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拥天下多年,见过贪官、遇过佞臣,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这种恨让他无法用理智平复,只有以牙还牙、加倍的以牙还牙,才能让他略感畅快。
他知道三弟的很多孩子都是好孩子,可元晰也是。
那就让三弟的孩子走在前头,给元晰探探路吧。
元晰一走,大齐就没了储君。他这个一国之君就是再悲恸,也不能扔下家国天下陪着孩子去赴黄泉。
那么,就让三弟也常常这种滋味。
让他尝一尝子孙离世,自己却不得不活着的滋味。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兄弟相残的一步,甚至比他从前所想的还要狠。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落进了这般的困局,可一切就是这样到了眼前,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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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紫宸殿寝殿里,一片悲伤弥散。
太医的努力是有用的,比如皇长孙现下依旧还在世,比如太子妃和宫人们将用草药浸过的帕子系在口鼻上,就无人染上时疫,都是太医的功劳。
可太医的努力,同时也是无用的,因为皇长孙救不过来了。
他已经喝不进药去,再也退不下去的高烧令他神志昏聩。太医们在几个时辰前终于认命,颤抖着叩首直说自己无能。然后,皇长孙又昏睡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无力地倚在母亲怀里,难受得流眼泪。
“不哭…”太子妃克制着哽咽,温声哄着他,“元晰不哭,病会好的。”
但元晰疲倦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太子妃微愣,元晰虚弱地望着她:“母妃,我累,我不想读书了。”
太子妃木然。
“我想出去玩…”元晰声音沙哑,但竟然笑了,“我刚才,梦见放风筝了。张大人带我放风筝,母妃带我喂鱼。”
“元晰…”
太子妃忽然心慌意乱,这种心慌意乱在元晰病重的这些时日里都不曾有过。这些日子,她悲痛、她担忧、她恨,她恨太子不成器,恨太子宠爱的妾室让元晰染了时疫。
可这种心慌意乱让她自责,让她突然觉得是自己错了。自己不该去向太傅开口,也不该让父皇动废太子立太孙的念头。
都是因为她,元晰才这么累。
“…母妃,我还困。”元晰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句话,然后扯了个哈欠。
太子妃搂紧了他:“困你就睡…咱不读书了,你安心睡。”
但元晰忽地说了句让人心悸的话:“母妃,我听说,时疫会死人?”
太子妃眼中一酸,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她拍了拍他,道:“是…元晰害怕吗?”
“不,我不怕。书上说,人都有生老病死,既然都有,我就不怕。”然后元晰深深地缓了口气,“可是,如果我死了,妹妹是不是也要被催着读书?我不想让她也那么累,我想让她像现在这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他说着翻了个身,侧躺在太子妃膝上,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我不想让她也那么累。我再睡一会儿,就起来读书。母妃请张大人先进宫来…”
元晰一边说着,声音一边渐渐地弱了下去。太子妃神情恍惚地拍着他,听着他的话说完,只余均匀的鼻息,然后那鼻息也渐渐地弱了下去。
他才刚五岁,
他才刚刚五岁。
太子妃的心神一分分下坠,一分分变乱,一分分抑制不住,然后变成一滴滴眼泪流下来。
她低下头,看到元晰嘴边依稀挂着点笑,想陪着他笑,却又越哭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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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城中,丧钟敲响。
钟声遥远而宏阔,仿佛从仙境撞来,一声声地击荡在人间。
于是大街小巷都安静了,人们停下脚步怔上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皇宫;
三省六部的官衙中也安静了,官员们惊诧地停下手中的事务,犹如丢了魂魄一般,木然对视。
吏部大堂内,几人都不觉哑然,静了半晌,下意识地奔向门口。
“元晰…”谢迟茫然地抬眸远望,可眼前自然只有熟悉的街巷。
谢逐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没有人敢相信,大齐唯一的皇孙,尚未长成的储君,就这么没了。
