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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他问柳如意跟谁学的。

柳如意红着脸说是师傅教她的。她们师徒两人关系密切,无话不说。前几天,她回公司办点儿事,师傅听说罗锦程瘫痪了,就把她拽到一边,悄悄教了她这法子,并很自得地说,因为善用此法,她男人都五十多岁了还酷爱床笫大事,对外面的女人连想都不想,因为老婆已把他伺候得心满意足了。

罗锦程听了,“哦”了一声,就沉默了。

有一次,柳如意下床去洗了,他看见自己胸前有一汪水。是汗水还是泪水呢?他用食指抹了一点儿,舔了舔,是咸的。汗水和泪水都是咸的,他还是猜不透它究竟是哪个。他怔怔地擎着手指,有点儿内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什么都要依仗她的废物。想到这里,他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什么审美,什么理想,什么品位,这些他一度崇尚的东西,如今都已变成了折磨他的精神垃圾。一个连做爱都不能采取自主手段的男人,再奢谈这些,会惹人笑的。

也就是做爱,还能在生理上带给他一点儿浩气荡漾的快乐,会在高潮的刹那冲天而起。过了这个瞬间,他就委顿了,像棵被烤蔫的草。

他想过死,不只一次。

有时,他从阳台往下看,楼下是坚硬的地面,只要头朝下地轻轻一跃,他的生命就可以画一个句号了。在厨房,他望着煤气开关想,只要趁妈妈出门,余阿姨去买菜,柳如意不在家时,他拧一下那开关就可以了。甚至他也可以吃药,管它是什么药,把抽屉里所有的药全部吃下去,死也应该问题不大吧?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七章(13)

但是,这些设想都没实施过。他有点儿怕,他不知道是否有天堂,也不知道人是否有来生。当他看着爸爸的照片依然如故地挂在墙上,身体却变成了骨灰,正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墓穴中与泥土渐渐融为一体时,他就怕得要命。他不想变成一小堆没思想、没知觉的泥土,被人来人往地踩着碾着,甚至被各色动物、人在其上拉屎撒尿。这些虚妄的幻想让他很崩溃,不仅不再渴望去死,甚至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他也不想下半辈子就关在这二百平方米的房子里,他想要一份多彩的生活。

所以,在一个深夜,他推醒了熟睡的柳如意,“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柳如意和他并肩躺在床上,说:“不知道呢,你呢?”

“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柳如意一个骨碌爬起来,趴在他身旁看着他的脸,“把你的打算说给我听听。”她热切地看着罗锦程,两眼灼灼生辉。

罗锦程打算让“迷迭香”西餐厅重新营业,柳如意的热情就一下子跌了下去。一听“迷迭香”三个字,她就有心理障碍,总觉得“迷迭香”是和金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迷迭香”后面的休息间,是罗锦程和金子的温柔乡。

柳如意呆呆地望着黑夜,说:“你可以把公司重新开起来嘛。”

罗锦程摇了摇头,“公司的事,你不懂,看上去简单,其实复杂着呢。还是餐厅好,掌控好情调和客源就成了。”

柳如意小心地说:“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罗锦程在黑暗中说:“不是没办法了,是我不想坐在家里,像会呼吸的僵尸一样打发日子。”

“随你吧。”

5

这年秋天,“迷迭香”终于重新开业。见罗锦程重新振奋,织锦也替他高兴。她和何春生没事就往“迷迭香”跑,生怕罗锦程忙不过来。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罗锦程忙碌,他像块陈年老招牌,坐在吧台里望着他的店堂,后厨和店堂都归柳如意指挥打点。

歇业半年多的“迷迭香”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老顾客。还有,半年前的那场血腥打斗太触目惊心,“迷迭香”的顾客大多是奔着浪漫来的,有了那一幕血腥记忆,浪漫也就被残忍镇压了。

“迷迭香”开业第一周来过两个顾客,一个要了杯速溶咖啡,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进来并不是为了喝一杯速溶咖啡,而是手机没电了,需要一个有插座的地方充电;第二位顾客也要了一杯速溶咖啡,还没等咖啡上来,他就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卫生间,由此可见,他进来消费这杯速溶咖啡的目的,相当于上一次付费厕所。

