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仁济医院门口停下了。乘客给了司机一张20元的钞票,下了车。“哥们儿,找您钱。”司机说,乘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司机占了便宜心里却不痛快:“这人怎么一副倒霉催的模样?不知道是要杀人,还是被人杀?”小白楼门口,他站住了,他犹豫着,似乎想进,又不敢进。我是不是还是转身离去的好?让一切都埋在土里——包括我自己,永远永远?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护士服务台里,于护士长和小乔护士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目光十分陌生。也许是我的脚步太凝重了?或者,她们也希望我回头?对不起,我不能回头,我只是想找到事情的真相……他推开左边的玻璃门,走进了内治疗间,正在擦地的潘秀丽直起腰,张开嘴看着他。他回过头,居然发现于护士长和小乔还站在原地,只是视线随着他的行动而机械地扭转。只死去了一个陈丹,这小白楼却仿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每段楼道,每个房间,都比从前更加的死气沉沉,透进窗户的每一缕光芒都是阴郁的,照在地板上,像扑了粉的脸,而一动不动地站着的于护士长她们,每一个都有如蜡像,或者,被蜡封住了,虚假的,没有生命的——蜡像。眼前没有人,他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了什么。蓝色的河流开始流淌。舒缓,但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从icu流到112,从护士服务台流到玻璃门,渗入、撞击在每一个角落:圆形的门把手、苹果型cd机、鲜花、枕头、输液架、坏掉的玻璃门……这流淌始终无声无息,偶尔泛起涟漪,是沉思时手指在额头上轻轻的磕碰,是若有所悟时眼波瞬间的一闪,是陷入迷惘时眉宇“川”字形的紧蹙,是流转的形体在墙上不羁的身影。伸开双臂、叉开五指、侧耳倾听、匍匐在地,一寸一毫也不放过地衡量、比对、感受、观察。貌似癫狂。一切,犹如没有配乐的舞蹈,优美而感伤。水花交迸,让眼前的物体幻化为昔日的形象,当时发生的一切,重新拼接,组合,连贯,再现:
胡杨站在梯子上修理摄像机。马笑中把侯林立拖出112房间,撞上小乔,两瓶药液都砸碎在地上,一地玻璃碴子。张伟贴在窗户上的丑陋面孔。楼道里一声惨叫,白天羽跑出楼道。黑暗的病房,陈丹在床上疯狂地挺动着身体,像刚刚从河里捞到岸上的鱼,眼珠子瞪得将要爆裂一般圆,里面放射出惊恐而绝望的光芒,由于挣扎得太剧烈,胸前盖着的被单被伤口裂开渗出的鲜血,染得通红。刘思缈无意中说出瘫痪患者自理平台的秘密。珍贵的β-葡聚糖静脉营养液。晨光打进窗户,在陈丹的鬓角留下一丝阴影,她的影子像一条被剥去了鳞的鱼。发丝如血丝。还有莱特小镇24号别墅地下室的那块大腿骨,还有通汇河北岸芬妮分尸案现场的三趟足迹,还有贾魁被刀子戳得稀烂的下体,还有那5根火柴,剩下最后半根没有烧完……“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阴暗的楼道,渐渐被蓝色的河水漫漶,漫漶,就在不绝的涌流中,所有的沙砾、石块、尸骨、蜡像,都被冲洗一净,现出了其真实的面目。河水越来越清澈,正如他的目光——他看清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最后,蓝色的河流消失在了112病房的门口。静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凄绝的音乐,飘飘渺渺的,像深夜的墓地上升腾起的雾气。于护士长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潘秀丽把墩布杆搂在怀里瑟瑟发抖,惟有小乔壮起胆子,向112病房走去。站在门口,她看到,呼延云躺在已经由icu移回112的、陈丹挣扎过绝望过并最终死去的那张病床上,闭着眼睛,神情和陈丹被发现死亡的那个早晨一样安详。苹果型cd机里,播放着那首《黑色星期天》:“deathisnodream,forindeathi’mcaressingyou……”“呼延……云。”小乔护士轻轻地发出一声呼唤。