“元晰…”谢追在脑中的嗡鸣中呆滞良久,然后眼泪流了出来,溅落在朱红的门槛上,像一滴鲜血缓缓流淌。
整个洛安城,自此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痛。
虽然皇孙还没有立为太孙,他的离世更远够不上国丧,虽然他是一众宗亲中的晚辈,按礼数长辈们也不用为他做什么。可大多数宗亲还是不约而同地斋戒起来,也有许多人闷在府中抄起了经,各自表达着哀思。
勤敏侯府里,谢迟和叶蝉接连茹素了数日,他们原没和元显元晋多提此事,可两日之后,元显元晋也不愿意碰荤腥了。
叶蝉暗自心惊地询问元晋原因,元晋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元晰哥哥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这样的悲戚中,腊月过去,正月到来。在原该喜气洋溢的新春佳节里,洛安城终于走过了元晰的尾七。
皇帝下旨追册元晰为皇太孙,葬入了自己的帝陵。在元晰入葬前的最后一日,太子妃崔氏在他的棺前跪了整整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七七四十九天的,但她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
皇帝还留着太子,原因再清楚不过。因为元晰没了,大齐唯一的希望又落回了太子身上。太子虽然不济,可也到底年轻,人们还可以盼着他再为皇帝添一个皇孙,成为大齐的储君。
崔氏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妃,担着怎样的担子。可是,身为一个母亲,她不愿别的孩子再重蹈元晰覆辙了,不论是她生的孩子,还是太子的妃妾生的孩子。
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那个罪魁祸首早就该死。既然没有人动手,那便由她来。
她其实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元晰刚去,她不愿他在奈何桥上见到让他不开心的父亲。
现下既然尾七已过,这件事就该办了。办完这件事,她就去陪元晰。
她的女儿作为陛下唯一的孙女,势必此生无虞,无论是谁继位都要给她一个公主的尊位,让她安享此生荣华。可是元晰去了阴间,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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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张子适正在房中收拾着东西。
因为教导元晰的缘故,东宫收拾了一间厢房给他作为书房。日积月累下来,他在这里的东西便也不少了。
笔墨纸砚、书籍本册,孩子们练的字摞了好几摞,单是元晰的都有好几沓。
现下元晰没了,宗室子弟都不必再进宫伴读,他自也不必再来,该去做点别的了。
他一语不发地收拾了很久,下意识里注意到抽屉里元晰所写的功课最多,然后鬼使神差地想,他大概真的很累吧。
现下没有人压着他读书写字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能轻松一点。那孩子,其实爱玩得很,可是许他玩乐的时间总也不多。
听闻他的随葬品里没有什么书,多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张子适悲伤之余竟然有些欣慰。
元晰再也不用对着书本抹眼泪了,也不用再嫉妒堂兄弟总能回家休息,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张子适胡思乱想着,忽见门边有人影闪过,便抬起头,只见一宦官在门口一揖:“张大人。”
“很快就收拾好了。”张子适脱口道,那宦官略显窘迫,赔笑说:“小的不敢催您。就是…太子妃殿下刚回来了,您是否再去见见?”
出于君臣,是该去见个礼的;出于朋友,也该宽慰宽慰她。
张子适颔了颔首:“多谢,就来。”说罢他便将手头的几本书收进了书箱,而后就出了门。
踏出屋门的刹那,他却正好看见太子妃持着剑稳步走进太子的寝殿。
张子适骇然一惊,脑中一片空白,顿时连礼数也顾不得了,提步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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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之中,守着太子的宫人们见太子妃提着剑进来,都不由得绷紧了心弦。
东宫之中没有人敢对她不敬,但侍卫们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都退下。”崔氏森然开口,太子眸光冷冽地回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都退下,除非你们想让一家老小都给太子殉葬。别觉得我在唬你们,这点事我崔家还办得到。”
