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迎是他的亲儿子,在他面前不像谢迟有这么多顾虑,屡劝不成之后,就在紫宸殿里摔了他的茶盏,还扯着嗓子吼他:“父皇天天这样,只顾着江山,不顾自己的命了吗!”
满殿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他板着脸看了谢迎半晌,谢迎咬着牙始终没退让更没谢罪,最后哼地一声转身走了。
后来谢迎因为御前失仪的问题,被皇后罚在长秋宫里跪了一刻。
他呢?他此后的十多年里,没再喝过一口浓茶。
那时候真好,阿迎在,皇后也在。就连谢远都还没有那么顽劣,只是个有点过于调皮的孩子而已。
那时候唯一让他痛心的事,只是三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当时他觉得那是彻骨之痛,但对如今而言,那好像已不值一提。
一桌之隔的地方,谢迟发觉皇帝忽而陷入沉默就没再吭声,静了片刻,却听皇帝突然长声哀叹。
如此突然的沉默、突然的叹息,显然是想到了伤心事。
谢迟暗自摇头,想劝却没法劝。皇帝近来吃的苦太多,旁观者做不到感同身受,劝起来总难免有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
好在御膳房新下的面在此时端了进来,宫人撤了桌上原本的几道,把两碗面摆上。除了面之外还有几道配菜,是酱牛肉卤蹄筋盐水鸭一类的凉菜。
谢迟就以此当了话题:“陛下尝尝看。”
皇帝被他抽回了神思,谢迟衔着笑正挑自己碗里的面,面上沾着碧绿的葱花,里面还依稀裹着块牛肉。
皇帝笑笑,摒开杂念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觉得淡到没味,好像比尚食局正常备的膳还要淡不少。
他看了看谢迟,谢迟正一副吃得很满意的样子。
…那也有可能是尚食局平日都循着他的口味,也做得偏咸了一点?
皇帝自顾自地这么想着,把不快给忍了。
然后,一股私心怂恿着他说:“朕明天还要免一日的朝,你还进宫来吧,陪朕说说话。”
“行,没问题,臣明日一早就进来!”谢迟满口答应。
他其实很想说,陛下您不如再多免几日朝,我天天进来,先盯着您把口味改了?
不过那也太过分了。
谢迟暗自扯了下嘴角,忽地有东西伸进碗里,他定睛一瞧,皇帝给他夹了一筷子凉菜:“这个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咸了一点?”
谢迟仔细看看,发现是半个切开的咸鸭蛋,知道皇帝在成心逗乐,扑哧笑出声。
皇帝没绷住也笑了两声,又板回脸去:“你笑什么,朕能不能吃?”
“您吃您吃!”谢迟说着拿了双干净的筷子,拿起了半个咸鸭蛋,挑出橘红流油的蛋黄放到皇帝碗里,“但您别多吃,蛋黄吃了,蛋白还是算了吧。”
“唉…”皇帝满面愁容地摇摇头,“你还挺严。行,蛋白朕不吃,那你也不许吃。”
第113章 第 113 章
谢迟用完宵夜后又陪皇帝坐了一会儿, 等到晚上进宫侍疾的淑静公主到了才离开。淑静公主同他道了谢, 亲自将他送出紫宸殿才折回去。
谢迟随口问了问宫人当下是什么时辰,宫人回说亥时五刻。
再过三刻就子时了, 都这么晚了啊。
谢迟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经过含元殿的时候,却正好碰见谢逢从侧旁的小间里出来。他行色匆匆没有注意,是谢逢叫住了他:“哥。”
谢迟定住脚,谢逢笑了笑:“听说你晋郡王了, 恭喜!”
“多谢。”谢迟也笑笑, 说罢就指指外头, “我得赶紧回家了,时辰太晚, 你嫂子要瞎琢磨。哪天你不当值,我找你喝茶去。”
他说完, 谢逢点头应了声“好”。谢迟提步要走, 却又发觉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到底还是多问了问:“怎么了,有事?那你说便是。”
谢逢想了想, 拉着他向宫门的方向走去:“我过一会儿才轮值,先送你出去, 咱们边走边说。”
谢迟不禁一头雾水, 等到避开了时有侍卫往来的宫道, 谢逢才问:“皇伯…病得怎么样?很严重吗?”
