事,她暗道自己果然自恋了,又想浪费一顿饭的时间却一无所获,好没意思,接下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归心似箭。
丁士磊终于买单,开车时问她:“不合胃口?我看你后面没怎么吃,连甜点都不碰。”
赵有时说:“还好。”
丁士磊睨她一眼,突然往路边靠,车子停下,赵有时问:“怎么了?”
马路上车来车往,丁士磊扭头看一眼对面的马路,说:“记不记得你养伤那阵,我有一回送你去医院?”
赵有时一愣,这才记起这段路正是丁士磊当初停车的地方,没多久翟闵从对面走来,把她带走,赵有时一言不发,丁士磊径自说:“你说我跟翟闵五十步笑百步,当初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着翟闵把你带走,你一声不吭地乖乖和他走了,我当时在想,谁是五十步,谁是百步,你为什么愿意跟他走,却不愿意接受我半分。”
他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有时:“我在这里傻站了很久,最后想,为什么不能是我把你送回去,总有一天,我会把你送回去。”
丁士磊等着赵有时回应,赵有时却始终不说话,连正眼也不给他,丁士磊说:“翟闵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司?”
赵有时终于看向他,丁士磊笑说:“这次我能全身而退,翟闵却不能。”
赵有时问:“你想说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微微仰起头,背后是路灯,照来有些朦胧,头发扎起马尾辫,干净清爽似从前,丁士磊一阵恍惚,那时赵有时还没与翟闵在一起,假如他当初早点动心,早点行动,现在是否一切都会不同,赵有时每晚依偎的人是他而不是翟闵?
丁士磊说:“假如让翟闵选择,你猜他会选你,还是选自己一手打拼的江山?”
赵有时笑说:“这个选择他曾经做过,两次。”
丁士磊知道她指哪两次,第一次是五年前,第二次是官司期间,丁士磊说:“现在第三次,情况更急迫,你猜他会怎么选择?”
赵有时不答,丁士磊拿出手机,开锁,手指点在绿色的“电话”按键上,手机灯光幽暗,比路灯更添几分迷离,他的手背突然一暖。
赵有时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小且软,光滑白皙,指甲剪得干干净净,他微颤,突然不敢动。
声音幽幽传来,温柔轻缓:“丁士磊,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唱歌的必点曲目?”
丁士磊看着,拇指有些痒,稍微勾上去,就能碰到赵有时的手,他回答:“记得,《年少无知》。”
赵有时突然念歌词:“年少多好,贫困多好,一蚊积蓄足以快乐到廉价吉他抒发我暴躁,财富得到,年岁不保,捐输不必讲究,有回报人世间总会有异数。”她自嘲似的笑笑,“我还是不太会讲粤语,不用唱的,念出来好奇怪,其实以前我并不理解歌词,我只是独爱这首歌的曲调,现在想来,这两句歌词很有意思。”
丁士磊拇指微微向上勾,终于碰到赵有时的手,他紧张地心头收紧,脸上笑说:“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不是这两句。”
赵有时点点头,这次清唱出声:
“如果,命运能选择,十字街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潇洒……”
“如果,活着能坦白,旧日所相信价值不必接受时代的糟蹋……”
赵有时偏头笑问:“唱的怎么样?”
“好听。”丁士磊已握住她的手,手机不再去管,耳边是她轻扬的歌声,暖融融的笑脸。
赵有时没有将手抽出来,“我曾经想过这段歌词,十字街口到底是怎样的,每段路的景色是不是有很大差别?因为差别太大,而我们想要的又不同,所以我们站在十字街口的时候,才会分道扬镳,追求我们自认为更有价值的东西?”
“其实没有对错,我们走的路不同而已,再来一次,我和翟闵还是不会走向同一条路,我还是会出国。可是许宁对我说,走在不同的路上了,没有关系,我可以接受他半途过来,我也可以选择半途走过去,中间的路荆棘密布,危险重重,但始终没有关系,十字路口中间又不会有悬崖,谁也不会摔得粉身碎骨,大不了跌倒了再爬起来,只要我们彼此渴望。”
赵有时低下头,见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宽大,骨节分明,但始终不是翟闵的手,“这首歌叫《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名字多好听,那年我十八岁,你们二十一岁,现在我快要二十七了,你们三十岁,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用‘年少无知’来替罪的借口,有时候想想真害怕,再过十年,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年少无知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你怕老吗?”