宫人们顿时有些动摇,迟疑着望向旁人,接着便陆续有人犹豫地向外退去。
“你要干什么!”太子又问了一遍,太子妃握住了剑柄:“元晰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亲手取你性命——我说过的。”
下一刹,太子一把抓下剑架上的宝剑,寒光唰然出鞘。
崔氏冷笑出喉,扫了眼还在迟疑不绝得宫人侍卫,提高了三分声,道:“都退下——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们再看下去,这条命横竖是保不住了。”
她脊背挺得笔直,话语间,似有一股气势犹如洪水猛兽般,怒吼着奔向四面八方。
第108章 第 108 章
宫人们仿佛那被人控制着的皮影, 不约而同地向外退去。
太子妃提着剑, 一步步走向太子:“我若是你,早就了断了自己了。”
“你…”太子双目猩红,“你疯了吗!杀了我, 你也活不过今天…”
“杀了你, 我便去陪元晰。”崔氏说罢悍然刺去,银色的冷光在昏暗的殿中犹如游龙划过。太子闪身挡开,紧咬着牙关一剑刺向崔氏后背,千钧一发之际,崔氏蓦地侧避,只觉背后微凉后依稀有热流淌出, 心知已受了伤, 愈发狠厉地又刺了上去。
她知道太子习过武,即便学艺不精, 也比她强。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死在太子前头。她若不了断了他, 他便还能享乐几十年,指不准还能当一把太上皇, 那太便宜他了。
太子挥剑挡开了她的下一剑, 正要劈下一记,忽见一道灰蓝色人影自殿外冲来。
“殿下!”张子适迈入门中, 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下一滞。下一刹, 只见太子已继续朝太子妃砍去, 虽则全无章法却使了十成的力气。太子妃顿时处于弱势, 连连退避,举剑匆忙格挡,张子适将心一横,信手提起一旁剑架上的剑。
太子妃很快便被逼向墙边,眼看还有几步便再无处可退,她将心一横,觉得已无必要再挡。
——既然已准备好去陪元晰,她还怕什么?她可以在他劈下来的同时,一剑要了他的命。
思量间,太子妃后脚已触及墙根,她横在身前的剑陡然转向。
太子正挥剑劈她面门,见她剑锋转向蓦地一惊,然而在崔氏的剑刺来之前,一股剧痛忽地从背后袭来。
那剧痛穿过皮肤,刺过脾脏,又自胸膛刺出。
太子怔然低头,看着眼前刺出的剑刃上挂着的淋漓鲜血,不可置信地扭头。
然后,他圆睁的双目,迟钝地认出了对方是谁:“张子适…”
适字吐出的同时,深红的鲜血蓦地涌出,张子适不禁手上颤抖,闭上眼,才有力气将剑拔出。
太子栽倒下去,张子适松了剑柄,太子妃怔怔然望着他,颓然跌跪在地:“你来干什么…”
她嗫嚅了几遍,又抬头怒吼起来:“你来干什么!”
张子适仍还惊魂未定地愣着,好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过了良久,他才意识到崔氏在质问他。
“你来干什么啊!”崔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崩溃地拽住张子适的衣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来!”
张子适向后趔趄了几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能死。”
崔氏神情恍惚地抬头:“我当然可以死!我都想好了…阿宜与皇位无关,谁继位都不必苛待她!我、我就去陪元晰就好…你来干什么!”崔氏的眼泪一涌而出,然后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来干什么…现在怎么办…”
“你不能死。”张子适还是这句话,然后,他攥在她腕上的手紧了紧,“我不想让你死。”
“现在怎么办…”崔氏对此置若罔闻,挣了一挣,脱开了他的手,疲惫而无助地坐到了地上,“现在怎么办。”
她不想拖累张子适,就像她即便早已情难自禁,也始终克制着不愿与他有太多瓜葛。
因为他那么好。
她的命数是早已定下的,从嫁给太子开始,一切就都不由她做主了,可他原本有那么好的前程。
他是太子太傅的得意门生,陛下也已知道他的才能。听说他马上就要去担别的差事,三省六部随便他挑。
他那么好…
可是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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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进东宫的时候,宫人们早就被看了起来。
他步入太子的寝殿,殿中一片狼藉。
来自于他唯一的儿子的浓重血腥气在殿里萦绕不散,皇帝看到他趴在那里,大半的衣衫都已被鲜血染红,双目仍睁着,手上还握着剑。
太子妃跌坐在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好像失了魂魄一般,目光也空洞了。