这两位客人的咖啡都没有喝。

收拾桌子的时候,柳如意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是个勤俭的人,“迷迭香”只要开门营业一天,就得往外扔近千元的基本开支。

要知道,她是个节约到连洗洁精都要兑水使用的人,“迷迭香”惨淡经营了两个月后,她和罗锦程狠狠吵了一架,她做不到眼看着每天拿一千块钱打水漂而无动于衷。

最后,罗锦程投降,“迷迭香”顺利关门歇业。

罗锦程意识到自己的辉煌时代彻底结束了,他不再是生活的强者,甚至,他都要感谢柳如意在夜晚爬上他的身体,帮他解决生理的憋闷,帮他找到一丝活着的快慰。再看柳如意,就没了那么多嫌恶。像织锦说的,可以不爱她,但是做人总要知道感恩。

“迷迭香”营业两个月,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

织锦看柳如意整天愁眉苦脸为钱感慨、心疼的劲儿,就把罗锦程给她买房的钱还回去一部分,希望能抵消柳如意对白白扔出去不少钱却不见一分回报的心疼,却又被罗锦程给塞回了包里,说:“这点儿钱,你哥我还不缺。”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七章(14)

织锦看着一脸沮丧的罗锦程,心里很难受,不知说什么好,连口气都不敢叹,怕罗锦程敏感。

她到底又把钱拿回来了,也没什么用处,就和何春生商量,给他买辆车。

何春生乍一听很兴奋,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他一个大男人,结婚的房子是老婆买的,如果车再是老婆买的,他算什么?

于是,他对织锦买车的建议就没吭声。过了好半天才说,虽然他有证,可自打学完车之后就没摸过方向盘,还是算了吧,坐公交就挺好。

织锦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勉强,只是让他把婆婆的钱还回去,说平素里最瞧不上变着花样榨父母血汗钱的人,她当然不会做那样的人。何春生见织锦说得合情合理,只好把属于母亲的那份私房钱接了过来,寻机会还给了母亲。母亲挺难受的,觉得儿子结婚时自己没出上力,愧得慌,但也知道织锦的心意,只好收下了。

母亲给何春生攒的工资,织锦已买了电器,倒不是特需要花那笔钱,为的是让何春生自尊上舒服点儿。

“迷迭香”关门后,罗锦程消沉了一阵,觉得自己没用。而柳如意因为“迷迭香”开业俩月,亏了不少,想着罗锦程这样,日后肯定是进项少、出项多,而她又没了工作,愈发把娘家妈妈的勤俭精神搬了出来,甚至动员婆婆把余阿姨也辞了,说反正她在家,用不着花那份多余的钱了。

妈妈一听就急了,一向不大拿主意的她,坚决地拒绝了,说余阿姨没孩子,老伴死得早,在罗家待了快二十年了,都是罗家的一员了,她不能昧着良心在余阿姨风烛残年时赶她走。

为此,柳如意很惭愧,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余阿姨,一连好多天不敢看余阿姨,没事就抢着帮她在厨房干活。

余阿姨好像有所察觉,常常怔怔地坐在客厅里,对着一盆老龟背竹发呆。妈妈看得心下不忍,就安慰余阿姨说,自从老罗走了,幸亏有她在,能陪自己说说话,不然真不知这空荡荡的日子怎么打发。

妈妈握着余阿姨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你也老了,家里的活就少干点儿吧,能陪我说说话就行。”

余阿姨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就飞到了妈妈的手背上。

柳如意在旁边看得不好意思,晚上就和罗锦程商量说还是得找点儿事干,不然全家五口人都在家里闷着,不像回事。

罗锦程点头,然后说:“干什么呢?”

柳如意说:“要不我出去打工吧。”

罗锦程心不在焉地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找点儿事干,就是出去打工,那还是在家待着吧。为个千儿八百的,犯得着把自己交给别人管理吗?”