呼延云没有睁眼,还是那么静静地躺着。窗外,天空有如包裹伤口的纱布,阴惨惨的,像要渗出血水。林香茗开着“巡洋舰”,载着刘思缈和马笑中,快要赶到“莱特小镇”的时候,突然听见54式手枪的枪声,然后是一阵密集的79式冲锋枪的枪声。从声音判断,第一阵枪声是罪犯的,第二阵枪声是警方的回击。林香茗火了,把车速加快,眨眼就到了“莱特小镇”的大门口,冲下车,对迎上来的特警队长说:“我不是说了要抓活的吗?谁开的枪?!”一身藏青色特警服的特警队长很委屈,但是又不敢得罪这位局长手下的头号红人,低声说:“我们接到命令后把这里包围了,仔细搜索,在没完工的社区会所里发现了王军,他一直往上跑,我们的队员就追,他先开的枪……”林香茗抬头看了看那栋6层高的社区会所,灰色的楼体跟别墅区的其他建筑一样,也是处于毛坯状态。脚手架、钢筋,破破烂烂的防护网,共同支撑和掩盖着一层层钢混预制板,活像一具侏罗纪恐龙的残骸。隐隐约约能看到顶层有一个人影躲在两根象腿粗的立柱之间,似乎是王军,手里拿着什么,做瞄准状。林香茗说:“看来他还是在负隅顽抗,设狙击手了吗?必要时解除他的行动力。”特警队长说:“附近没有制高点,我们很难安排狙击手。他隐蔽的非常好,一看就是个行家。”香茗点了点头:“我亲自上去。”特警队长递给他防弹服:“就一件了。”香茗苦笑了一下,接过来给了刘思缈,自己兀自向楼上攀登去。没有护栏的楼梯,凹凸不平,像被啃了一口的巧克力威化。到了6层楼梯口附近,在几个特警队员的掩护下,林香茗和刘思缈、马笑中藏身在一面墙的后面。香茗戴上钢盔,稍稍露了一下头,想看看王军的动静,只听“砰”的一声!离自己只有数寸的墙上腾起一股灰烟。刘思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吓得脸都变了颜色。香茗笑了笑:“枪法不错。”然后对特警队员说:“把话筒给我,我要跟他喊话。”
拿来话筒,林香茗的第一句话让警察们都啼笑皆非:“王军,看看外面的天色,快要下雨了。”“操!那又怎么样!”王军的嗓音劈了一般,“出来,就打死你!”林香茗平静地说:“你大概不知道,人体有一种神经叫‘植物神经’,这种神经也叫‘自主神经’,因为它不受意志的支配。当你紧张时,植物神经中的交感神经会突然兴奋起来,导致你的手剧烈抖动,掌心出汗,不信,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这样?”王军那边沉默不语。林香茗接着说:“一会儿下起雨来,空气湿度会骤然提高,你的掌心会更加湿润,握枪瞄准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你现在倚仗的,不过就是自己当兵时练就的那一点枪法,等会儿一下雨,优势尽失,就等着当活靶子好了。”王军发疯一样嚎叫起来:“你他妈的给我闭嘴!闭嘴!”然后“砰砰”地朝警方这边放了两枪。“差点忘了,还有子弹问题。”林香茗接着说,“你这么胡乱放枪,也就没有几颗子弹好打了,别忘了,留下最后一颗给你自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王军的叫声更加凄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坐在这里,等你忍受不住了,突然跳出来被我们乱枪击毙或者饮弹自尽。”林香茗幽幽地说,“还有一条路,老老实实地向警方交代,谁指使你杀了芬妮、陈丹、娟子……”“陈丹不是我杀的!”王军嚷了一句。嚷完就后悔了,因为无意中他已经承认了芬妮和娟子是他杀害的。气得不禁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林香茗的声音依然平静:“只要你说出谁指使你杀人。我可以保证在法院审判时,替你向法官请求减刑。”王军那边又沉默了片刻,再次开腔时,声音沙哑而绝望:“我杀了那么多人,谁能放得过我?你们要枪毙我,他们也想杀我灭口……”他的声音突然蹿高了:“林……林警官,你说话可要算话,我把这条命就交到你手上了。”林香茗说:“只要你自首,说出谁指使你杀人,我保证你不会被判死刑。”