谢迟一怔, 如实道:“还好, 太医说是前阵子的事让他太难过,这几天放松下来,就病了。当下只还有些低烧。”他说着看了看谢逢。
谢逢在御前当值已有些时日了,虽然早些时候生病又赶上时疫,在家歇了一阵,但也依稀可见当差磨砺留下的痕迹。在月色下,都能看出他面容比从前粗砺了不少。
听完谢迟的话,他半晌没在开口。谢迟也沉默了一会儿,踟蹰着说:“你是…担心陛下?”
谢逢稍稍一滞,转而笑出来:“不然呢?我难道盼着陛下殡天?”
谢迟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他的嘴,确定四下无人才敢松开。谢逢笑得更厉害了,止住笑之后跟他说:“哥,我没从前那么傻了好吗?”
他是看过周围无人才说的。
谢迟驻足,无奈地觑了他两眼,又一声哀叹:“你不怨陛下?”
“我怨。”谢逢低下头,“我至今都不明白,陛下纵使生气,就不能听听我的解释了么?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这个问题。”
谢迟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又道:“可我有时又觉得怨也没用,我不能让自己沉溺在怨恨里变得消沉颓废。所以我…”
他的笑容有点苦涩:“我跟自己说,陛下再怎么样,都还是长辈。除却那件事以外,陛下也一直都待我不错。”
谢迟呼吸微凝,自能品得出谢逢这般想法里有多少无奈的自我麻痹,可他也不能说谢逢这样不对。因为若不这样,谢逢的日子就更苦了。
可是谢逢自己说了,他很低落地道:“很自欺欺人,对吧?”
说着沉叹了一声:“我问你陛下的病,倒也不全是在担心他。”
“…”谢迟不禁心弦紧绷,神色复杂地睇着他,道,“你若真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还是别说出来为好。”
“那真没有。”谢逢哑然笑笑,“我就是…我就是害怕。”
他说着好似突然意识到他们已驻足在这儿说了一会儿,忙又提步带着谢迟继续往外走:“我真怕陛下就这么走了。他若走了,我的事情就更加说不清楚了,是不是?”
想到这个,他就会陷入巨大的彷徨,不知道今后的几十年该怎么过。
如若能像现在这样,那也罢了。府里虽然时常赶到拮据,但比较民间百姓,都还要强一大截。可是,若他在陛下在世时没能把事说清楚,“不忠不孝”的罪名背到新帝继位,新帝再追究一次他的罪责呢?
他不怕过得更惨,也不怕死,可是因为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原因,他真的不甘心。
那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盼着陛下活得长一点,长命百岁,那样也许有朝一日陛下就能想起他来,让他解释一下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宫门口。谢逢跟谢迟说:“夜路不好走,骑马慢着点。”
谢迟应了一声,又回过头看看他:“谢逢。”
“嗯?”
“我现在入朝听政了,若有机会我…”他颔首承诺道,“我会跟陛下提一提你的事。”
“…别,千万别。”谢逢立刻摇头,“我还是从前那话,你们谁也别为我把自己搭上。”他说罢就转身匆匆往回走了,“我该轮值去了,你慢走。”
唉…
谢迟长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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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迟揣着心事骑马回到府中时,已到子时。走进正院却见卧房的灯还亮着,他进了屋,一眼看见叶蝉正哈欠连天地盘坐在罗汉床上。
“怎么还不睡?”谢迟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往床那边走,叶蝉倚在他怀里,又扯了个哈欠:“有事要跟你商量。”
谢迟把她往床上一放:“什么事?”
叶蝉就把两件事都跟他说了,对于要教着孩子们打赏笼络下人一类在府里立稳的建议,谢迟没意见,听到她苦恼侧妃人选,他倒愣了一愣:“不非得有侧妃,不立了吧。”
“…听说王府间走动应酬的事更多,我怕我应付不过来。”叶蝉说罢拽了拽他的衣袖,谢迟在床边蹲身凑过去,被她猛地勾住脖子。
她声音小小的又说:“再说,你现在这么风生水起,咱把侧妃的位子空着,万一陛下再给你赐个美人儿进来怎么办?”
她很担心呢!