柳如意突然从罗锦程的这句话里感觉到了温暖,就偎依到他肩上,温柔地看着他。罗锦程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她对他越好,他心里越虚。回想以往,他确实太亏了这个女人。虽然现在他依然不爱她,但是身体的残疾让他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也反思了很多。他不得不承认织锦的话是对的。长命的婚姻大多都是用善良养活的,而从前的他太是凛冽锋利,对善良不屑一顾,并把它误解成是一种懦弱。

在这段时光里,他突然意识到自省是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一个只知道往前冲,而不知道低头自省的人,是恐怖狰狞的,就像一只良心泯灭的兽,多少总会做出些伤害别人的事。

当然,他也会觉得自己现在所谓的自省,不过是身体无能之后的一种自我退缩和宽慰。可是,不这样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总不能坐在轮椅上疯狂吧!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1)

罗锦程不想无所事事地过下去,他给织锦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织锦问他想干点儿什么。

罗锦程说想让织锦开车带他出去转转。

织锦以为他在家憋得慌,连忙答应了,开了车来接他,问他想看哪里的风光。罗锦程说不想看风光,想到闹市区转转。

织锦以为他想接触一下外界的人气,也没多问,就带着他去了台东,又转到了香港路。

一路上,罗锦程不说话,织锦以为他是触景伤情,为了与这世界的繁华相互隔绝而难过,就安慰他说:“哥,你要是在家憋得难受,我每天都带你出来转转。”

罗锦程却笑了笑,说:“织锦,我看了这一圈下来,想开家高档西点店。”

织锦眼睛瞪得好大,“西点店?你?”

罗锦程笑了一会儿,“小瞧我?以为我干不了?”

织锦忙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在想这行好干不好干。”

罗锦程隐忍而笑,“我在国外吃过很多好吃的点心,我一直在琢磨,怎么我们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点心呢。为此我还专门跟一个法国面点师交了朋友,跟他学了几招。我想啊,我做高档西点,肯定能成。”

织锦很快就明白了罗锦程的意思。他不想继续窝在家里,选择做高档西点是有理由的。柳如意在本市最棒的食品公司工作过十几年,对各种点心的制作流程熟悉得很,对做西点应该是有点儿经验。而现在市场上的点心依然是多年前的老面孔,少有新意和新口味。相对其他行业,加工业只要守住品质本分,就守住了一切,没太多乱糟糟的事。

罗锦程长篇大论地分析了半天国内的点心市场,织锦佩服得不得了,“哥,你真行啊,快赶上霍金了!霍金坐在轮椅上不会说话照样研究天文,你是坐在轮椅上照样研究中国人民的口味嗜好。”

罗锦程笑了笑说:“我其实不是为了赚钱。”

织锦说:“明白。需要我干点儿什么,你只管说。”

罗锦程的变化让织锦很高兴,不管他能做成还是做不成,至少他又拾起了对生活的信心。

接下来的日子,柳如意开始跑门面。看了几家后,罗锦程就不干了,索性让织锦去看,说是柳如意只图便宜,找的店面太蹩脚。

织锦巴不得哥哥两口子赶紧把生意做起来,赚或赔都不要紧,千万别在家憋着就成了。

织锦跑了一周,终于在香港中路找了家店面,租金有点儿高。柳如意去看了看,担心地问织锦能否挣出来。织锦就给她分析,这一带是青岛写字楼最集中的地方,白领也多,消费能力相对比较强;如果她只是图便宜,把高档西点店开到了市井街巷里去,那才叫自寻死路呢。

柳如意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应下了,代罗锦程签了合同。

看着她拿笔签字的瞬间,织锦的眼睛有点儿潮,便问柳如意,哥哥有没有提跟她复婚的事。

柳如意倒是宽和地笑了,“随便他复婚不复婚,我就不信他一瘫子还能长翅膀飞了。”

织锦觉得这话扎耳,看了柳如意半天。

柳如意可能也回过味来了,觉得刚才的话有点儿刺耳,就笑了笑说:“你哥现在真成煮熟的鸭子了,这辈子铁定要烂在我这锅里了。”

织锦扑哧就笑了。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2)

1

过了一段时间,织锦对何春生重提买车的事。

何春生想了想,摇头,说不想买。

织锦问为什么,何春生就开始给她算账。比如说买辆车,养路费是多少,每公里耗油是多少,加上保险,万一再和人刮刮蹭蹭,乱七八糟地加起来,他打车都够了,何苦呢。

织锦说:“等你自己开上车,你就知道自己有车和打车绝对不是一概念了。”

何春生其实也想买车来着,可是一想到这笔开销,心里就有点儿疼得慌。更何况如果是买车的话,肯定是织锦掏钱。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开着织锦买的车上街,他就觉得心里像长满了荒草一样毛毛的,很不舒服。

所以,织锦和他说买车,他就搬出这一套来搪塞。久了,织锦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不提了,只是说:“不是我不给你买啊。”

何春生看着织锦,“你怎么这么热心地要给我买车?”

