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小摊,坐在凉棚下一起吃早餐,中间马笑中一张破嘴一直嘚啵嘚啵的,连挖苦带损,什么“树挪死人挪活”,什么“下岗再就业也是响应政府号召”,什么“心若在爱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司马凉也不理他,吭哧吭哧连吃带喝,混了个肚儿圆,然后起身就走。回到办公室,只见屋里坐着个人,正捧着一本《铜镜史典》专心地阅读。司马凉定睛一看,正是昨晚让他在青塔小区大败而归的呼延云。
呼延云见他进来了,站起身便是一笑。
这一笑,让司马凉愣住了。
呼延云的狂傲,犹如玉龙雪山上的飞雾,万里之外,也能见诸云霄。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没有不领教过的。他从少年时代就恃才傲物,雄心万丈,虽然后来经历过不少磨难,甚至纯粹因为傲慢吃了苦头,但傲气渗到骨子里了,收敛也只是表面的。在和别人一起办案时,如果发现对方有荒谬之处,或者罪犯做无谓的诡辩,难免会笑,嘴角微微一扬,眼神里可是充满了轻蔑和鄙夷,那一笑,简直淘尽天下英雄。
但是此刻这一笑,他的眼神却是友好的、尊敬的,白净的娃娃脸上浮动着一层安详的光芒。
“司马队长。”呼延云说,“我听笑中说,你认为周宇宙是杀害杨薇的犯罪嫌疑人,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所以特地来劝你,不要弄错了办案方向,徒劳无功。”
司马凉冷冷地说:“你凭什么说我弄错了办案方向?周宇宙承认那天晚上一路跟着小青,见她进了望月园才回家,可是没人能证明他真的回了家,况且他又参加了学校的攀岩俱乐部,完全可能顺着6号楼的外墙——”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呼延云打断他的话,“我自己就是个攀岩爱好者,当我勘察案发现场时,曾经想:如果罪犯顺着6号楼的外墙,攀登着那些防盗窗、空调外挂机,上到409房间,钻窗杀人,有无可能。我觉得应该可以,但是在409房间的窗户上,我没有发现一点攀爬进来的痕迹……”
“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勘察过案发现场!”司马凉不耐烦地说,“你难道没有看到窗户下面的擦痕和掌纹吗?”
马笑中也奇怪:“对啊呼延,当时你不是看见了吗?”
“当时我就告诉你了,那是庸人自扰。”呼延云说着,用手在窗框上压了一下说,“你们看,那个掌纹就是这样的吧。从方向上看,掌根在里,掌心冲外,也就是说,假如这个掌纹真是凶手的,他应该是单手撑着窗框向外跃才造成的,要知道这儿可是四楼,他难道想用鞍马动作跳楼自杀?所以这个掌纹不可能是罪犯留下的,我倒更倾向于,这是警队中的哪个笨蛋在勘察现场时,撑着窗户向楼下张望时留下的,那个擦痕也是袖口的扣子按压的结果。不信,你们可以把勘察过现场的所有警察的掌纹,与之对照一下,很快就能找到‘真凶’。”
司马凉立刻就派小张去办这件事,然后对呼延云说:“即便掌纹不是周宇宙的,也没人能证明他跟着小青到了望月园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啊,他自己又拿不出证据。”
“我倒是有个想法,虽然龌龊了一点,但很可能是真的。”呼延云竖起了右手的食指,“虚伪和性欲成正比,越虚伪的人往往性欲越强,这是我多年参与犯罪调查得出的结论之一,尽管没有统计数据来支持,可每次都被证明是对的。周宇宙是个极端虚伪的人,他大半夜跟踪小青那么长时间,既然不是护花,必定是想摧花,可惜一路上总有行人,小青性子又烈,他最后也没敢下手,所以我猜,他后来可能是到望月园附近哪个色情场所泄欲去了。他当然不敢和你们说明这一点,不然做伪证连带嫖娼,他非得让学校开除了不可。”
马笑中让丰奇带上周宇宙的照片,在辖区内的所有色情娱乐场所,逐个查问有没有在杨薇命案发生那天见过这个人。
很快,丰奇就给马笑中打来电话,声音跟吃了死苍蝇似的:“那个周宇宙真是恶心透顶,您不是这段时间扫黄抓得严吗?大半夜的他找不到开业的色情场所,就在顺途修车店后面的胡同里找了个暗娼,那女的都40多岁了,模样儿长得比您还寒碜呢……”
马笑中大怒,把丰奇臭骂了一顿。这时小张回来了,司马凉问:“掌纹比照结果出来了?”小张点点头。司马凉问是谁的,小张神情尴尬极了,吞吞吐吐的,马笑中鼓励她说实话,“就算是司马队长的也不要替他隐瞒”。司马凉瞪了他一眼,对小张说:“到底是谁的?快讲!”小张慢慢地抬起胳膊,手指指向马笑中。马笑中立刻像窦娥一样大喊:“不可能!”小张委屈地将窗台上的掌纹和马笑中的掌纹图片呈给大家。众人一看,可不就是马笑中右手下半手掌留下的?
