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如海立刻苦着脸,耷拉下脑袋来,于氏见了,安慰道:“你跟外头管家学着管理内外,也是你父亲点头首肯了的,他再不会为你不爱读书说你的。”
丘如海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又听母亲说大哥这次不同父亲一起回家,少一个人在耳边叨叨,也算是件幸事,也就安下心来。
原来大楚朝自战乱结束后,在先帝及新皇的英明治理下,天下日益昌盛,京城更是繁华,且又是天子脚下,权贵云集,宅院便寸土寸金,别说等闲人家想在这里置业,便是外地新进的朝中官员,若不是家中本就有万贯财富,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在京城置办一间安身之所。
虽说朝中为官员们提供了官舍,到底狭小些,他们又大多都有妻儿奴仆,便是挤着住下,到底有些不便。
于是买不起宅院的便只好租房住,虽然不少是在京城内租房住的,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为了节省生活费用,去京城郊外或租或买宅院供家人居住,他本人为了不误点卯,倒是单独住在官舍,十天半月才得见家人一面。
幸好先帝是仁慈之君,很是体察民情民意,认为这样使众官员一家人不得团聚,有违天和,于是就把官员每十天可休息一天改为休息两天,这样一来,便可令众官员与家人夫妻老小多团聚些时光。
丘敬和丘荣先后入京做官,倒是咬牙各买了一处宅院,一来他们家里能拿出这笔银子来,二来则是他们身为丘氏子弟,不能砸了老祖宗世家大族的招牌。
不过宋氏和于氏却约好了似的,都没有跟去服侍丈夫。
宋氏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管着一大家子,便只好送过去两个妾侍服侍丈夫,又另遣了心腹管家在京城照看。
于氏亦是不能完全放手家中一切,但丘荣家里是靠着于氏的嫁妆起家的,为表敬重和感恩,丘荣并没有纳妾,故只有几个用着顺手的老家人服侍。
丘如源为访高师交诤友,也随同父亲一同在京城住着。
因此每到休沐之日,这兄弟叔侄三人都会结伴行半日路程,回顺阳城与家人团聚。
后来丘如源又娶了丘荣同僚的女儿王巧儿为妻,京城宅子便暂交由王巧儿打理。
此时,丘如源正与妻子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便常借口访师会友切磋文章,三五次中也只有一次才得回家。
于氏也极赞同大儿子少回家,不是不想见儿了,却更想见孙子,故只推说京城宅院离不开人,自己身子骨又极好,便不让儿媳到跟前伺候,儿子夫妻不常回家也好,免得舟车劳顿,不利怀胎。
而每次丘荣回来,便是丘如海兄妹二人难过之时。
丘荣向来认为妻子太纵着女儿了,不过这教导女儿到底是母亲的责任,所以虽背后嘀咕于氏两句,面对女儿时,却也是和颜悦色的,却从不对次子假以辞色。
身为丘氏子孙,丘荣也是个有野心的,他希望祖宗家业能在自己手上复兴,偏他资质有限,熬了这么些年,仍只是在翰林院做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官。
丘荣便不由得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幸好长子天资颇高,少年中举,这让他得意不已。
面对喜好经纪俗事的次子时,他心中不免生出家门不幸的哀叹来,便老想把丘如海掰到仕途正道上来,故此丘如海每每看到父亲,便如老鼠见了猫。
不过今天得了母亲的安慰,丘如海确实心安不少,不似从前那般害怕了。
巳时二刻,丘荣就派人先到家说进了城了。
于氏慌忙带着众人在门前迎接,丘如海兄妹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丘荣一进二门上便看见妻子儿女迎在那里,却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心中伤感不已。
于氏见丈夫面上没有喜色反有悲戚之色,不由大惊,只是碍着众人在不好过细问,眼晴只管不停地打量着丈夫。
丘荣与于氏夫妻二十多载,一眼看去,知道妻子多想了,便笑着上前走到妻儿中间,说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一家人平安团圆,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源儿也可恶,非要去访什么外省大儒,不然咱们一家人这才是真正的团聚呢。”