谢迟却噗地笑出来,然后哈哈哈哈笑了半晌都没停。
“我认真的!”叶蝉瞪着他,看他还笑,坐起身一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谢迟索性顺势坐到地上:“是是是,我们小知了担心得有道理。”
就是嘛!
叶蝉冷哼着翻了一记白眼,谢迟坐上床搂住她亲亲:“你个小妒妇,咱们孩子都有了两个了,你还这么信不过我?”
…他还真认真地哄上她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想。
她主要是担心再添一个人进来,又会闹一些新的麻烦。比如减兰刚入府时跟青瓷她们斗、闵氏刚入府被周志才他们提防压制,吴氏则是后来闹出了接济娘家的事。
在她看来,人越多麻烦越多,至于什么“赐个美人儿”这种醋味的言辞,那是拿来逗他的。
不过既然他当真了,就不妨再逗下去。
叶蝉于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当然信不过!你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逍遥去了?平康坊吗?”
平康坊是青楼聚集的地方。
谢迟听到这儿自然知道她是说笑的了,大刺刺地往床上一歪,很无赖地配合道:“平康坊倒是没去,不过啊,御前的几位女官真是国色天香。本王把她们请出宫喝了顿茶,还找了间不错的酒楼风花雪月了一下,王妃你…”
他伸手要搂,然而王妃抡起了枕头猛力砸向他:“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你去把自己洗干净,不然不要来碰我!”
谢迟便憋着笑盥洗去了,盥洗回来见她背着身子好像已然入睡,他毫不留情地扑过去便把她箍在了身下:“王妃,我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心里就你一个。”
“…”叶蝉迷瞪了一下已经忘了方才那茬儿了,一时呆滞:这戏怎么还能接上?
然后他在大汗淋漓中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了一下逢场作戏。
她用逐渐嘶哑的嗓音里骂他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招蜂引蝶。
完事儿之后他们先后去屏风后面擦身子穿衣服,叶蝉躺回来时随口问了句:“哎,御前女官们真的很漂亮吗?”
“噗…”谢迟再度喷笑,搂住她乐不可支地道,“最年轻的都四十多了。”
哦…
然后他亲亲她:“没有你美,你四十多的时候肯定也比她们美。”
叶蝉心满意足。
她于是很快睡了过去,谢迟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却越来越清醒。
贪婪的念头在黑夜里仿如一颗种子,抽芽生蔓,然后爬向四面八方。
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在想,他,或许真的可以一争皇位?
他没有多么渴望那个位子,尤其在看过皇帝近来的遭遇后,他觉得那皇位可悲可叹。可是这念头还是在继续蔓延着,因为有无数理智的想法让他觉得,他需要那个位子。
比如,他现下已然入朝听政了,自己登了基,才真正不必担心来日敌手承继大统,会对他斩草除根。
比如,谢逢作为陛下的亲侄子,已被推出去杀一儆百,他登了基,一来可以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不落进那样的地步,二来也可以拉谢逢一把。
再比如…再比如他真的很希望,陛下可以安享晚年。
不论陛下还有多少时日,他都希望陛下在这段时日里,可以过得安稳舒适一些。他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年近六十的人,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磨。
如果别的宗亲被立为储君,在诱人的皇权下,他不知会不会有人迷了心智,盼着陛下早亡,又或者做些什么致使陛下早亡,他也不敢去赌旁人的善心。
但他知道,他不会。
如若他能入主东宫,他一定好好奉养陛下,让他安享晚年。至于陛下多活一年他就要少当一年皇帝,那无所谓。
他还年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
还有…
他搂着叶蝉的胳膊紧了紧。
他一直在想,她这么好,他要给她挣个诰命才对得起她。不是王妃这样的外命妇身份,是听起来更为光耀的诰命夫人。
那如果,他让她母仪天下呢?
他想象了一下她当皇后的场景,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到,她穿着皇后的朝服揪着他的衣领说:你上哪宫逍遥去了?!
“扑哧。”谢迟在黑暗中自顾自笑出声,感觉叶蝉在怀里动了动,又赶紧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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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迟早早地就起了身,如约进宫侍疾去。
他不想多耽搁,吃早膳吃得匆匆忙忙,但还是注意到了今天呈上来的咸鸭蛋不错,比昨天在宫里吃的好吃。
再仔细一想,府里的咸鸭蛋似乎一直挺好吃!
