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梓的脸色渐渐变得有点可怕。
他凡事惫懒,但不代表不细心。白皎早先震惊的模样虽一只是一时失态,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但已经落入锦梓眼里。他搜索无果,冷冷地截住了白皎。
“你知道那卷轴的来历。”
轻萝来得稍晚,但也是亲眼看到山魅精消失的。她也是满脸疑惑,此时动手去查看山魅精接触过的那副卷轴,却发现上面已经空白一片。她不死心地再注入灵力测试,灵力一注入卷轴里面,便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一丝反应。原来的那一丝灵力波动禁制也消失无踪了。
她讶道:“这已经是一副完全空白的卷轴了。看来不过是被人用强大的法力封印上去的一次性卷轴,激发就无效了。一开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听到——”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脸色却是极快变化。
白皎苦笑:“我确实是有一点想法,但终究太匪夷所思。咱们还是先找找吧——你可放心,以那卷轴上面强大的禁制和封印手段,制作此卷轴之人法力修为不可企及,远远不是我这等修为可以办到的,自然不可能是我设陷在些,师弟请勿多疑。”
锦梓也冷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有人设伏埋陷于此?目标还是这山魅?”
白皎摇头:“此事太离奇,我不能断定。”他劝道:“我看那古魔神的战铠长戟所指的地方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先去找找有何异样。万一阿婳姑娘只是被掳到这阵中的某一处,等正着我们过去救她,虚惊一场,也未必可知。”
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姽婳早先的行为虽令人无法理解,但很显然,正是由于她引来的某种强**力的作用下直接破开了魔阵的禁制,强行召唤出了埋藏于数处阵眼的古魔神战铠。
她是破阵的直接作用人,破阵之时阵中各种灵力禁制互相波动牵制,她被瞬间送到某处,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此处,锦梓也不再纠缠,直接掠上云头往战铠坠落的方向遁去。
凌晨时分,他们终于寻到一处山崖之下。那古魔神战铠的残片便坠落在此。崖下某处被砸开一个黑洞洞的坑渊,深不见底。
白皎道:“想不到这山体之中还残存一处魔洞,但愿这便是最后一处了。”
轻萝握紧长剑恨恨地:“那噬心魔尊未除,只要他愿意消耗魔力开僻魔洞,这样的地方就不可能只有最后一处。这厮忒地可恶,千万不要让在我这里截住他!”
锦梓赏了一记白痴的眼神给她,明显这原来是一个有封印防护的洞穴,那古魔神战铠将这里砸开,闹出若大动静,那噬心魔脑子被砸坏了才有可能等在这里让人围堵。
那岩壁极陡峭,三人命弟子利用山中的老藤萝搓了一根绳索。锦梓要寻姽婳,罕见的不再是懒洋洋事不关已的态度,藤条一搓出第一个就攀了下去。轻萝不落人后,紧随而行,接着是白皎。
如同锦梓所料想的一般,这魔洞确实是人去楼空的景象。四周只剩下一些低阶魔物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甚至坑洞腹部的地方还困着一堆山下村民活尸,飞出数批毒虫侵袭,但这对几人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长绳往下大概放了数十丈终于到底了。下面是一条平坦的山道,渐渐开阔,前方渐现迂回环绕的遂形山洞,四周人工开凿的形迹,有人在这里设了关隘,锦梓取了火把,还未细细检查,蓦地听到遂洞中部传来女子呜呜挣扎求救的声音。他脸色微变,立即寻那声音而去。紧接着就发现了吊于一处横柱形山石中间的巨茧。
锦梓化了一个手中刃,掌风一劈,紧接横臂,将掉下的巨茧抱住。里头的女子挣扎的厉害。锦梓冷不防被捶了两下,暴躁道:“笨蛋,不要乱动。”这话奇异地竟阻止了茧里的女子,她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只发出两声激动的呜呜声,像是忍不住要说什么,只是声音隔着巨茧听得含含糊糊并不真切。此时锦梓已经取出一柄匕首,他开这种丝茧也算是有经验了,手下凝聚法力一划,一连尝试了数次,巨茧封口终于被他破开一道口子,里头那女子获得自由,立即从破口处钻出头来。
女子双眼含泪,塞在嘴中的布团被扯开,她立即激动在唤了一句:“阿梓…”
可是锦梓却失望地放开了她。
不是那笨蛋。
轻萝与碧玉宫的公主有数面之缘,此刻不由地吃惊道:“夕月公主,你怎么在这里?”一边赶紧动手助她从巨茧中剥了出来。夕月两只眼珠还粘在锦梓身上,眼泪滴答滴答流:“我已被那魔物掳了近一月。那魔物一直逼迫我助其取果练丹。不久前我终于又练好一枚丹药,也不晓得外头出了什么动静,那魔尊取了丹药,将我缚于此处,便不见踪影了。”她对着锦梓抽抽答答:
“阿梓,上回你来救我,我连累你跌入那魔尊的陷阱里,还以为你…你没事真好,并且今天又来了,还又救了我一回…”
这蜘蛛精显然是个爱哭鬼。
锦梓四处再寻不着其它踪迹,正烦得不得了。也不理她这一茬,只盯着她冷森森问道:“那魔头撤走之时,可还掳了别人?”
