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莺四莺六抽出了兵器,身形顿住。
阿汉挟着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有武功?”
这是男人第一次以一种清醒的语调和阿汉说话,声音不高,但很圆润,平稳的声调,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阿汉忘了方才的尴尬,嘴角上扬,有点得意。
“莺四昨儿还帮忙活捉了一头獾猪,这密林里随时会蹦出个大活物,没有几分把式,怎么敢独自到这里面?”
“是…嗯,是我小看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啰嗦。一句话,不要再纠缠我,明白吗?”
“我如果不呢?你把我杀了?”
男人的口气轻挑,浑然没把阿汉的威胁当一回事。阿汉一窒,一阵郁闷。他想了想,表情很严肃地点头:“我这么一个纯朴的乡民,就算是要杀一只无毛野山鸡,都要考虑一下它身上是否有几分山林灵气,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男人的脸锅底一样黑了下来,估计是这辈子还没有接受过比“无毛野山鸡”更猥琐的讧击。
阿汉扣紧手上的力道,冲随时想冲上来的莺四莺六喝道:“你们可都站好了别跟过来,我是不敢草营人命,可逼急我,手上就没个准头了。”又附在男人耳边,好心嘱咐:“不想吃苦头的话,乖乖合作。”
莺四莺六顿住身形,没敢上前进逼。
男人梗着脖子,发出气结的声音骂道:“单是你今日行为,死一百次都足了。你这个…贱民,样貌丑陋便罢了,还心肠恶毒…”
阿汉生平有二大憾事,一是声音暗哑难听,二是相貌异于常人,就是激动大笑面上仍生硬没甚变化,引人侧目。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截断他的话,很温和地说:“我丑得很,你多说几句,趁大哥我还没在你花容月貌的脸上盘几条大蜈蚣之前。”
阿汉以为这句话会激怒于他,没想到他反倒安静了下来。一会儿才幽幽道:“花容月貌那是形容小娘们的。”
阿汉差点给自个儿的口水呛到,头皮都炸了。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轻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放了我,我不追究你的罪责。”
这笑声,真是让人生气!
阿汉很想停下来在他身上弄个见红的伤口什么的,好好提醒他,受挟制的人是谁。但考虑到此时节外生枝是相当不成熟的行为才作罢。男人的喉结滑动,又要说话,阿汉恶狠狠捏了一把,男人一个窒息,咯地呻吟了一声,嘴里的话便硬生生给阿汉的武力给掐断。
他浑身的气力似乎给这一掐掐断,浑身发软,头往后仰,脱力地垂在阿汉肩上。
阿汉在余光中瞥见他曜黑的眼珠上翻,眼睑随即合了上去,皎白的月光在他黑色的羽冀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划下优美的弧度。
距离真是太近了,近到他唇息之间的酒香夹着身上的味道,笼罩住阿汉吸气吐呐的空间。
吞咽似乎有点困难,阿汉偏了偏头,隔开一段距离。
他不由得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只是有点没好气,用肩膀顶了顶他的后脑。“别装死了,这点力道,还伤不了人。”
男人的头轻轻地移动了一下,阿汉只觉得一股热气喷在颈侧,酥酥痒痒。男人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了一下,声音游丝一般,阿汉几乎能想象,他优美的簿唇边盛开一朵不怀好意的笑花。
“你会后悔的。”
阿汉头皮又开始炸了,张口想反唇相讥问他要嘴硬到何时,蓦地肩膀一阵剧痛。
手上脱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斜飞了出去,落地前,看到一排绣金线麒麟的黑衣人,木木地站在他的前边。
阿汉跌在地上,痛得眯起了眼睛。
“原来你的侍卫不止二人,可惜。”阿汉对自己摇头。
“这得归功于你的愚昧无知。早便告诉你,你逃不了的。”男人捂着喉咙平息了一下,冲他一笑。
