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越来越浓重,阮石问:要不要让粟米来陪你。
我说算了,这是他要走的潜台词,他拎起包离开的样子有点苍凉,他走到门口,我喊他:阮石。
他回头。
昨天夜里,我在医院。
他笑了一下,轻轻合上门。
7
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想亦无谓,还是苍白一些的好,至少心是轻松的,爽朗的。
粟米很久没有来了,不知道她和李莫究竟怎么样了,或许是一时冲动下的一次露水情缘,我希望是这样的,即使她有足够的聪慧,和李太太,却不是棋逢对手,她太习惯于袒露着性情的软肋。
终还是放不下,给她打电话,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掉了。
我按开电视,百无聊赖的感觉袭上来,这时,该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不做,只要握着我的手,一切就会温暖得可以。
央视频道里正在播放大风车,董浩叔叔跟一拨孩子们玩得快乐,其他频道,肥皂剧,不够精彩的老电影,我啪地关掉了。
有人敲门,直觉告诉我是罗念庄,开门,果然是他,手里拎着西瓜水果,以及吃的。
他讪讪地望着我笑,早晨的事还没完全抹去的样子。
他把东西堆在被烫坏的地毯上,腾出手摸我的额头:你好了么?
我闪了一下:好了。内心奔涌着向往却永不可得的悲凉,记得小时候,面对可望而不可及的的美好事物时,我总会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但这一次,我没有流泪,直觉告诉我,只要我伸开手,我想要的便会跳上来,我的手却被另一双手拽住了。
他干净无邪的眼神,让我有亵渎的罪恶感。
罗念庄盯着地毯上的黑洞说:你为什么要烧坏它呢?多漂亮的地毯,女孩子伤心时都喜欢糟蹋漂亮的东西,对不对?
我说对。从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在矛盾里挣扎,对阮石的刺伤,对他的冷漠,都是我悲凉而无望的挣扎。
罗念庄坐下来,看着我的房间,昨夜他没来得及仔细看的,他指着墙上一副巨大的速写说:画里女孩子的眼神很像你。
那是我的自画像。
恩,她告诉我,你不快乐。
我望着他:罗念庄,不说我好不好?
他准确击中我的内心,像针尖细微刺来,内心的疼毛躁地张开,我拿出影碟,放进VCD,按开看,是美国原版的〈秋日传奇〉虽然翻译过来的也看过几遍了,但我还是喜欢一边又一遍地看,每一次,我都会泪流满面,那位苍老的上校,那样凄绝的爱情镶嵌在优美宏大的电影画面里。只要我想哭,就会把它放进影碟机,给自己一个借口流泪。
我边看边流泪,罗念庄不停地从纸巾盒子里给我抽纸巾,沉默地看我流泪。
罗念庄拿起遥控器,啪地转了一下频道,赵本山又在卖拐,各个频道的开心一刻已经放过一万遍了,现在的人都活得沉重,需要有人咯吱几下,以免笑神经逐渐退化。
罗念庄默默地拥抱过我:万禧,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我泣不成声。
他抚摩着我的头发,默默地吻着它们,时光是这样的宁静安详。
门被敲得咚咚响,我们都没有动,舍不得彼此的怀抱与安慰。
粟米在门外喊:万禧,快开门,灯都亮着,别假装不在家。
罗念庄松开我,用衣袖细细地给我蹭眼泪。
拉开门,粟米呼啦闯进来,嘴巴里嚷嚷着:是不是阮石在啊?
我的心,惊悸了一下,此刻,我是多么的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在这个房间里响起来。
我用眼神制止粟米嘴巴的肆无忌惮,她没看见。
粟米闯进卧室,轻轻地呀了一声,罗念庄直直地看着我,我闪开眼神,一边招呼粟米吃罗念庄带来的东西一边介绍罗念庄和她认识,借以消除尴尬。
粟米神采飞扬,看样子心情不错,边吃边哏哏乐,一语双关说:万禧,你学坏了哦。
我拿眼睛瞪她,粟米识趣,闭上嘴巴,收回眼神时与罗念庄一直追逐着我表情的眼神相撞,我的心,寒了一下。
后来的聊天,渐渐有如履险冰般的小心翼翼,粟米终是耐不住嘴巴的女子,转过话头,冲罗念庄瞎侃,问罗念庄在英国的什么学校读书啦,然后开始和罗念庄探讨英国的男女关系,话题渐有声色,我静静地听,倒像了局外人。
末了,粟米感慨国内的绅士都是用来钓女孩子的花架子,常常在绅士的外壳下露出泥巴腿子。罗念庄乐了一下:你以为英国的绅士就彻底么?那不过是他们习惯性做派,他们的泥巴腿子时常是露在外面的,千万不要以为绅士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你要跟英国绅士谈恋爱,即使关系都发展到床上了,想跟他借5个英镑都未必能借出来。
粟米眨眨眼:天下乌鸦一般黑。
罗念庄说:喏,这句话现在行不通了,据说美国已经发现了纯白色的乌鸦。
粟米乐呵呵地聊,慢悠悠地吃,罗念庄眼睛不时盯一眼钟表,我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都想把对方熬走,可两个人谁都不肯在另一个之前离开。
我看了一眼钟表说:你们还不回去?