于氏听其言闻其声,便知丈夫定是看到方进一家的下场,故而心中感慨,只是那到底是朝堂上的事情,为防人多口杂,倒不便应和,便笑道:“源儿做的是正经事,偶然不回家算得了什么,况且又不是过年过节的。”
丘如海闻言,在母亲身后又使劲压低了身子,反倒引起了丘荣的注意,丘荣便看向丘如海。
担心丘荣又要教训儿子,破坏难得的和谐气氛,于氏正要开口打圆场,没想到丘荣却看着丘如海点头道:“听说这些时日,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你没少跟着忙活,替你母亲分担了不少辛劳,很不错,是个有孝心的,你也大了,一些家事上多学着些,我和你兄长都在京城,这家里的事情便都交给你了。”
丘如海忙答应着,初还以为自己做梦呢,后来见院里明晃晃的太阳照着,知道父亲是在夸自己呢,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第十七章 不义恶名

在丘如海的记忆里,父亲口内总是:源儿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识了多字、背了多少书、写了多少文章,你要以你兄长为榜样,好好读书上进。
丘如海听得多了,心中便腻烦起来,读书也没了劲儿,功课自然不好,丘如海却认为是自己资质不如兄长的缘由。后来更是处处比兄长差一大截,越发地心中沮丧,知道自己不是读书做官的料。
所以考中秀才,便算是功名在身,对丘氏祖宗也有个交代了,丘如海便一心钻入经纪俗务之中,心里想着兄长将来做官治理国家大事,自己管好丘家这个小家,也是个有用的人,比其他不会持家的丘氏子弟强的多,也算是不给父母丢脸了。
虽然这样劝慰自己,心里却发虚的很,有上进心的丘氏子弟为了光复丘家往日的荣耀发愤读书,自己却只想着挣钱的俗物,尤其是看到父亲虽同意自己不必再读书,但面上却有叹息之气,心里更是生起一股愧疚来。
丘如海今天本来做好被父亲训导的准备,没想到父亲进门便对自己一通夸奖,怎不让他受宠若惊?
丘如海脑中思绪万千,腿下却没闲着,大家一路来到正房。
丘荣见女儿出落的越发好了,看起来也懂事不少,不由心下满意,温声勉励了女儿几句,丘如意亦感觉不太适应,只是低头诺诺。
其实丘荣向来是个和善的人,只是要端着做父亲的架子,在子女跟前未免显得严肃了些,倒让丘如海兄妹二人在心里远了他。
到夜间歇息时,于氏便含笑问丈夫道:“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倒让家里人不敢相认了。”
丘荣拂须感叹道:“安乐日子过得久了,便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幸福。看到方进的遭遇,便不由想到当年父亲…”
于氏忙说道:“当年父亲是被人陷害,怎么会与方家一样呢?”
丘荣冷笑:“这事可难说,他家这案子透着蹊跷呢。”
原来丘荣得知方进出了事,想着到底是姻亲,若要因为怕受连累而不管,未免显得凉薄无情,便欲多方探听,谁知却被亲家王老爷告诫不要随意插手。
丘荣便跑去找丘敬,丘敬也是同样的话儿,说方进是得罪了上边的人了,如今只听皇上的圣裁,万不可惹火上身,把丘家也搭了进去。
丘荣倒显得尴尬起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那是他的亲家与我何干?也只好撂开手不管了。可怜方进当年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谁能想到一朝败落,竟无人相扶相帮,想他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看来是今人太势利了。”
于氏听了,点头叹道:“他家怕是起不来了,那府里前两天就吹了风,想要不认与方家的亲事呢。”
于氏又将宋氏那日的言语说了一遍,丘荣脸上讥诮之色愈重,说道:“敬大哥倒是消息灵通的很,我确实不如他多矣。”说罢,又正色说道:“听敬大哥的意思,如承未必袖手旁观,他素来与如海亲密,你可千万不要让他插手此事,免得给家里招祸,咱们家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于氏忙答应下来,又说到等如海定下性子来,再给他说亲,免得耽误人家女孩子,如意的亲事更要谨慎。