那笑凉簿之极,望向他的眼光森寒没半丝温度。饶是阿汉胆子再大,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男人朝阿汉走近了二步,但是,异变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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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器相交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平衡。
在阿汉惊讶的眼神中,他看到数不清的身着黑衣夜行装的蒙面人自竹林间冲了出来,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目标显然正是男人。
杀气狰狞。
男人眼神变了一下,随之便镇定自若。他挥动了一下手臂,衣袖在夜风中簌簌舞动翩飞,做了一个极简单的动作。他手下的侍卫迅速移动,小部分人抽离了开去,上前迎战,其余的人极快地在男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一个个将兵器横在胸前,沉着掩护。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阿汉几乎是想也不想,捂着肩膀勉力站了起来,刚要拔足,男人此时却将眼光扫向他,看到他的动作,眉一挑,三二步跨出了侍卫的包围圈,伸手朝阿汉抓去。
阿汉刚刚摔下的时候一边脚给扭了一下,行动便不甚利索。他才转了个身,后面的劲风便扑至,回头一见男人在这个当口还要来捉他,不由得大怒,一甩手,便将自己那只噬锯螳螂甩了出去。
小家伙行动迅捷无声,男人身形一滞,嘴里“啊”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按着手大甩。阿汉也吃过那小家伙的苦头,当时痛得眼泪跟六月的雨一样地下,还给他那小妻子捂嘴取笑了一番。一听他的大喊,良心给小小地鞭了一下,匆忙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阿汉结实地吃了一惊,想也不想,一蹂身往前一跃,抱着男人的腰身打侧滚开了去。
袭向男人后背的刀错开落空,麒麟侍卫迅速地横过来一刀,暗袭的蒙面人毕命。
二人落地的地方,刚好一处斜坡。阿汉抱着男人的身体,滚丸子一样一连滚下了四五米,重重撞上去路横生的一株墨竹,才止住了冲势。比较不幸的是,先撞上墨竹的人,是阿汉,并且撞的位置正是他肩上之前挨了伤的地方,再加上男人翻滚而下的冲势了砸了过来,前后挟伤,阿汉倒吸了一口,嘴里痛得嗷嗷直叫。
“噗哧”一声,男人笑了出来。开始一二句只是轻轻,随之越发大声了起来。
阿汉气得差点想扭断他的脖子,但手刚触到他的颈侧,便停了下来。
手底下的人面色煞白,眼眶微红,瞳仁里犹有些濯动的水光,唇边却吟着薄诮放肆的笑,可怜又可恨。他的发髻散了,淼淼月光下,长长的黑发水墨画一般地披着,衬着美得带些妖气的五官动人心魄。
一个男人,居然可以美成这样…花容月貌。
阿汉眼光发直,直盯得男人收起了笑,凉丝丝地问:
“你在看什么?丑男人?”
阿汉头皮又开始炸了,大窘,恼羞成怒,手脚并用将男人踢开。
果然!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太久了,连他也失常了起来!他喜欢的是女人,怎么可能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么久?可恶!回去后要好好在塔矣神像面前祷告一番,洗涤他内心的污垢。
蒙面人的进攻越来越密集,掩护在男人周围的麒麟侍卫不得不又抽出一部分出场应敌。只是无论蒙面人的进攻如何激烈,俺护圈却始终攻陷不进,死神化身一样的黑衣金线麒麟侍卫杀人如断草芥,刀起刀落,眉心,颈项,衣襟偏左位置,凌厉阴毒,一招毕命。
阿汉观看了一阵,不得不惊佩于这班侍卫的训练有素,由此看得出他们的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想到这里才猛地醒起,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动静。
“喂?”