丁士磊张了张嘴,半晌回答:“不知道。”
赵有时看着他说:“有个人陪在身边的话,应该是不怕的。”她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丁士磊的手背上,三只手交握住,密不可分,“丁士磊,当年的翟闵让我觉得疲倦,从头再来很不容易,可我跟他,确实从头再来了,你别做第二个翟闵,别成为当年的他。”
赵有时松开手,丁士磊抓了抓,没能抓住,手机还在,又自动锁住了,屏幕漆黑一片,两人对视,丁士磊见到赵有时眼中有他,他手指微动,摁亮屏幕,解锁,手机直接进入“电话”界面,他打开“电话簿”,点开“翟闵”二字,看向赵有时。
赵有时笑了笑,懒洋洋坐着。
电话开了扩音,低沉暗哑的声音清晰传来:“有事?”
丁士磊盯着赵有时,说:“还在公司?”
“嗯,快回去了,有什么事?”
“我知道你最近在查刘世奇。”
翟闵沉默,丁士磊说:“我手头有关于他的资料。”
翟闵直截了当:“条件?”
丁士磊勾唇,仍旧盯着赵有时:“跟她分手。”
跟她分手,多简单的四个字,能够轻而易举说出来,其实也能轻而易举做到,赵有时在默数时间,翟闵这次会犹豫多久呢?她的心微微揪起,她不害怕答案,她害怕的是等待,可是这次,翟闵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一、二,翟闵说:“嗬,原来你玩这一出,够恶俗,你——做——梦!”
丁士磊眉头一蹙,赵有时倏地扬唇,瞄一眼手机,看向丁士磊,丁士磊说:“你确定?”
翟闵显然不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滚!”直接挂断电话,只剩下“嘟嘟”声。
赵有时止不住笑,笑意扩散到眼角,丁士磊发起愣,因为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他看向赵有时,笑得真好看,灿烂张扬,赵有时打开车门,说:“我自己回去吧,你别送了。”
她走了,跑得快,马尾辫一甩一甩,直到她消失,丁士磊还是没有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他望一眼车窗前的挂件,挂件是一块小牌子,他摸到挂件边缘,轻轻扣了一下,牌子打开,中间竟然镶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赵有时第一次卷发,穿着正式,年龄一下子大了五岁,明明长得稚嫩,却非要扮老相做他的助理,那次他拍下这张照片,从此保存八年,谁也不知道他的车中有她,每次想念时,他会轻轻打开,抬眸流连。
他究竟何时爱上她?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次他砸了电脑,撕碎了文件,转头时就见赵有时拿着胶带在拼纸,头低垂,脖颈修长,耳朵小巧,碎发时不时落下来,安静乖巧,真可爱,他想吻她,这个念头立时被他甩走,可是当晚他却梦见了赵有时,梦里肆意亲吻,他也会买卤鹌鹑给她吃。
后来乔乔从楼上泼了冷水下来,他的情绪终于爆发,他喜欢的女孩,用尽全力呵护都不够,又怎能遭受这样的对待,丁士磊猛然明白,对啊,他喜欢她,如此喜欢,他想买卤鹌鹑给她吃。
可惜始终,他都得不到她。
赵有时一路催促出租车司机,付钱时大气的给了对方小费,让他不用找了,刚跑回大门口,大门就被打开了,翟闵脸色极差,不悦道:“三更半夜你跑哪里去了?”
才九点而已,哪里是三更半夜,赵有时注意到电视机的画面是公寓监控,知道翟闵担心她,一直在等她回来,笑嘻嘻地抱住他,翟闵仍旧没好气:“我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
“手机静音了。”
“要手机有什么用?扔了!”
赵有时知道翟闵为何心情不好,因为有人窥觑她,翟闵十分不乐意,赵有时哄他:“好,马上扔,你给买我新的!”
翟闵笑笑,拧着她的鼻子把她拖回沙发,赵有时用鼻音说话:“我刚才其实在和丁士磊吃饭。”
翟闵脚步一顿,松开手转身,抿着嘴角沉下脸,明显即将爆发,赵有时立刻抱住他的腰,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笑嘻嘻说:“真乖!”
翟闵立刻明白“真乖”的含义,原来那通电话是个陷阱,他冷笑,推开赵有时,赵有时凑上前转移话题:“看来他手上真有资料,如果最后我们拿不到,可不可以干脆报警?”
翟闵不理她,赵有时晃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倒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始终换不回翟闵的好脸色,她只好说:“因为我跟他单独吃饭了,所以你不开心?”
翟闵抬起她的下巴,终于开口:“赵有时,我不需要你出卖色相。”
“你想哪儿去了!”赵有时好笑道,“当我傻?我只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玩什么把戏!”