王军一声长叹,从立柱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逆光而立,面如死灰,手里的枪,枪口冲下耷拉着。林香茗也从墙的后面走了出来,面对着王军,楼外的光,照着他洁白的面庞,深邃的双眸,犹如湖面倒映着的明月。“林警官……”王军说,“我认输了。”香茗点点头:“当务之急,是你必须把郭小芬在哪里告诉我们。”“郭小芬?”王军猛地抬起头,“她是谁?”香茗说:“就是你绑架的那个姑娘啊。”“我……我没有绑架什么姑娘啊?”王军懵了。“少废话!”马笑中从林香茗身后闪了出来,“交不出郭小芬,你他妈的还是活不成!”王军的嘴角像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刹那间,神情变得异常狰狞:“原来你们他妈的是合计好了算计我,既然怎么着都是一死,老子跟你们拼了!”话音刚落,他手中的枪高高扬起,对准了香茗——“砰”!一声清脆的枪响!王军的身体像沙包一样直直地后仰,倒在了地板上,眉心一个醒目的弹孔。鲜血从他的脑袋下面汩汩地流出,与地板上的灰土掺搅在一起,变成了肮脏的黑色。林香茗回过头,只见马笑中平抬右臂,手中一把枪,枪口尤在颤抖。“笑中,你……”香茗惊诧地说。“我不开枪,他就打死你了。”马笑中说。香茗上前看了看王军的尸体,咬了咬牙,回头对特警们说:“你们都先下去。”特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香茗的口气骤然严厉起来:“这是命令——执行!”特警们立刻都下了楼。这里只剩下了林香茗、马笑中和刘思缈三个人,外加一具尸体。林香茗低声说:“笑中为了保护我,开枪打死了王军……但这样一来,从他口中得知小郭的去向,就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缉捕徐诚,我想他就算不知道小郭被拘禁的具体位置,但是多少也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有用的线索。”刘思缈说:“可是我们就是因为没有徐诚指使王军杀人的可靠证据,才不得不释放他的啊。现在王军一死,死无对证,我们岂不是更没有理由拘捕他了?”
“所以我才把二位留下商议一下,怎么能让王军‘活过来’。”林香茗说。“啊?”刘思缈和马笑中都惊讶得叫出声来。此时,华贸地铁站a口,在犹如倒扣的水晶船的屋顶下,密密麻麻集聚了许多达官显贵。20号线华贸站用的是洞桩法施工的,小导洞早就贯通了,今天这个仪式,就是象征性的一次小规模爆破。按照计划,爆破后,工人上去把砂土清理干净,再把混凝土往岩面上一喷,顺便封闭掉几个先前施工时留下的侧洞,就大功告成了。徐诚咧着大嘴,和每个人握手,然后向为了贯通仪式临时设置的小型主席台走去。高秘书紧跟上去两步,低声说:“主席台上的那个红色按钮,是一个起爆装置,等会儿我宣布贯通倒计时,由十数到一的时候,您只要一按下去就可以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徐诚这句话说得很轻,看上去嘴唇像没有动似的。“没问题。”高秘书奸笑着说,“快要下雨了,咱们的仪式速战速决,然后我带您去金宵俱乐部,给您压压惊……”话还没说完,只听一串异常响亮而刺耳的警笛,像不绝的箭矢,破开灰蒙蒙的阴霾,很快停在了地铁站a口。在附近一直监视徐诚的杜建平和林凤冲等便衣警察也都走了出来,迅速形成了包围圈。徐诚的身子一晃,险些昏倒,目光刹那间变得十分浑浊。他隐约看到,那个俊美非凡的林香茗破开黑压压的人群,犹如明月穿云一般走到他的面前:“徐诚,由于你有指凶杀人的嫌疑,现在被拘捕了。”“林香茗!”徐诚强打起精神,狞笑道,“你三番五次地找我的麻烦,不把我弄进大牢誓不罢休。这回——你又有什么证据?”“人证。”林香茗转身向后一指,只见不远处的一辆急救车里,洞开的后门,可以清晰地看到头上包着纱布的王军,紧闭双眼躺在担架上,胳膊上扎着吊瓶的针头,一副正在输液的样子。“他就藏在你的那个莱特小镇里,我们搜索时,他负隅顽抗,被我们打伤了,刚才已经承认,一切杀人的行为,都是你一手指使的!你还有什么话讲?!”
