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夕每天很早就下班回来买菜做饭,等到双休日的时候,也会很开心的陪着韩扬出去约会。
他没讲过自己是有多么歉意,以后该当如何。
幸而韩扬也并不需要。
能够实现一场关于爱情的梦想,本来就不应该要求的更多。
直至初秋的时候,静悄悄的北京才被一位不速之客激起了涟漪。
这日韩扬无事,独自在客厅边看杂志边吃东西,正惬意时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他起身跑去打开,顿时边愣在了那儿,好半天才迟疑的叫道:“妈…?”
这些年柳青的青春已经不复存在,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但是依旧衣着讲究,举止得体。
韩扬瞅着他身后的箱子奇怪道:“你怎么在这儿?”
柳青问:“来看看你不行吗?”
韩扬和她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毕竟是中很少接触,又没有血缘,他见状便道:“哦,我先送你去酒店吧。”
没想到柳青却推开他说:“房子这么大,我为什么要住酒店。”
韩扬很害怕晚上梅夕回来会不高兴,追在后面欲言又止。
其实柳青过来就是要看看那个同性恋把儿子弄得混乱到深什么程度,可是走入客厅,抬眼便是窗明几净,桌椅整洁,茶几上甚至还放着清香的鲜花,看起来十分舒适。
她皱了皱眉问:“梅夕呢?”
韩扬说:“上班去了。”
柳青道:“叫人给我收拾间客房。”
这下韩扬更是一脸为难:“我没雇佣人…但是客房挺干净的,你去住就好了。”
柳青吃惊道:“那谁给你打扫房间,谁给你做饭?”
韩扬理所当然的回答:“梅夕啊。”
尽管梅夕有份体面的职业又仪表堂堂,但在柳青心里他还是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因而听到这话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拉着箱子就冷着脸上楼去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事件可把韩扬弄得愁坏了,本来在哈尔滨的时候他就很反感母亲去欺负梅夕,还为此在家发了脾气,谁知道柳青又不死心的追到这里来了,真让他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随之不饱。
因为实在难以说出口,硬是把问题拖到了傍晚。
韩扬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很激动的跑到那里露出一脸微笑。
梅夕手里拎着菜,很疑惑的说:“你干吗?”
韩扬赶快接了过来,摇头道:“没事啊。”
梅夕说:“那你堵着路干吗,家里弄乱了?”
韩扬接着摇头:“我们出去吃吧。”
梅夕顿时失去耐心,推开他道:“让开。”
谁知他一脚迈进客厅,抬眼就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柳青,不由的也感到很意外。
柳青淡淡的打量着他身上的西服和手里的公文包,微皱眉头说:“你既然和韩扬在一起,就不要做那种工作了,多在家里面做事比什么都强。”
梅夕道:“我做的是很正常的工作。”
他显然还没有忘记上次的威胁,语气也并不友好。
闻声韩扬说:“妈,你累了就去休息吧。”
柳青没动地方,冷冰冰的说:“我要在这里住一阵子。”
梅夕点点头,便拿着公文包朝卧室走去。
韩扬赶快追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梅夕关上门便问道。
韩扬为难的沉默了片刻,耸肩以示无奈。
梅夕说:“你至少该给我打个电话啊,吓了我一跳。”
韩扬道:“我怕你不高兴不回来了。”
梅夕顿时显得有些无奈,边换衣服边说:“怎么会呢?”
