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片段,忽然潮汐一般涨入脑际。
那一个冰冻十年,有二段岁月是凰艳最为难熬的时光。一是李啬不顾他暗地里百般阻挠,孤身进入西域漫天黄沙之中;二是李啬消失在滇南丛林,音讯全无的三个月。
知道他心结难解,不敢过份胁迫心气高傲的他;可究竟放不下他孤身在外头,任性涉险,于是心急,焦躁,又是恼怒。
在李啬进入西域后,关于他行踪的奏报,更是从每日一报缩短为半日一缴。那一日随奏而来的还有一份梨香堂的密报。其时他正为另一份奏报上所陈,李啬孤身涉险,进入西域马贼老巢一事大发光火,梨香堂那份密报匆忙中一瞥,便丢于一旁。
那些无关紧要的奏报,他看过抛却脑后,下方的人自然不会再提起。
当时那份密报记述了什么来着?
——玉楼收一徒,样貌…
这一句响在脑中,象当头棒喝,震耳发聩。
阿汉曾试探地问他:“倘若…给掳到神殿的那人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你是否能辨认得出?”
阿汉说:“假的。你看到的一切的假的,人也是假的。”
倘若,是那样、是那样——
府中的这个“李啬”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还是说他早以消失在人世间,不曾回来过?
不知为何,突然就忆起那个画面,幽浮殿血池,二个一模一样的李啬。
他射落那个木偶时,那抹几疑是幻觉的泪光。那时触目惊心的画面,他在脑中,一遍遍放大,狰狞,炸出血红色的雾花。
一直不敢想,是因为,没有勇气再去承担那样的后果。
凰艳手脚发软、后背发凉,完全是出自本能,大步地往回走。
监牢门口,他猛地顿住,伸出手,将半身的重量撑在门楹上。
第一次,往前望上一眼,要花费他整身的力气。
玉楼,他哭得那么凄惨做什么?满脸的伤心欲绝又为哪般?他抱着的人,是阿汉?
凰艳的视线小心冀冀地放在那张脸上。
那张脸,他曾在梦里抚挲过千万遍,现在讽刺一样地出现在眼前。他眼睛紧闭着,很安静的样子;肌肤白得骇人,透着惨淡的青,唯一鲜艳的是唇边不停溢出的血花。玉楼紧紧地抱着他,眼神溃乱,只晓得拿袖子不停擦着他的唇角,红色染开了大幅袍袖,妖凄如杜鹃泣血。
凰艳眨了眨眼,再眨了眨,那真真切切不是幻梦。
他都做了些什么?
将他吊起鞭笞,烙下周身伤痕。
逼他喝下毒酒,亲手将他送往黄泉。
一时间,手臂脱力,磨着木质粗糙的纹理滑了下来。
五雷轰顶,惊得魂飞魄散。
(中卷完)

第二十八章

庆和十四年春,凰帝与原附庸国归月国主签订了协议,一是承认其平等邦国的地位;二是两国结下盟约,邦交睦邻,百年内不得相扰。
次年冬,归月皇宫,竹凉殿。
碧玉瓯,泥金兽。凤髓茶闲,龙涎香冷,更漏迟迟。
宫女金儿蹑手蹑脚,只是仅将书札抽出半截,床上的人便即醒转,一双丹凤眼半敛未敛,安静的眸光从金儿面上划过。
“别收起来,放在我平时能看得到的地方。”
“是。”金儿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行了个宫礼,才将那书札合上扉页,捧到梳台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
半寸厚的札记还飘着墨香,密密麻麻的梅花小楷。金儿不敢多看,刚回身想给主子掖掖被角,床上的人却揭被起身。寒夜里冷风凉得刺骨,果然便听他打了个轻嚏。
金儿到清凉殿当值不过二日,却也知道这主子金贵。上一任的侍女便是大意让主子受了寒,被罚了板子,从一等宫女贬到浣衣局那等下作之地,也不知道如今是生是死;前车之鉴犹在,金儿益发战战兢兢地伺候着,更甚者,当值至今,连正眼望一下主子也是不敢。
她赶忙抢了大氅跟上,哀求道:“主子,外头凉,陛下吩咐了…”
冷风灌入衣襟,他稍停了下来,没有反对地任金儿将大氅系到身上,语气有些懊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近来是越发怠懒了,竟然迷糊间又睡了过去。
“亥时末了。主子这是想去哪?”