于是他吃完之后擦着嘴道:“让厨房再剥四五个咸鸭蛋,只要黄不要白,唔…还是留半个蛋白吧,搭着粥好吃。那就再盛个白粥,装食盒里我一并带走。”
刘双领听着奇怪但没多问,应了声“是”。
谢迟又道:“还有夫…王妃近来爱吃的那个腐乳也不错,也盛两块。”
“…”刘双领怔了怔,脑子一卡壳开口就问,“馒头您要不要带俩?”
问完他立刻后悔了,没想到谢迟很快点了头:“好,那就也带俩。”
大厨房近来做的馒头很不错,面够细,蒸得也够宣乎。元显元晋一度惊呼馒头竟然能这么好吃,他趁机跟他们讲了一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然后元晋近两天就管大厨房的张喜叫“馒头状元”了,听说小厨房的陈进很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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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之后,谢迟进了宫,到了紫宸殿前抬头一瞧,才发现今天又有不少宗亲在。
而且皇帝大概是早起精神不错就走出来透了透气,他好巧不巧地正赶上众人朝圣驾磕头问安的场面。
那他不行个大礼就很不合适了,谢迟于是走上前去一拜:“陛下圣安。”
“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昨天出宫都什么时辰了。”皇帝衔着笑扶了他一把,然后便注意到他带来的食盒,不禁有点好笑,“怎么还带吃的进来?”
谢迟感受着周遭的目光,觉得如芒刺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帝了然一哂:“朕也该服药了,进去说。”
谢迟颔首,接着便跟着皇帝进了殿。他们穿过外殿、内殿,又进了寝殿,待得停下脚,谢迟发现皇帝好像真的对他手里的食盒挺好奇。
“啊…是府里做的咸鸭蛋,臣吃着觉得味道不错。还有腐乳,王妃特别爱吃这种东西。”他边说边在旁边的小桌上打开食盒盖子,最上层的两个馒头就露了出来。
谢迟又一笑:“这个馒头也不知是怎么蒸的,孩子们都喜欢得很。臣就想请陛下也尝尝。”
他说着又把放在下层的那几道也都端了出来,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这些东西宫里倒是也都能做,他如果要,一准儿能很快呈进来。不过他平日里哪儿想得起吃这个?咸鸭蛋还算道常见的小菜,馒头蘸腐乳可就真少说也有二十几年没吃过了。
此时看来,竟很有几分野趣。
皇帝便笑说:“你们府里倒有趣。封王的事先不说,也早就是侯府了吧?还总这么吃?”
“哎…都是让臣的王妃带的,她平日在家不爱计较那么多,都怎么合口怎么来。陛下赐臣的明德园,她最喜欢周围佃农种的红薯,每到冬天都要着人收不少来烤着吃,府里也就都跟着一道吃了。如今连臣的爷爷奶奶都好这口。”
…你们家怎么这么可爱。
皇帝心里有点发酸地想,他们平日里肯定都其乐融融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正说着话, 傅茂川带着一名宦官进了殿。这是试毒的,取银针在几样东西里各试一遍, 再取瓷质小碟将几样东西各盛一部分走, 一部分会有人尝, 另一部分则会留上三天。如此陛下若有什么不适,这三天里吃过的东西便都能翻出来查验一遍。
皇帝于是也没急着动手,和谢迟坐到桌边说了会儿话,直到又一名宦官进殿来。
这是侍膳的。他进来,说明先前试毒的试完了, 东西没问题, 可以侍奉陛下用膳了。
皇帝却摆手示意他退出去:“不用你了, 朕自己和敏郡王一道用。”
那宦官便忙躬着身退下,傅茂川也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阖上了殿门。
谢迟和皇帝各自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又折回桌边, 皇帝先自顾自地把那碗粥拿到了面前。
——许是因为昨晚吃得格外清淡的关系, 他现在特别想吃点咸的, 那半个咸鸭蛋白在此时显得分外诱人。
他刚把那个蛋白夹起来送进碗里, 紧跟着一个蛋黄就被另一双筷子送进了碗中,皇帝微怔, 继而笑了一声:“行, 朕少吃些蛋白。”
“…”谢迟有一种被识破诡计的局促,闷头掰了小半个馒头, 帮皇帝抹腐乳。
他边抹边听到皇帝问:“你不吃?”