韩扬保证道:“我会尽快让她回家的。”
梅夕摇头:“没关系,家人本来就要常见面,只不过…你妈妈最好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回首笑了下:“我对这些的忍耐力并不多。”
韩扬说:“不会的。”
梅夕见他如此紧张,也便没再开玩笑,大大方方的便走了出去。
柳青仍旧坐在沙发上看报。
梅夕到她旁边问:“阿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柳青哼:“你可叫不到我阿姨,我还没有那么大年纪。”
梅夕尴尬了片刻说:“伯母。”
显然这个称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柳青一心希望韩扬能够找个好姑娘结婚,她皱起眉头故意为难他道:“我吃斋的,要做素的。”
梅夕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的忙碌,果然餐桌上没有半丝肉类和油腻。
梅夕的手艺不错,他平时为了保持皮肤和身材也很少大鱼大肉,所以柳青尝过之后也没有抱怨出多少所以然来。
韩扬现在忽然有了男人被夹在中间的那种奇怪感觉,他坐在那儿很不孝顺的选择了爱人,追问道:“妈,你到底来北京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去?”
柳青看向他:“没事不能来看你,这么不欢迎我?”
韩扬说:“不是,但大家工作都挺忙的。”
柳青道:“你不是整天在家待这着吗?”
韩扬顿时陷入了沉默。
梅夕在旁边吃着饭说:“你陪阿姨在北京玩玩吧,好不容易来一次。”
柳青瞥他:“我可以每个星期都来。”
韩扬顿时被汤呛到,不知道讲什么才好。
不料梅夕却微微笑了:“恩,能多见面是种福气,像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也只能在梦里才能梦见她。”
他说的很诚恳,也不会有人去攻击别人已故的亲人,柳青终于沉默下来,没有再吹毛求疵。
虽然平时生活上都是梅夕在照顾韩扬,但在情感上永远都是韩扬让步。
此刻他见梅夕这么宽容,不由的心里感觉到了种特殊的温暖。

第37章

柳青无疑是一位很难伺候的女人。
在北京几日,除却态度傲慢如慈禧,衣食住行也皆样样挑剔。
虽然韩扬自小生活优越,但他毕竟是男孩子,平时通常都比较随便,自然受不了有个较劲儿的妈在旁边唠唠叨叨。
这更苦了梅夕,原本家务就不少,现在又多了个颐指气使的皇太后,每晚躺倒在床上都是散架的模样。
这天韩扬刚和柳青聊完天走回卧室,就看到梅夕趴在那昏昏欲睡的背影,顿时跪在软软的床垫上伸出魔爪:“你怎么又要睡了。”
梅夕气若游丝的说:“你去咨询一天再回来做那么一桌晚饭试试…”
韩扬道:“所以我要去外面吃啊,你又装大方。”
梅夕翻个身只留下个背影:“总不能让你妈觉得我不欢迎她。”
韩扬笑:”你本来就不欢迎,是不是天天琢磨她什么时候走?”
梅夕打开韩扬揉来揉去的手气道:“别烦我。”
而后沉默片刻又问:“所以到底哪天走?”
韩扬说:“我也不知道啊…她好像从公司退休了,现在也不去谈生意,根本无事可做。”
梅夕下了一跳,硬是坐起来瞪大眼睛:“啊,所以她要一直和你住?”
韩扬耸了下肩:“不会的,过两天我就给她买机票。”
梅夕美丽的眼睛迷茫了片刻,又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一家人本来就该在一起,是我很多余。”
韩扬只是随意闲聊,听他这么讲有些恐慌道:“你说什么呢?”
梅夕摇摇头,又微笑:“那就和你妈说彻底住下来吧,只要她不再乱发脾气。”
韩扬根本不考虑这件事,还停留在刚才那句话上:“什么叫你是多余的?”
梅夕愣了片刻,说:“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她本来就是你妈,还要我解释吗?”
韩扬道:“可是你是我…”
原来中文间竟然找不到半个词能够代表梅夕的身份。
梅夕不在意,反倒笑了:“别担心,你妈总会接受我的吧,只要她知道你真的爱我,就会接受了,因为你妈是真的很爱你。”
韩扬说:“我难道是在假装爱你吗?”