几位特警往身边一站,徐诚泄掉了最后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不由自主地向警车走去。“林香茗!”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高秘书,突然发作了,“你如果现在把徐总带走,20号线贯通仪式就要暂停,这会带来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还有你看看身边,多少比你官大出几级的人都在看着你,你就这么放肆?!”“你要不说我还忘了。”香茗对杜建平说,“杜处,麻烦您。这个20号线贯通仪式马上中止,封锁现场,逗留在这里的人,逐个核实身份,看看和徐诚有没有瓜葛。谁敢说个不字,按妨碍办案处理,先抓了再说,天大的祸,我扛!”“是!”杜建平一声虎吼。香茗何其聪明,他的这番话,言外之意是告诉在场的官员,只要马上离开,就可以不受徐诚的牵累。于是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集聚着的人群,眨眼间竟溜了个精光。倒是有许多路人,看这里警云密布,好奇地围观、张望。“林香茗,你……你疯了。”高秘书的声音抖得像要冻僵。林香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一扬,只见正前方,刘思缈和马笑中之间,站着一个蕾蓉。“你怎么来了?”香茗快步上前问,但随即从蕾蓉的微笑中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位年长的姐姐,其实是赶来给自己“压阵”,心中十分感动。蕾蓉说:“思缈跟我说了,王军已经死了,你是做戏给徐诚看……对了,一直没有看到呼延云,他和你联系了吗?”一直马不停蹄的林香茗,这时才想起来。拨打呼延云的手机,萨克斯曲《回家》的音乐铃声,响了很久。就在香茗以为没人接,快要挂断的一瞬,听筒里突然传来低沉的一声——“喂”。“呼延。”香茗问,“你在哪里啊?”“我在哪里……”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像迷路的人在用力地想,终于又有了声音:“我好像能看到你们。”“你能看见我们?”香茗愣了一下,“你到底在哪儿啊?”“华贸桥的桥顶。”林香茗抬起头,向上望去,只见阴沉如铁的天幕下,一个蓝色的身影,兀立在灰色的华贸桥桥顶上。“呼延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林香茗一脸困惑。蕾蓉摇摇头:“不知道……咱们大家一起上去看看吧。”
第二十章嬗变
风!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火焰。在令人窒息的闷热中整整忍耐了一个下午的都市,傍晚时分,终于发了狂!呜呜呜呜,从滚烫的喉咙里咆哮出了一股股炽热而猛烈的气流,刹那间,飞沙走石,暴土扬尘。从华贸桥桥顶向下望去,道路、楼宇、汽车、行人……都被打了磨砂一般,变得粗糙而模糊。偶尔见到一个塑料袋缓缓飞过,仿佛有人朝半空吐了一口痰似的,脏得让人作呕;所有的树木都像疯了的女人,把绿色的头发摇得快要脱离头皮一般恐怖,报亭小贩像临盆孕妇似的哭叫着,追赶一张张飞散的报纸;原本就堵塞的交通,变得更加拥堵,那些排起长龙的汽车不约而同地高声鸣笛,为狂风呐喊助威;滚烫的风把每根汗腺都煮开了锅,但正因为风的滚烫,熔化了皮肤,堵住了毛孔,逼到绝路的汗液,在皮肤下愤怒地溢流开来,把血液烧沸了,人就像炖锅里的狗肉,不停地咕噜着……风用无形的手,将墨汁一遍一遍地刷向天空。于是阴暗一层层地覆盖、叠加,当风势稍缓,就迅速凝固成大团大团的乌云,铺满了整个天空,不断地压下来,压下来……当狂风再次开始它声嘶力竭的吼叫时,巨大的云团就摇摇欲坠,仿佛在顷刻间就能把下面这个在它的阴影中瑟瑟发抖的城市砸成齑粉!顶着沉沉的乌云,呼延云站在桥顶上,一动不动地向西凝望着。过去他心情一不好,就喜欢站在桥上眺望远方。迄今还留在蕾蓉记忆中的,是他那无奈的叹息:“心里一憋闷了,看看大海,望望星空,就会好很多。可是这里离大海太远;城市的天空,又早已看不见星星。只好登到高处,望一望远方……”“这样,就会好一些吗?”
