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似乎就在等她这一眼,瘦子说话了,声音严厉:“小萌,你为什么要逃跑?”
“我没逃跑,我是回家……”小萌揉着衣角说。
“谎话也要编圆点儿。”矮胖子轻蔑地一笑,“你是山东人,买的火车票却是去山西五台县的——你把我们警察当傻瓜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萌咽了口唾沫,“其实是这样的:阿累去世后,我留下来照顾他妈妈,但是他家的财产大部分都归了樊一帆,没人给我保姆费了,我找樊一帆要,她不给,找孙阿姨要——阿累留给她妈妈的100万元都在她手里,她却一分钱也不给我。我要挣钱,我要养活自己,阿累那个家已经空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就想离开了……”
“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走,却一声不吭偷偷摸摸地走?”瘦子厉声说,“你和杨薇命案到底有什么关系,老老实实地交代!”
“冤枉啊!”小萌抬起头来喊道,“杨薇不是我杀的,我都没怎么见过她!”
司马凉一拍桌子:“你给我老实点!没杀人你跑个什么劲儿?!”
小萌低下头,口里喃喃自语:“杨薇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杀没杀人,不是你说了算的。”马笑中懒洋洋地说,“跟这个案子有关的人,案发后都乖乖地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就你一个人逃跑。你说你要是警察,会怎么看?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跟警方兜圈子、耍滑头,吃苦头的肯定是你自己,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小萌坐着,一言不发,目光渐渐有点发直,像站在水坝的后面,看见坝体上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坐在右边的呼延云突然说话了:“小萌,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话很简单,听得马笑中和司马凉一愣,不知道他何以提出这么个怪问题。但小萌身子一颤,刹那目光变得十分恐惧。
“我想你去五台山,可能是想求神佛保佑你平安无事吧?”呼延云说,“但是神佛只保佑那些一心行善的人,倘若自己做了坏事,害人性命,以至厉鬼索命,就算是神佛也保佑不了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藏身大雄宝殿,终究逃不了报应……”
小萌的身子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我没杀人,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会这样,他本来也要死的……”
呼延云却不理她,继续说着,语调低沉而平静,宛如在暗夜里若明若灭的烛火:“杨薇被杀了,樊一帆也吓疯了,镜子中的鬼魂决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死得太冤、太惨了,他要向害死他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小萌哀求着,泪珠子像打碎的算盘直往下滚,“我没有杀阿累,阿累不是我杀的……樊一帆把阿累的药都倒进抽水马桶冲掉了,往药瓶里放了其他一些白色药片。我看到了,问她是什么,她说不是毒药,就是淀粉做的,还拿出一粒放进嘴里吃下,然后跟我说这是杨薇的计划:阿累反正也要死的,不如早点让他死了,省得拖累大家,等他一死,财产都归了她,她一定会重重感谢我的。我太贪心了,我太贪心了,我就每天给阿累吃那些假药,我还给樊一帆通风报信,阿累的一举一动,和小青约会、外出散步什么的,都是我告诉她的……到了最后那段日子,阿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知道我给他吃的是假药,他知道我是樊一帆她们一伙儿的,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阿累那份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樊一帆的遗嘱,也是杨薇伪造的,让我签字‘作证’……我听说杨薇被杀了,现场还有一地的碎镜片,樊一帆吓疯了,我知道这一定是阿累从镜子里出来找她们报仇了,害他我也有份,我怕极了,我怕极了,才想偷偷溜走,躲到他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呜呜呜……”
审讯完毕,小萌被一个女警察带出预审室,在楼道里撞见了小青。小青叫了她一声,她一面抽噎一面说:“小青对不起,小青对不起……”然后就贴着墙边匆匆溜掉了。
小青莫名其妙地问迎面走来的马笑中:“怎么回事?小萌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马笑中知道瞒也没有意义,把阿累死于“渐冻人病”的情况告诉了她,然后说:“小萌承认,杨薇和樊一帆合谋把阿累的药换成没用的假药,加速了阿累的死亡,她也加入了她们一伙,不仅给阿累喂假药,还充当她们的眼线,汇报阿累的一举一动……”
马笑中以为小青听完这番话,肯定会恸哭一场,谁知她竟只是呆呆地站着,双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犹如原本盛满泉水的净瓶,由于被敲裂了底部而一点点流泻,最终只留下一个干枯的躯壳……她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派出所,像是走在沙漠里。
马笑中一阵心酸,想追上去,却又迈不开腿,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过头,见身后的呼延云也在凝视着小青的背影,目光中五味杂陈。
“笑中,我想去叠翠小区一趟。”呼延云说,“你找人保护好小青。”说完径自走了。
门铃响了三声,这回来开门的依旧是王云舒,问他来做什么。呼延云没有说话,走了进去,见阿累的妈妈正坐在轮椅上,面对着挂在墙上的长镜,伸出手一下子,一下子地抓着,仿佛要把镜子中的自己揪出来似的。老太太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和这个家里的其他物品差不多,破了洞的沙发,脏兮兮的窗帘、开裂的墙皮……呼延云才发现,客厅里只有一台明显是二手的小电视机,也许值钱的早就被变卖掉了,小萌说得对,“阿累那个家已经空了”。
去世的儿子,痴呆的妈妈,原本富裕而幸福的家庭,现在却笼罩着濒死的气息。这个轮椅上的老人,只怕活不了很长时间了,小萌一走没有人照顾她,她生命中最后的旅程会和她的儿子一样痛苦却无奈,当然,也许她已经完全意识不到什么痛苦了……
王云舒走上前来,再次用一种很不耐烦的口气问:“你到底来我们家做什么啊?”