再几步远外,张子适站在那儿。
他已恢复了大半的平静,见皇帝进来,就垂眸跪了下去:“陛下,臣…”
“是儿臣干的!”太子妃刹那回神,不管不顾地拽住了皇帝的衣袖,“是儿臣干的!人是儿臣杀的!张大人进来阻拦未果,陛下…”
“是臣做的。”相比之下,张子适的语气显得慢条斯理,“臣气不过皇长孙这样离世,所以杀了太子,还吓坏了太子妃。”
皇帝停住脚步,看看太子妃,又看看张子适。
张子适伏地叩拜:“臣死罪。”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死寂里,艰难地开口:“元晰离世,朕知道你们都难过,朕也一样。”
太子妃张惶不安地想再做争辩:“陛下…”
“但你们一个是元晰的母亲,一个是元晰的老师。元晰如若在天有灵,必定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他说着,好似气力有些不足,长缓地缓了一息,才又续道:“太子暴病而亡,你们也不要太难过。他这一世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你们为他伤神,不值得。”
殿中的气氛陡然变了一变,张子适和崔氏都错愕地望着皇帝,又都说不出话来。
皇帝再度看向了太子妃:“但朕不能留你太子妃的封位,你不要怪朕,因为朕不想让他以太子的身份下葬。”
让他死后的安身之所比阿迎和元晰更好,他这个当父亲的,就对不起阿迎,也对不起元晰。
太子妃挂着满脸的泪痕,想点头答应,却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朕会赐阿宜一座翁主府,你带着阿宜住出去,好好照顾她。”
皇帝说罢,看向张子适:“你在元晰头七之时,便已请旨赴陇南为官了。太子暴毙之时你不在洛安,更不在东宫,一切传言为何与你有关,你不清楚,你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子适木然地望着皇帝,木了许久才惊然回神,再度拜了下去:“臣…谨记。”
“都退下吧,朕累了,朕想自己待一会儿。”皇帝疲惫不堪地摆手,崔氏和张子适在尚有几分恍惚的神思中行大礼叩拜,然后先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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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巨大的变故,顷刻间压过了时疫带来的阴霾,在早春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议论。
“听说太子暴毙…”
“陛下真是恼了他,竟在他死后废了他太子的位子,也不知是以怎样的规制下葬。”
“听说是先前教太孙念书的一位大人杀了他?”
“不可能,听说那位大人早就赶赴甘肃做官了,当时都没在洛安。”
“哎,我听说是太子妃…”
“那更不可能了,若是太子妃,陛下还能让她好好的出宫,继续抚养太子留下的女儿?”
“哎,也对…”
这样的传言久久不散,直至二月中时疫结束时,都还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太医院设在民间的官衙撤去的那天,恰是谢远入葬的日子。刘双领终于打听到了些结果,走进正院却没见到谢迟,叶蝉叫住了她:“跟我说吧,我去告诉他。”
刘双领就将事情说了,叶蝉点点头,取了件厚薄适宜的斗篷,就径自举着伞出了门。
外面正下着一场细雨,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里,冰冰冷冷地落在地上。
叶蝉在花园的亭子中找到了谢迟,上前帮他去披斗篷,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绕道前面帮他系衣带,神色淡淡地道:“刘双领说…好像是以庶人礼葬的,一口薄棺,葬在了皇陵附近。”
谢迟点了点头,未发一言,双手揽在她的腰际,沉默了良久,才忽地说:“朝中又要争起来了。”
叶蝉微微一滞,然后也点点头。
是的,皇太孙没了,皇太子也死了,储位就此空悬,朝中当然要争。
“你保重就好。”她轻轻道,“我们能不选派系,便不选派系,你安心办陛下安排给你的差事。若是不得不选,那就选对得起良心的,即便最后输了,我也不怪你。”
谢迟轻然喟叹,却是忐忑不已。
自皇太孙患病时起至今,洛安局势瞬息万变。他此时斟酌思量,全然不知目下一众宗亲中,何人能承继大统,也想不到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而曾几何时,他畅想过几十年后的日子。他想那时他该会是郡王或者亲王,有叶蝉在身边、有满堂儿孙承欢膝下,那会是颐养天年的美满时光。
现下,他不敢再做那种畅想了。前路铺满荆棘,这种畅想变得十分的不真切,只会衬得眼前满是苦涩。
叶蝉感受到他的沉郁,略作迟疑,踮起脚尖儿在他唇上啜了一下:“别那么闷,看开一点。你高兴与否,日子都要过,眼前的事也还都在,又何必让自己这么苦?”