“陛下可曾来过?”
“早些时候陛下遣安公公来过,见主子在休息,不敢打扰主子,只吩咐了奴婢好生照料着。主子可饿了?奴婢先吩咐下头的人传膳?”
他没有应答,仅仅是无声地叹息了一口。
今日是归月的大祭,自己也在群臣面前允诺与他一同出席大典,如今又害他失仪于臣下了。
橘红色的长明宫灯照得四周层叠的宫殿伟丽深遂,雕花汉白玉栏,霜一样的质感。悠忽之间,似乎已经在这块地方生活了很久很久,却怎么都没有熟悉的感觉。
“主子,前头是皇后娘娘的鸾驾。”他一愣,回神已看到身着宫装的女人下了辇驾朝他走来。他遥遥行礼,女人一侧身,便避过了。
皇后近年来越发变得富态,微微一笑,母仪天下的端婉。她矢口不提今日大典的事情,只询问近些日子来他总是精神不佳的样子,是否生病了。他客气地应道,无大碍。皇后问道:“侍中郎这是要到陛下那边去吗?”
他摇摇头,不过信步而行。
“今日陛下忙得乏了,此时只怕已早早歇下,侍中郎若要看望陛下,也等明儿了吧。”他应诺,垂首让在一旁,却听皇后忽然道:“殿下…”声音竟带着几分不真切,他讶异地抬起头,看到皇后正目不转睛地望住他。
“娘娘?”
皇后调开了眼光。
“刚刚只是想说,夜深露凉的,侍中郎早些回去,仔细着凉了。”
“是,谢娘娘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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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之中的刑罚极重,可那些闲言碎语,仍是避无可避。
归月国主登基四年,励精图治,有民间极有声望。青年天子,后宫与子嗣无可避免成为朝中上下最为关注的问题。可惜皇帝后宫贫匮,仅仅一后二妃。自二年前一后一妃先后产下皇子,皇帝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臣下关于再纳嫔妃的谏讷。假如他没有出现,这一代的归月国主在治理国家以及个人品德上毫无疑问会超越以往任何一代国君。
底下的人都在耳语相传,国主不好女色,原来是因为渔好男风。
他独宠一名男子,令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啬对自己的身份有时也会产生一份尴尬与隐忧。他如今挂了一个黄门侍中的名号,有名没有实职,是个标准的御用闲人。顶着这么一个职位,在宫闱之中行走自如,见了皇帝也不必行礼,更别提后妃及大臣们。益发坐实了男宠这个名号。
而清秋,似乎亦是无意澄清。
可这二人之间,白白担了那样一个名号。
身后的金儿不时地催促他该回了,等他回神,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文渊阁,正是清秋平常议政处理奏折的处所。奇怪的是这么晚了里头灯仍亮着,人声切切私语传了来:
“西陆与咱们归月近二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他一道邀请函,却让陛下发那么大脾气?”
“白大人还不知道么,是那道邀请函内有乾坤。真不知道西陆那边的士子们诗书礼仪是不是念到茅坑里头了,居然在请柬上挨着皇后娘娘的后面写着黄门侍中李啬的名字,讥讽我们主上喜好男风,娈宠男子与一国之母平起平坐,视我皇尊严无物,真真岂有此理!”
李啬原本转身要走,听到此处反倒停了下来。金儿一旁吓得脸色煞白,拿眼偷望着李啬,却见他簿唇上勾,笑得一丝惫懒轻挑,不由有些傻愣了。文渊阁值守的太监都认得李啬,此时一看到他,脸皮自然变得不好看,一边呼着李侍中怎么来了,一边挨了过来,小心伺候的样子。一番动作,里头窃声议论的声音自是嘎然而止了。
李啬还想开口逗逗这小太监,却文渊阁内人声一阵吱喳,紧跟着清秋从里头大踏步走了出来。
他微笑着任清秋将他的手拢入手掌之中。
“好冰,怎么来了?下头的人怎么伺候的?”金儿一哆嗦,便即跪倒。李啬懒懒道:“不关这丫头的事。火气倒是挺大,我来的不是时候?”