翟闵的脸色这才稍稍转好,赵有时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很紧张,但是翟闵,谢谢你。”
翟闵摸着她的脸不说话,半晌才吻住她,箍紧她的腰,力道越来越大,最后把她抱起来,走进卧室。
风平浪静后,赵有时靠在翟闵胸前画圈圈,翟闵时不时吻她一下,赵有时说:“客厅没关灯,你去关。”
“你去。”
“你去。”
翟闵妥协:“一起去!”说着就把赵有时从被窝里捞出来,赵有时尖叫,翟闵真的就这样打横抱着她去关灯,走到开关边上,翟闵扬了扬下巴,“快关。”
赵有时面红耳赤,赶紧关了灯,脸上似乎还在滴血,翟闵大笑着把她抱回床上,赵有时立刻爬着去找睡衣穿,翟闵压住她,闷在她的脖颈上笑,两人闹了一会儿,翟闵说:“刘世奇曾经贪污受贿,当年他打算跳槽,我暗中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他死心塌地留在了居康。”
赵有时微僵,面朝下的趴着,翟闵就在她的背上,翟闵继续说:“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李江、丁士磊,丁士磊把这件事告诉了刘世奇,所以刘世奇才会愿意和沈朗伟合作。”
赵有时说:“你……”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切是不是活该?
“有句话我现在深有体会,出来混迟早要还,或者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翟闵自嘲,他当初切断刘世奇的后路,现在刘世奇切断他的后路,但他并不后悔曾经对刘世奇所做的,在商言商,如今他即将被打回原形,也是他技不如人,只不过假如重来,也许他的手段会温和一些?他不敢肯定。
翟闵说:“我们都会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话毕,他亲亲赵有时,两人静默不语,月光迁移,最后慢慢睡去。
十几天后,周翊茜被依法执行死刑,有关她的新闻再次覆盖网络,赵有时习惯性地买了一堆酒食去墓地,打开新闻,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数到某一刻时,她打开酒瓶,对着墓碑笑道:“她死了!”
就在这一分钟,她被处决,赵有时不知道周翊茜在最后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惶恐?憔悴?心如死灰?她真想拍手真快!
翟闵夺过酒瓶,推一下她的脑袋:“不准喝酒!”
赵有时不依:“为什么!”仰起头,伸着胳膊要去抢。
“我已经戒烟戒酒,你也不许喝,对孩子不好。”
“孩子?”赵有时愣住。
翟闵说得理所当然:“做好怀孕的准备。”
赵有时指着他,语塞半晌,才不可思议说:“你好不要脸!”
不要脸的翟闵,一边努力让赵有时怀孕,一边抓紧时间处理公司的事情,赵有时和翟母打电话时绝口不提翟闵的工作,每次都只是让她放心,丁士磊这次果然能够全身而退,居康集团网站被关,他的网上商城立刻取而代之,外界的议论声沸沸扬扬,丝毫不能阻止他赚钱的速度。
他的新公司模式照搬居康,流程做了更好的改进,顺便挖走了居康集团的几名核心成员,翟闵却不见任何焦头烂额,每天气定神闲往返公寓和公司,有空时还给赵有时做卤鹌鹑吃。
好消息在入冬时传来,前不久赵有时刚把翟母接回来,每天陪翟母跳跳广场舞,念念佛经,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消息传来时翟母激动道:“看看,你们看看,求菩萨还是很灵验的!”
赵有时笑称:“是是是!”
翟闵的师弟,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成功拿到了丁士磊手头关于刘世奇犯案的资料,丁士磊看到新闻,在报道中见到刘世奇的名字时,才知道放在保险柜中的一些东西不见了,包括移动硬盘和一些签名文件。
丁士磊面色铁青,打电话恭喜翟闵:“我忘记了,你最会收买人,这几个月应该没少费力。”
翟闵笑说:“你误会了,一年多前我告诉他,丁总在外面开了一家公司,你可以适当的去帮忙。”
原来师弟自始至终都是翟闵的人,长达一年,丁士磊一直被骗,这颗棋子翟闵放得太早,丁士磊还在整理棋子时,他已经落子了。
翟闵收回笑,冷声道:“丁士磊,有些梦我让你成真,有些梦你下辈子也成不了真!”
