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打这些主意!”谢迟及时地喝住了他,谢追咬着牙扭头看过来,他被谢追眼中满布的血丝盯得心惊,心里却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心动。
——求情的话不能直接说,但或许,他们可以探一探陛下的心思?
这念头在谢迟心里涌动着,可他没敢直接同谢追说。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个谁也不会牵连、更不会给自己惹祸的办法去做这件事。
他陪着谢追好好地喝了一顿酒,喝酒间一直被这事缠着,竟然始终都没觉得醉。可直到谢追喝得不省人事、他告辞离开,也没想出谁能帮这个忙。
即便他觉得陛下并非真的恼了谢逢,只是在拿谢逢杀一儆百,可陛下要做戏就不会轻易退让。能在这件事上去探陛下心思还不被迁怒的,必是与陛下足够亲近,且能让陛下完全信任的人。
这样的人,有几个呢?大概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忠王陆恒算一个,但他和忠王虽有交情却不够熟;
三位公主是陛下的亲女儿,也算。可他倒是和她们的驸马喝过酒,交情却也就那样,从驸马到公主又还隔着一层,这还不如直接找忠王;
太子妃?
这个大约是关系上最近的一个,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东宫呢。可是,太子妃凭什么帮这个忙?陛下拿谢逢开刀,归根结底可是为了元晰,那是太子妃的亲儿子。
谢迟最终颓然的摇了头,虽觉得必定还有办法,但又觉自己这样一味地干想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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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皇帝正抱着元晰在步云廊里看夜景。
步云廊在山顶上,自廊中往下看去,近处是宫室延绵,远处是山脉起伏和奔流不息的江水。江水在黑暗里已难觅行踪,但两侧的村落光火点点,勾勒出了一条天路般的轮廓。
皇帝随口问元晰有什么关于江山河流的诗?元晰便掰着指头背了好几首。
他又问那关于百姓的呢?
元晰歪着脑袋想了想,忘了刚才在说的是背诗,张口就念了句《论语》:“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皇帝微微讶异,旋即露出欣喜:“不错。”
他转过身放下元晰,两步外的几位臣僚都下意识地低头,皇帝称赞了张子适两句:“你把元晰教得不错,孩子还小,你费心了。”
张子适衔笑拱手:“臣不敢当。殿下聪慧得很,一点就透。”
元晰知道这是在夸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去牵母亲的手。崔氏借着牵他,上前了半步:“张大人谦虚。把元晰教成这样,张大人当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儿臣得替张大人向父皇讨个赏。”
“…殿下。”张子适顿显局促。
皇帝一哂,点头:“是该赏。你想让朕赏他什么?”
崔氏哑了哑:“这儿臣就不知了,不如问问张大人想要什么。”
皇帝便看向张子适。张子适知道太子妃这是想替他讨些好处,可他还真想不出要什么。
他倒想讨个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官职。可眼下被教导皇长孙的事缠着,官位给他他也没空做啊?
