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她看了几处门面房,路过老城区时,我突然想起了本市著名的半仙一条街李村路,那是一条依坡而建的石阶路,石头台阶被上上下下的人踩了一百多年,呈现出一片硬硬的光亮。在这些台阶上,坐了许多号称开了天眼的人,逢人就嚷着要给人相面,他们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次次被取缔驱逐,不久,又出现在这里。
我曾那么地不屑于他们的江湖骗术,但现在,因着内心的困惑,我特想带阮锦姬从那里走一趟,看看会不会有人说她身上阴气太重。
我借口带阮锦姬去吃正宗的韩国料理,途径李村路。
我很失望,那些灰仆仆坐在台阶上的人,只说我们脸上有异相,要给我们相面,却没一人说阮锦姬或我身上有阴气。
我心灰意冷地陪阮锦姬吃了一顿石锅拌饭,又陪斗志昂扬的阮锦姬看了几处房子,就回了。
跑了一天,我累得腿酸手软,便没做晚饭,和丁朝阳在外面吃了,吃着吃着,我突然落了泪,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丁朝阳愣了,他握着我的手,说:“小豌豆,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哭,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无法挣脱。
丁朝阳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后,我所有的忍耐,在这个夜晚终于崩溃。
我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亲爱的,其实你知道那个按门铃的女子是谁,是吧?”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失魂落魄,讷讷着,慢慢低下了头:“不,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团又一团的疑窦,像缭绕的花,在我的心里,纷纷扰扰地开放。其实,我早就在寻人启示上知道她的名字的,许芝兰。而丁朝阳,却抵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当一个男人誓死要守卫一个秘密,我又能如何?
6
阮锦姬依然忙着到处看房子,看着她不知所以地快乐着,我会有些难受,很多次,我想告诉她:“知道么,我曾看见一个女鬼在午夜里飘进了你家。”
但每一次,都没说,毕竟是没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个人心下惶惶?逛街时,我常常买一些所谓辟邪的挂件,在丁朝阳家挂一份,再送她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当做是心理安慰吧。
开始,她还收下,见我像个辟邪挂件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她家里折腾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她不干了,说好端端的家,给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说完,就把挂件收起来,一古脑地塞进一只垃圾袋子,没好气说:你愿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默默看着她,见状,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拜托,凡事总得有个度,你不觉得这些灰头土脸的怪物很难看吗?”
我不作声地从垃圾袋里掏出几个挂件,重新挂回墙上,她抱着胳膊,远远看着我。见我理直气壮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把手竖在耳边,做了个投降状,跑过来,抱着一摇一晃的我感慨着说:“还是回国好,在国外,从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不写字,阮锦姬也不出门时,我们就在她客厅里就着满地的阳光聊天,她懒懒散散地说着英国的见闻,我说给她讲我的小说构思。她时不时地插一句,应该说,她是个满机警逻辑思维满慎密的女子,有时,我构思一个故事,正愁着支离破碎的情节不能环环相扣呢,经她一点播,马上就巧妙得天衣无缝了。
偶尔,我会说起丁朝阳,她很安静地听着,笑得很恬淡。她总是称丁朝阳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虚,就红着脸坦白了,说我和丁朝阳只是同居,并未结婚。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这样啊…”
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着就点了一颗烟,她抽烟的样子很美,袅袅的烟在指尖上盘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这么美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孤单着,是多么大的浪费啊。
她不屑地弹了一下烟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说着,眼神就冷了,定定望着窗外的残阳,兀自缥缈地笑。
我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起身去卫生间,按冲水按钮时,不经意间,瞥见地上有枚猩红的东西,亮而光洁。
我以为是她不小心遗落的一枚发夹,便替她捡起来放在梳妆台上。
捏在手里时,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发夹,而是一枚彩绘指甲套,它像一枚楔进我记忆的钉子,那么牢固地被我铭记着,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看它随着一声声的冷笑,探向猫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阮锦姬在客厅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从马桶上打捞起来?”
我像烫着一样,飞快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确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确信,这套房子里只住着阮锦姬一个人。
阮锦姬懒懒地换着电视频道,说:“亲爱的,不是我的红茶把你的肚子喝坏了吧?”
见我没反应,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没什么,可能坐太久了,有点头晕。”
我坐下,一对嗲声嗲气的男女正在电视里打情骂俏,我盯着电视。电视里演了什么,却一点没看懂,脑袋在快速运转,我在想这个叫阮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进2207之前,我们的生活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而且,第一次敲门,她就热情而礼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反常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开始怀疑,阮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么,那个午夜按门铃的女子,难道是她么?