“也许会好一些吧!”他笑得有些迷惘,“就是……就是在告诉自己:路,还很远很远;外面的世界,还很大很大……”有时香茗也会陪他上桥散步,多半是在傍晚。每次,他都望着桥下那柏油似的缓缓流动的车辆,还有神情麻木地行走着的人群,不厌其烦地提出同一个问题——“他们是将死,还是已死呢……他们想过这些问题吗?”没有答案。仰头,都市,上空,流云。现在,他站在华贸桥的桥顶上,站在炽热而猛烈的风中,站在莽莽的乌云之下,又在想什么呢?蕾蓉、林香茗、刘思缈、马笑中,已经在他的身边伫立了很久很久,也跟他一样,凝望着大桥下面那个庞杂而仓皇的都市,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迷惘和压抑,像铅块一样充满了胸膛,因而沉默着,沉默着……“王军抓住了?”他问,问得那么突然。“没有,被我们击毙了。”香茗说,然后把前后经过,包括刚才缉捕徐诚,都详细地讲了一遍,“只是王军到死也没有承认是他杀害的陈丹,绑架的小郭。”呼延云“哦”了一声。“你怎么到这桥顶上来了?”蕾蓉说,“心情又不好了?”没有回答。“呼延,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小郭?王军虽然被击毙了,但是我们只要全力以赴地审讯徐诚,总能找到小郭被拘禁的地点……”“没用的!”三个字,从呼延云的唇齿间突然爆发出来。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语气太重,愧疚地望了一眼蕾蓉,但是又清晰地低声重复了一遍:“没用的。”“没用……”蕾蓉呆住了,“为什么?”呼延云不敢看她的眼睛,把目光重新移向大桥下面,才慢慢地说:“因为……因为无论是王军,还是侯林立——甚至徐诚集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杀害陈丹、绑架小郭的真凶。”“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我刚才在市局里说,小郭的推理,隐藏着一个很严重的逻辑错误。讲到一半,被冲进来的白天羽给搅和了。”
“什么错误?”林香茗诧异地问。呼延云说:“咱们能不能达成如下共识:徐诚集团的人要杀害陈丹,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通过藏在花中的窃听器,得知了瘫痪患者自理平台很快要投入使用,陈丹很可能会‘说出’指证凶手的关键性证据。对不对?”大家都点点头。“那就不对了。”呼延云说,“我记得瘫痪患者自理平台的事,于护士长只在护士休息室里对咱们几个讲过,还有后来刘思缈一不留神在楼道里说出过一句,充其量再把当时在场的胡杨、白天羽以及吴佳算上。徐诚集团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啊。而且刘思缈说出来的时候,112房间的门,已经被于护士长关上了。我后来试验过,房门只要关上,在楼道里说话,里面是听不清楚的,更别说藏在花茎中的一个窃听器了——这么一来,徐诚集团的人,杀害陈丹可就完全没有动机了啊。”大家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都说不出话来。呼延云接着说:“当然你们也许会说,有可能是小乔或潘秀丽在112房间聊天时,把瘫痪患者自理平台的事情说了出去,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徐诚集团对陈丹动了杀机。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即使这样,徐诚集团也绝对不会派人在7月10日的深夜杀害陈丹!”