呼延云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像狼牙般寒光凛凛,王云舒十分害怕,识相地退出去了。
呼延云走进阿累的书房,发现两个抽屉开着,几本书被粗暴地摊在桌子上,想必是王云舒刚才正在翻查。他默默地关上抽屉,把那几本书放回书架,然后就在阿累最后坐过的那个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慢慢地仰起头颅,后脑勺就贴在墙上那道暗黄色的弧形上——阿累生前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做过,当他疲倦或绝望的时候。
一刹那,他被淹没了!
北风呼啸,夜深如铁。他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过冰封的湖面。脚下猝然裂开,他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一步灭顶!寒冷的冰水像数以万计的钢针,从每个毛孔刺入他的肌肤、肌肉、骨骼,疼得他全身痉挛,拼命喊叫,于是汹涌的冰水顺着喉咙灌进了他的胸腔和腹腔,将他的五脏六腑冻结成了一块块冰,并榨出了一缕缕血丝,顺着口鼻溢出。躯体越来越沉重了,他奋力拍打着向上浮游,想呼吸一口空气,但他的手、脚、肘以及每个能活动的器官或关节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点点僵硬。他的一切自救都是徒劳,都在加剧死亡!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冻成一具冰尸,慢慢地沉向漆黑而死寂的深渊,头顶上却传来了放纵而得意的狂笑声……
他要死掉了,但是他又不能死掉,他被困在生和死的那道边缘上,一寸一寸地体验着从人间到非人间的苦痛。
不!不!这种死亡太残忍了!简直就是延长了的活剐!我要努力睁开双眼,我不是坐在阿累的书房里吗?我没有掉进冰窟窿啊!但是眼皮沉重得像结了霜,根本抬不起来,黑暗和寒冷裹挟着我一点点下沉,下沉……难道是我真的掉进了冰窟窿,却在濒死中出现了幻觉以为是坐在阿累的书房里?有没有人救救我?!救命!救命!他呼喊着,但是完全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声带、舌头和牙齿已经板结……
就在他感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在他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他的肩膀上感到了一股小小的力量,有个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呼唤:“呼延哥哥,呼延哥哥……”
他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书架、桌子、床、窗外正在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还有雪儿病弱的小脸和关切的目光。他知道他没有被冰水冻成一具僵尸,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刚才只是幻觉,只是阿累的后脑勺残存在墙上的一段凄惨意识的传递。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真诚地说:“雪儿,谢谢你。”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给你倒杯水吧。”说着,雪儿走出了书房,一会儿捧着杯水进来,他接过使劲喝了几口。
雪儿抿着嘴唇,想了很久,突然说:“呼延哥哥,有件事情,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没有说,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呼延云温柔地说:“雪儿,你想到什么就告诉我吧。”
“杨薇被杀的那天晚上,我一觉醒来,孙阿姨就坐在我的身边,她一边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一边摸着我的额头……”雪儿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当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后来才想了起来,她的手好像湿乎乎的……”
呼延云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微笑着说:“雪儿,谢谢你,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雪儿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了。
黑漆漆的房间里,呼延云圆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坐着。
就在刚才,他真切地体验到了阿累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经受的恐惧和绝望。死亡是一种必然,但是阿累的死亡却是一段常人不能忍受甚至不敢想象的煎熬。不仅肉体要忍受“渐冻”的痛苦,还要眼睁睁看着妻子、保姆合谋起来要他的命……这和小青讲的那个故事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往掉进冰窟窿的人的头顶再砸下一块石头吗?这一切,阿累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他一定也能想到自己死后,母亲的凄凉晚景。多少个深夜,他就像我现在这样坐着,闭紧厚厚的嘴唇,睁圆了双眼,凝视着铁一样的黑暗,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疾病如混凝土一般把他彻底浇铸成一块岩石。天知道他的心灵积聚了多少仇恨和忧愤!天知道他死得多么沉痛和不甘!如果换成是我,我纵使咽气也不能瞑目!我要让那些害我、背叛我的人永远记住我眼中怨毒的火焰!如果我化为厉鬼,我一定会用最恐怖最血腥的方法,让她们不得好死!
