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你可别忘了,你的女儿可是——”
张超的话没说完,又被老皮打断了:“超子,你听不听我的话?!”
张超一看老皮的脸色十分难看,只好悻悻地跟着他走出屋子,一直出了1202房间的大门,来到楼道里。
后背贴着墙角那根包有红色塑胶皮的粗大管道,老皮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又一歪斜,直接坐在了地上,两条腿岔开,像是午后工地上那些精疲力竭的建筑工人。
楼道里寂静如死,吸顶灯犹在滋滋作响,每响一下都像要断气似的越来越暗。张超站在老皮面前,低头望着他那一蓬乱糟糟的头发,他的影子像是黑暗刚刚褪下的一层皮。
很久很久,张超开了腔:“我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老皮抬起头来,那张在开些很污的玩笑时总是皱褶百出的脸孔上,罕见地有些严肃。
张超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你的女儿了,怪我,不该提她,可是我真的看不得小法医那张做了坏事却要装无辜的脸孔。”
看老皮闷头不语,张超继续说道:“过去你跟我说过,你闺女不就是被一富家女抢了男朋友,才上吊自杀的么?我真不懂你为什么面对小法医能那么平静,你要知道,咱们跟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突然,喋喋不休的张超看到老皮那张呆滞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赶紧闭上了嘴巴,叼起一根烟,点着,慢慢地嘬了起来。
举起的一只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张超愣了一下,赶紧抽出一根烟搁在老皮那两根手指中间,给他点燃,老皮抽了几口,随着烟雾一起吐出了一句让张超怎么都没想到的话:“超子,你想岔了,我看到小法医的样子,没有想到那个富家女,而是想到了我的女儿她自己。”
张超皱起了眉头,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是个糊里糊涂混日子的人,要不然孩子她妈也不会早早就跟别人跑了,剩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别人家穷养儿富养女,我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富裕的日子,所以闺女也养得不娇贵。加上我又是个混蛋加窝囊废,在外面受了欺负,受了气,尤其是喝多了想起跑了的老婆时,回家就揍闺女几下出气,她看见我总是怕得不行,跟小耗子似的……职高毕业后,她交了个男朋友,直到被那傻逼给甩了,才告诉我肚子被人家搞大了,说起来我自己就是一流氓,这个时候反而破口大骂我的女儿,什么难听骂什么,你没看见我女儿当时的样子,就跟刚才小法医坐在地上时候的神情一模一样,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跟我说一句话,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就那么一句话,‘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不是这样的’……”
楼道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老皮把烟卷叼在嘴里,用手掌的掌根使劲在脸上擦了擦:“唉,这一晃都快20年过去了,我这一脑袋的毛都变黑白了,可是说起这个,就跟说昨天的事儿一样,也许我当时不那么对着闺女大喊大骂的,也许我相信她,给她一点儿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她就不会寻死了……超子你知道我这20年来有多么后悔么,有多少个晚上我想起我闺女嗷嗷嗷地跟丢了崽子的狼一样哭么,我有时候也安慰自己,我骂女儿,其实是因为爱她,我怕她也走我的老路,单亲妈妈,拖着个没爹的孩子,每天过着苦得像在黄连水里泡过的日子……可转念又一想,不是啊,假如她真的过上那样的日子,如果我这个当爹的能帮她一把而不是推她一把,她不是也能有点儿快乐么?就这么的,我上半夜劝自己,下半夜骂自己,20年啊,20年来就这么自己跟自己打架,打得腔子里一片稀巴烂的血糊糊,可是没人知道……我总在想闺女临死前反复说的那句话‘爸爸不是这样的’,她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辩白的机会,她只想给自己一个辩白的机会,我却没有给她,你说她干吗非要找我要这个机会呢,我是她爸爸,不是她无论怎样我都应该爱她的吗?”