织锦笑了,“不是怕委屈了你吗!你看,我开着车上下班,怕你心理不平衡嘛。”

何春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想,心理平衡?只要咱俩一起过,我就别指望心理会平衡。说真的,在同事面前,何春生从来不敢说房子是织锦哥哥掏钱买的。就这样,同事们都已经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开过他无数次玩笑了,说他好运气,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白捡一漂亮高薪的老婆不算,还搭上套房子。也有人悄悄问何春生,织锦是不是有什么生理缺陷嫁不掉了呀!

何春生当即就和说这话的人打了起来,差点儿就要闹到法院了。

当然,这些事织锦不知道,他也不好意思说。

何春生比谁都明白,其实,他所谓和织锦在一起时的憋屈感,是自卑作祟。住在织锦买的房子里,他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好像自己是有钱人收留的穷小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声音大了,会被人误认为是不知好歹的嚣张行为。

织锦每天都要喝新鲜果汁,每当看着一堆水果榨完汁后变成渣子,被倒进了垃圾桶,他就会难受得要命。他试着和织锦谈过,水果怎么吃都是水果,干吗非要榨汁啊?

织锦也一本正经地问他:“赚钱是干什么的?”

何春生一本正经地回答:“过好日子啊。”

“好日子什么样?”

“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织锦就笑着点头,“对了,喝果汁就是我喜欢的事嘛。”又嬉皮笑脸地圈着他的脖子,“春生,你得改变一下生活观念了。钱,赚来就是为了花的,赚了不花还不如不赚呢。”

何春生虽然没话可说了,但心里还是别扭得很。

结婚后,何春生不怎么去织锦娘家了,都是织锦一个人来回跑。有时候织锦拽着他一起回去,何春生就会懒洋洋地说:“你自己回去吧,下次我再和你一起去。”

下次还是这句话。

织锦就问何春生是不是对她娘家人有意见。

何春生说:“没有啊,他们对我那么好,我还对他们有意见,我就不是人了。”

织锦定定地看着他,何春生就耷拉着眼皮,假装没看见。

何春生不愿意回去是有原因的,他不喜欢罗锦程。以前罗锦程没残疾的时候,整天一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嘴脸,他就看不惯。后来罗锦程出事了,身体残疾了,居然依然一副驴死不倒架子的样子,还是居高临下地和他说话。他何春生不吃他的不喝他的,犯得着看他的脸色行事吗?虽然这房子的钱是罗锦程出的,可房子登记在他妹子织锦名下,自己用不着对罗锦程感恩戴德。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4)

余阿姨一听,大惊失色,“织锦,不行,你不能学做饭,你这手不是伺候别人的。”

何春生的脸已涨红得有点儿吓人了,织锦看得出,他在努力忍着不发火,忙直冲余阿姨丢眼色。可惜余阿姨的眼睛有点儿老花了,看不清,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哝:“我们织锦是小姐手,哪能随便烧菜给别人吃。”

织锦忍无可忍,知道再不制止余阿姨,何春生非毛了不可,就大声对余阿姨说:“余阿姨,看您说的。在您眼前,您宠我,我是小姐手。在春生面前,我是他媳妇,是媳妇就得烧菜给男人吃。您啊,别说了,快吃饭吧。”

一顿饭吃完,织锦的心起起落落地紧张、松弛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余阿姨进厨房收拾碗筷去了,织锦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余阿姨就爱瞎唠叨。”

何春生生着闷气说:“她不是瞎唠叨,她是怕我忘记了你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我是捡了便宜的穷小子。”