这么想着,呼延云感到不寒而栗……
手机响了,他木然拿起,接听,是马笑中打来的:“呼延,我一笨蛋手下把小青跟丢了,她应该就在她住的地方附近,但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
呼延云沉默了片刻,说:“我这就过去。”
他挂断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发出极轻微的嚓嚓声,像是冰在破裂。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最后看了墙上那道暗黄色的弧形一眼——其实黑暗中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知道他存在,他知道阿累一直坐在那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第6瓶了。
小青坐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倚靠在墙角,什么菜也不点,空着肚子喝啤酒。她直接拿着酒瓶,把泛着白色泡沫的琥珀色液体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子,意识像被在豆浆机里打过,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我真傻啊!从第一次在酒吧后巷见到阿累,我就发觉他行动缓慢,却以为只是他身子粗笨,没想到他是患上了那么可怕的疾病!我捡到的那张被他无数次打开折上的纸,一定就是这个病的诊断书。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渐渐变成一块石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残酷的事情?!而更加残酷的是,他被一群拿别人性命当儿戏的疯子包围,她们只想让他早点死,快点死,她们根本不在乎他的痛苦,她们围绕在他身边的唯一目的,就是不分昼夜地折磨他,让他亲眼看着她们像虐猫一般摧残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也许,他知道小萌喂他吃下的是假药,只是,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可是,可是,难道你在最后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我吗?难道为了我,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你……”
是啊,其实他一点都不爱我,其实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算什么?我是什么?我只是酒吧里的一个驻唱,也许他把我想得更下贱,想我偶尔会去卖身呢。现在说这些、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永远也不能和他解释了,他永远也不能听我的解释了,他就算活着,也有他的生活,我对于他,只是无数可供把玩的铜镜中的一面……酒!我要更多的酒!我得把这该死的一切连同我自己统统淹没在酒精里!醉了,回家去睡上一觉,醒来,也许就全都忘了……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接着,一张臭烘烘的嘴巴贴上了她的耳垂。
“小妞儿,一个人啊?”那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被酒精染红了的脸孔,目光中充满了淫欲。
“把你的脏手拿开!”小青愤怒地闪躲着。
“宋老三,这妞儿你不好上啊!”饭馆里一片哄笑声,每张面孔都像公猪一样令人作呕。
宋老三搂着小青的手更紧了:“你牌儿这么靓,陪大叔玩玩儿嘛!”他一边狂笑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小青的胸口,小青大喊了起来:“你干吗!你放开我!臭流氓!浑蛋!”
一刹那,宋老三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小青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宋老三偌大的身躯,竟像一个填着草的麻包,被凌空提起,砸到了墙上!哐的一声巨响,整个饭馆像地震一样剧烈颤动!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滚落在地的宋老三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断了,疼得“嗷嗷”大叫,他用手撑着墙站起,看到小青身边站着一个小伙子,知道是仇人,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谁知那小伙子比他还要凶猛,抡起一记右勾拳砰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他后仰着撞在旁边一个餐桌上,和那些碟子碗一起倒在地上,满身的菜汤,嘴巴往外喷了几口血沫子,吭哧一声,竟吐出一颗牙齿。
小伙子提起一个折凳还要往宋老三的脑袋上砸,马笑中吓得连忙拽着他的胳膊,夺下折凳:“呼延,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操他妈的王八蛋!”呼延云的眼珠都是红的,“他敢动小青,我揍死他!”
小青心里一暖。
在青塔小区的草坡边证明自己无辜,从朱门将自己解救出来,还有现在这雷霆般的暴怒……她才明白,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家伙,表面上对她淡淡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非常爱护她的。
姐姐,你没有看错人!
“不值当,不值当!”马笑中一面劝呼延云,一面往后退了一步,也许是不留神,穿着皮靴的脚正好跺在宋老三的脸上,立刻听见又一声惨叫。
宋老三的哥们儿,哪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呼啦啦站起来往上拥,但是眼前突然亮出的一张警官证,让他们都怔住了。
“怎么不往前走了?接着往前走啊!就他妈的你们这帮傻逼,有胆儿袭警?!”马笑中歪着嘴巴,拿警官证啪啪啪地挨个抽他们的嘴巴。那群人赔着笑脸,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等会儿把账结了,然后统统给我滚!这饭馆砸坏的东西,也都算你们头上,照价赔偿,有没有人不同意?”