蜘蛛精道:“没有、我没发现。”她不安问道:“还有谁不见了吗?”
轻萝却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脸色很不好看:“公主,你是说,你被那魔物掳住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
蜘蛛精这将将一个月人被困得都有点傻傻了,一见轻萝这个神色,越发不安:“是啊。跌入那地底陷阱之后,我紧接着又被到此处。那魔物不知何故又让我多练一颗丹药…那丹药练成又大是不易,我都病了数日才…”
这个锦梓倒是了解的。因为她之前练好的那一颗被他抢去,紧接着又被他服下了。
白皎叹气:“公主受苦了…只是你一直未离开此处,那么回到琼华山的那一个又是何人?看来得赶紧通知大师兄才行。也不晓得这十数日过去了,山中是否发生了变故。”
洞中魔物既已经人去楼空,救出夕月,再无其它事情。一干弟子清理了后续,这毕竟是一片邪祟之地,为防之后有百姓误入,出来时又寻了巨石堵住洞口。
阵既已破,最欢呼雀跃的莫过于老郡官及一干乡绅名流。在得到白皎的确切消息之后便派人往上封州府递送消息,州府再递交当地驻使的神官,自然还有一段时间,这已经不是众人关心的问题。大阵破后,笼罩于此地的黑气一荡而尽,这里仍有灾疫,却已经是凡间能处理的事情了。
那老郡官一再挽留,言道诸位仙人这番功德,州府以及神殿必有嘉奖云云,锦梓对此类事情自然兴趣缺缺,奇怪的是白皎与轻萝二人竟然是同样态度,轻萝当天就召集了一干门乘上云骓车回了琼华山,白皎身边只留了两名弟子,和着小巴蛇、小翠以及那夕月公主以及锦梓也离开了当地,去的却并不是琼华山的方向。
临走之前,锦梓不甘心又搜寻了一遍,秦府,各个阵眼之处,老郡公的叶观园上下,山魅精之前流连数回的练药之处,她的房间,床席香巾,知道这山魅精善藏匿,甚至能隐身于画中,曾经还栖身于大王他的大腿根,锦梓不仅翻找了每一个纸片,还偷偷检查四周众人的身体——当然,这个艰巨的任务被委派给了小巴蛇秘密执行,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连累这厮那几天无论男女,逮谁被谁揍,分辩说这是在执行大王委派的任务还没人相信,让它委屈得不得了。
可是山魅精沓无音讯,突然之间就这样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俺要赶紧再去码字,晚上还要更新!
第34章
山魅精可能会去哪里?她接触那一幅卷轴之后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较有价值的分析是来自于白皎。
他问锦梓:“你可知道上古天神的天歧之舞?”
截止今天为止,锦梓再厉害,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他对人间事兴趣缺缺,对遥远的神殿更没半点兴趣,更没什么济世的情怀,了不起的事情便是叛个师门,历个劫,不勤快也不间断地修练着,声色享乐不误,怎么让自己更舒服就怎么来。骤然听到白皎说天神之事,不由一愣。
天歧之舞…曾几何时,似乎曾被他当热闹听过那么一回。
上古天神,无论是赐福,祭天,伏魔都有专门的舞蹈。这天歧之舞,传说便是天神用于伏魔的舞蹈,它能破坏一切魔物之障,具体是什么形容已经不可考,但是传说天歧之舞进行时,会发出能洞穿一切魔物的强大鼓声。
亘古传说至现在,几经烟灭,古天神已经渐渐消失于人间。如今归墟所统辖的众神,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神官,仅仅是一种册位,与上古所谓的天神,已经有很大的区别。
于是乎,上古的天神之舞,渐渐也烟灭于人间,传说只有廖廖的天神后裔,才能重新唤醒这些舞蹈。他们必定极其尊贵,具体有谁,却已是不可知,传说仅存在于隐秘之间。
但是白皎说起这个由头,锦梓不由骇笑:“你是说那卷轴之中封印的是天歧之舞,还被那笨蛋触动了?”
白皎脸色明显也有些迟疑:“究竟是不是,我也仅是听前人所说,具体如何,也不得而知。如果阿婳姑娘不是突然消失,向她询问当时情形,倒是能确定一些。现下…”他顿了顿:“阿婳姑娘的来历…真如你所说那般吗?”
锦梓断然道:“这笨蛋是靠着我的滋养才幻化人形,再确凿不过。她就是一只山魅,没别的可能!”
白皎有点发怔,摇了摇头:“我所分析的也仅是一种可能,按照你所说,可能性便更小了,你可还按照这个法子去寻一寻阿婳姑娘?”