说到这里,老皮终于实在按捺不住地哭了,两汪泪水从浑浊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张超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皮哥,皮哥……”
老皮咳嗽了两声,望着天花板上被节能灯熏黑的一圈,慢慢地说:“所以啊,超子,上次咱俩坐公交车,有个女孩儿偷东西,一车的人都要打她,把她送派出所,我给拦下了,当时你还嫌我多管闲事……20年前的事儿,我落了个心结儿,甭管年轻人犯过什么错,有心无心的,说到底还是得给他们个机会,人这辈子,有意无意的,谁没做过错事,要是遇到什么事儿都把人往死路上逼,那这个世界成啥了,还不满哪儿都是凶宅啊!”
张超叹了口气:“皮哥,你也知道我的,我并不是觉得小法医有什么不好,我就是看见她那种家庭出身好的就来气……”
“这种戾气,年轻的时候我也有,年龄大了就慢慢看明白了,不能拿出身和财富划分人的,有钱人家里也有好孩子,穷人家更容易出那作奸犯科的货色,而且,我觉得小法医不是个坏人——”
“你怎么知道的?”张超有点儿不服气,“你又不是李文解,从眼到心都把她当个宝。”
“超子,我就说你是个‘绕崽’你还不服气,脑瓜子里的弯弯绕很多,就是该掰直的时候不掰。”老皮说,“识人看脸,辨人看险,刚才你没看见王红霞被鬼上身的时候,须叔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李文解想要上前又要看须叔的脸,你和我都搞不清情况,不敢冒冒失失上去,只有唐小糖那孩子一个人冲了上去救王红霞,差点儿把命送了……”
张超愣了一愣,顿时流露出沮丧的神情:“皮哥你说得对,刚才我确实莽撞了一点儿,把一口恶气都撒在小法医身上了……唉,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年入了房地产中介的行之后,天天跟各种人打交道。为了父母一套房产打破头的儿女,为了物业费结算一分一厘地掰扯的买卖双方,抛妻弃子霸占房产只顾搂着小三儿快活的富商,一个人拥有几十套房子的‘廉政’官员……什么妖魔鬼怪的嘴脸都看到了,就他妈人的嘴脸越看越少,可是身在职场,再怎么腻歪,也只能忍着,忍着屎还上火呢,别提忍着气了。我做这个凶宅清洁工,一是找找房源,捞点儿偏钱,二是和人打交道少,能败败火气,没想到闹了老半天,只是把白天积的火儿搁到晚上来撒,赶明儿,这个工作我也不想做了……”
“你个绕崽又想到哪里去绕啊?”老皮问。
“还没想好,我脑子里弯弯绕多,这个我承认,可是皮哥,我也有看得明白的地方,凶宅中介这个活计,也不能久做的。您看明白了,就现在有权有势的那帮人,活人的钱赚得差不多了,就该赚死人的钱了,新房盖得没地皮了,就开始哄抬二手房的价格,等二手房没得炒时,他们一定会打凶宅的主意,低价购入,洗白了重新上市赚差价,甚至为了卖房编织各种扯谎的话,营造出个凶宅有吉的气氛,早晚有一天,凶宅的价格得比新房还要高,您信不信?”
“我不信!这怎么可能?”
“您不信?不说别的,唐三彩那老年间陪葬的玩意儿,现如今每家恨不得都摆一个,这说明什么?”张超说,“这说明咱们中国人有的是逢凶化吉的本事。”
老皮愣了片刻,从地上坐了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苦笑一声道:“也是,说来说去,咱们干的不就是逢凶化吉的差事么。”说着拔腿就要往屋子里面折返,却被张超拉住了袖子:“皮哥,你回去干啥,里面的活儿咱们不是都做完了吗?还不如在楼道里等着他们出来,有这工夫能再抽根烟了。”
老皮“嗯”了一声,却既不往前,也不退后,只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1202房间的大门。
“咋了?”张超有些困惑不解。
“超子,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耳朵里老是有奇怪的响声,不是耳鸣那种嗡嗡嗡的,而是鬼片里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利的声音,我一边干活一边找声源,怎么都找不到,刚才离开屋子,声音就消失了,现在走到门口,声音又响起来了,听着让人心里发毛……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像要出什么事儿似的,你放机灵些,留点儿神。”
张超无所谓地笑了一笑道:“啥怪声啊,我咋一点都没听见?要我说啊,你该补补肾了,老光棍儿的烦恼,我懂的。咱们那次在枫之墅都没出事儿,在这儿能出啥事儿?枫之墅里死了六个,这里面不是才吊死一个么!”