粟米拿眼瞪我:赶我们走啊。
我说:我累了。
罗念庄一本正经说:万禧昨天晚上发烧,打点滴呢,幸亏我打电话及时,算是救了她一命。
粟米拍拍手,看看眼前的水果皮说:我懂了,万禧为报答你要以身相许了。
罗念庄的脸蹭地通红。
我拧了粟米一下,她的嘴巴终于刹车。
罗念庄起身告辞,粟米拉开门,嘻嘻一笑:我就不走了,要跟万禧聊天呢。
我站在门口,看着罗念庄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关上门,粟米拽拽我问: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哪能比你,逮谁看上谁?
我钻进被窝,粟米也钻进来,顺手关上灯,手在我身上乱摸,我打她:你干什么?
粟米埋在我的怀里,轻轻的喘息,与刚才那个肆无忌惮的女子截然不同。
粟米总是这样的,当心里塞满了事情,就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如果一旦停留下来,你会感觉到她的宁静是要把自己窒息掉的。
过了很久,粟米幽幽的,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每天下午四点,李莫的太太去接儿子放学,办公室里就剩了我和李莫,我们就在沙发上,喏,就是他太太坐过的地方做爱,迫不及待地,什么话也不需要说,眼睛四处张望,耳朵竖着,听外面有没有走过来,他的身体像疯狂的豹子…我和男人做爱,从来没有这样刺激。
我说:粟米,你爱他。
我喜欢他的身体。
你爱他,你从来没有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我分享你和某个男人的快乐。
他太了解我,不会爱我的,我了解他这样的男人,自尊高贵而脆弱。
你偷偷喜欢他就可以了别太张扬。
粟米不语,她哭了,她的泪滴我的皮肤上,我喊了一声粟米,她的泪水,顺着皮肤,一直蔓延到小腹,冰凉冰凉的,泊在凹进去的小腹中央,一刹那,有一种异样的亲昵凄凉袭中了心,我用力抱了抱她。
粟米说:万禧,我有一个秘密,是绝望的秘密。
我想起罗念庄的拥抱,他说:万禧,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我们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相互不知,像两条逆流而上的鱼,挣扎在水里,要到岸上放下这个秘密,于是不停地跳跃,尽管岸上只有令我们窒息绝望的空气,我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我们是不是两尾落岸之鱼?在千年万世的轮转里,将在谁人面前,落下最后一滴无望的泪水?
这个心里藏着秘密、悦人无数、却不肯隐藏内心的女子终于说累了,抱着我的一只胳膊,甜美安详地睡着了,像所有愿望都得到了满足的孩子。
第二天的天气不是太好,粟米迷迷糊糊爬起来,盯着茶几上的果皮说:这是我吃的吗?我说:大多数吧?
粟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哎呀,会不会长出好多肉呢?
小姐,吃水果是不长肉的。
粟米瞪了我一眼:科盲了吧?水果含糖的,是糖进了肚子就会变成脂肪。
我收拾床罩,不理她,听在卫生间吭哧吭哧地擦皮鞋,我喊了一嗓子:别乱用抹布,我哪里面没有擦皮鞋的毛巾。
粟米哼着陈小春的:我没那个命呀,轮也轮不到我…连招呼也不打就去公司了,以往的粟米不这样的,早晨起床一定要在床上腻,一直腻到不能再腻了,才懒洋洋爬起来梳洗打扮,爱情是种神奇的东西,能让人忽然从一个极端飞到另一个极端。
始终,我不知道,以她的性格,心里究竟会藏住一个什么样的绝望秘密。
第四章 谁是谁的谎言?