锦梓一挥手:“找!自然找!”
白皎另有深意地看了锦梓一眼:“哪怕前方有大危险?”
锦梓:“你先说说看。”
白皎将那副已经是一片空白卷轴往桌上一放,尝试着解释:“我仍然假设这里面所封印的,乃是天歧之舞,被阿婳姑娘成功所激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假设让锦梓特别烦躁,他欲开口再强调些什么,被白皎打断:“至于她为什么能召唤这上古之舞,就当她是谜好了。这仅仅是一个假设。”
“这个卷轴本身就有法力禁制的波动,这个禁制,连我们也没办法打开。这一点姑且不论,单论召唤出那一副古魔神战铠的强**力,就是当时你、我再加上轻萝三人合力,也未必可以召唤出来。阿婳姑娘不过是一只化形不久的山魅,她的根基,我也了解一些。你想一想,召唤出那么强大的法力,就算有卷轴作为媒介,最有出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什么?”
蝼蚁欲撼大象,尚且要成群结队。做一件超出你力量之外的事,侥幸你成功了,可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力竭。
这是可能情况之一,在姽婳碰触到卷轴的一瞬,她一身灵力也在一刹那被抽取殆尽,再也无法保持那一具灵身。
可能情况之二,天歧之舞乃是神物,姽婳身为一只山魅,胆敢自不量力地触动禁制,闹出若大动静,那一瞬间神罚来临,被平空摄走。
结果无论是哪一种,姽婳最终的归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
幽皇府。
锦梓一听这个地方,头都痛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可以简单地说,那是幽冥之地。
幽皇府分东西幽皇殿,传说分别由神殿中声名极盛的二大司座镇守着。东幽皇掌刑律与神罚,西幽皇则负责镇守幽灵。
幽皇府自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你若有幸能斩除一切困难到达那里,并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么你可以带走那里的任何一名幽魂。
假如你是一名工匠,你必须付出你谋生的技艺,赎回你的亲人,你愿不愿意?
假如你是一名织娘,你必须献出自己的双手,赎回你的亲人,你愿不愿意?
这也正是白皎丢给锦梓的问题,假如姽婳当真在那里,带走她必须付出一定代价,倘若仅仅是一件在世俗间无比珍贵但对于妖修来说却不值一提的宝贝交换,或者是锦梓手中那根亲手打造用惯了近千年的长鞭作为交换,锦梓愿不愿意?想必是愿意的;但倘若交换是他一千多年的修为法力呢,锦梓还愿意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伸出援手,为了一只有点傻的山魅,有谁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问题锦梓回答不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这些都还是假设,总得先找到人了,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见锦梓一脸若有所思,但依旧没有打退堂鼓的决定,白皎一笑,也不再多言:“幽冥之地虚无飘渺,入口之处不为外人知。你若当真决定了要去,现成倒有个人可以帮你。”
锦梓一愣:“谁?”
白皎道:“夕月公主。”
大师兄之前有意无意间便透露,碧玉宫与神殿大有渊源,倒真不是诳锦梓的。
具体什么渊源未知,但带个路前往幽皇府,这种事情夕月的确可以办到。
但是办得到不代表她乐意去办。
夕月公主新近过得十分凄惶,芳心寸寸纠结无比。
就像无数次午夜梦回希望的那样,她的阿梓英雄确实又从天而降了,再一次救了她的生命,当时她多高兴啊!她觉得这是上苍垂怜她数百年的痴心,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可是事实跟她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
凭着女人天生无比敏锐的直觉,她几乎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完全弄清楚了存在阿梓身边的关于山魅精这么一号人物。阿梓收她为徒,待她态度无比亲昵,阿梓为她到了百果山,为她出入妄境,各种纵容与回护,各种暖昧不亲,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山魅精必将成为阿梓的仙侣或姬妾,阿梓身边的小巴蛇更是言之凿凿地打包票,因为他觉得就自家大王那样的思想觉悟,不可能是替别人养女人的人…
那她长得漂不漂亮,性格好不好?
几乎所有问到的人都说,样貌一等一的漂亮,性格一等一的好,甚至超过了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傻,可是小巴蛇又说了,它家大王貌似就喜欢这样的傻美人…
夕月公主一颗芳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她原就十分虚弱,在魔洞担惊受怕被噬心魔胁迫着催送灵力吐丝练丹,折磨了将近一个月,能挺过来已是十分不易,受到这样的打击,哪有不病倒的道理。
她在病床上辗转,心肠九转九折,无比哀怨,锦梓呢,彼时一心一意的却是怎么去寻找那山魅精。
这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哀。
好不容易等到锦梓前来看望探病,二三句问候之后,开口却是请她帮助去幽皇府寻找山魅精之事。
“进入幽皇府危险重重,一不小心恐怕难以回转,这样你也要去吗?”