6
唐小糖傻呆呆地望着张超和老皮一起走出了1202房间,许久,才一头雾水地问李文解:“文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张超吗?从今天下午加入到现在,拢共我也没跟他说上十句话啊!”
李文解苦笑了一下:“超哥那个人,你别看他油腔滑调、玩世不恭,一门心思往钱眼儿里钻的样子,其实是个‘绕崽’的——”
“什么叫‘绕崽’?”唐小糖没听懂。
“省城俏皮话,管那种看起来精明,其实每个主意都要绕很远才能实现——甚至不一定能实现的人,叫‘绕崽’。”李文解道,“比如超哥,他前几年结婚之后,老婆一下子给他生了俩大胖小子,他就琢磨开了,原本家里一套大三居,不如卖了换俩小两居,这样将来俩儿子一人一套,也不用为了遗产打架了,然后他就把大三居卖了,跟一个手里有两套两居的业主签了购房合同,正好赶上有关部门给二手房市场当托儿,明着降低契税,暗里房价暴涨,超哥卖房子的钱别说买俩小两居了,连原来自己那大三居都买不回来了,已经签了合同的业主也跳了单,张超一下子傻了眼,没办法,只好买了个小两居,一家四口在里面唉声叹气地过日子。”
唐小糖听着,觉得又可笑又可怜。
“没多久,超哥又琢磨开了,他想,既然二手房市场这么不稳定,还不如自己去当个中介,不仅有工资和提成,万一看到中意的房子还可以买下来,把卖掉大三居的错误弥补上,你看他这回的道是不是绕得更远了?可是等到他入了行,才发现水有多深。超哥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材料,你不用挂低价房行骗,就没有客户贪便宜找你;你不签阴阳合同,购房者就恨你不给他逃税;你不帮着房主瞒供暖费物业费拖欠,你就连房源都没有……三个月过去了,他一笔单都没签下,被中介公司炒了鱿鱼。”
李文解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回绕道失败让超哥心灰意冷。他多多少少在行里混了三个月,知道凶宅的中介生意不好做,竞争少,就自己跑单,谁知圆满地产公司今年突然开始大规模收购凶宅,他又没了饭碗,这才加入特种清洁工小组,想一边做清洁工,一边看看有没有房源可以买卖,不然他家里真的撑不下去了——对儿双胞胎都要上幼儿园了啊!”
“圆满地产我知道,典型的黑中介,他们把一间凶宅租给我,骗了我的租金不还!”唐小糖想起早晨的事,生气地说,“可是,超哥的这些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算是怎么一回事?”
“超哥吃了好几次亏,就开始琢磨这里面的原因,慢慢发现,中介这一行里的很多坏事,幕后的黑手都是权贵阶层,当然这是个对大部分人来说不言自明的事实,但超哥是‘绕崽’啊,绕来绕去怎么都绕不明白,凭啥自己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反倒不如那些黑心烂肺的家伙混得好,渐渐变得特别愤世嫉俗,平时还是一副精于算计、斤斤计较的二手房中介的模样,只要遇到和权贵阶层有关的事情,情绪就容易激动,话里面也夹枪带棒的……”
唐小糖低声说:“可是……我真的不是他说的那样的人,我爸爸确实是上海市公安局的警官,但从小就对我要求很严,像超哥说的那种寄生虫,在我身边家境好的同学中有不少,不能说是个别现象,可他一竹竿打翻一船人,我还是没法接受的。”
李文解沉默着,没有回应,唐小糖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将视线闪躲开,好像在刻意回避唐小糖刚刚说的话。
唐小糖一下子急了,这个清洁工小组中,她只有李文解这么一个朋友:“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张超说的那种人,李媛之死我真的是无辜的!”