“为什么?”林香茗问。“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对,完全没有必要!”呼延云说,“陈丹被转移到icu之后,我在112房间,向于护士长问了一个问题:陈丹,她真的很危险吗?于护士长的回答是:她,看样子很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这段对话,徐诚集团的人一定通过窃听器听到了。那么既然陈丹‘很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徐诚集团即便是真的想杀她,听完这段对话,还有什么必要派杀手,冒险闯进有警方值班的小白楼,杀害陈丹——那不是画蛇添足吗?”身后汽车沉闷地驶过,像要把桥梁压断似的,发出恶狠狠的隆隆声,震得人一阵阵心慌。
呼延云接着说:“通过推理,小郭给凶手开列了三个特征:1.他住过莱特小镇的‘临时居所’;2.他进过小白楼并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3.他是个左撇子。而只有王军完全符合这些特征,所以他是真凶。但这三个特征——衡量凶手的这三把尺子,刻度真的精准吗?”“首先,小郭提出的问题是:陈丹是怎么来到24号别墅的?她通过没有发现水钻等推理,得出结论:陈丹被带到24号别墅时已经昏迷,而24号别墅附近没有车辙,所以陈丹是被凶手先用车拉到‘临时居所’,弄晕后再背进24号别墅的——我不同意她的这个结论,因为陈丹到24号别墅还有一条‘暗道’,等会儿我再告诉大家……”“但是我们后来发现,莱特小镇里确实有个‘临时居所’,而且还找到了芬妮就在这个‘临时居所’里被分尸的电锯啊!”林香茗说。“我不否认王军是杀害芬妮的真正凶手,但他真的杀害了陈丹吗?”呼延云摇了摇头,“我先来谈谈小郭开列的凶手另外两个特征:他进过小白楼并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他是个左撇子。”“就在昨天下午,我和小乔护士一起回到小白楼,发生了一件事,小乔护士帮我推开玻璃门时,上手就把右手伸向了那扇坏掉的右门,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马笑中……”“我?”马笑中指着自己的鼻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就是你。”呼延云说,“咱们这帮专案组成员中,数你跑小白楼跑得最勤,可是我记得每次你都因为差点推倒坏掉的右门,挨于护士长和小乔护士的训。为什么?因为人的记性并不是那么好,还因为我们对坏掉的门,总有这样一种想法:今天是坏的,过两天也许就修好了吧?所以下次照样会推。”“嗯!”马笑中搔了搔脑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但是7月10日的夜里,凶手没有推那扇右门,一下也没有。他如果习惯使右手,进去时推,右门应该向里倾斜;如果他是左撇子,出来时推,右门应该向外倾斜。但是那扇门既没向外,也没向里。”呼延云说,“小郭的结论是:凶手来过小白楼,所以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这个我同意。但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凶手怎么记性这样好?怎么就不像常人一样想‘坏门已经修好了呢’?他的行为似乎就是在刻意避开右门,似乎就是要把‘凶手进过小白楼并知道右门是坏的’这个特征塞到办案人员怀里。因为如果没有这个特征,我们就无法把嫌疑对象锁定在一定的范围里;有了这个特征,再结合左撇子的推理,王军就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