清秋眼神闪烁了一下,随之苦笑了一声。回头吩咐后面的人备一碗驱寒的热姜茶送到竹凉殿,一边对他说:“我送你回去。”
李啬扭头道:“不必了。这会儿想尝尝你回元殿的热茶。”又问道:“今儿没让你难做吧?”
“总有那些道貌岸然的迂腐臣子,不理会便罢了…”说到这里方始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地回头瞪着他,手间用力,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捏碎。
李啬有些吃痛,但没有挣脱。
“回元殿的门,可是有进无出的。”清秋眼神炯炯,迅速地燃烧着一把火焰。李啬笑得轻浮,极快地低下头,在他的唇角蜻蜓点水一般舔了一下,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以惊人的速度飙红。
“这要看你本事,能把人留多久。”
“你真心的,不后悔?”
李啬呵呵一笑,蛊惑地说,我们还不走么?这么久有名无份的,白担了那名号那么久,是时候该讨要一点名份了。清秋傻了一般,又问了一遍:你真心的,不后悔?李啬拉长了声音,明明确确地“喔”了一声,喉结震动。
清秋的笑容在冬夜里怒绽,猛拉着他的手,往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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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的大门轰然合上。清秋一扯纱帐金色的挂钩,珠帘璎珞一阵波粼涌动般的荡漾,纱幔曼舞,垂落。
二条人影迅速地叠在一起。
清秋用力将他摁在大床的椽柱边,急不可耐地搜寻他的唇。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久得他想喜极而泣。
李啬半身重量挂在椽柱之上,两手扶着他的腰,没有拒绝,也没有加深那个动作。面上有抹笑,介于忍耐与放浪之间,禁断迷靡。清秋脑中一接收到那样的表情,便自动分解成“蹂躏”的信号,一身狼血沸腾,没几下便忍受不了,一只手开始攻击他身上的衣衫,另一只手插入他后脑黑发之间,强按下几寸,唇舌顺利地攻城掠地,激烈的翻搅纠缠,逼他一起缠绵共哺。
清秋的动作有些笨拙,生涩,开始时还有些小心冀冀,可是他怀里搂着的是一个妖物,引诱着他放浪,当□在燃烧的室温内攀上高峰,他开始无所顾忌。
大氅掉落在地上,衣物一寸寸地剥离。□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却不感觉寒冷,因为很快有对方灼热的肢体贴上,抚慰,斯磨。当清秋将手探入他的亵裤,攻占最后一件遮敝物时,李啬游戏的眼神也变了,一手扯落他腰间的屏障,双手扣紧。
两人的下身在紧压中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清秋情难自禁地呻吟,一只手着魔似地握住两人的,用力地扭动身躯,磨挲,共热。李啬口里逸出细碎的声响,头颅有些失力地垂下,绵绵实实地含住他的喉结亲吻。
麻麻痒痒的刺感,加剧了下身炙热的洪流。清秋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用力便将人掀倒在床衾之中,倾身覆了上去。
李啬睐着眼,将他的头按下几分,由着他的颊鬓的轮廓下滑至锁骨之间,舔着他细密的汗珠。清秋一只手抚上他的大腿内壁,撑开了一些,腿膝盖趁机顶入了那片空隙,企图分开他的双腿。李啬的动作一僵,但仍是顺着他的力量分开了腿,闷声说:“这一次让着你,有代价的。”
清秋吃力地道:“什么?什么?”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李啬道:“以后都得让我在上…”说着声音一紧,清秋的手握着他敏感之地加速了动作。
清秋布满□的脸上有抹爱极了的温柔,轻声道:“我会让你先痛快的。”紧跟着毫无预警地俯下身,张口含住了他的。李啬没个心理准备,低呼了一声,手一错便紧紧插入他的发里,咬住了下唇。
这一场畅快淋漓的□过后,二人相拥而眠。李啬倦极,眼帘黏在一起。清秋却睁着眼,面上仍有着红晕,眼神灼灼地描绘着枕畔的这一张面庞。之前因为太过害怕他会反悔,不敢问,如今真真切切拥有了,方敢涉及那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愿意和他在一起,维持这种关系?
李啬问道:“清秋,为何我们之前没有在一起?”