男人维持方才给阿汉踢开时的动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阿汉皱眉凑过脸,男人的眼睛紧闭,面色雪白…手似乎在方才起便有些不对劲。阿汉后知后觉地摊开自己的手,上面一片粘腻的印迹,是他身上的血。
早先蒙面人的袭击,他的后背仍是受伤了。
阿汉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但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晕厥了,想起刚刚自己还狠狠踢了他一脚,不由得有些负疚有些急,伸出干净的一边手拍拍他的脸颊。
“放开你的脏手。”
声音虽然没什么气力,但很稳,没事。阿汉挑了挑眉,随手便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男人眼睛暴张,一翻手便赏了阿汉一个耳聒子,估计是动作牵动伤口,甩完便倒吸了二口气。阿汉没料他反应这么激烈,硬生生接下这个锅贴,捂着脸,错愕过后,一阵悻悻。
“还有力气,看来血没流光之前还死不了。”
男人扫了四周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你若还想逃跑,尽可以试试。”
“那真是好极了。”阿汉作势要走,手腕一紧,却给男人紧紧拽住。阿汉一见那手背上还有一个血洞正汩汩冒出血液,正是早先给他的噬锯螳螂钳到的伤口。阿汉甩了二次没甩开,眼神一个狰狞,就往那个血洞狠狠掐了下去。
男人痛得全身一缩,却没有松手。
阿汉掐得手软,于是松开。
“放开你的脏手。”
男人闭着眼睛没理会,唇边却隐隐似乎有笑。
阿汉心想,大哥我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身上有没有伤药,我给你敷敷。”阿汉踢踢他。
“住嘴。”
“…”我忍。阿汉抬起他的手,搭上自己肩头。“你忍着点。”
“做什么?”
“对方的人太多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用车轮战都能拖死你。我知道有个地方,那个地势易守难攻,可以拖多一段时间。也好找点东西处理一下伤口,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不逃了?”
阿汉的眼神有点儿惆怅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谁让他心肠这么软呢?“跟你手下那班说说,省得以为我绑架你,杀错好人。来,跟我走。”说着,一个用力将他掀上肩膀,二个身上都有伤的人同时都在抽气。
男人简单地下了一个指令,没有多挣扎,斜斜地倚在阿汉背上,头搁在他一边肩膀,缎子一样的黑发垂到阿汉胸前。阿汉觉得自己隔着衣料的胸口似乎给那发丝搔到了,有点痒。
他闭着眼睛在笑,唇边泛开的弧度不同以往的温柔。半晌之后,轻轻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将脸颊贴到阿汉后颈的皮肤上。轻声道:“我好想你。”
阿汉脚步一僵,这才省得他伏在自己背上在思念他的那个情人。
错了一脚,阿汉故意一个趑趄,背上的男人便“咝”的一声轻呼。
“会不会走路?”
“只是提醒一下你,眼睛别闭上了啊。不然大哥倒拽着你的头发拖着走。”
阿汉侧过头见男人嘴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话。于是附过耳去,听到他轻飘飘凉溲溲的话。
“你这个…又贱又放肆的,丑男人。”
呼!阿汉告诉自己,没听见。调正头,眼神坚毅望向前方。
“住嘴。”

第十六章

骊山这边,是一个多水之地。
往南的地方,还有一道大水涧。
那一个大水涧象一个天然的屏障,最妙的是,水涧后边有一个大濂洞,因为照得到阳光,长年有水雾飘散进来,里面长着花草,别具洞天。
大水涧冲刷而下的,是沧浪江。沧浪江打横隔断骊山与对面丛密的原始树林,形如天堑。
濂洞前后互通,一边的出口是水涧,开口虽大,但头顶是高耸的山峰,脚下是湍急的沧浪江,整个地势笔直险峻,用阿汉的话,能从那边进到山洞,除非是塔矣大神。
洞的另一边出口,则隐藏在山腹中一处岩石缝隙之中。要过去,只能经过一段一坡三跌的陡峭石路。阿汉所说的易守难攻的地方,就是这里。
大自然造化之奇,真是鬼斧神工。
阿汉在偶然的时机发现这处地方,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里。又因为它地势隐敝,他把这里当成他在这处山上的第二个据点,常年放了一些硝石獐皮短刃之类,以防日后万一。遗憾的是,除了一包盐巴,没有其它食物。