我不时用眼稍悄悄看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她盯着电视,看得很是投入。
她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我又去一次卫生间,捡起那枚指甲,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借口该买菜了,告辞出门。
7
我没有去买菜,回家后,翻开电话本,翻到了李长风,在高中时,他曾给我写过数封情书,临近毕业,他曾苦苦追问我不接受他求爱的理由,我看着脚尖,想了半天,说:“我不喜欢爱吃零食的男生。”
他愤然离去,他总爱把薯片偷偷塞进我的桌洞,其实,他从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钱买的,因为我爱吃薯片。
其实,爱与不爱的理由,从来都是借口。我们都习惯了给所有的事安上一个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将他三年如一日的爱,当成了用来拒绝他的缺点。
而在7年之后,我却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因为,据说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本市的公安户籍管理处,我需要他的帮助,验证我对阮锦姬的怀疑。
我报上名字,李长风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就笑了,说:“其实我不爱吃零食。”
我说知道,请原谅我吧…
李长风的声音,暖得像三月的阳光,和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了一会话,他有些误会我打电话的意思。或许,他以为我是在经年之后,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余才给他打了电话。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某某同学的恋爱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终于分道扬镳,又回忆了一会往事,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豌豆,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拜读呢。”
我倍觉汗颜,当你不爱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一直不能放下对你爱的期望,他的好和关注,在不爱者这里,就成了尴尬和愧疚。
我干干地咳了两声,清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帮忙。他爽快而期待无限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豌豆。”
我让他通过公安户籍网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锦姬这个名字,我跟他说是哪几个字时,他突然问:“为什么要查这个名字?
我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想了解她。”
哦。又玩笑道:“不会是情敌吧?”
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真会联想,他说职业病么,查完就给我电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并没有阮锦姬这个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两个,但是,一个是50岁的中年女子,一位是12岁的小女孩,都不符合楼上的阮锦姬的标准。
我对李长风道了谢,正要扣电话,他却急急追问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的踟蹰让他有些受伤,恹恹说:“如果你没时间,就算我没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处心积虑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边不理了一样,忙说:“今天我还有点事,我们改天可以吗?”
他的声音刹那欢快。
对阮锦姬的发现,我决定不告诉丁朝阳,总觉得这其中有个巨大的谜团,不仅是丁朝阳不愿揭开的,甚至,是他要竭力要掩饰的。
8
阮锦姬终于选好了门面房,她每天盯着工人装修,很晚才回来。午夜里,我们的门铃还会被按响,只是,我已不再惧怕了,倒是丁朝阳,日益消瘦憔悴,家里的门上和窗子上挂满了辟邪符,是他从庙里求来的,拿回家,也不和我解释,挂得到处都是,家里被这些奇形怪状的辟邪符装点得乌烟瘴气。
趁他上班,我打开隔壁房间,里面的辟邪符更多,几乎没了一寸空白,简直成了储藏辟邪符的仓库。
直到这天夜里,我被丁朝阳的尖叫惊醒,沿着他颤抖的手指,我看见了窗帘上有个恍惚的影子在飘移,是的,依然是她,在窗帘上影影绰绰。
我按亮了灯,窗帘上的影子,便消失了,我在心里,笑了一下。
天亮后,丁朝阳突然说:|“小豌豆,我们搬走吧。”
“你不是不想卖这房子么?”|我看着他,不动声色。
“不卖,放在这里,我们另买房子住。”
“房子空得时间长了,容易招贼,你没看报纸上说有些长期不住人的房子,被贼盯上后,就成了贼窝。”
他呆了一下,长长叹着气,用几欲崩溃的眼神,看着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没事的,大不了,她回来了,我走就是,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大声呵斥道:“别说这样的话!!”
我转过去,抱着他的头,他无力地依在我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洗了脸,上班去了。我站在窗上,目送他的车子缓缓远去,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我鼻子上,阮锦姬正在晾衣服。
我嗨了一声,她探出身子,冲我笑,我说:“一会,我上楼找你。”她咧着嘴,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又妖娆。
9
我站在阮锦姬面前,慢慢伸开手,那枚猩红的指甲,静静地卧在我掌心里,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个多月了,经常有人在午夜按我们的门铃。”
阮锦姬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慌乱,她捏起那枚指甲,举在阳光里看了看,说是么。
“|你认识这枚指甲么?”