梅夕摇摇头,又疲惫的躺倒,闭着眼睛握住了韩扬的手。
一如既往,所有的谈话都是由他操控,他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根本由不得别人。
韩扬无奈的俯身吻了下梅夕,梅夕弯起嘴角,轻声道:“我一直很希望你和你妈妈能够像别的母子那么好,你不应该错过亲情,别的东西我不在意,受点气累了一点都无所谓,知道了吗?”
韩扬不吭声。
梅夕半睁着眼睛劝道:“好好对你妈妈,你会发现人生会有新的内容,相信我。”
周末的商场难免会多些客人。
柳青踩着高跟鞋很傲慢的在专卖店挑挑拣拣,走了很久也没看上任何东西。
韩扬执意牵着梅夕的手跟在后面,终于忍不住说:“妈,你到底要买什么?”
柳青拎起件洋装:“随便看看。”
韩扬对这个最没耐心,立刻簇起眉头想要走。
认识了这么就梅夕对他的小表情几乎了如指掌,他暗自拉了下韩扬的胳膊,然后微笑:“你就让你妈挑挑嘛,待在屋子里也很无聊。”
柳青说:“就是。”
韩扬不耐烦的坐在专卖店的沙发上:“根本就是故意溜我,我累了。”
他在母亲面前,任性依旧不改。
打扮端庄的店员们纷纷围观,柳青表情略微僵硬。
梅夕微笑:“要不您去试试吧,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柳青不想和儿子吵架,犹豫片刻便转身进了试衣间。
梅夕瞪了韩扬片刻,而后才道:“她就是想和你多待待,发什么脾气。”
韩扬说:“我不爱逛商场。”
实际上柳青日日待在身旁的监视,让他产生了种说不出的焦虑感。
梅夕哼道:“那你总拉着我出来干什么,陪你妈就没心情?”
韩扬不吭声。
梅夕知道柳青不愿意看见自己,便又道:“我先回家去准备一下病例了,你陪你妈多绕会儿,晚上吃了饭再回家。”
韩扬知道他的用心,为难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梅夕大度的笑了笑,又握了下他的手,才转身款款离去。
随着夜色降临,商场中的小喷泉也开始渐出四溢的水花。
韩扬拎着各种女装袋子,瞅了瞅才问道:“妈,你想吃什么?”
柳青说:“随便了。”
韩扬哦了声,便带着她往门外走去,想要找家像样的餐厅。
谁知柳青忽然抱怨:“那个梅夕怎么回事,这么没耐心,随随便便就不告而别。”
“明明就是你总瞪他,他可是好心。”韩扬不平的说。
柳青道:“我可看不出他有什么好心。”
一时间原本稍微融洽的气氛又陷入了尴尬。
韩扬看到DQ的摊位,因为平时总喜欢在这些小事上宠着梅夕,竟然又随口问了句:“你吃冰激凌吗?”
柳青终于失笑:“我吃它干什么,倒是你小时候,看到这些东西就不肯走路。”
自从韩扬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很少去回忆了。
梅夕讲的并没有错,柳青是很忙很顾不得家,但那并不代表她不爱他。
“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这位别扭的母亲又忍不住叹息了句。
韩扬忽然回头,很诚恳的对柳青说:“妈,梅夕真的对我很重要,你别再欺负他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不可以吗?”
柳青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有多重要?”
韩扬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没有梅夕,我的性格一定比现在差劲一万倍,也许我已经走极端了,也许我自杀了,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在认识梅夕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快要结束,见过了他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
柳青没有回答。
韩扬苦笑:“总之…比你想要的要重要的多,我不能失去这个人。”

第38章

酒会。
照例的灯光璀璨,觥筹交错。
似乎来来往往的盛装人群中间,只有韩扬显得心不在焉。
他从小就很鄙夷这种虚伪的应酬,现在自己工作了,没办法推托了,就只能勉强对付。
看着大家都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另一半,他何尝不想念梅夕。
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体面的人,仅仅因为是同性,就没办法被大众接受。
这或许是同志永远的遗憾吧。
正当韩扬那这杯酒心不在焉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站到了他面前。
虽然对于相遇早有预料,韩扬还是很明显的皱起了眉头:“你又要干什么?”