1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看不见一丝蓝,我应该到杂志社上班的,看了看天空,就让人没有出门的欲望,这个城市,从春到秋,都美得像画,凛冽的北方流窜在大街小巷时,所有的美丽都以最快的速度隐遁而去,似乎在一夜之间,从美妇人衰败成迟暮苍妪。
青岛的天空总让我懒得出门,明天要跟阮石去广州的,索性在家里收拾一下,用热水弄了一条湿毛巾,放在鼻子下使劲吸,一直吸到鼻子像患了重感冒,然后鼻音浓重地打电话继病假,稿子早就交了,没其他活计,主编乐得做顺水好人,爽快地应了。
懒坐在沙发上看堆在茶几的果皮乱屑,一脑袋乱,昨天罗念庄来想必怀着一些美好的向往,正值爱情年龄的男子必然是敏感的,粟米在门口嚷的是不是阮石在啊?想必已让他窥去了我不想让他知道的部分,他会怎样想?再看我,是不是如看社会上傍着有钱男人便不肯松手的虚浮女子一样呢?
想这些都已是没用了,甚至,我宁愿自己是自做多情。
打开电脑,上网,收了几封邮件,在其他城市的同学发过来的,其中一封询问,在青岛街上,我有没有与喜郎擦肩而过?我心下黯然,喜郎早已成了遥远的童话,我都不敢去想了,那样干净的透明的美好,离我有多远?我下意识伸了一下手臂,远到我这辈子都不能抓到了吧?
点上一支香烟,慢慢地抽,盯着邮件看了半天,恨恨地拖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打开,拖出垃圾桶。
我拖着鼠标在电脑桌上移动,有一种被寂寞赶得无处可去却又不愿面对别人的感觉。打开QQ,里面的头像都灰灰的一动不动,我没有隐身,静静地盯着屏幕,等待有人把我拖出寂寞,消息系统闪了几下,我如获至宝,打开。
一个叫魅力先生的男人说:嗨,美女,对网络性爱感兴趣么?
我傻了一下,网络性爱听说过,但没有遭遇过,我看了一会,掐灭香烟,挥舞手指:我不会?
他说:我教你。
我说:好啊。我想知道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性爱究竟是怎样进行的。
他说:我知道你很美,我也很帅,我们现在开始吧。
…掀开你的衣服,解开胸罩…我的舌头是温暖的,它在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大脑有一些恐慌的苍白,这是什么?意识强奸、通奸…
他说:你怎么没反应啊?
我逃一样敲上几个:你还是自己来吧。
下线,啪地关上电脑。哦,这是个不需要男人女人到场就能进行的性交的时代,代用品,网络性爱,费用低廉而便捷,充了生活的角角落落,相比之下,爱情显得有些奢侈了。
慢慢地收拾好房间,换好衣服下楼,打算买点东西回来烧,白无聊赖时,我喜欢坐在阳台上一棵一棵的择菜,把它们洗净,然后,依着自己的口味,细细地烧,整个过程悠扬而漫长,不像做菜,倒像在进行一个美妙的过程,至于最后的吃,欲望就不大了,烧的过程中消磨掉了。
只是迷恋这个过程而已,感觉自己是个温馨的小女子。
2
在超市里,看见嘎嘎叫的鸭子,就挑了一只小的,让售货的给杀好了,如其说想吃姜母鸭,倒不如说怀念一个从容的过程,在平原小城时,总能吃到母亲烧的姜母鸭,碧绿的小香葱漂在巧克力色的浓汤表面,轻轻拨开它们,下面就是汤醇味浓。现在极少回去,能吃到的机会不是很多,市区也有姜母鸭店开,却张不开嘴巴吃,拳头大的一小罐子,就近百元,一个下岗工人的月薪只够吃三小罐。
低着头走,在楼下时,一双脚停在面前跟着我的回避,左右盘桓不肯避让,抬头一看,是罗念庄,我笑了笑:怎么会在这里?