他意有所指,挂断电话时冷眼看向赵有时,赵有时削好一片苹果,塞进他的嘴里,举起双手投降:“人家要来中国,打个电话问问我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事情起因很简单,今天早晨九点,他们还在熟睡之时,赵有时接到一通电话,新加坡的那位男士已经到了国内,刚刚落地就联络上她。
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翟闵自然会有所惊觉,得知对方就是赵有时初回国“带回”的那个男人,他一天下来都没有好脸色。
另一边,刘世奇被捕,什么都不愿意承认,他即使坐牢,沈朗伟也会给他足够的安家费,几年后出来又能大干一场,如果供出沈朗伟,他才会真的失去一切,他自然没有这么蠢。
翟闵想尽办法,找人给他施压,刘世奇嘴巴咬得紧,大家都束手无策,不过新闻却在网络上传开了,时代集团的股价跌了不少。
赵有时说:“你本来计划今年要上市,看来要推迟了。”
何止会推迟,简直是遥遥无期,这次的危机太严重,即使现在居康集团已经摆脱罪名,但有些事情始终是迟了,一时也无法挽回。
仓库关闭,居康集团进行裁员,所有业务都需要重新整顿,赵有时逛街时经过表哥的装潢店铺,见到“得安地板”的招牌已经被拆下来,询问表哥,表哥没好气道:“名声都臭了,我只能换个卖,也不要这个代理了,我还要吃饭,你让我继续做得安,让我喝西北风?”
赵有时气呼呼地回到公寓,没将此事告诉翟闵,居康集团确实受创严重,连罗罗佳都收拾行李,拿着辞退信滚回了老家。
几天后,赵有时炖好汤送去居康集团,半途接到男士电话,邀她共进午餐,赵有时看时间还早,远没到翟闵的饭点,于是答应下来,男士选择的地点正好在居康集团附近,赵有时索性说:“想不想吃快餐?”
男士鲜少在外面吃快餐,这也是一次不错的体验,赵有时带他来到上次和丁士磊一起吃饭的快餐店,说:“这里的菜色不错,很赶紧,价格也便宜。”
男士看着她手中的汤壶,笑问:“你是要来这里打包?”
“不是。”赵有时笑笑,“是来送外卖!”
男士明白过来,问:“男朋友在附近工作?”
赵有时点头:“对,对了,你怎么会选在这附近?”
“我下午到这里有事,这次来中国因为公务在身,一直没机会找你吃饭,今天中午有两个小时,就想碰碰运气。”
赵有时买了十份菜,盘子小,应该能够吃完,两人边吃边聊,讲到新加坡和梧桐巷,就有数不尽的话题,男士原本一直笑着,突然笑容顿了顿,看向了赵有时身后,这情景何其熟悉,赵有时转身时还在想,现实应该没那么多狗血巧合,谁知现实嘲笑她,站在她身后的人,果然是翟闵,脸色阴沉的翟闵。
赵有时惊奇:“你今天这么早吃饭?”
翟闵说:“嗯。”瞟一眼男士。
赵有时赶紧起身坐介绍,刚说:“这是我男朋友,翟……”
“翟总,你好。”
赵有时一愣,翟闵眉头微蹙,男士伸出手,笑道:“我下午与你有约,此次洽谈,我是负责人之一。”
翟闵倏地扬唇:“唐先生,你好。”
饭后男士先告辞,约定下午两点准时过来,赵有时跟着翟闵回到办公室,一边倒汤一边说:“也就是说,这次唐先生是要来投资?”
“不一定是投资,他们想买,所以需要洽谈。”
“买?”
赵有时把汤端给翟闵,翟闵慢慢喝了两口,望向楼下,这里是七层楼,并不高,但也能俯瞰到许多美景。
赵有时说:“员工少了很多。”
翟闵放下汤碗,搂着她站到窗前:“有没有想到最初的时候?”
“最初的时候?”
“嗯,最初的时候,公司还叫‘木子科技’的时候,员工只有你一个人,后来我招了两个人,慢慢的,员工多了起来。起步的时候很不容易,我跟李江会因为很多决策争吵,什么事情我都亲力亲为,我们所有人都付出了很多。”
“现在很像那时,每一步都很艰辛,小心翼翼,什么都必须谨慎,但比那时好太多,居康集团有了它的价值。”
赵有时笑问:“如果最后谈不拢呢,卖了钱,重新再来?”
翟闵说:“成功之后,我开始狂妄,变得越来越自以为是,其实居康集团不堪一击,沈朗伟轻易就能把它打垮。”顿了顿,翟闵问,“如果我一无所有了,怎么办?”
赵有时说:“我已经说了,我是半个老板,有我呢!”
翟闵笑,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我不会再被打巴掌了。”
赵有时不解:“什么?”
翟闵笑而不语,一只手覆在赵有时的小腹上,不知道这里何时会孕育新生命,犹如他们的新生,时光没有倒流,但时光很善良,给予了他们一次机会。
“你刚才说的话不对,不是重新再来,是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他不会再被年轻打巴掌,年少无知已经离去,故乡的云不会再让他的爱人满怀疲惫。
耳边恍惚歌声悠扬:
“如果,命运能选择,十字街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潇洒……”
“如果,活着能坦白,旧日所相信价值不必接受时代的糟蹋……”
十字街口,他们在渴望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