叶瑾照旧优雅非常,笑了笑说:“打个招呼不可以?”
韩扬瞥了眼路过的人,低声道:“你再干无聊的事,小心我在这里揍你。”
叶瑾像是开玩笑一样,后退了半步说:“别这么冲动。”
韩扬侧过身,冷冰冰的声明:“我和梅夕没有任何问题了,你再分尽心思也没有用,别搞得自己这么难堪,做点有意义的事去吧。”
叶瑾笑:“没有任何问题?那我拍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韩扬没吭声。
叶瑾又咄咄逼人:“还是他一恳求,一道歉,一保证,你就可以既往不咎自欺欺人了?”
韩扬有些被惹怒,忽然瞪向叶瑾。
叶瑾无所谓似的:“随便是那种可能,假的就是假的,我可以等。”
韩扬握紧了酒杯,又渐渐的松开手:“我也可以等。”
叶瑾微怔。
韩扬露出微笑,垂着眸子说:“他答应我会忘记,我可以等到他真的忘记。”
这个瞬间,总是骄傲的叛逆的倔强的韩扬,简单的像是相信童话的孩子一样。
叶瑾轻轻的歪过头,笑得神秘。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早就看清的结局。
韩扬何尝看不到那个结局,但爱情有时候就是需要破釜沉舟,这不算勇气,这是因为无路可退。
“要不要我去做点汤?”
晚饭时,家里只有梅夕和柳青两个人。
梅夕见她吃的不多,便好心问道。
闻言,柳青反倒放下了筷子,轻声道:“下礼拜我回哈尔滨了。”
梅夕微怔:“为什么,在这里韩扬还能陪陪你…”
柳青叹了口气。
梅夕黯淡下神情问:“是因为我?我可以搬到别处去住。”
柳青摇头:“不是,我只是想来看看他,并没有要留在北京。”
梅夕哦了声,便没再讲话。
柳青的眼神有些发怔:“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是我的孩子,好像始终离我很遥远…”
梅夕说:“你除了没有十月怀胎,已经做够了母亲的责任,再说你怎么知道他离你很遥远,韩扬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柳青低下头:“我能感到他很讨厌我,从初中开始,到后来我把他送出国,我知道他心里很恨我…”
任何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有不堪一击的侧面。
梅夕安慰道:“也许开始韩扬知道秘密后有些接受不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能明白亲情是怎么回事,再说他知道就算不出国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不会胡乱把不满发泄到你身上的,虽然韩扬看起来很任性…但其实他是个很成熟的人,他把事情都想得很明白,而且…他很心软。”
柳青沉默了很久,而后苦笑道:“你要是个女人,我该有多放心。”
梅夕顿时欲言又止。
柳青说:“我知道,就算没有你,他还是喜欢男人的,也许我该庆幸我儿子遇到的是你这样的人。”
话毕,她就起身慢慢的回了房间。
梅夕坐在原处,有些食不知味。
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跨越的痛苦,但他也并不想全看见。
浪漫是什么?
就是和你最爱的人,心无旁骛的享受着时光的流逝。
午夜的时候看一场安静的电影,慵懒的靠在沙发上,随意的漫无目的的聊天,就是浪漫中最简单的一种。
半开的窗吹进了微凉的风,窗纱浮动,梅夕忽然把目光从电影移到了外面漆黑的夜色,忽然问:“为什么北京没有星星?”
韩扬侧头:“谁说没有,我带你去看。”
梅夕说:“不去,太累了,我想换一个能看到星星的房子。”
韩扬愣了一下,而后道:“那不是要住的很远,你上班方便吗?”
梅夕说:“开车怕什么?”
韩扬道:“那我们周末去看房?”
梅夕恩了声。
韩扬过了会儿又问:“怎么忽然想要搬家,有心事?”