“臣在家吃过了。”
他三两下把腐乳抹匀, 馒头掰开的那面都成了浅红色。谢迟抬头要把它递给皇帝, 余光却见一只手蓦地伸来,在他面上一划又收走了。
“?”谢迟下意识地一抹,手背上划出一条红色的腐乳汁。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在旁边吃着粥大笑。谢迟不禁面色一红,接着又心情复杂起来。
陛下竟然玩这种恶作剧?
他不知该做点什么反应。
皇帝边收住笑边拍拍他的肩头:“别生气啊,朕不是因为你管着朕的嘴捉弄你。”
他只是时常觉得,谢迟在他面前太拘谨了,那种小心翼翼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可这话不好直说,怎么措辞都莫名的有点别扭。
皇帝说罢清了清嗓子:“不逗你了,说点正事。”说着把谢迟抹好腐乳的那小半块馒头拿了过去,“这几□□上一直在议个事,轮到你入朝听政时朕却病了,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谢迟颔首:“陛下您说。”
皇帝揪了一小块馒头丢进嘴里,边嚼边道:“玛尔齐和罗乌,早两年各自动过兵,这你知道。如今他们两方竟联合在一起又下了战书,向大齐索要粮草,否则就战。”
谢迟:“…”庙小妖风大啊,那么大点地方还挺能折腾?
皇帝继续道:“将军们想战,觉得不能任由他们这般屡次挑衅,折损国威;文官们呢…一部分赞同将军们,另一部分想讲和,因为他们要的粮草也不算太多,大齐给得起,好过开战苦了百姓。”
然后皇帝睇了他两眼:“你怎么说?”
谢迟锁眉沉吟,继而想起座回话,被皇帝按住肩头:“你坐着说。”
“…”谢迟定神道,“臣觉得,首先大齐不可能灭了玛尔齐和罗乌。这不是兵力强弱的缘故,而是两国境内的屏峰山易守难攻,大齐需要他们阻住克尔塔。”
克尔塔地处更西边的地方,是个凶悍的渔猎民族,已对大齐的丰饶垂涎二百余年之久,但数次被罗乌人挡在屏峰山下。
皇帝点头:“不错。但如今主战的将军们的意思是,如若吞并玛尔齐和罗乌,我们用自己的人马也可守住屏峰山。”
“但臣觉得,屏峰山贫瘠寒冷,何苦让自己的子民去遭这个罪?”
皇帝一哂:“那你是主和了?”
谢迟又摇头:“若与其讲和,将粮草拱手奉上,确实折损国威。”
皇帝赞赏地看着他:“不主战也不讲和,你想怎么做?”
谢迟笑道:“臣在户部办过差,想着国库缺钱,觉得罗乌和玛尔齐的黄金是好东西。”
罗乌一地虽然贫瘠,却盛产黄金,早些年一直向大齐进贡。每年璀璨的黄金一车车地进入大齐国库,以此换取大齐的粮草。
后来罗乌内乱,分裂出了个玛尔齐,国力一下子弱了不少,进贡也就此断了。诚然大齐也省下了不少粮草,可认真算来…目下的大齐不缺粮草,缺钱。
谢迟于是道:“陛下何不与其和谈,恢复昔日的纳贡?若用粮草换黄金,各取所需,也就没什么折损国威的了。”
皇帝悠然点头。
谢迟不知不觉间有些投入,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而且现下他们一国分成两国,陛下可派使节与他们各自和谈,皆以对方为说辞,压低所供粮草,提高所纳黄金。”
皇帝嗤地一笑:“你这话说的,像个奸商。”
谢迟:“…”
皇帝轻吁了口气:“朕不瞒你了,这事朝中基本已然议定,与你所想差不多。只是,朕打算派使节去,已经着人传书,召两国使节入洛安一议。”
谢迟心下难免有一股被认可的惊喜,皇帝接着却又说:“这两天,朕都在思量让谁去招待使节们。鸿胪寺是肯定要去的,目下你既和朕想法差不多,这事就交给你办,鸿胪寺的官员们归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