马笑中傻眼了,半晌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都怪那个叫张伟的记者,他从望月园的草坡上滑到青塔小区,正好撞上了丰奇,两人在楼底下对掐起来了,我当时正在409房间里,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扒着窗户去看怎么回事,结果……”
司马凉一张瘦脸气得铁青,指着马笑中的鼻尖儿,指头都在发颤:“你……你……”
“我怎么啦?”马笑中满不在乎地跷起二郎腿,歪着嘴巴说,“圣人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谁这辈子还没犯过错误啊。那怎么办?扇自己嘴巴?跟自己较劲?那不是‘上火吃荔枝,越吃火越大’吗?老哥,你比我年长,得比我豁达才行啊。”
司马凉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终于琢磨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嘟囔一句:“少说废话……”
“得啦得啦!”马笑中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咱哥儿俩还是先同心协力把眼前的这起案子破了,再扯别的吧。”
“谁要和你同心协力!”司马凉搡开他,转身对呼延云说:“呼延先生,说实话,这个案子我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您能否帮帮忙?”
呼延云微笑着点点头:“没问题。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在案发现场提取的各种证物。”
司马凉马上带着呼延云去证物室,把案发现场提取的证物,一一请他过目:血迹斑斑的凶刀、缀着银色小铃铛的钥匙串、Dior的水钻胸花、黑色针织筒裙、高跟鞋……呼延云看得仔细极了,目光犹如显微镜一般,专注得有如要析出每个分子。
正在这时,小张从门外进来说:“队长,名茗馆的同学来了。”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张燚和另外一个男同学的身影。
司马凉一脸不快:“你们来做什么?”张燚说:“司马警官,我们是来接周宇宙同学回学校的。”司马凉说:“他不仅仅做伪证,还嫖娼,这样的人,名茗馆还要庇护,可见你们是蛇鼠一窝!”
张燚身边那个男生勃然大怒:“司马凉,你说话小心点,名茗馆岂能容得你羞辱?!”