梅夕沉默着靠到他的肩膀上,不回答。
韩扬很怕他胡思乱想,握住了梅夕的手。
梅夕这才道:“我想开始好好生活。”
韩扬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只是低头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显得有些脆弱的长睫毛。
梅夕忽然发颤似的紧紧地抱住了韩扬,直到自己平静下来,才低声说:“谢谢你没有抛弃我,我知道我做的不对…”
韩扬不明白他怎么又翻起了旧帐,扶起梅夕的脸道:“别胡说了,什么抛弃不抛弃的。”
梅夕愣愣的瞅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那天和你妈聊天时,才发现自己很了解你,才发现我总是不自觉地利用你,你总是很容易就原谅我,我就总是很容易就不再自责,其实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痛苦?”
韩扬只是简单的回答:“我不痛苦,我相信你。”
梅夕沉默。
韩扬又问:“还是你不相信你自己?”
梅夕依然不说话。
韩扬笑了笑:“房子可以换,什么都可以换,你觉得人…可以换吗?”
他本以为梅夕不会回答,可是梅夕却道:“可以。”
但明明得到保证了,韩扬却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他毕竟已面对过太多伤害。

第39章

那天早晨梅夕离开的时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照例是六点起床做好早饭,整理了稍显凌乱的客厅,然后嘱咐过韩扬多给妈妈买些礼物和特产带走,才拿着公文包离开家的。
所以韩扬接到电话时,无论怎么想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当时他正在和柳青闲聊买新房的事情,窗外阳光灿烂。
柳青待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有发现梅夕有什么不好,尽管过去他的行为做派很有问题,但是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她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改变,边坐在沙发前看报边说:“干嘛要换房子,你们住这儿挺好,交通也很方便。”
韩扬笑了笑:“他可能是想和我一起买个房子,这儿毕竟是我的财产,不过他没说,我是猜的。”
柳青道:“男人啊,就是爱面子。”
韩扬说:“也不是,金钱上一起承担,生活才会简单点儿。”
柳青抬眸:“反正他怎么样你都会觉得他好。”
韩扬笑了笑,弯着眼睛没有说话,谈起梅夕他总是有着出人意料的柔和,以及自己全部的耐心。
正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韩扬见是陌生号码便没有理睬。
可是铃声就和催命似的,无论如何都不停止。
他最终受不了了,才拿起话筒说:“喂,您好,”
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请问是韩先生吗?”
韩扬说:“对,请问您是…?”
那女声道:“这里是XX医院,有一位梅先生受了外伤,现在在进行急救手术,这是他手机里的家庭号码,您是他的亲人吗?”
闻言韩扬像是顿时失去了呼吸,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对方忍不住催促,他才满怀惊疑的问:“很严重吗,是怎么回事?”
女人道:“您还是亲自来医院一趟比较好。”
韩扬答应着挂了电话,却还是回不过神似的瞅向母亲。
柳青人生经验何其丰富,仅从他说的那几个字和表情就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当机立断的起身:“是不是要去医院,地址告诉我,我开车。”
跌跌撞撞的跑到手术室外的时候,韩扬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斯文的样子。
他气喘吁吁的拉住在外面等候的男人就问:“你是不是他办公室的,梅夕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那位心理医生大约知道梅夕的生活状况,也体谅对方的焦急,便毫不介意韩扬的鲁莽回答道:“疗养院关了一个叫周景的病人,他也没什么毛病,也不愿意接受咨询,梅夕就好心每天陪着他,谁知道今天那人忽然发了狂,竟然用水果刀刺了梅夕,然后逃出了疗养院。”
韩扬的脸像抽搐了似的:“别…开玩笑了…”
那位一声苦笑,低头看向自己白大褂上的血迹道:“我也希望是开玩笑,梅夕被刺中了胃部,幸好送来的即时,不然…”
韩扬睁大眼睛看着那殷红的恐怖色泽,根本没法想象梅夕会有多疼。
他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转身又想冲进手术室,旁边的护士赶紧阻拦道:“先生,先生,你不能妨碍我们的手术,不然病人会更有危险的。”
韩扬被几个护士硬拉开,转身又眼睛发红的愤怒道:“那个姓周的不治病干嘛住精神病院,他去哪了,去哪了?!”