“总要试一试。”
她不死心:“可是你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只是你的徒弟不是吗?”
这个问题让锦梓深思:“…或许还有点别的?”
“呜呜呜…”蜘蛛精终于喷泪,一掩面,任性地丢出了一个枕头。
锦梓皱眉,想当初山魅精瞪了他一眼,大王他便觉得全身酥麻麻,这会儿换了个人,不过丢了个枕头,他却觉得人家太不懂事。
所以说么,他就是不喜欢毛绒绒的母蜘蛛精。
是以一转身,便委派小巴蛇去劝。
小巴蛇呢,连比带划,替自家大王澄清数次是如何凑巧相遇公主,无意间相救的,绝对不是存心的。又委婉地说明大王这数百年来一直到数月之前,其实并不知道公主竟然对其情有独钟,公主的情书更是不曾收过、不曾收下云云,感谢公主的一腔深情厚谊等等,将蜘蛛精劝得心若死灰,最后为求清静,自暴自弃地答应了锦梓的要求。
第35章
冥幽之间无日无夜,盛放着永不凋敝的黑暗之花。
忘川河的尽头,浓厚的黑雾分花拂柳般划开,露出里面高旷且寂寞的殿堂,忘川河中的黑暗之花曼陀罗竟在这里止于生长,一片湖光掩映于亭楼之间,明澈如镜,中间只摇曳点缀着几株碧台莲。
天地之间清净寂灭,一切便似静止了一般…只除了一个撩拔着水花的声音。
因为太静,益发彰显得那个水花声音是那样突兀,百无聊赖。姽婳觉得很好奇,身形轻飘飘地,情不自禁便顺着那湖水鸣溅之处飘去。
姽婳看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极瘦,身上穿着一身样式极其繁复、黑边红底的华袍,头上的发丝散着,发丝中间夹着一缕银色。
她的足踝□,正踩着一只慢悠悠伸出头的龟,一只正抓着一枝荷叶,一下一下地拔着水花。
一片幽无之间,女人似乎成了唯一的存在。
姽婳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女人的另一只手。那只手被女人略略提高于眼前,手掌边缘处却成了半透明的颜色,似乎能穿透空气,不是存在于这一片空间中的实体。
女人对着她的手,眼光却穿透一切,像是沉浸在另一片思绪里。
这个沉思的女人双眼未抬,但是眉峰却极凌厉,一张脸瘦削却带着异样的妖妩,眼角唇瓣之间带着莫可名状的霸道与邪气。气息竟与锦梓有几分相似。
这种面相原是令人不太舒服的。可是姽婳日日与锦梓一起,莫名地竟连相似气质的脸也觉得亲近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了?”
姽婳发出声音,那女人突兀地抬头,那只半透明的手一摄,轻易地已经将姽婳摄至面前。
她“咦”了一声,语气带着意外:“一只山魅,怎么来到此处?”
姽婳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只记得摸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看到很多人在跳舞,我四处闪避,一面大鼓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忍不住拿起鼓槌敲了一下,全身的力气突然就被抽空了…”她疑惑地四望:“这里是哪里?”
这过程显然女人并不能听懂。她皱眉:“看来是被摄到幽冥之间。可既不是被带去十方冥殿,亦不是神罚牵引,怎地会直接到来我西幽皇神府?”
姽婳好奇道:“西幽皇神府?是你的府邸吗?”
女人冷冷道:“你不怕我?”
那女人在这冥府之间身份尊贵,早习惯了高高在上,众生匍匐于她脚下的情形,尊严威压气场确实是凌架于世间任何刀戟拳头的东西,令卑微者生畏,但显然对于这方面的感应并不存在于姽婳的脑回路中。所以她只是奇怪地看了女人一眼。
瞭望四处,入眼处的一片繁华却似是虚无,沓无生气。
这是一个古怪女人,但住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也能理解。
“你的手怎么了?”
女人盯着姽婳,竟没有接着发怒。而是接着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神会死吗?”
“神为什么不能死?”
女人一愣。姽婳的回答再单纯不过,然而这句话却似是触动女人什么神经,她竟然拍起了手,抬起脸哈哈大笑,态度放肆狂放之极,笑到最后,眼泪竟流了下来。
“我苦苦思索了千余年,竟没有一只小小山魅想得透彻。没错!神为什么不能死?凭什么就不能死?我竟为这样的问题烦搅了半生!你这山魅精很好!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在这里陪我?”
姽婳可怜地看着她:“这里虽然漂亮,但又空旷又寂寞,没有一点人气。阿梓、小翠、小巴蛇也不在这里。”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告诉我出去的路,我想回去。”
女人面上一冷:“幽皇府自有幽皇府的规矩。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姽婳不禁迟疑:“那…要怎么样才能走?”
女人冷笑:“除非有不怕死的进来带你出去。”
姽婳拍手:“阿梓不怕死。”
女人唇角一抽:“阿梓?男人的名字?”