罗念庄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我来找你。兀自就上楼去了。
我跟在后面,开门。
一个下午,罗念庄不声不响,看我给鸭子择残留的绒毛,洗小香葱,然后在锅里细火烹炒鸭块。
罗念庄想知道什么,我是明白的,至于我想解释什么,罗念庄也是明白的,但我们都张不开口,很多事情,面对质疑的沉默,是默认,他懂,我也是。
罗念庄眼里闪着碎碎的伤感,最后一道程序是把姜母鸭放进沙锅,用慢火炖,浓郁的香飘溢的房子里。罗念庄忽然叫了一声:万禧。
我看了他一眼,他张开双臂,我钻进去,紧紧的,他拥抱着我,眼泪擦在他的西服上,他那么高,我的耳朵只能到他胸脯,倾听着他的心跳,眼泪止不住。
我们之间,横梗着彼此知道的,却不愿意说的缘由,它不再是秘密,只是,我们需要这样的心照不宣,用来挽留最后一丝残存的希冀。
从来没有人会早早知道,自己将会在何时遇到自己的最爱,不该的爱情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开始,在错误的时间将最爱错了过去。
我给罗念庄装了一碗姜母鸭:尝一下我的手艺。
我一直在看罗念庄低着头吃,他蓦然抬头说:万禧,真好。
我笑笑:跟我妈妈学的,她烧得更好吃。
他晃了一下头:不是姜母鸭,是你,真好,你烧菜的样子娴熟安宁,你看我吃饭的样子,高贵安逸,在你的目光里,感觉生活是祥和的。
我起身,假做去厨房,路过罗念庄身边时,被他拽住了手:万禧,嫁给我吧。
罗念庄,我们一共见了三次面,彼此并不了解。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见面,却并不相爱。
我向外抽手:你不了解我…
罗念庄死死地攥着,手指上的皮肤热热地疼:我不在乎你和阮石怎么了,就是想爱你。
愕然相望,罗念庄把我圈在怀里,沾染着姜母鸭味道的唇在脸上寻寻觅觅,我从躲闪到迎合,很短的过程,纠葛在一起,身体炙热,如柴草在劈啪地热烈燃烧。
罗念庄笨拙地摆弄我的身体,他焦灼地托着我,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才会合适,这个男人,是心先想到,然后才会要的身体。
他解开我最后一枚扣子,每一寸肌肤淹没在他唇下,在他高大的身体张皇在我面前,那一刻的感觉:我是一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婴儿,只有附着着他的身体上,我才能看见生命中的灿烂阳光。
我羞涩地蜷曲着身体,恐惧着它没有足够的完美让他陶醉。
罗念庄焦灼地寻觅,我能听见他心跳的巨大声音,擂鼓样响在他的胸膛里,他呢喃着万禧万禧…然后失败了,羞辱和沮丧占据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大山样轰然倒塌在我身上:原谅我,原谅我万禧…
长长的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脚踝,如同一松手我就逃掉了。
我张开眼睛望着他,一动不动的眼神充满了绵软的柔情,我能感觉到他的爱就不介意身体的退出,我缓缓地抚摩着他的头发,青春健壮是迷人的芬芳。
我们躺在床上,手攥着手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隔绝了冬季阴冷的空气,纷杂的前尘后世远远抛开,我顽皮地把脚从后背搭在肩上时,罗念庄惊诧于我的柔软,我又向前搭了一下,轻易的,唇就可以吻到脚趾上红艳艳的豆蔻。
罗念庄托住了它,另一只手托起我的身体,举到被子上面,轻轻的,他说:柔软的美人,万禧,你是我的柔软美人。
对于一个女子,这是曼妙的称呼,它美好到让泪水刷拉刷拉落下来,罗念庄的眼睛像晶莹而破碎的水晶,盈在眼眸内,始终不肯溢出。
3
阮石的电话是午夜打过来的,我们看着话机,猩红的显示灯倔强闪烁,它的尖锐的响声刺碎了冬夜的宁静
我犹疑地从罗念庄怀里抽出身体,任凭它响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阮石在深夜赶过来,他霸道而多疑的秉性我已是了然在心。
我接起电话,阮石急促的呼吸冲过来:你再不接我就过去了,以为你又在病了呢。
没有,我很好,睡着了。
哦,明天早晨8点,我去接你。
好吧。扣了电话,黑暗中,罗念庄站在地上默默地套衣服,我依在桌子上看他,一直看,看到他一声不响地离开,看不清他的表情,泪水已弥漫了整个脸庞。
他离开的脚步声,巨大而空洞地响在楼梯上,我们都没有勇气面对。
早晨,我还没起床,阮石就来了,我看了一眼表,还不到七点,我揉揉眼睛说:怎么这么早?
阮石就笑,不必问,我已熟悉他的每个表情,他扔下行李箱,钻进被子,握着我的手问:脸色不好,没睡好吗?