梅夕的同事好心安慰他说:“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也正在找…”
柳青在旁实在看不下去儿子的慌张,大声道:“扬扬,你冷静点可不可以?现在要稳下心来搞清病情,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快让人省点儿心!”
韩扬语无伦次的看向手术室,又瞅着柳青:“可是…梅夕…”
柳青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坚定地说道:“不会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母亲的声音,终究会有着安定的魔力。
韩扬痛苦着喘息着,终于不再大吼大叫。
柳青皱眉道:“我先去问问情况,你先在这儿等着,听见没?”
韩扬点头。
柳青这才提着包急匆匆的走了。
手术一直进行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
梅夕被推出手术室,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他本就白皙的脸单薄的像张纸片,呼吸浅淡,看起来便令人心悸。
韩扬冲到旁边握住他的手,问大夫说:“他怎么样了?”
大夫摘下口罩道:“手术很及时,但是要等病人麻醉过了再作进一步的检查,你们家属先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在旁吵闹。”
韩扬赶快又闭了嘴,却死活不肯松手。
柳青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了些,她太知道儿子极端的性格,如果梅西有个三长两短,那真的一切都完了。
韩扬又问:“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大夫说:“二十四小时以后,应该会恢复神智了。”
韩扬点点头。
柳青已经联系好了转院和更好的治疗团队,她拍了拍韩扬的肩说:“你陪着梅夕,我回去给他取些生活用品,顺便跟你买点饭。”
韩扬点点头。
忙得团团转的柳青再度要立开。
没想到韩扬却忽然叫住她:“妈,谢谢你。”
柳青微怔,而后微笑。
在她不再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种很难得的温存。
守在病床旁边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
熬到半夜,韩扬已经感觉自己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梅夕在那里痛苦的昏迷,就会一点一点心力交瘁。
从前和梅夕好的时候,和他争吵的时候,和他分离的时候,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知道自己爱的人会变老,却从未意识到他也许也会先行离去。
韩扬用力的握着梅夕的手,想要温暖他,想要给他力量。
但他明白,梅夕真正需要的,大概另有其人。
凌晨一点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韩扬神经质的站起来朝后看去,竟然是个陌生的英俊男人,虽然表情中显出了些愁绪,但仍旧衣着考究,气度不凡。
他愣了几秒,而后在男人的示意下走到走廊,疑惑的问:“你找谁,有什么事?”
那男人用修长的手指递给韩扬张名片,轻声道:“我叫柏慕原,是为周景的事来的。”
闻言韩扬立刻愤怒起来:“周竟是你什么人,他有病啊,他在哪?!”
柏慕原沉默片刻,闭上美丽的眼睛回答道:“他死了,今天在机场摔死的。”
这话显然让韩扬吃了一惊,而后他又质问:“是谁把这个疯子送到疗养院的,为什么找梅夕!他是无辜的!”