“我看你们是自取其辱!”司马凉不客气地说。
“你是想挑战名茗馆吗?”那个男生瞪圆了眼睛。
司马凉一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狭长的身影,在证物室灰暗的地面上畏缩了几分。
挑战名茗馆?!不要说司马凉,纵使把天下人杰排头数去,有几个有这个胆量?推理界都知道,只要被名茗馆视为挑战的对象,这些年轻气盛的学生们,就会将对手所有的刑侦工作,剥皮一般详尽剖析,发现一点点逻辑上的疏漏便在互联网上撰写长文,千讥万讽。那种痛苦活像是鼹鼠被从地洞里挖出来,直接扔到被太阳暴晒了一个上午的石板地上,直到你俯首认错,向名茗馆道歉为止——当然,从此你在推理界将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个男生又逼近了一步,但是被张燚一把拉住了。
她看见了呼延云。
呼延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番争执,正拿着一把尺子,专心致志地量那高跟鞋鞋跟的高度。
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呼延先生”,然后拉着那男生,倒退着出了证物室,在楼道里站好,等待着,再也不发一语。
这时,证物室里,马笑中劝司马凉:“老司,周宇宙虽然可恨,但是不应该让他影响你的情绪,分散你的精力。放了他算了。”
司马凉转头问呼延云:“呼延先生,您说呢。”
呼延云随口道:“看你想要什么了。”
司马凉大悟,对小张说:“把周宇宙放了吧,不过告诉那个浑蛋,案子没侦破以前,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每天早中晚电话报到一次。”
周宇宙被关了一夜,原本英俊的面庞蒙上了一层灰,像严重腹泻过似的。小张给他办了释放手续,把他交给张燚,张燚对那男生说:“你先带周宇宙回去,我留下,还有事。”
他们走了,张燚继续站在楼道里静静地等待,神色平静,宛若挂在墙上的一幅工笔画。
终于,呼延云和司马凉、马笑中一起从证物室里走出来了,她上前再次叫了一声“呼延先生”。呼延云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呼延先生,您关于小青不可能从草坡攀爬到望月园的推理,我们都听说了,非常钦佩。”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但是,在这个事件中,名茗馆的一名成员被证明说谎,而且还被司马警官抓进了刑警队,这对于名茗馆而言,无论如何都是莫大的耻辱。虽然这几乎完全是周宇宙个人的责任,但是名茗馆蒙羞,是很严重的事情……”
呼延云目光闪了一下,眉毛微微扬起。
张燚连忙摆手:“呼延先生千万不要误解,名茗馆绝无指责您的意思,我只是奉了馆主之命,想求您一件事情。”
呼延云看着她,不说话。
张燚说:“杨薇被杀一案,物证奇少,人证讲的又多是案情如何诡异,所以外面纷纷谣传是镜子中的妖怪杀人。假如案子最后破不了,还留下一个鬼怪故事,那可真是推理者的耻辱。我们馆主坚信呼延先生能侦破此案,只是希望届时您能够亲临名茗馆,给晚辈们详细讲述您推理的经过,其实就是给我们上一课——当然,我们也知道这个案子比较难破……”
“这个案子不难破。”呼延云一笑,“犹如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我已经找到了大部分碎片,只是还没有按照原状将这些碎片拼接起来而已……”
此言一出,楼道里的众人可都大眼瞪小眼,一个个心说:我们怎么还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呢?
“那么,呼延先生能在什么时候到名茗馆去宣布侦破的结果呢?”张燚说。
“后天上午吧。”呼延云很随便地说,像湖面划过一道波痕。
“那么,一言为定。”张燚把那个“定”字咬得很重,“名茗馆全体成员将恭候您的光临。”然后转身离去。
“我说哥们儿,你真的能在后天上午把案子破了吗?我可觉得悬啊!”马笑中搔着后脑勺说。
呼延云说:“你有那替我操心的闲工夫,不如把下面几件事情办扎实:一个是找到那个叫小萌的用人;一个是找到武旭,我敢百分之百地断定小青那天晚上在望月园等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马笑中问。
呼延云皱了皱眉头,似乎这是件不需要解释的事情:“望月园那么小,花草树木大多是一眼看得见的,也就那个北门的儿童乐园还藏得下人,刘新宇说自己第一轮躲到旋转木马上,可第一轮抓人的武旭居然根本没有到游乐园这边来,足以说明他始终把自己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公园南边,第二轮的时候干脆违反游戏规则,在草坡附近走来走去,并因为被发现而大发雷霆……这不都摆明了他是在等待草坡上出现什么人吗?”
马笑中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你要办的第三件事,尤其重要。杨薇的手机找不到,她在死前拨打过的手机号码和发过的信息,总能在服务商那儿查找到记录吧——我要这个记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都要拿到!”
司马凉说:“我已经让刑警队的同志去办了,但是手续比较复杂,所以慢一些。”
呼延云摇摇头说:“杀人1秒破案10年的事情,我不干!”