姽婳点点头,眼睛眯成二道美丽月牙,玲珑身影为这湖光水色平添了生动。她在锦梓面前闹了许久别扭,这回儿不能见面,却反倒觉得亲热,开口自然无比地引出了非常亲昵的态度:“就是阿梓。”
女人冷冷一讥:“男人。”
话题仅止于此,下一刻,黑雾涌动的接口处就现出冥府神官恭谨的声音,碧玉宫的夕月求见。
湖水如镜面掠开,现出幽冥入口的景象。入口处的蜘蛛精夕月正手捧着一张玉碟,那是求见神座最高的礼节,恭恭敬敬地等候通传求见,旁边站了个男人,眉眼狭长,五官俊美带着一点秾艳,与眸底的寒星相映,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极挑逗人的神采。姽婳一见他欢喜无限:“你看,阿梓来找我了!”
女人袍袖一挥。她性情喜怒无常,说变就变,一抬手,已经将姽婳摄去那虚无之地。
“本座今日不欲见客,你就问问她的来意。若是寻人,”她冷冷一笑:“本座不会开这个后门。有本事,便自去幽冥九门寻人即可。别说本座不给这个机会。”
“是。”
幽冥九门是分别代表人间喜怒哀乐嗔怨愁等七感五常之处。
锦梓跟随夕月来至此处,一进入幽冥门户,入眼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原来四周一切物事尽皆消失。
那感觉像是行走在虚空间,四周弥漫着无边滚滚的黑气。那黑气不像魔气,也淡不上污秽,只有一片浓厚深遂的黑,人在这里,首先失去对空间的认识,对色彩的辩认,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连同“我”也消失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道:“过此冥府门户,来者需留下手中兵器。请留下你的长鞭。”
锦梓一皱眉:“我若不留呢?”
“不愿意就请回去!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这是冥府的规矩。”
锦梓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蛇鞭。
进入冥府第二道门户。这里一切仍是黑暗,然而这种黑暗与第一道门户的黑暗不同,是一种完全静止的阗黑。人在这里一切外感完全消失,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嗅不到,触不到。然而源自灵魂的触觉却无比清晰。无数的念头自四面八方袭来,有的尖细叫着,有的是□,有的在嚎啕,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一都在哀求——
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
这是无数死者的留恋。
“请脱下你的护腕。”
传说之中的幽冥九道门户,这里积蓄无数人的爱恨,怨气,哀求,祷告,留恋,诅咒,谩骂,纷繁的各种欲念组织成一道通往冥殿的路,企图吸引着每一个来者的共鸣。
尘世间千娇百媚,总有一抹你思念的颜色,总有一道你想听的声音。
锦梓甚至回忆起了尘封的、未化形之前的那些久远欲念,渴望□时的那种躁动,期望春日第一场春雨来临时的急切,以及随着成长与经历,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欲念,所思所想,每一个念头是那样有力地冲击着,侵蚀行者的元神。
如何保持着自我不在各种欲念之中迷失,这简直就是一条克服自我心魔之路。
然而这并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的考验。
最大的考验在于通过每一道门户时的“所舍”。
他的蛇鞭,护腕,腰间的玉带,袖中的乾坤袋,一身衣袍…直至最后,他的妖丹。
他一路畅通无阻,在这里终于犹豫了。
取下妖丹,意味着散去一身的法力。
就像白皎所问的,值得吗?
他要为山魅精做到这等地步吗?
他一回头,一瞬的犹豫化作无数诱惑的声音:
“其实何必趟这种浑水?”白皎对他笑着说:“我瞧那夕月公主与你一腔心意不变,你若与她双宿双飞…”
“你当真没有感觉吗?阿梓,我给你写了几百年的情书…”她嘤嘤哭泣:“只要你一个点头,我愿意整个碧玉宫送于你的手中,包括我自己…阿梓,我长得不差。”
“呜呜呜,大王,你可不能犯傻啊!女人有的是,妖丹只有一颗。没有妖丹,咱们以后还怎么混日子啊…”
“…”
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连曾经与他街中偶遇的路人也来劝。
关他们什么事?
他想听听那山魅精的声音,倘若是她,又该怎么诱惑?可惜里面并没有她。
锦梓听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能决断之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决计不能无功而返。
所以他一再犹豫,最终还是盘身坐下,引诀吐出了妖丹。
妖丹吐出,身体亦不再支持人形,化为蛇身。
所谓赤条条地来,不外如此。
锦梓通过九道门户,幽冥之地盛放的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腥红而美丽。四处游离地各种幽魂,入眼处与尘世间的旷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清明,多了灰色。
他想了想,凝神静思,眼前景物如飞絮分花拂柳,锦梓在冥河边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旁,找到了正呆呆发怔的山魅精
第36章
冥河之中凝聚千万年来无数人哭泣呐喊的声音,离得太近,心魂容易为之所夺。
姽婳在发呆,明显是听到来自河里头的各种呼唤了。
除此之外,这笨蛋看起来倒没有其它不妥的地方——至少现在他的样子,可比她狼狈多了。
锦梓的心情简直有点儿复杂。直至看到这山魅精,他才突然有点回过味来,这几天的种种烦躁与矛盾纠结,似乎是一种叫担心的情绪。
他缓缓地吁了口长气。化为蛇身与人交流,实在有点麻烦。他慢慢地游了过去,甩起蛇尾在姽婳的脚背上拍了拍。
“笨蛋!”