丘荣连连点头,道:“一切都要夫人多多费心了。”
当下时辰已晚,二人洗漱歇息,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在此不再细述。
第二日,丘荣一家人就在园子里摆酒赏景,共享天伦之乐,因为丘荣的态度,丘如海兄妹二人心头轻松了许多,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温馨。
快乐时光容易过,吃过中饭不多时,为了不耽误明日点卯,丘荣便会同丘敬一同又往京城里去了。
于氏心里不免有些寂寥,等她收拾心思,与各房来往走动时,才发现方府被封一事早在顺阳城传得沸沸扬扬。
有深知方进为人的,私底下不免暗自为他抱屈,也有那地痞懒汉吆喝老天有眼,让那富贵不仁的得了报应。
也就是这几日,朝廷对方进一案也有了定论:不少与方进有关联的官员也被拉下马来,方氏一族在朝为官的更是几近全军覆没,方家的产业都被封了起来,方家众女眷则被看管起来,不得与外人接触。
这倒也就罢了,偏没过几日,又自京城传出:方进虽难逃罪责,但他之所以一败涂地,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得罪了上边。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
方进是两朝元老先帝托孤之臣,在朝堂上虽说不能一呼百应,却也算德高望重,连小皇上都对他尊敬有加,就这么一下子被人连根拔起,有能力如此做的,也唯有外戚刘氏一族了。
方进得两朝君主宠信百官赞扬,绝不仅仅靠他的才气就能办到的,自有其为人行事圆滑之处,如今看他结果,便知是得罪刘家狠了的,这背后定有刘太后的参与。
在一些聪明人的半吐半露中,众人顿时恍若大悟:原来方进是因为欲依照先帝之意,请太后还政于小皇上,不想事迹败露,被太后及刘氏一族探知,故此对其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果然就网罗了罪名将他下了大狱,所以方进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一时与方家有来往的人家,俱心中惶恐,担心被牵连进去,个个对方家唯恐避之不及,竟无人为其奔走求情,方家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丘氏家族中,大多知道丘如承与方家大小姐曾有婚约,便也担心起会受方家的连累。
有那聪明的人,细细咀嚼那日宋氏的话,便知当家人丘敬的态度,放下心来。
也有那糊涂的,日日往宋氏那里跑,劝她要当机立断,与方家断绝来往,反正方家当日已经毁了婚,与丘家再无瓜葛,丘家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得罪太后与刘氏家族,以后丘家的人还要在朝中做官呢。
宋氏只得安慰众人,发誓道:“宁愿我们一家子背那不义的恶名,也绝不会让丘家老少牵连进方家之事。”
朱夫人等人这才放心下来,又道:“咱们丘家做事公正坦荡,不是置身事外,不帮方家,而是她家推拒婚事在先,便算不得亲家,我们又何苦巴上去?倒象要挟恩逼她嫁女不可。况且她家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越发不该凑上前了。”

第十八章 置产不顺

宋氏连日来被这些人闹得身心疲惫,这日送走众人后,便觉得头疼不已,于是对丫头说道:“我躺着歇一会儿,若是没什么大事,你先挡下来,别让人来打扰。”
哪知话未说完,就有丫头上来回道:“南边的胡大娘来求见,因方才夫人会客,不敢打搅,此时她正在外面候着呢。”
宋氏闻言,竟有了些精神,也不头疼了,说道:“快叫她进来回话。”
丫头答应着,掀开门帘对外面的人,说道:“去叫胡大娘上来,夫人找她说话呢。”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整洁利索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给宋氏行了礼,满脸堆笑,口内说道:“给夫人请安,一年未见,夫人越发的年轻精神了。”
宋氏闻言,笑道:“你以前嘴笨不爱说话,如今出去几年倒是历练出来,嘴儿也变巧了。”
胡大娘陪笑道:“不是奴婢嘴巴变巧了,而是夫人确实越来越年轻了,不信可以问问屋里的众位姐姐们?”