她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认识它,它被戴在那个貌似女鬼的女人的手上,一次次伸向我家的猫眼。”|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这样啊…”
“但是,我从你卫生间里捡到了它,你知道,鬼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我冷而锐利地看了她:“我还知道,你不叫阮锦姬。”
接下来的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所有被揭穿内幕的人,都会慌张,狡辩或者歇斯底里。她没有,她只是眯起眼睛,用浩淼的目光穿越了长长的睫毛,看我,并镇定地点了一支烟,姿态惬意而轻描淡写:“我猜,你想知道的很多,比如,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还有,午夜去按你家门铃的女人,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对么?”
她是那么理直气壮,我反倒像个迫不及待要吃热粥的小丑。
“我会慢慢告诉你。”她倒了一杯茶,给我:“我习惯早晨喝茶,这会让我一天都清醒而镇定。”
我没有去接那杯茶,而是,直直看了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我故意让你捡到那枚指甲套的,因为我需要你的配合。”她答非所问:“因为,凭我自己的力量无法抵达真相,我确实不叫阮锦姬,但,请你不要追究我的真名,就当我真的就是阮锦姬,好么?”
她神态暗淡,甚至浅浅的哀伤在她瞳孔里汇集:“因为我无法相信许芝兰失踪了,我怀疑她死了,死于谋杀。”
我瞪着眼睛看她,我怕,因着我的一句话,她就会中断陈述那个我那么想了解内情的女人。
“你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爱丁朝阳。”她拧着眉头,喷了几口烟,又扫了我几眼:“说真话,我挺恨你的,因为,我以为是因为你,芝兰才遭遇黑手,和你接触了之后,才知道不是这样,芝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读一个幼儿园读同一所小学读同一所中学,直到高三那年,我去了英国,虽然相隔万里,但,我们的联络,一直没中断过。我了解她的恋爱她的婚姻,直到我收到她最后一封邮件,她说她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要崩溃了。然后,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三个月前,我回国后,才被朋友们告知她失踪了,在5年前。”
“然后呢?”我看着她。
“然后,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直觉告诉我,她凶多吉少。而且,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是丁朝阳,你认为呢?”
一只鸟,尖叫着,从窗外掠过,我没有答她,是的,对,是丁朝阳。我早已疑窦丛生,但,又是那么地不愿意往深里去想,因为我爱他,没有人能比他给我更好的爱。
我想起了那个夜里,丁朝阳挥着棒球棍不留生路地砸出去的样子。是的,他的心里,装满了惊恐,甚至,即使许芝兰活着,那一晚,他亦是铁了心,要断了她的生路。
人,总是这样,滔天大错一旦犯下,为了掩盖,会做得更是心狠手辣。
我缓缓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关于对丁朝阳的猜测,我那么不愿听下去却又想知道。
阮锦姬定定地看着我:“我曾经去报案,但是,没有尸体,他们不给立案。再说,没人愿意出力未必落好地去翻腾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失踪案,所以,我才去按你家的门铃。”说着,她从壁橱里拖出一口箱子,打开:“这是我全部的道具,我在英国学的是戏剧化妆,所以,化妆成芝兰的样子,对于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昨天晚上,你从窗外用了投影?
“是的,到底你是写悬疑小说的,一些事,端倪一露,你就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她合上箱子:“那晚,你闻到的也不是阿胶味,是你来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洗净的化妆油彩味。”
“知道。”
我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从按门铃到现在的所有脉络已很是清晰地展现在我心里:在英国学戏剧化妆的阮锦姬回国后,怀疑丁朝阳在5年前谋杀了她的闺中密友许芝兰,并对外谎称失踪。
为弄清楚这件事,她在午夜化妆成许芝兰的样子按门铃,试图迫使心里有鬼的丁朝阳精神崩溃,向鬼魂忏悔坦白了曾经的罪恶。可是,她低估了丁朝阳,虽然他已心下惶惶,却顽强地坚守了那个秘密,不曾吐露半分,无奈之下,她只得让我发现她的鬼祟端倪,并前来揭发,因为,凭这段时间的了解,她认为,我应该不会拒绝配合她的计划。
“其实,从你第一次来敲门,我就猜到你是有目的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能这样镇定从容。”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你会帮我吗?”
“或许,我会告诉丁朝阳你是谁。”我淡淡地看着她,内心的矛盾却汹涌澎湃。
“你不会的。”她很自信。
“为什么?”
“我相信直觉,甚至,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对他,充满了怀疑。”
我没有否认,望着雪白的墙壁,慢慢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04章
1
阮锦姬看着我:“真的?”
我点头。
她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慢慢地抽,过了一会,说:“能告诉我,答应帮我的真实原因么?”