柏慕原像是有很多难言之隐,沉默了很久才诚恳的看向他的眼睛:“把他送到疗养院的人,是我爱人的母亲,她今天也和周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我的爱人在加拿大也失去了联系…当时是因为院长推荐梅大夫最优秀,才让他照顾周景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
韩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受的打击比自己要大的多,便也没再咄咄逼人,收起了眼角眉梢的怒火。
柏慕原看起来修养极好,他深吸了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周景没有家人,他算是我的朋友,梅大夫的事情我会负责的。”
韩扬挂念着梅夕,也不愿意再去为难这个更倒霉的人,他侧头道:“用不着,负责好你自己的事吧,既然那个疯子死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梅夕我会照顾好。”
柏慕原点点头:“谢谢你能理解,希望梅医生能早日康复。”
说完他就礼貌的告辞了。
韩扬很疲惫的转身进到病房,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梅夕,心里痛的厉害。
别人是好是坏,有怎样的爱恨情仇,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梅夕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有可能,韩扬希望自己可以为他承担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详情请参阅《我爱你》

第40章

事实上,梅夕的伤并没有很快好转。
他的胃部被利器刺穿,虽然及时做过手术抢救过来,但是此后恢复的情况很糟,每天都发着高烧,靠氧气面罩才能顺利呼吸。
韩扬看在眼里,心已痛到麻木。
每天每夜都陪在医院,但是梅夕醒来的时间寥寥无几,而且就算睁开眼睛,也是烧的意识糊涂,没办法回答任何一句关怀的话语。
因为情况特殊,柳青也没有回哈尔滨,退掉机票每天来医院送饭送衣。
但是通常,一碗汤梅夕根本喝不进去,韩扬也没有心情喝,即便放在保温桶里也会渐渐凉掉,凉了一碗又一碗。
自从出事以后,韩扬就没怎么合过眼睛,就算是困的昏睡过去,也是满眼噩梦。
他渐渐的头发凌乱,胡茬狼狈,足足老了十岁的模样,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迷人眸子,已经布满骇人的血丝,像是要把梅夕受的罪都受了才能稍微平静似的。
这天柳青又风尘仆仆的感到医院,推门看到韩扬瞅着沉睡的梅夕发呆,便轻声道:“孩子,你歇会儿吧,他这伤严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韩扬似乎被惊到,猛地回首,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柳青很心疼的地走近,问道:“要不要吃点饭,你看你瘦了很多。”
韩扬摇头:“我胃痛。”
他皱着眉头看向梅夕白得如同吸血鬼似的脸,摸了下他的手然后站起来道:“你帮我看着,我想出去透透气。”
柳青答应了声,韩扬转身就抓起烟盒出去了。
从医院二十多楼的顶端鸟瞰北京,会觉得一片苍茫。
风很大,吹得韩扬的头发更凌乱了,他颤抖的点了很久的火才把烟点燃,抽进去觉得五脏六腑都烫的难受。
梅夕也抽烟,但他不抽的时候却讨厌韩扬带着烟味吻他,两个人争执过后双双决定戒掉,可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让韩扬缓和痛苦了。
他眯着眼睛愣愣的瞅着远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扬扬。”
回首,是使劲系紧衣领的柳青。
韩扬苦笑了下:“妈,你上来干吗,这儿很冷。”
柳青说:“我怕你胡思乱想。”
韩扬又侧头,淡淡的说:“我要陪梅夕呢。”
柳青来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是不是担心他会出事?”
韩扬没吭声。
柳青扶住他的肩膀,转而安慰:“但是他会没事的。”
韩扬拿着烟的手又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声音更加低哑:“他现在这样,我很怕他…我承受不了,那样我真的承受不了…我很害怕…”
他说着,便红了眼眶。
柳青伸手保住儿子,故意笑了:“傻啊你,这么多医生护士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这个时候的韩扬有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他猛然哭了出来,即便强忍着声音,还是瞬间泪流满面。
所有的孩子在母亲面前都不会长大。
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永远依靠自己的母亲。
跨洋的电话会让人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韩扬站在冰冷的走廊,听着那一声一声的忙音,心里格外平静。
终于那头有了应声:“All??”
韩扬问:“是程然吗,我是韩扬。”
程然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会和自己联系,顿了下才用中文问道:“有什么事吗?”
韩扬说:“你能不能…来北京一趟,梅夕受伤了。”
程然被这个消息惊道:“什么?怎么回事?”