我恩了一声,翻身朝里,他用力掰,早已明了怎样让我的身体屈服,从额头开始一直吻下去,可是,在这个早晨,我的身始终没有屈服,心里想着另一张脸庞,他温暖而纯净,在我面前,流下过男人屈辱的眼泪。
阮石还是草草地做完了他想要做的事,套好衣服,看着我,意思是我们该走了。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可以不去吗?
阮石先是莫名其妙,后来,他开始翻衣橱,一件一件地往外扔衣服,他一件一件地在我面前比画着挑,嘴里絮叨着在广州只要一件羊毛衫就可以打发掉冬天的,所以我要带一些轻薄的衣衫,他把衣服装进他的行李箱,样子如同他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父亲。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他拿着我最喜欢的一件桃红毛衫,开始给我穿乳罩,在背后细腻的系扣子,套内衣,套毛衫。
我说:阮石,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
我不爱你了,也不需要你了。
像没听见一样,他提过我的靴子,用手绢擦掉上面的一点浮尘。
他这样隐忍地做着一切,好象咬住了巨大的痛在胸口波涛汹涌,我不知道自己将被他这样臣服多久,只能跟他走。
去机场的路上,我们不说话,很多尴尬的时刻,我们都是用沉默渡过去的。
机场弥漫着大雾,大雾是青岛冬天的常见天气,白茫茫笼罩了一切,侯机厅里熙熙攘攘拥挤着被延误班机的旅客,和我的无动于衷不同,他们满脸焦灼,我希望这场大雾永远不要消退,太阳最好也不要出来。
机场的广播小姐,一边遍的解释同样的原因,请大家耐心再等上一次,不同的脚穿着不同的鞋子,在面前来回走动,阮石握着我的手,张望侯机厅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时刻表,我的心里重复着一个名字:罗念庄,罗念庄,他还会不会去找我呢,如果去了,面对紧闭的门,他会想些什么…
缠绵的迷雾在和早晨的阳光搏斗,近十点时,迷雾恋恋败去,侯机厅外阳光安好,侯机厅逐渐人烟稀落,到处响着咯隆隆的行李箱和急匆匆的脚步,我和阮石夹杂在蜿蜒的队伍里等候登机。
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稍做停留,陆续上来几个满嘴巴不肯消停的上海小妞后继续飞行。
阮石不时扫我一眼,霸道和绵软在眼眸相互交杂。
一路上,我的眼里,有棉絮样的白云向后闪去,到达广州白云机场时,眼球在生生地疼,眼前晃动的陌生有些模糊。
侯机厅里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从出口看见我们时,步子方正而急切地走过来借以表达一种热情,阮石拽着我飞快地奔过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看见熟悉的人他不再需要甩开我的手,他的步子快得让我有点趔趄。
他们的手,终于在距离自己身体最远的极限处碰触到彼此,握在一起,很用力,阮石的另一只手把我推过来:庄先生,这位万禧,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汇,有很多种用途,一种是表明一种深于熟人的关系,一种可以用来掩饰一些微妙,彼时,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到心照不宣的会意,莫名的屈辱,在我的心里丝丝的挣扎。
出于要表达一种尊重,庄先生很礼貌地在我身上巡视了一下,转向阮石哈哈一笑,用港味浓重的口音说:有这么漂亮的朋友,阮先生好幸福啦。近了,便看清庄先生已在老年边缘,因保养得有方,不显老态就是了。
阮石笑了一下,满足的得意浮上来,两个男人开始边说边往外走,阮石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车子一路驶向市区。
酒店,庄先生早已给安排好了,在五羊新城的一带,庄先生把车钥匙交给门童,服务生过来问是否有订房,庄先生说了一个号码,服务生带我们到了16楼,庄先生预定的是一套标准套房,连欲盖弥彰的掩饰都不需要的,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和阮石定然是夜里一室,共寝一床。
庄先生和阮石寒暄了一通,然后说旅途劳顿,让我们先稍事休息,晚上他来带我们吃广州名吃,或过江去香港也可。
4
庄先生走后,阮石拥抱着我倒在床上,说:万禧,我们终于可以像夫妻一样生活几天。
从早晨到现在,这是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广州的空气果然是暖的,薄薄的毛衫里的身体开始了躁热,阮石把西装扔在另一张床上,转过来看着我,笑,动手给我脱衣服,陌生的环境使莫名的激动冲撞着他的身体,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没有任何反应地望着他,从哀怨到平淡,到厌弃,仅几天的时间,我对他不再有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