清秋的手圈过他的肩膀,在他额间轻轻印下一吻,也合上了眼睛,轻声回答:“你都忘记了么?刚开始来的时候,你身体极差,日日都用金石苦药调理。那个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此事,到后来你渐渐好了,可相互之间相处的模式早以固定了下来,自然而然的,我更加不敢提起此事了。”
李啬皱了皱眉头,事情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
那些往事,明明一开始都记得极深,如今却只剩下一片似是而非的影子,那些爱恨缠绵的感觉,明明有过,现在却飘渺沉寂如熟睡的深湖。
不过二年而以啊…
每当想到这里,便觉得恐惧。
清秋,请原谅我的自私。之所以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起床醒转,身旁没有一个叫得出名字的人。
当夜,竹凉殿走水。
李啬睡熟,因而错过了那边大半夜的动静。接下来的几日,清秋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白日里总是迷迷糊糊地睡着,难得晚上有清醒的时间,二人凑在一起,又是不停地肆情纵欲。
那几日,身体上极致欢愉,心头却总是笼罩着若有似无的阴影。
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有一件极重要的未竟之事,空落一旁。
只是日复倦怠,最后终于力不从心,在亲热正酽时合上眼睛,迷糊睡去。清秋只道是自己的索欲无度终于让他损伤了身体,第二日便传了太医过来诊断。那太医把过脉后神态有异,将清秋叫往一旁说话。清秋消失了大半天,再出现时二只眼睛通红,竟是哭过了一场。李啬忙追问他这是怎么了,清秋推说是融雪入了眼,冻伤着了。
李啬得知竹凉殿走水之事,已是五日之后,当时眼皮一跳,下意识按住了头。连日来日夜颠倒的生活让他神智半晌混乱,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忆起,原来不对劲的地方是他的那本札记。
竹凉殿仅存一片残垣断壁,该烧的都烧光了。李啬呆呆看了半天,突然生气地捶打自己的头,身边的清秋大惊地抱住了他。
“那些无用的东西,既然忘记了,就不要再去想了。从今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把那些对前事的用心,都花费在我身上,别耿耿于怀了,好不好?”清秋哀求。
李啬道:“好不好?我不知道。”说着茫然若失,莫名其妙地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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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秋之间,很多事情是不待出口,便以达成共识。可是这一次,二人在同一件事情上有了分歧。
李啬想清秋一起出使西陆,清秋想也不想,便即拒绝了。
二人自住到了一起,清秋对他事事讨好,关怀备至。一天十二个时辰更是恨不能时时粘在一起。出使西陆少则二个月,常理推断,清秋对于李啬主动要求一起的提议应是喜形于色才是。断然拒绝实是有些反常。
李啬愕然问道是怎么了。清秋反问:“你为什么想去?”李啬神差鬼使道:“就是想回家看看。”清秋面色一变,道:“家?这里不是你家?”
李啬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清秋事事迁就,恨不能掏心窝似的好,倒显得自己是个煨不熟的白眼狼。于是口气也软了,挨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遗憾,从前的那些事情都给我忘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益发忘得快。依稀记得那儿有一片桅子花林,真的很想看看。”
清秋定定地望住他,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李啬愣道:“我还要记得什么?”清秋的神色罩上了一抹悲戚,叹息一样道:“那些事情,原本忘记了就是好事,但如果你一定坚持要去,我就必须告诉你。你口里的家乡,那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杀了你最好的朋友,你曾对天起誓,永世不再原谅此人。”
李啬神情一乱,有些无措地按住额头。清秋不容他拒绝,将他带入自己怀里,口气松了下来:“只可惜,现在过去,也不是桅子花花期。你这么喜爱这种花树,我们到时移植一些过来好了。种上一大片。”
这时他没有预料到,归程时他移来了花树,却未能将人带走。
他心机算尽,终因一时心软,永远地失去了他。
半个月后,归月国的使团到达西陆都城。
凰帝亲临城门,欢迎归月使团。
李啬缩在龙辇之内,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站立于寒风凛冽之间,包着白狐大氅,眼神直望着前方,深遂没有尽头。
那鬓边,隐约有花斑。待近了,才知竟不是眼花,青年天子,鬓生霜发。
李啬怔怔地看着,心窝处莫名肆虐着窒息的痛感。
某个清晨里突发而至的一句无病呻吟,在此刻化作了悲伤如有实质的苍凉:
不满百年身,常怀千岁忧。

第二十九章

凰帝正是而立之年,欲立自己皇长子凰昱为储君的消息一传出,朝内外都是一片恐慌与猜忌之声。近些年来帝身体每况日下,莫不是随时准备驾鹤西去?