撤退的过程,又是一番血战。
侍卫分成了三批,一半原地防御,一小半守在一段距离之后,形成第二道屏障,另一小半人,则护着阿汉二人,迅速地撤离。
若不是亲身经历,阿汉实在没有办法想象,百来号人的强攻,居然攻陷不进二十人还不到的防线。更让阿汉觉得惊讶的是男人的反应,面对强敌环伺,他除了最初初的那一眼惊愕之外,其余的时间真是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态自若,浑不当回事。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二人进入山洞之时,天以大亮。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洞里低洼的地方还积了几滩水,又兴或是长年处于水边的关系,虽值盛夏,洞里头渗凉地透着寒气。阿汉卸下男人,半边身子半晌动弹不得,一边痛得龇牙裂嘴,一边暗暗祷告自己那只肩膀还没有报废。等他总算缓过气,看到莺四莺六早围在男人身边帮他处理伤口。
阿汉自洞外透进来的金色晨曦中看男人趴在地上,侧着头,长发被撩在一边,阿汉的视线只能接触到他的侧脸,他紧闭着眼珠,眉头轻蹙,往下掠是黑色的睫毛笔挺的鼻与紧抿的唇…莺四拿着一把短匕,正要从他的后领处刮开。阿汉看着他的衣料一寸寸地剥开,蓦然觉得自己的眼光又有点不正常地关注了起来,强自拉开视线跑开。
他挖出了自己埋在洞里的油布包裹,又往洞外寻了一些枯叶干柴,摸出硝石起了个火堆。回头时二人已给他处理好了伤口。阿汉随手拿起他们搁在地面的药瓶左右看了一眼,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散着成药的芬香。小桃村地处荒僻,上好的刀伤药根本不可得,阿汉一看就动了心思,笑得二颗白牙都露了出来。
“我也受伤了,这瓶药就归我了啊。反正你们肯定也不止一瓶。”
莺四伸手要抢,药已滑入阿汉衣襟。
“只有一瓶,公子还要用到。”
阿汉摇头,表示不信。
男人睁眼微笑了一下。“给你,以后我上药的事由你负责。”
阿汉一哆嗦,立刻将瓶子就丢了回去。
莺六出去找食物,莺四盘在洞口,一段木柱似的。洞里静了下来。阿汉踢踢他,主动扬出友谊的花枝。“喂,我叫阿汉,你叫什么?”
一会才听他慢吞吞地说:“你可以叫我公子,或者主人。”
阿汉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歪在洞壁上散着四肢,说不出的惫懒。一面兴致勃勃地道:“你生得这么好看,肯定不会和村里的小伙子一样,叫二牛狗娃什么的吧。我想想,翠花?桂花?美玉?”
男人默,面颊抽动。洞口的莺四也回头,有点儿无神地看了阿汉一眼。
阿汉又踢了踢他。“翠花,开口。”
“闭——”男人忍无可忍地开口。但才说了个“闭”字蓦地省起,气得嘴唇哆嗦了一下,眼里杀气大盛。
阿汉笑得直打跌。
“莺四。”男人冷冷道:“掌嘴。”
莺四一瞬间便闪身现在眼前,阿汉乐极生悲,连连打揖道:“公子,我错了我错了,好歹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不望你什么回报,别打我行么——真要打,不劳莺四哥了,我自己打。”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二下,声音极为清脆。
“你再不自重,我杀了你。”
阿汉给他的声音冻得后背寒了一下,又见他侧过头,脸中现出疲惫之色,也收起了玩闹之心。他拿出二张獐皮抖了抖,铺在地下,轻声说:“地上寒气重,躺到这上边来。”
男人看了一眼,露出嫌恶之色。
阿汉道:“放心吧,这二张皮子处理过了的,五…呃,上个冬天还晒过一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男人的眼神急剧变化,神情好像看到皮毛上面盘了几个霉虫跳蚤。阿汉有点儿无奈,使个眼神给莺四,后者重新盘在洞口,只当没看到。然后,他听到男人说——
“把衣服脱了。”
阿汉警惕地捂着襟口。“你说什么?”
“铺在上面。”男人伸出他养尊处优的手,指了指獐皮。
阿汉僵了一下,又缓缓地笑开,点头道:“好啊。都三天没洗澡了,早先又抱着你在地上打了个滚,流了半身汗,正愁身上粘腻得慌呢。”
男人的瞳孔空白了一下。
阿汉闲闲地看了洞口的莺四一眼,回头,翻起自己的袖子和衣裾左闻闻右闻闻,很惊叹地说:“其实味道也不是很大——说不准你就喜欢我身上的那股汗味儿呢?”