“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所以你不见得比其他人更无辜。”不知什么时候,须叔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屋子里,“很多人本身并无罪恶,但他们生下来所属于的那个阶层,就注定了他们的罪恶,换句话说,虽乃无罪之人,却是有罪之身。”
唐小糖的双眼一片迷惘:“虽乃无罪之人,却是有罪之身……”
“别说我冷漠无情。”须叔道,“没有一个凶宅是一天的仇怨造成的,就像没有一起凶杀或自杀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时冲动,每个人的今天都是无数个昨天的积累。所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如果你真的想摆脱昔日那些可怕事情的纠缠,我给你两个忠告,要么就壮起胆子面对使你恐惧的一切,要么就追随你那个朋友的脚步,找根绳子一了百了……”
看着须叔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微微流露出的狡黠,唐小糖猛地醒悟过来:这个人是在劝我上吊自杀?
这个恶棍,他简直就是《虞初新志》里那个劝人自杀的女鬼!
像被逼到墙角的兔子,唐小糖龇出了牙齿!
“我不会自杀的!”她恶狠狠地瞪着须叔说,“我是一个法医,我不会相信你那些什么凶灵讨替代之类的鬼话,你要是有兴趣了解一下法医史,就会知道,连南宋法医学家宋慈写的《洗冤录》,现在看来都漏洞百出呢,别说你奉若圭臬的那些什么古代笔记了。不过我得感谢你,你让我明白,加入这个清洁工小组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指望你来教我怎样摆脱凶灵的困扰是我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既然我对李媛的死,只有情感上的愧疚,并无主观上的恶意,那么,哪怕她的凶灵来找我,我也问心无愧——无罪之人,就不应该有什么有罪之身!”
须叔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然后又变得阴沉:“这么说,你想要离开清洁工小组了?”
“恰恰相反!”唐小糖针锋相对地说,“我不但不会离开,我还会继续待在这里,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在原单位办的是停薪留职,换句话说,我现在还是警务人员,你要犯法,我一定抓你!”
须叔从浓密的胡子里发出了“嚯嚯”的怪笑,然后指了指窗口:“去把那个红窗帘摘下来,吊死过人的凶宅里不能留下一点红色。”然后饶有兴趣地抱起胳膊,看着唐小糖。
很明显,这是一次挑衅。
唐小糖望着红色的窗帘,晚风的拂动,让她又一次想起了李媛上吊自杀时穿的那件红色睡衣……
就在这时,李文解搬了把凳子,放在窗口,踩着就要上。
“文解你要做什么?”须叔厉声喝止了他。
李文解脸色苍白,很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对须叔说:“小唐有点害怕,还是我来吧……”
“今后呢?”须叔冷笑一声,“你能跟着她一辈子,帮她阻挡凶灵的纠缠吗?就算你是胡逸之,她也不是陈圆圆。”
李文解苦笑一下,无奈地停在了原地。
唐小糖看了须叔一眼,一咬牙登上了凳子,扬起手臂,半闭着眼睛,在窗帘盒的外壳上摸索了半天,才发现窗帘最顶端的挂钩是挂在窗帘盒内嵌式横杆上的,开始一个一个地摘,不知怎么的,她越急于尽快摘完,那些挂钩就越像恶作剧似的躲躲藏藏不让她摸到,纵使摸到了也扣得极紧,她有点儿着急了,扬起的手臂和转动的手指都感到酸痛,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就在这时,突然又是一阵夜风,将红色的窗帘吹得鼓起了一个大包,一下子糊住了她的全身,蒙住了她的脸部,一时间竟透不过气来,一种巨大的恐惧顿时攫住了她的心,两只手拼命撕抓着,身体如同泥鳅一样乱扭着,连束在腰带上的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也全无察觉……就在她想放弃努力,跳下凳子的一刹那,第六感让她“看到”了须叔那张乐见其败的嘴脸,于是她扎稳了脚步,调整呼吸,一把掀开蒙在脸上的红色窗帘,一边大口呼吸着暴风雨前特有的土腥味儿的空气,一边摘下了窗帘上最后一个挂钩。
“唰!”
红色窗帘萎靡地垂在了地上,像外皮被扒下后现了原形似的。
唐小糖跳下椅子,用一种胜利者的目光看着须叔。
须叔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小唐!”李文解过来望着她道,“还好吧?”