众丫头婆子自然随着胡大娘齐声附和,宋氏虽知道是下人们恭维自己,但身为女人还是很乐意听这些话的。
宋氏顿时觉得身子轻快不少,对丫头们笑道:“你们也跟着老胡学坏了,先下去吧,让老胡在这里伺候。”
等众人退下,宋氏脸上笑容敛去,正容问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胡大娘忙回道:“去年那边的收成不错,比前几年上多得了两三成,也正是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都好,便极少有卖地的,奴婢夫妇在那边忙活了大半年,尚没买足一百亩的地。”
说到这里,胡大娘自身上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宋氏,说道:“这是去年南边的收成及买地的明细,请夫人过目。”
宋氏接过来,皱着眉头,没有立即打开来看。
胡大娘担心宋氏责难,忙又解释道:“这些都是挨着咱们家地亩的,倒也有那远些要卖的,不过十亩八亩的,零零碎碎,将来难管理,还要多派出人去,倒不合适了,况且价钱又是前些年的四五倍。”
宋氏眉头稍展,轻叹道:“你也辛苦了,这太平盛世确实不好买地,除非强取豪夺,咱们也不是那样狠毒的人家。”
胡大娘陪笑道:“咱们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家,在南边,谁不夸夫人心善,是菩萨心肠,长得也象那庙里供奉的菩萨。”
宋氏却没笑,鼻子里冷哼一声:“再没有别人夸的,必是那些族中穷了的,到你们跟前借米借粮,白说几句好听的罢了。”
胡大娘想了一想,小心地对宋氏说道:“也还算是好的呢,也有在奴婢们跟前摆主子款儿的,这倒没什么,本也是主子,却做些不该主子做的事,种了咱家的地硬赖着不给租子,更有那些没脸皮的,冒充咱家的人跑去收人租子,奴婢知道了去找他理论,他却说这是咱家欠他的,若不是老太爷硬要跟着英宗皇帝往南边跑,却把家产往别人手中送,他们何至于穷到这个份上…”
话未说完,宋氏已经站起身来,手往桌上“啪”地一拍,面色铁青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可是族里众人商议的,怎么就成了太爷硬做决定?他若是个不怕死的,别往南边去啊,现在穷了,倒怨起人来了。”
胡大娘鲜少见宋氏如此动怒,不由瑟缩了一下,小声劝道:“夫人不必和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不过是想占咱家的便宜,强词夺理罢了,也是奴婢嘴笨脑子笨的,怎么就提起这等子事来,倒气着夫人了。真是该打。”
胡大娘说罢,便作势打自己耳光。
宋氏此时倒压下气来,重新坐好,面上又重带了笑意,说道:“快住手吧。幸好你提了这茬,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只当他们仍是好的,便掏心掏肺地一心一意待他们好呢。唉,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胡大娘顺着宋氏的口气,说道:“正是升米恩斗米仇呢,夫人对他们也太好了些,减租不说,逢年过节还另送他们米面肉食,他们不说夫人仁慈,只当本就该给他们的,却又贪心不足,步步紧逼,以为咱们家好欺负呢。”
宋氏面上阴郁,手指只管敲着放在桌上的小册子,不发一言。
胡大娘又道:“他们只管拿主子的架势相逼,奴婢看那边的管事为难的很,再加上两边距离太远,来往费时间不说,更是多花了银钱。以奴婢的愚见,夫人倒不如将那边的地亩卖了,在家附近置办产业,有夫人老爷坐镇,看谁来敢来冒认主子。”
宋氏闻言,看一眼胡大娘,长叹道:“你自小伺候我,我一直视你为左膀右臂,也不瞒你说,这几年世道太平,这里越发的繁荣起来,虽不如京城那般寸土寸金,可这田庄价格高得离谱,上千的银子能买几亩地?再者这里遍布皇室宗亲的皇庄,便是真拿了上万的银子,也没处买去。可若不置办些地亩,家里人多事多,坐吃山空,终非长计,总要为承儿他们小辈的将来打算打算吧。”
一席话下来,胡大娘也跟着沉默起来,心中也忍不住想,若那年去南边时,不匆忙将田庄土地贱卖给了于氏,也不至于让夫人为难成这般,他们更不必一南一北地来往奔跑,一家人不得团聚。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宋氏说,胡大娘想一下,便又笑道:“夫人的一片慈母心真是可敬,不过话又说回来,承哥儿少年中举,我们在南边都听说了,可见他的才能,将来中了状元,做了高官,皇上自然金山银山的赏下来。听说其他几个小爷也都聪明会读书,将来也必成才,夫人只管等着做太夫人吧。”