“…嗯。”谢迟应了一声,然后酝酿出一笑,看一看她,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记响指,“那就靠你哄我开心了。”
“…”叶蝉揉揉额头,垂眸想想又抬起眼来,“我让小厨房做好吃的给你。”
谢迟当真忍不住笑了一声,深吸了口凉气,转而又变得一脸嫌弃:“你拿我当小孩子哄?”
叶蝉仿若没听到他的揶揄,低着头兀自想了想,认真问他:“你想不想吃火锅?”
谢迟:“…”
她循循善诱地又添上一句:“如果你想喝酒,我也可以陪你喝一些,烈的也行。”
谢迟挑眉瞅着她。
“…这么看我干什么!”叶蝉把脸一绷,“过日子嘛,心里再苦,也还是要想柴米油盐,要先把肚子填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还真是这个理儿。
谢迟苦笑着摇摇头:“那就…”他啧啧嘴,“让厨房多切几盘牛羊肉,配菜也多来几样。酒挑最烈的,我搭着涮锅借酒消愁一下。”
叶蝉双臂搭在他的双肩上,明眸郑重地和他对视着:“借酒消愁之后,再接着好好往前走。”
“好。”谢迟噙着笑意点头。她温柔又坚定的样子落在他眼中如若阳光,阴霾和春雨的寒凉与她稍稍一触,就全散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回到正院, 两个人真的一心一意地…吃了顿火锅。
眼下正值早春,天地间尚有寒凉未散, 暖意融融的火锅吃着正舒服。厨房里牛羊肉都是现成的, 听说他们要涮锅,陈进立刻挑了肥瘦均匀的切了薄片送进来,另外还备了鱼片、虾丸、猪肉片等其他若干种荤菜, 素菜也挑了几样, 外加粉丝粉皮、豆腐皮豆腐泡一类的辅菜。
底汤原本有两种, 一种是菌汤一种是清油麻辣。叶蝉吃了两口肉后突然想吃口酸辣的, 说酸辣口味涮豆泡好吃,桌上就又添了一口小锅, 盛的酸辣底汤。
这顿饭吃得实在舒爽。谢迟和叶蝉是为缓解情绪,元显元晋是正值爱吃肉的年纪。元明也跟着吃了几口菌汤里涮出来的肉片, 元昕还太小,叶蝉不敢让他吃,可他眼巴巴地看着又很委屈, 不得不让他尝几口鲜汤。
“爹!”元显贴心地夹了两片涮好的羊肉给谢迟,接着又同样夹了两片给叶蝉。元晋一边咬着一片肉一边看他, 然后就不甘示弱地也要给长辈夹菜。
“好了好了好了——你们乖乖吃自己的!”叶蝉看看那已经摞起来的好几片肉,不得不捧起碗躲一下。
然后她给他们各夹了一朵香菇,哥俩的表情一下就都垮了, 元显挣扎了许久, 才皱着眉头痛苦地吃了起来。
元晋偷眼瞅瞅, 想把自己这朵也塞到哥哥碗里, 元显敏捷地捧起碗一蹦三尺远:“我不要!!!”
“…”谢迟抬头看了看才知他在躲什么,嗤地笑出声,接着便板着张脸又从锅里捞了朵香菇扔到元晋碗里,“第一、你不许欺负哥哥;第二、你不许挑食。”
可怜的元晋筷子里还夹着那朵想塞给哥哥未果的,就眼睁睁地看着碗里又多了一朵。
元晋想哭,他就不懂了,爹娘为什么爱吃香菇?这玩意多难吃啊!他和哥哥曾经暗搓搓地讨论了半天都不懂爹娘为什么会爱吃,尤其是娘,每每桌上有香菇炒油菜之类的菜时,她都爱专拣香菇吃,红烧鱼里放的香菇她也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