韩扬简单的把事情叙述了一番,而后又说:“如果梅夕有什么事的话,我觉得他是很想见你的…我想你明白,所以,恳求你能来看看他…”
像他那么骄傲的性格,说出这些话来,着实令人感觉意外。
程然现在显然有些心情沉重,答应道:“好,我尽快订机票。”
韩扬说:“谢谢。”
而后他挂了电话,很疲惫的靠在墙上,闭了眼睛。
梅夕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很短,而且高烧一直不退,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天他睁开眼睛,却意外地发觉韩扬不在,不禁有些疑惑。
柳青坐在床边说:“扬扬有事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梅夕很费力的发出声音道:“嗯…”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前一后的进来了两个男人。
前面的,是憔悴狼狈的韩扬。
后面的,是整洁干净的程然。
这样的反差,似乎也是他们在爱情上的立场。
梅夕见到程然,立刻就吃惊的张大了眼睛。
这些天,他也没这么有精神过。
韩扬忍住心中的酸痛,对柳青说:“妈,梅夕的朋友来看他了,我们出去吧。”
说着,就拉着她消失在门口。
程然尴尬了片刻,大步走到床边坐下,温柔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梅夕的嘴唇都是苍白的,他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程然道:“是韩扬告诉我的。”
梅夕的眼神很复杂的黯淡了,又说:“我很好…”
一个人能和另外一个人相识就是缘分,能相识这么多年,更是难得。
程然明白梅夕,他虽从来不说,却在每次想起他来时内心迷茫。
听到韩扬说他可能熬不下去的时候,身体忽然痛了下,就像是某个一直存在的部位想要剥离开来,用这种微弱的示威来证明它的存在。
人,果然是很难了解自己。
程然慢慢的握住了梅夕的手说:“你会好起来的。”
不料梅夕分明没力气,却硬是缩回了胳膊,而后歉意的笑:“韩扬…会生气…”
这种歉意和距离,是他从未对程然露出的表情。
程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微微弯起嘴角:“对不起。”
对一个男人而言,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是把自己爱的对象拱手让人。
但是韩扬却出乎意料的做到了。
因为此时此刻,任何能够鼓舞梅夕能够给他力量的事,他都愿意去做,就算死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是面对程然。
柳青又去饭店买卖有人会吃的菜了,韩扬独自坐在医院的公共休息区,呆呆的玩着自己的手机。
他没有去想象病房里此时此刻发生着什么,也完全不想去知道。
那些也都不重要。
身边人来人往,有笑着的,也有哭着的。
哪能都活得那么如意?
韩扬忽然明白,不是你去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对方爱自己。
这种欲望,本身就已经亵渎了他生命里最纯洁的东西。
梅夕心中住着的是谁,他已不想再强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扬明明在那里看着新闻,但却好像忽然有了感应般的,猛然抬头。
他竟看到墙角站着个虚弱到极点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韩扬吓坏了,赶快起身冲过去说:“你怎么下床了,程然呢,你快别动。”
说着他就横抱起梅夕,朝病房急步走去。
梅夕本来是很难受的,此刻却又怪怪的笑了:“他早走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害人家白跑一趟…”
韩扬把梅夕重新放回床上,见他难得有精神,便也勉强自己微笑。
梅夕躺在那里又道:“傻瓜…”
韩扬坐在旁边,不吭不响。
梅夕问:“谁说我想见他…”
韩扬终于问:“你不想吗,你看到他,都这么有力气了。”
梅夕说:“我是被你气的。”
韩扬顿时沉默。
梅夕又说:“你知道我跟他说什么了…”
韩扬终于还是投去好奇的眼神。
梅夕拉住他的手,轻声道:“离近点。”
韩扬俯下身去,没有听到答案,却被他轻轻地吻了下。
而后,梅夕的眼睛显出了点狡黠:“不告诉你。”
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但现在,我好像不爱你了。
不是你变得不重要,你还是很重要。
但是爱这个字如果只有一个意思的话,我想有人会比你更适合,我不能把这个字同时给你们两个人,你们对我是不同的。
所以我想…我爱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