唐小糖轻轻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低声说:“没事的……”然后走到洗手间去,打开水龙头,冲洗着双手在窗帘盒内部的横杆和挂钩上沾染的厚厚一层灰尘……
她闭上眼,感受着冰凉的水花在指尖上跳跃出的一片寒意。
突然——
她察觉到了什么,眉头慢慢地拧成一个结,下巴颏微微昂起,呆呆地望着黑暗的墙壁,右手的拇指摩挲着食指和中指,仿佛在感受指纹那细微到难以觉察的环状凸起。
有什么东西,也是一样的难以觉察,却又别有深意的。
说不定——
她走出洗手间,甩了甩手,见李文解已经把红色的窗帘拿到了客厅,装进垃圾袋里准备扔掉,然后他走回主卧,要将刚才登上去摘窗帘的凳子放回原位。
“等一下!”唐小糖拦住了李文解,在他诧异的目光里重新登上了凳子,手在窗帘盒的外壳上摸了一把,又摸了摸斜上方的暖气管,然后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借着白晃晃的光亮,仔仔细细察看了一番,这才跳了下来。
“怎么了?”李文解困惑地问。
“不对劲啊,这个窗帘盒太干净了。”唐小糖又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太干净了?”李文解依旧不解,“什么意思?”
“我刚才登上去摘窗帘的时候,因为小夜灯灯光暗,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情况,以为窗帘是直接挂在横杆上的,摸了几把,才发现外面还罩着个窗帘盒,不过当时并没有觉得指头有沾染了灰尘的粗糙感,反倒是手伸进里面去摘挂钩的时候,立刻感到手指在挂钩和横杆上沾了不少尘土。”唐小糖说,“我刚刚跳上去重新查看了一下,发现窗帘盒的外壳确实比较干净,虽然也有一点点灰,可是比里面干净太多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灰尘首先应该落在外罩上,之后很久才会累积在里面,换句话说,就算脏,也应该是外面脏过里面吧,怎么可能反过来呢?”
李文解也跳上凳子,查看了一番,还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然后跳下来说:“确实如此……窗帘盒的外层只落了很少的一点灰,这个屋子出事是在7月20日前后,离现在刚好两个多月,看来,是有人在案发前后擦过这个窗帘盒……不过,我也不明白擦这个窗帘盒是为了什么?”
唐小糖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也认为是有人在案发前后擦过这个窗帘盒,但不懂原因何在……这个肯定不会是警方做的,那么只能想到是死者的行为,不过性自缢者,只是为了追求快感,并不是真的自杀,因此不会将周围环境刻意布置得具有某种仪式感……”
“有没有可能,是自缢者怕折腾得太剧烈,把窗帘盒上的灰尘摇晃下来,落到头上?”说这句话时,李文解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个假设的前提,是自缢者把吊颈的绳子系在了挂窗帘的横杆上,而不是暖气管上,当然,窗帘盒离暖气管比较近,折腾起来难免殃及池鱼,但是我摸了一下暖气管,上面可没有擦拭过的痕迹,照样脏得很,如果为了防止在性窒息过程中,灰尘落在头上,难道不应该先把暖气管擦干净吗?”
李文解摊开手:“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试着朝倪兵并非自杀的思路想了想——”
李文解大吃一惊,但唐小糖没看他,兀自嘀咕道:“即便倪兵是他杀,凶手也没必要擦拭窗帘盒啊,除非那上面沾有他的指纹,不过窗帘盒不是某个区域被擦拭,而是整体被擦拭过。我甚至想,是不是那上面原本没有窗帘盒,凶手是把绳子挂在了挂窗帘的横杆上,勒死了倪兵,又为了掩饰犯罪痕迹,专门在上面套了一个全新的窗帘盒……你别笑,我见过一个案子,凶手在自己家中杀死同居女友后,每天恨不得把沾了血迹的地面擦十遍,因为他看了不少侦探小说的缘故,知道鲁米诺能发现被稀释12000倍的血迹,因此依然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警方找上门来,在勘查中发现室内存在血迹,最后竟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不过我刚才仔细看过,挂窗帘的横杆非常细,禁不住一个活人窒息前的挣扎,况且,窗帘盒边角的锈迹都渗进了墙皮里,很明显是早就装上去的……总之我就是各种的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