一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郭小芬上前,搀着小青来到外面,问她感觉好些了吗?小青到底还是喝多了,蹲在地上哇哇地呕吐,然后抬起头说:“给我酒,我还想喝酒……”
“小青,你不能再喝了。”郭小芬一面轻轻揉着她的后背,一面说。
“姐姐,你让我喝吧,我心里难受,真的,特别特别难受……”小青捶着自己的心口说。
郭小芬听得鼻子发酸:“小青,听姐姐的话,别再喝了。我知道你爱阿累,我知道你为他的死难过,可是你要相信,他希望你能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他不愿意你像现在这么痛苦,因为你是他最爱的女孩……”
“不是,不是这样的……”小青哽咽着说,“姐姐你不知道,阿累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那一刻我恨透了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悲伤得想把自己撕成碎片,我觉得我和他一起死掉了。我常常在深夜靠着墙,一直哭到天亮,眼睛都哭肿了,泪水却还在流……姐姐,我多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爱过我,就算知道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就是想知道,不然我放不下,我放不下……”
“你想知道真相是吗?”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小青仰起脸,看到了呼延云。
他凝视着她。
她点了点头。
呼延云搀扶着她站了起来,拉着她走到警用普桑旁边,推她坐了进去。然后对马笑中和郭小芬说:“走吧,咱们一起去一趟望月园。”
路灯像两排哀伤的眼睛,照射着长长的、黑暗的街道,夜幕中缥缈着一些雾状的东西,好像有人在半空中焚着什么。
“要下雨了,估计。”马笑中开着车,觉得特别闷热。
“小青。”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呼延云问,“我想你是知道那面透光镜在哪里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拿它?后来又为什么想把它变卖给武旭呢?”
沉默了很久很久,小青才慢慢地说:“阿累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要送一面镜子给我留个纪念,我不要,跑掉了。几天后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告诉我他把一面镜子放在某个地方了,我可以随时去拿。他去世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恍恍惚惚的,根本就忘记还有镜子这么一件事了,等到我想起来时,就有好多人来问我透光镜的事情。我开始还没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镜子,后来才知道那是阿累家珍藏的镜子中最珍贵的一面。我怀疑阿累给我的不是透光镜,他干吗要把那么宝贵的镜子给我?可我又怕万一真的是,会被那些人偷走或抢走。所以我干脆就不去动它了。”
她停了停,接着说:“出事的前两天,蔻子到我们酒吧来玩儿,告诉我说小萌要走了,我说那阿累的妈妈谁来照顾呢?她说阿累的藏品和钱都归了樊一帆,属于他妈妈的财产也被孙女士占有或变卖干净了,钱都进了她的腰包,一分都不肯拿出来支付小萌的保姆费——那个孙女士真是禽兽不如!恨不得她姐姐早点死了,好继承叠翠小区的房产。小萌挣不到钱,离开是理所当然的。我想起阿累的妈妈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太惨了,就决定把透光镜卖掉,应该能卖一大笔钱,足够养活阿累的妈妈了。于是,武旭来问我透光镜的下落时,我就约他出来谈一谈价钱,谁知那天晚上没等来他,倒撞见了蔻子。我有点心虚,就跑掉了……”
“说来说去,透光镜到底在哪里啊?”马笑中忍不住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呼延云说。
车子在望月园门口停下,立刻就有两个便衣走了过来,向马笑中敬礼:“所长,我们是司马队长的手下,奉命封闭这个公园,24小时值守,请您指示!”
马笑中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执勤,然后和呼延云、小青、郭小芬一起,沿着宽大的石阶走到了丘陵的顶部。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被封闭的公园里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无论是草丛、灌木丛还是树林,都像是黑暗生发出的毛皮。不远处,青塔小区的6栋高楼默默地耸立着,楼的间距似乎比往常密了一些,像一丛因为经历了死亡而石化的珊瑚。
呼延云站在圆形广场的中间,仰起头,只见一片又一片黑浊浊的云,密布着,在云与云的缝隙之间,露出深蓝色的天空。
他看了小青一眼,小青也望着他。他从她的目光中,得到了允许。
他说:“刘新宇曾经告诉过我,说阿累立下遗嘱,把透光镜赠送给小青之后,就来到望月园溜达了一圈。我体会阿累的心情,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更清楚樊一帆和小萌在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难得能有一个自由行动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他要做的,就是把透光镜藏在他行动的范围内。我们来看一下阿累那次出行,很简单,从家到望月园而已。家是不可靠的,樊一帆、小萌,还有自己的小姨孙女士,都虎视眈眈盯着透光镜,为此不惜把房子拆掉。因此,阿累只会把透光镜藏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望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