“和你一样,我想知道真相,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忍受,我爱的男人心里,隐藏着一个与女人有关的秘密,你知道,女人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真相的杀伤力有多强,却还是想知道。”事已到此,隐瞒她,毫无意义,而且,我们即将成为战友,须要同心协力去获取胜利。
我们坐在上午的阳光里,绸缪一个阴冷的计划,离开她家时,我的心里,装满了彷徨和惆怅,在隐隐间,我仿佛已看到了破碎,在我和丁朝阳之间。
从这天开始,门铃再也不会被按响了。
是夜,我和丁朝阳坐在阳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的手,从我腋下揽过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心情不好,当他沮丧,他就会疯狂地做爱。
他说过,做爱可以把大脑掏空,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他抿着唇,很认真地看着海面,仿佛,那只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的手,与他没有关系。
我偷偷拿眼看他,他依然面沉似水,却抽出手,将我抱在膝上,依然是全神贯注看海的样子。
他又瘦又长的胳膊,那么有力,轻易地,就将我举了起来,望着那么远的地面,我尖叫了一声,他却笑了,缓慢地把我收回来。
我们就那么坐着,等我回头去觅他的唇时,见他,已泪流满面,他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小豌豆,我那么爱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负疚漫无边际地在胸中弥漫,他对我这样毫不设防地爱着,而我,却在做什么?
他擦了擦泪,抱起我,像抱起一个镶嵌在他身上的美丽瓷器,小心翼翼地回卧室。
很久了,我们没有这样静谧而美好地做爱过。
我却想到了背叛。
背叛阮锦姬,关于芝兰的真相,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什么要拱手将这样美好的爱,给葬送了?
我哭了,哭得无比昏暗,丁朝阳狠狠地搂着我,不停的轻拍着我的背,他好像有些内疚,让我,承担了那么多惊吓。
哭着哭着,就睡了,醒来时,已是凌晨,我坐起来,看着歪在旁边的丁朝阳,他劳累过度的生殖器,垂头丧气地耷拉在两腿间,我细细地看着,突然觉得它丑陋,特别是想到它曾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进出过,它就更是丑陋无比。
心在一寸一寸地后退,退到渐渐坚硬。
我摇了摇丁朝阳,他惺忪地睁眼看我:“醒了?”
我嗯了一声,说有点冷。
他说是么?伸手来揽我,每当我说冷,他就会将我蜷起来,抱在怀里,说这样就暖了。
可是,蜷在他怀里,我依然是冷的,冷得发抖。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莫名说:“不热啊。”
我睁大眼:“你不觉得有股冷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他坐起来,裸着身体,说没有啊,很正常。又转到我的方位,依然说很正常。
“是,我很冷,我披着毛巾被,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不是病了?我送你去看医生。“
我摇了摇头,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很久很久的后来,我听见一声尖叫,就醒了。
整个家,通火通明,而我,竟坐在梳妆台前,淡然地化着妆,我讶异地看着瞠目结舌的丁朝阳,问:“这是怎么了?”
几乎同时,他扑过来,一把夺下我的眉笔,厉声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是啊,我要干什么?我张张惶惶地站起来,上上下下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她几乎不再是我,冷眉冷眼,挺拔的鼻子,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的睡袍,不是我的,却似曾相识。
我盯着它,拼命想,终于,我想起了它的来处,是的,在一直紧锁着门的隔壁的衣橱里,是芝兰的睡袍。
我像被烫着一样,猛地跳起来,三把两把扯下它,扔在地上,直直地看了他说:“这是谁的睡袍?”
丁朝阳缓缓垂下眼皮,踢了踢它,把我抱进怀里:“小豌豆,你梦游了?”
我有点害怕,一头扎进他怀里:“我做了个梦,梦里的那个我,分明不是我的样子,可是,我却分明感觉那就是我,这是怎么了?”
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有凛冽的冷汗,沿着我后背的皮肤,往下滴。许久,才说:“梦总是古怪的。”
“可是,为什么我要穿这件睡袍,它是从哪里来的?”我百思不地其解地看着他,又拉他到镜子前:“为什么我要化这么古怪的妆呢?”
他把我搂进怀里,说亲爱的没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站了一会,我忽然无限疲惫,就歪在他肩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就觉得脸上热热的,不必睁眼,肯定是他在用热毛巾帮我擦掉希奇古怪的妆容。
擦完脸后,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我听到了他翻我书房抽屉和翻我手包的声音,他想知道睡袍是怎样跑到我身上的,他想找到那串钥匙,可是,他太不了解女人,女人如果打算恒守一个秘密,就会变成隐藏高手,在这点上,男人永远无法和女人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