宋氏面上便有了几分喜色,口内说道:“现在看着倒都是好的,借你的吉言,希望丘家将来能在他们手上重新兴旺起来。”
胡大娘笑道:“前几年就听说,有人看到咱们家老祖宗安眠之处有青烟冒出,说不得正是预示着咱们家要起来呢。哥儿们好,晴姐儿更好,奴婢也算走南闯北了,竟没还有见过像她那般美丽有才能的女子呢,将来必能嫁入高门,说不定就做了王妃呢。”

第十九章 两样人家

宋氏却叹气道:“以前咱们家还出过皇后呢,可如今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晴姐儿再好又如何,又能高攀到哪里去了,原本想着借方家的力,如今他家…唉,不提也罢,我都为这事头疼好几天了。”
宋氏说着,神情颇为疲倦地拿起方才的小册子,随意翻着看了几眼。
胡大娘虽刚回来,但她在等候宋氏的工夫,早就把这些时日的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此时见宋氏烦躁,也不多言,颇为知趣地走上前去给宋氏捶肩捏背。
宋氏很受用,闭着眼歇息片刻,说道:“你一回来就过来了,也够累的,叫小丫头上来伺候吧,你下去好好歇息,也和儿女多聚一聚。我闲了再看这账目,有不明白的会叫你的。”
胡大娘笑道:“奴婢不累,奴婢想多陪陪小姐,再过几日又该回南边去了,再见又得一年呢。”
宋氏听了,也满是怅然:“我身边信得过的,也就你们这几个当年的陪嫁丫头,南边产业虽不多,可府里已然败落了,倒成了家里的重要经济来源,派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只好再劳累你夫妇二人几年了。”
胡大娘刚要说不劳累,却见宋氏“咦”地一声,惊奇地看着册子,指着一处,问道:“这是从丘菡遗孀田氏手中买的田地?怎么他家老太爷一去,就穷到要卖地的份上了。我依稀记得他家在丘氏家族里,也算是数得着的富户了。”
胡大娘拿眼扫过去,脸上便有了一丝鄙夷之色,答道:“是的,这一处八十亩地是自他家夫人手中买的,倒是富足,却都白白送了人。”
宋氏便笑道:“看你这神态言辞,这其中定是有故事的了。”
胡大娘说道:“他家与丘荣大老爷家是一家子,都是丘家的偏支,与咱们家离得远,夫人自然无从得知他家的事了。这一家子算是被他家晚节不保的老太爷给弄得破败了。”
宋氏也是最近绷得紧了,倒来了兴趣听些家长里短放松一下,于是便让胡大娘坐在脚踏上细细讲来。
原来这丘菡之父丘钊与丘荣之父丘锐乃是嫡亲的两兄弟,丘钊为兄,丘锐为弟,两兄弟也挣气,俱在朝中为官。
哪知丘锐不慎得罪当朝权贵,惹下大祸,丢官还被革了功名。
丘钊怕受连累,撺掇他家老太爷丢卒保车,与丘锐断绝了关系。
丘锐一家几乎是身无分文被扫地出门的,后来为走出困境,丘锐不得不自甘堕落,为秀才儿子丘荣娶个商户女于氏为妻。
谁知这于氏倒是个旺夫旺家的,嫁进来没几年,丘荣便中了举人。
倒是丘钊自己虽也做了官,但儿子丘菡却是个读书不开窍的,成了亲都有了儿女了,却还是个秀才,看着丘锐一家又兴旺起来,丘钊急红了眼,日日打骂儿子不成器。
直到北夷南进大楚京都,丘钊一家随光宗皇帝仓促迁往南边,丘菡仍是个秀才,这些都是宋氏所知道的,后来宋氏随丈夫又重回顺阳城,便不知他家的情况了。
胡大娘待要笑,却又生生忍住,说道:“当日先帝平定了北夷,又回京都做皇帝,咱们丘氏家族除确实穷了的,大多又都迁了回来,偏他家却没回来,却原来是他家老太爷在那边被个美妾给绊住了。”
原来丘钊到了南边,仕途不顺,不得已致仕回家颐养天年,彼时老夫人已辞世,他也觉得自己年纪一把,没必要续弦,便只纳了几个妾侍伺候。
后来光宗皇帝驾崩传位给年方五岁的少帝,主少国疑,引得天下不满,后来先帝顺天应民,被拥立为帝,同时将原京都改名应天府,又将朝廷重迁了回去,众臣自然也一同跟着回来了,丘家在南边诸多不顺,况他家的根基在顺阳城,便也就商量着又迁了回来。
丘钊的那几位妾侍皆是南方人,不愿远离故土到北边来,便在老头子跟前猛吹枕头风,适巧丘钊向来精明,这新朝更替时节,有太多的变故,还是谨慎为上,便想观察几年再说。
先帝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登基第二年便大开科考,选拔人才,丘荣便在这一年中了进士,入翰林院供职,虽只是个从七品官,却也算是天子门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