于是,男人在自己没有吐之前,把眼神坚决地移向莺四。
莺四木木地放下自己的兵器,半点挣扎也没有,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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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伤没有创及内腑,只是皮肉之伤,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稍稍打了个盹,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最后防御的那班侍卫也回了来。三人战死,大半都负了伤,男人的唇紧紧抿成一直线。
侍卫拉进一具死尸,男人一边指挥着让他揭去死尸身上的伪装,问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人数进攻方式等,罢了罢手让人将死尸丢了,伏在地上没说话。
他面上暮色沉沉,底下那班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阿汉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压抑,于是开口问道:“那死尸看起来有些奇怪。”
“哦?”
“身上有一个地方和我们有点不一样。”
“哦。”
“你好象知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
“你那班侍卫说得很对,想杀你的人现在进攻已经溃散了,你怎么不趁这时机撤回营地?”
“我受伤了。”
阿汉闲闲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那叫一个鄙夷。男人半晌才伸出手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这里是敌人的营地。现在刚好敌人出了营地,落单了,假如是你,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敌人回去吗?”
阿汉摇头,随着很正经地说:“我没有敌人。我想你不算。”
男人瞪了他一眼。阿汉也大概明白了,男人回营的路上必定会有蒙面杀手的暗伏,主攻,埋伏,围捕,不到鱼死或网破,不会罢休。
事情有点儿棘手哪。“你营地那边应该还有人吧?”
男人闭眼,缄口不答。
“唉,希望你营地的那些,不是木头柱子,早点儿发现不对劲,派些援兵过来,不然哪…啧啧!”阿汉摇晃着头:“阿汉我又不知道阁下你的尊姓大名,到时就只能勉为其难给你安一块不太体面的无字碑喽。”
男人的面色冷得象块冰,不搭磋。
眼神象在说,你这丑男人怎么嘴巴跟一只乌鸦一样,毒舌又聒噪?
阿汉也很郁闷,自己平时也算是风度极好,怎么一见这男人,就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呢?
下午的时候男人组织手下的待卫出去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探路,在野林外又酣战了一场。回来时有人中了箭伤,杀手调来了弓箭手。男人面上淡淡,依旧镇定如恒,阿汉不得不再次佩服这人的一身定力。不过这个想法,晚上他便推翻了。
他一边肩膀挫伤了,虽然莺四给他捏过了一次,说是没甚大碍,不要用力,疼上二日便好了。可是那又酸又钝的疼痛着实是刺激人神经。再加上岩壁粗糙烙硬,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去处,挣腾了近一日,阿汉也累了,日落时便歪在一边,辗转至大半夜实在疲乏至极点了才要朦胧睡去,便教他拍醒——他后背及手背上的伤口,发痒。
阿汉眼睛粘在一起,胡乱地指了指莺四的方向,让男人找他去。只是一会之后又给他拍醒,这一次是拿小石块砸向阿汉的膝盖骨,阿汉疼得一个哆嗦,差点仰天长啸。
男人依旧那个姿势趴在地上,明丽的焰火照耀下,他面上表情似笑非笑,阿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睡好以致心生幻魔,竟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妖媚,妖媚得近乎放荡。
美色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于是阿汉没有发火,只是自认倒霉地挪开得更远。却见男人双眼眯了起来,阿汉一下子头皮又发炸了,天人交战了一会,才睁着无神的眼珠子妥协道:“我的肩膀好痛哪!要不,我给你挠挠,你给我揉揉?”
天亮之前,换阿汉将他踢醒。
男人勉强张开眼睛,眼周有些发红,阿汉在他发火之前,赶忙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一个地方,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不看后悔哦!”
背光中,男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分辨一对熠熠发亮的眼睛,那流光飞扬的样子,冲散了层怪迷雾,与记忆中的重叠一起。他身体定住了没法动,心跳就那样,一下二下,急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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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背着男人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
水流飞溅的声音越来越响,眼前也越发开阔。
水濂洞口,墨绿的青苔长满了缝隙之间,青翠的蕨类植物爬满四处,巨大的水帘冲刷而下,晨起的朝阳万道金光穿梭而过,折射晶莹夺目的光芒。空气间,亿万颗小水粒形成的水雾飞舞,谢幕,再次轮回,迷幻一场,身在其间,有置身前世梦里,观看某一场飞天盛殇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