按照章程他们该住进驿馆。司仪的官史却道驿馆最近正在修膳,为不怠慢尊贵的归月国主,陛下特地指给了金河殿为众使休憩处所。清秋听罢没有言语,仅仅是私下冷笑数声,转头望定李啬,却见他遥望着西陆皇宫,神情里几分茫然,几分伤戚。
他们来的时间有些逼仄了,当日正是储君授冕大典。李啬沿途劳顿,一入了金河殿便直扑锦床而去。待醒了已经傍晚时分,清秋观礼回来,正倚在床椽间静静望他,神色柔和。
“正要唤醒你。凰帝办了洗尘宴,赴宴的时间快到了。”
宫人送来洗濯用具。李啬见他没有避闪的意思,也没有扭昵径自褪了衣衫,泡到热水里头。热水泡着花瓣香气蒸氲,清秋撩开他半边湿发,从后环着他的身体,将头埋入他的肩窝,沿着锁骨,细细亲吻。
李啬弹了一片花瓣,香风自清秋鼻息间掠过,眉心一凉,花瓣没个依附掉落,空遗眉心迅速变冷的水渍。
“你怎么了?”近来益发痴缠黏人。
“今儿个观礼回来,凰帝神情憔悴,周身的药味,只怕那些传言说的不错,此人不久于人世。”说时停了动作,直直望入李啬眼里。
李啬冷笑了一声,道:“他是你什么人,是生是死,与你何干?”清秋不自在笑了一声,面色却松乏了下来。起身催促了一声,说我在外头等你,便往外面走。
直至湿发与皮肉相贴处传来阵阵寒意,李啬方始醒转,身体半晌僵着。手掌有些无意识地贴着胸口——是呢,那个人是他什么人?他是生是死,头发是黑是白,与他何干?
李啬与清秋一同出现的时候,宴会的人大多都到了。下面的是百官,凰帝高坐在主位,左边的位置空了,右边坐的是新立的储君凰昱,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足,气势却以让人不人不敢小觑。
李啬正要随司仪的太监走向下方的位置,不想旁边一只手将他紧紧拉住,李啬暗皱了下眉,手中微微使力。二人的手掩盖在衣袖下一阵绞扯较劲,就在这时,一束眼光直直地打了过来,刀子一般剜了二人一眼。
李啬松了手劲,在清秋旁边落座。司仪的太监擦汗道:“陛下,这个…”清秋笑道:“孤的皇后路上受了点风寒,不能出席,孤代梓童谢陛下的盛情招待。至于这位李啬…”清秋顿了一下,道:“他与孤情若兄弟,在归月向来是平起平坐的,担得起这个位置。”
凰昱突兀开口道:“这天下知情用情的人又不是只有归月陛下一人,我父皇便曾与一人情深笃意,而今纵然与那人分道扬镳,每当席宴之间,仍心心念念,为那人留下一席之地。情同此理,我们自然能理解陛下的一腔情谊的。”说话之间,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地望着李啬。却见他敛首低眉,竟是闻若未闻,心下越发恚怒。还想出言讥讽,便听他的父皇低斥了一句休要胡闹,招手让人开宴。
李啬下意识里往那边望了过去,那人面上挂了抹疏淡的笑容,但目光沉沉,竟无半分喜怒。他还未咀嚼过那滋味来,手中一紧,清秋捏了一记,定睛一箸子虾酥已挟到面前。李啬不愿拂他面子,只得张嘴咬住,神情不由有些尴尬。
凰帝忽然说:“久闻归月国主酒量甚好,今日良辰美景难得,愿与你无醉不归。先干为敬。”说着遥遥提起了酒杯。他身边的大太监神情有些着急,却不敢开口阻止,转眼间两帝已遥遥对饮了三杯,口里极尽客气寒暄,眼神对空中相撞,却是冰冷如霜。
那班大臣都是有眼色的,见凰帝开了个头,一个个车轮战一般轮着向清秋敬酒。已为客彼为主,优劣高低立见。亏得李啬在一旁觅得空隙便给他挟几箸食物,还不至于那么伤腹,但清秋仍是在极快的时间内醉倒了,歪歪斜斜地靠在李啬一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