“…阿梓?”姽婳果然回过了神。
锦梓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脸上突然现出欢喜的神情,然后整个人没什么形象地趴在冥河旁边,入神地看着河里:“阿梓,你也在里面吗?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
锦梓也滑到河边,与姽婳并排着往冥河里瞧。黑色的冥河水底下暗藏着激流旋涡,表面却极平静。隐约就照着一人一蛇的影子来。姽婳看到蛇影,尤其地兴奋,兴奋之余又有点小疑惑:“阿梓,你怎么变成蛇的样子啦?”
蛇脸也不妨碍锦梓表达出不屑的情绪,他没好气:“还不是因为你。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做什么还不回去?”
姽婳十分苦恼:“我也想回去,可是找不到路啊。阿梓,方才我好像看到你来找我了。可是现在又不能确定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
“那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姽婳自言自言:“我当然希望是真的。可是这地方好像又很危险…阿梓要是来,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锦梓话里顿时带了笑意:“你这是关心他么?”
姽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锦梓一哼:“你不是要拜白皎为师么?我瞧你对他意见明明不小。”
姽婳顿时心虚,嗫嚅道:“是我一时想错了。”
“为什么会一时想错?”
姽婳咬了咬唇,那模样竟是不愿意吐露为什么。只说:“以后不会了。”
锦梓肃然道:“此事太伤他心了。你倒想想,倘若他来了,你该要怎么样弥补他?”
姽婳很慎重:“他抓着我手里的剑去刺另一个阿梓这件事,我不怪他了。”
锦梓:“…”
隔了个河面,锦梓对姽婳倒映的影子瞪了又瞪。姽婳表达完毕,河里头的声音半天没有反应,她疑惑地对着河面越凑越近,只差一点就凑到水里去了。“阿梓,你为什么不说话。”
锦梓很不满:“就这样的话他大概不想出现了。”
姽婳很惶恐,眼圈顿时红了:“那怎么办?我不要永远留在这里。”
锦梓一咳:“再加上亲两口,他大概就答应了。”
姽婳:“真的?”
锦梓:“真的。”
“…那你在哪里?”
锦梓笑得坏坏:“…你把脸伸回来,看左边。”
姽婳将头别回来,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河里那条蛇…其实就在身边。
这呆美人傻了片刻,渐渐也反应过来自己受到了调戏,脸涨得通红。
假如有幽魂游离至此处,会看到一条洋洋得意的大蛇开口说话:“亲两口,现在不方便,暂记着了。”
忘川河畔众生百相,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姽婳明显是欢喜的,甚至知道锦梓为了穿越冥府门户连妖丹都吐了出来还很紧张。失去妖丹对于妖修来说毕竟太过冒险一些,幽冥之地不宜久留,需尽快离开此地。
她在冥河边替一名不停取水倒水的老婆婆倒了半个时辰的水,得到她的指点:想出冥府,得先渡过忘川。
适时有一只渡船靠了过来。姽婳抱起锦梓的蛇身上了船。忘川河中卷起细风,位于渡船之中河两旁的哀嚎声份外明显。大王的情绪却颇佳。仗着自己是一副蛇身将身体全赖在姽婳身上了。还就亲两口的问题不时调戏着这山魅精。姽婳呢她直到此时还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带着“亲”字眼的,代表的是一种十分亲昵的行为,隐约似乎还跟那个迷迷糊糊梦境之中某件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扯上关系,但她心思纯净,委实并没有想到□方面。只是脸皮簿,被调戏没两回就反口了,大王他居然心情极好地斗起闲嘴起来:
“你不亲呢还有人希罕着呢!”
“骗人!”
“嗤,本座用得着骗你!你可知这一回我是怎么来到冥府的?”
“怎么来的?”
“有人相助。知不知道是谁?”
“…有位穿绿衣衫的姑娘。”
“嗯,没错。你猜我是怎么补偿她的?”
“…亲两口?”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哼哼,人家可高兴得很!”
“…”
“还很热情。”
“…”
“根本不像某个蠢货。”
姽婳终于生气:“那你就去亲她好了!”