司马凉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下令,让手下的刑警用最快的速度拿到相关记录。
呼延云这才满意:“我想和张伟谈谈,笑中和我一起去法制时报社一趟吧,司马警官就不必去了,你这副判官似的面孔,再把他吓出个好歹的,我就问不出想要的东西了。”
司马凉摸摸自己那张又黑又瘦的脸孔,无奈地说:“那——好吧。”
马笑中开车带着呼延云来到法制时报社附近,找了一家上岛咖啡厅坐下,先给郭小芬打了个电话。郭小芬说自己今天没上班,去小青家里看看她,顺便了解一些情况。呼延云说那好,等我和张伟聊完了也赶过去。
马笑中打了个电话,说张伟马上就到,然后往沙发上慵懒地一靠说:“望月园那么多人参加游戏,你为什么最后才问张伟?”
呼延云说:“因为他是望月园游戏中唯一的旁观者。”
马笑中有点不大懂:“旁观者?”
“对。”呼延云说,“所有参加游戏的人,除张伟外,他们都厌恶杨薇帮樊一帆夺了阿累的家产,所以都有可能杀害杨薇或者做伪证保护真凶——只有张伟不一样,他是临时被找去替代小郭讲故事的,是一个绝对的‘偶发因素’,所以他的证词不会掺杂任何个人感情,是公正的。我要最后才和他谈,让他详细讲一遍那天晚上所闻所见所感,这样才能分辨出有谁撒了谎……”
正说着,张伟走进了咖啡厅,一见呼延云,点头哈腰的,呼延云请他坐下,给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把请他来的目的说了一遍。张伟连连点头:“我一定把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讲给您。”
袅袅的蓝调音乐犹如被打翻了的香水,在咖啡厅的每个角落里飘溢。马笑中看着那些在铁艺吊灯下或者对坐或者并肩而坐的情侣,突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觉得一切都很虚幻,虚幻得呛人,像狂喷过杀虫剂的房间一样简直没法待。还有眼前这杯咖啡,明明是苦的非要说成是香的,再怎么兑糖也不如可乐好喝。
愣神的工夫,张伟已经讲到他在望月园里玩捉迷藏了:“我在一个大草堆里蹲下,刚刚下过雨,弄了一身的水,没过多久,我就看见武旭溜达过来了,我觉得身上刺挠得不行,怀疑是不是有好多小虫子钻进衣服里咬我,就主动跳出来认输。武旭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让我到圆形广场那儿等着,接着抓人去了。不过,第一轮结束的时候,他还差蔻子和刘新宇没有抓到,所以第二轮跟其他输了的一起手心手背,这一回是王云舒抓人,我还是很快就被抓住了,刘新宇和小萌也相继‘落网’,武旭耍赖,没在一个地方躲着,而是瞎溜达,被抓住后还和王云舒争吵,最后蔻子回来了,说看到小青了……反正当时挺乱的,这时我看见两辆警车开进了青塔小区,一想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没准儿能挖个大新闻,就顺着草坡溜下去了,后来的事情,马所长就都知道了。”
马笑中完全没有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捅捅身边的呼延云:“差不多了吧。”
呼延云没理他,接着问张伟:“你再仔细想想,在整个游戏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伟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一阵电话铃声,但是我之前跑得太猛了撞到树干,没准儿是幻听。别的什么奇怪的声音和事,就没有了。不过,我躲在草堆里,视线正好对着出事的那6号楼,黑黑的夜里戳着那么一个废弃的烟囱似的东西,当时就觉得特别诡异,觉得可能会闹鬼。你们可别觉得我迷信。说句呼延先生肯定不爱听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湘西赶尸、百慕大三角、麦田怪圈什么的,根本没有逻辑可言,那可不是推理能解开的谜。”
“你先喝两口咖啡润润嗓子。”呼延云笑着说,“尽管你已经把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但是有个地方,我想请你再讲一次。”
张伟一面啜着咖啡,一面问:“什么?”
“就是蔻子给你们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你再复述一遍。”呼延云直视着他,目光严肃得像两只牢牢按住肩膀的手,“尽量详细,尽量还原,争取一个字都不差。”
马笑中不由得一愣,他记得从调查开始,呼延云似乎就特别在意蔻子讲的故事,不仅让蔻子讲过,还让雪儿和刘新宇讲过(雪儿根本没有听过才算作罢),而且要求都是“完整地复述”,“能最大限度地还原”,“能一个字不差才好”,现在又让张伟讲,难道他听着不烦吗?