织锦知道今晚没法聊了,再聊下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呢,就借口说明天还有事,拉着何春生要走,却被罗锦程叫住了。

罗锦程说:“织锦,你把我的奥迪开走吧。”

织锦莫名其妙,“我开你的奥迪干什么?我自己有车。”

罗锦程说:“我看着它就难受,也开不了,又不舍得卖。”何春生听得心里发毛,唯恐罗锦程要把车卖给织锦,两眼很紧张地看着织锦,等她反应。

织锦说:“我一年轻女人,开奥迪有点儿过于招摇,不要。”何春生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忙应声附和说可以让柳如意学车嘛,家里有车方便。

罗锦程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何春生看得出来,罗锦程懒洋洋的目光里是对他的轻视。

罗锦程把车钥匙往织锦眼前一扔,说:“这车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不能眼睁睁看它在楼下变成废铁一堆。”

何春生的心扑通一下就跌倒了。为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废铁?还不就是不想看着一堆钱慢慢地被岁月风蚀了吗?

罗锦程不舍得它变废铁,当然是想让它值几个钱了。

这么一想,何春生就忙抢过车钥匙,塞到柳如意手里,“嫂子,你学车吧,这样也方便,可以带着我哥出去兜兜风什么的。”

罗锦程仿佛看穿了何春生的心思,向柳如意伸出手去,柳如意只好把车钥匙又还给了他。说真的,见罗锦程果真要把车送给织锦,柳如意心里真疼得慌,却又不敢说什么。

罗锦程把玩着钥匙,叹了口气,看着钥匙发呆,无限伤怀。

织锦知道他的心情。罗锦程呼风唤雨惯了,现在却被命运生生地给困在了轮椅里,他心里不知该多么难受呢。

织锦看得不忍,就把钥匙拿过来,说:“哥,那我就先替你开着这车,等你什么时候好了,我就还给你。”

罗锦程点点头,看看大家说:“其实不是我非要把这车送走,我从窗户往下一看,见它待在那儿就难受。我瘫了,它不能也瘫了吧。等西点店开了,我买辆小皮卡让你嫂子开着,进货送货什么的方便点儿。用奥迪干这个,可惜了点儿,也不实用。”

那天晚上,织锦让何春生开着奥迪回家,她还是开她的别克。何春生不肯开奥迪,理由是好久没摸车了,怕路上刮了蹭了赔不起。

织锦实在忍无可忍了,说:“谁让你赔啊?我哥送给我了,难道老婆能让老公赔?”

何春生梗着脖子,一句话没说,自己打车走了。织锦气得直落眼泪,又没办法,只好先把罗锦程的奥迪开了回去,等明天回来开别克。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5)

当晚,织锦回家就和何春生吵了一架。

“春生,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哥呢?你要真讨厌我哥,你就搬回劈柴院吧,买这房的钱是我哥掏的。”

何春生登时就脸红脖子粗了,一声不响地起身就走。

织锦看着他,也没留,打开电视,木呆呆地看着,听见门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眼泪却刷地就掉下来了。

下楼梯时,何春生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他是生气罗锦程从不拿正眼看他,可是罗锦程都残疾了,自己还和他较什么劲儿啊?

这么想着,他就不走了,坐在楼梯上抽烟。上上下下的邻居从他身边走过时,都用更令他不舒服的目光看他,他就起身,回家。

他掏钥匙时,才想起钥匙放在家里茶几上了,只好摁了门铃。

织锦开了门,见是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回去看电视。

何春生闷闷地站在阳台上,心里憋得要命。他不敢回家说,怕被母亲骂,被嫂子说不知好歹。他挨个房间转了一圈,觉得家里的每扇门、每扇窗都在嘲笑他。

夜里,织锦背朝着他,似乎是睡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摁亮了灯,起来找烟抽,转到床的另一边时,看见织锦紧紧地闭着眼睛,却满脸是泪。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蹲在床边,抽了面纸给她擦泪,被织锦一把打掉了。

他呆呆地蹲在那里,看着织锦,觉得自己很龌龊、很小气、很阴暗。织锦哪里不好啊?漂亮,学历高,嫁了他却从没挑剔他什么,他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怨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