锦梓嘿嘿直笑:“不嘛…我就喜欢你。”
渡船悠悠晃晃到了对岸边。佝偻着背的船娘索要船资。两人身上除了姽婳手上截的玉指环别无他物。锦梓道:“我一身外物全典在冥府中。船资且欠着,出幽冥之时将劳阴差奉还。”
那船娘穿在一身厚篷,掩在黑暗里也没有反对。倒是在他们登船时提醒:“客人,十里津渡之后,便是冥府三生石的说因果处。既然到冥府一游,为何不去那里看看。”
锦梓多看了她一眼:“哦。”
十里津渡口阴惨惨吊着一串白灯笼。幽魂四处飘移。不少徘徊飘去的方向,显然正是那船娘所指的所谓的三生石说因果处。姽婳停步问道:“阿梓,我们去瞧瞧吗?”
锦梓道:“不去。那船娘所指的是那个方向,我们就绕另一个方向走。”
姽婳显然并不明白锦梓的做法。但她素来服顺乖巧,二话不说就按照锦梓所说,另寻了个方向,顺着渡口的小石径而下。
然而并不对,姽婳吃惊地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来的地方。再绕一次,这一回,两人直接被带上了渡口之后的山路。
三生石赫然正在尽头之处。
四周的阴魂不知不觉全消失无踪,茫茫幽冥似乎仅剩下他们二人。
这一下,连姽婳都知道了不对劲。
“阿梓…我们还是绕到了这里。”
锦梓瞬间化回了人身,他没有妖丹,又受幽冥之力牵制,化为人身十分勉强,身上轮廓虚影隐闪。
他将姽婳护在身后,面向来路方向的某处,声音发寒:“阁下故意将我们引至此处,有何目的,何不现身?”
一道人影从一块怪石处闪了出来,身上包着黑色斗蓬,佝着身体,头顶蓑笠压得极低,完全遮住脸庞——正是那个船娘。
“两位既然发现了,那么就请吧。我很好奇这位姑娘的身份,就请这位姑娘往三生石前一站吧。”
锦梓冷冷道:“她就是一只普通的山魅,阁下是不是弄错了。”
船娘声音尖细,明显故意压低了嗓音:“是不是弄错,往三生石上一站即知。若是普通的山魅,你何必如此紧张阻拦?”
锦梓一顿,她紧接一笑:“想必你这山野莽夫也不知晓何谓天歧之舞,但那日含光镇中若大动静你总还记得吧?你就不好奇,当日之异相为何故?”
她这话一出口,锦梓脸上当即变色:“你为何会知?那日你也在场?那幅卷轴是你故意放之?”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锦梓脸色极其难看。倘若如此,那么往下推的结论就让人更惊心了:有一批人,早已经默默盯准了姽婳,似欲求证某事。
仔细一想,一切并非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回朔之前,魇狐事件便是一宗。
他一直将之当作魔祟作乱。如今看来,恐怕与面前这一摊事情脱不了干系。
那么,前因后果是如何呢?
首先,这伙人不知何故,欲求证何事,盯上了山魅精。
他们似乎是怀疑山魅精是某个身份,因此在一开始将山魅精拉入了妄境。
坠境之中所思所想,皆由人性本真。由坠境中朔源,确实是一个求证身份的办法。很可惜的是,这一次坠境之中,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求证。于是很快有了卷轴事件。
卷轴事件似乎已经让他们确定了某事,但并没有获取全部的信息,因为他们将主意打到冥府与三生石上。
他们已经确定的究竟是什么?想了解的又是什么呢?
他也会好奇。
与其守着秘密,令某些人一直纠缠不清,随时必须应付各种意外,何不直接揭开?
锦梓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有了决断。他看向姽婳:“阿婳,这个人的话你听到了,你愿不愿意去按一按那三生石看看,也好让这人彻底死心?”
姽婳表情有点发愣,她有一点点无措,但她毕竟是信任锦梓的。她的眼神在与锦梓短暂交流之后,亦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地走向小路尽头的那块石头。
三生石,说尽前世今生,道尽前因后果。
那石头看起来与普通的山石无疑。然而当姽婳的手按上石面,中间之处却如起雾的湖面般一阵翻涌。
可是片刻之后——
什么都没有。
船娘声音怔愣:“怎么可能,你明明——”
锦梓却是一眼之下再无怀疑,只走近几步,心花怒放地抱住了姽婳。
第37章
三生石前一对拥住的男女,以及一个全身罩在簑帽斗篷里僵住的船娘。
锦梓一扬下巴:“这下该死心了吧?她就是一只普通山魅,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船娘还未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突如其来响起:“有狐一族与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缘何不经通报,鬼鬼崇崇,私闯我的冥府?”