张伟倒是很配合,开始讲那个故事,当讲到杀害丈夫的女人拿着刀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呼延云突然说:“这个地方请讲得再慢一点,细一点。”
“好。”张伟定定神说,“女的站在宝镜前,往里面望了一眼,吓得她差点没瘫了,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女的吓得都要疯了,把那面镜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个粉碎,不知怎么的,碎镜片掉地上一块,屋子里的灯管就爆炸一根——”
“好了!”呼延云一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微笑道,“张伟,谢谢你,如果不是那天你在现场,可能事情的真相就会被永远地埋在土里。”
张伟受宠若惊,又闲扯了几句,才回报社上班去了。
望着张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马笑中一头雾水,想问呼延云到底有什么重大发现,看他一直低头沉思,也不敢打扰,很久才嘀咕了一句:“呼延,我觉得张伟说的有道理呢。”
“嗯?”
“世界上有不少谜案,说是闹鬼也好,说是外星人干的也好,就是解不开的,你找不出什么逻辑,也推理不出真相。”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谜案!”呼延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认为有,只能说明你还没有理解什么是‘推理’。推理是科学——最严谨、最具美感又最富艺术性的科学,科学技术是刀身,科学的思维方式是刀刃,无论多么诡异、离奇的谜案,也能迎刃而解。推理者的头颅永远高昂,越难侦破的案件,越能激发他的傲慢和张狂:我是万物之灵长,我拥有丰富的科学知识,我擅长严密的逻辑思维,我就有挑战一切谜团的自信与勇气。然后,俯下身子,低下头颅,聚精会神,像考古工作队一样对犯罪的遗址细致观察,对真相全面发掘,毫不留情地否定自我的谬误,最终找到正确的答案。纵使失败,也不要紧,那不过是视神经出现了短路、视网膜存在盲点,或者大脑的神经元细胞在运算中出了偏差,不妨耸耸肩膀,从头再来……但绝不能就此归结于鬼怪作祟——只有懦夫和蠢货才会动不动就把挫败和愚昧迷信挂钩!”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坐在咖啡厅里的其他人都投以厌恶的目光,他却毫不在意。
矮胖子呆呆地看着他。
呼延云说完了,喘了口气:“对不起,我对五四精神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膜拜,一说这类话题就激动,滔滔不绝跟话唠似的。”
“五……五四精神?”马笑中像看见一块嚼了太久已经融化的泡泡糖,突然吹出了一个泡泡。
“赛先生、德先生,ScienceandDemocracy。”呼延云的声音像置身圣殿一般庄重,“科学与民主!”
马笑中突然觉得这个家伙大约还活在20世纪初,可是又觉得他比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要先进得多,这真是一件古怪而又矛盾的事。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嘟囔道,“那你总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你为什么要让每个人都翻来覆去地讲那个镜子杀人的故事吧?我耳朵都要听出趼子来了。”
“你还记得那把扳手吗?”呼延云问。
“扳手?你说镜框的托架上那把?”
“对。我提出了四个疑点,扳手就是其中之一。”呼延云说,“我提出的问题是:明明眼前就放着一把扳手,凶手为什么要用刀柄的底端去砸碎那面镜子呢?刚才我在刑警队看到了那把凶刀,更加深了这个疑问,它的底端并没有尖锐的凸起部位,敲碎镜子挺费劲的。对此我心里有一个答案,而张伟的话则彻底证实了这个答案。”
“什么答案?”
呼延云说:“小青在‘恐怖座谭’上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我取名叫‘小青版’,而蔻子在叠翠小区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我取名叫‘蔻子版’。‘蔻子版’是‘小青版’的复制品,中间有一些差别。我看了老甫、夏流和小青在审讯笔录中记载的‘小青版’,又听了刘新宇和蔻子转述的‘蔻子版’,发现其中和案情关系最大的差别,就是在‘小青版’中,提到女人用刀柄狠狠地凿在镜面上,而‘蔻子版’中只是说女人把那面镜子砸了个粉碎,并没有说是用什么工具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