一片黑红衣角凌空罩下,激起一片劲风。这一丝劲风拂过之后,似无形解除了什么,四周景象并没有什么变化,先前莫可名状的禁锢之感却已经消失。
三片带着清霜的彼岸花瓣发出厉啸,直取佝偻身形的船娘。
黑色的斗篷如风车般飞舞,扫出一朵黑花。已经看出她是在尽力躲闪,但依旧不能完全躲开那三片花瓣一击。不过一瞬,包裹着那“船娘”的黑色斗蓬被撕拉一声割开,现出里面身着红衣的女子身影。
她被逼现出真容,然而几乎片刻停顿也没有,身形几闪,便自雾霭浓厚的幽冥之间消失,只余声音远远传来:“今日私闯之罪,还请西幽皇陛下海涵。珑华改日自登门求罪!”
半空之中西幽皇的身影如飞鸟般落下,紧赶几步已经不能追上,只朝着红衣女子消失的方向,面色阴沉。
她转而看到姽婳。
那种眼神让人不舒服,牢牢盯着,像是要发现什么。锦梓不禁又心生警惕:“阁下有何赐教?”
西幽皇一直盯着姽婳:“你叫什么名字?”
姽婳对她并没有恶感:“我叫姽婳。”
西幽皇眼光奇特:“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姽婳一愣,锦梓却脸上变色:“什么意思?”
西幽皇凉凉地冲着护犊一般守在姽婳面前的锦梓道:“你不妨再让她按上三生石上试试。”
这一下,锦梓连给姽婳迟疑片刻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抓了她的手往三生石上一按。
原本平静的三生石这一次出现了影像。
那是在一角宫殿之中,金色的琉璃瓦与水晶珠帘闪烁着耀眼的流光,长长的纱幔垂下,一室的光芒似乎全聚集在八角漆雕画屏旁的美人榻上。
榻上背靠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似乎是一个盛夏午后美人舒睡的景象。虽是宫殿,却是女子闺室,是以睡卧之间女子的衣饰极单簿,亦可能是贪凉,白纱裙若隐若透出惹人无限遐思的身段,金丝织带似乎一扯即去。仅仅是一个背影,却让人一眼感受夺目的艳光。
站在这样一个女子旁边的男人,该有着什么样的神情?谁也不清楚。只晓得那个背影挺拔的男人略略垂下头,显露的小半边英俊侧面犹带着眷恋无比的情意,抬手似乎要去要去碰触什么,画面就定格在即将接近的这一幅中,以一个温柔入骨的姿势。
就算只是一个背影,谁都能一眼看出,榻上的女子,就是姽婳。
男人是谁已经无需猜测,因为锦梓看到了他衣饰上代表至高无上的神徽。
可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个男人可以无所禁忌地出现在一个女子的闺房,他们只能是那种关系!
锦梓直盯着姽婳,神色可怕。
姽婳的眼光长久地落在画面中男人身上,神色迷惘。
西幽皇一勾唇:“怎么样,有印象了吗?”
姽婳回过神,摇了摇头。
“那你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那个男人跟你的关系吗?”
锦梓死死盯着姽婳,他真的很想自己在这个时候维持威武霸气的形象听姽婳把话说话,但是他最终只能以一个死不暝目的姿势趴在地上——他仅有一点法力用尽了,又化成了蛇身。
所以他只能趴在地上,吐着蛇信子,两只眼睛淬出毒光——
姽婳蹲下,将锦梓捧在怀里。
“既然想不起来,我不用知道了。西幽皇陛下,谢谢你,你可以送我们出冥界吗?”
西幽皇一皱眉:“你若出去,那男人一定会再找你。”
傻姑娘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那我就见见他好了。”
“那好。”她亦不再多言,随手丢出一块令牌,面无表情:“有朝一日你若想来东幽皇府,持这块令牌即可通行。至于你怀里这个蛇妖,我看尽早放手吧——”她冷笑:“既然知道自己是跟谁抢女人,看他还有胆子挺多久。”
锦梓给她的回应是一条长长的、狰狞的蛇信子。
这一回出冥界,过程十分顺利。
锦梓的法力在出冥府出便恢复了原状,只是情绪十分阴沉。姽婳呢则一直有点走神,锦梓数次欲搭讪无果,于是看着山魅精走神,神色更加阴沉。
这种情绪很快就影响到了众人。
白皎与夕月公主等还在原来的地方等候。一干人看到姽婳,除了蜘蛛精,没有一个不高兴的。因为夕月公主身体有恙,姽婳则原来元神受创,身体在幽冥之地呆了数日,受冥府的阴气入侵,出来之后也很快病倒,众人便在原来的客栈又停留了数日,白皎竟然留了下来,并没有先行回琼华山。
锦梓每日里两次给姽婳疗伤,亲力亲为,没一次间断或懈怠,然而谁都明显看得出不对劲,很不对劲。
大王居然不调戏山魅精了!
不仅不调戏,连话也没说几句!
白皎试着询问两人入冥府的过程,怎么进的,怎么出去,两人说得一字无差,可就是没有说到其中重点,两人变得古古怪怪的原因。
小巴蛇怀着一腔八卦之心拭图撒泼打滚去大王那里打探点消息,结果出师未捷,给心情很不痛快的大王揍成一个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