氛围难免静了一静,皇帝瞧出了他的为难,索性笑说:“罢了,这事朕许给你,你想好了要什么,来回给朕便是。”
“多谢陛下!”张子适连忙施礼谢恩,心下暗想真想不出要什么他就…他就要钱好了,要完了捐给穷苦百姓,多多少少也是行善。
接着,皇帝摆了摆手:“都退下吧,回去早些歇息。”
众人皆行大礼告退,恭送皇帝走远时,又一道向太子妃和皇长孙行礼。
崔氏颔了颔首,牵着元晰的手准备离开,但元晰拉住了张子适:“张大人和我一起回去嘛,我还要背书…”
小孩子的声音甜甜的,几个在场的朝臣都不觉一笑,觉得皇长孙能和师长亲近是好事,尤其在这老师还不错的前提下。
张子适迟疑着看向太子妃,崔氏的思绪莫名地慌了一刹,遂端庄大方地点了头:“辛苦大人了,大人请。”

第100章 第 100 章

太子妃带着元晰与张子适一道拾级而下,宫人们都远远地跟着, 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虽然太子妃与外臣相见不太合适, 可张子适教导着皇长孙, 这种交集在所难免,连陛下都觉得理所当然。再者,太子妃是大家闺秀,端庄守礼, 与张子适相处时一贯谨慎地隔着至少两步距离。
宫人们都觉得太子妃行的端做得正,谁往那不该想的事上想她,那就太小人了。
星辰璀璨之下,崔氏静默了半晌,悠悠地吁了口气:“东宫里读书的孩子多了不少, 给大人添麻烦了。”
张子适一哂, 颔首道:“还好, 府里出来的孩子都懂事, 教三个和教一群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哈哈。”崔氏笑出声来, 悄悄侧眸看了看他,又转回了目光, “本宫交待了小厨房,日后大人若为孩子们的功课待得晚了, 让他们上一盅炖汤给大人, 大人喝完再走。”
“多谢殿下。”张子适欠了欠身, 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行宫的大半建筑都在半山腰处, 太子妃和元晰也住在那里, 此时还有一段不短的路。
张子适顺着山道向下看,被路边的星点灯火勾勒出来的蜿蜒道路宛若一条暗金色的巨龙盘在山上,底下的宫室在夜色里也透出几许说不清的诡异,令人心生惧意,令人心里一阵阵的发空。
那是种说不清感觉的发空,就好像胸膛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心脏在房顶与地面之间撞着,撞出空洞的回音,让人不由自主的慌乱的回音。
许多人行走在夜晚的山涧时,都会有这种感觉,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反应,没什么道理。
可张子适不知不觉地紧抿了薄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只在山涧行走时有这种感觉。
夜半无人时、埋头苦读时、提笔练字时…在所有适合想入非非的时刻,他都会生出这种无法言述的感觉来。空荡荡的胸膛里只有一颗心在用力地撞,空荡荡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影在若隐若现地闪,那又偏偏是个他不该去想的人。
所以,在那个人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时常没有勇气多看。
“母妃!”元晰的声音软糯糯的一响,把张子适的神思抽离了回来。
他低头看去,元晰向母亲伸着双手:“母妃抱我好不好…”
元晰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平时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当着一众堂兄堂弟的面,已经很少跟母亲撒娇了。
可他也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张子适不觉一笑,他不想搅扰这母子相处,但山路多少有些陡,太子妃的衣裙又繁复,抱他实在不太方便。
他于是伸了手:“我抱殿下好不好?你母妃今天也累了,怕是抱不动你。”
元晰歪头看看他,心下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觉得也好。
张子适便把他抱了起来,走了没多久,他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张子适一路想着心事也没注意,直至到了太子妃所住的锦华宫门口,他侧耳一听,扑哧喷笑。
崔氏旋即看向他:“怎么了?”
张子适指指元晰的后背,压音说:“睡着了,打呼噜。”
“…”崔氏忍笑,也没招呼乳母,径自伸手说,“给我吧,我抱他进去。”
张子适把元晰交给了她,元晰在二人换手时醒了几分,崔氏拍着他的背哄了哄,他就又睡熟了。
崔氏抿唇笑笑:“看来他今晚是背不成书了。大人快请回吧,可别明日一早各府的孩子都回来了,大人却还没起。”
——张子适前不久刚这么闹过一次笑话,被她一提顿显局促,匆匆作揖:“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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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叶蝉知道元显元晋又要回去读书了,就起了个大早,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元明也醒了,一家子便都坐到了一起。叶蝉正喝了口粥,听到元明说:“哥哥不笑!”
她和谢迟一齐看向元明,又顺着元明小手所指的方向一并看向元显,然后便见元显扁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小孩子或许都不爱读书,不过元显和元晋都还没闹过这样的情绪。叶蝉知道是那天挨罚的事弄得他不高兴了,却又不好说什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啦,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用弹弓打人了。”
元显还扁着嘴,叶蝉拿起红糖包揪下一小块,在他嘴边碰了碰:“别赌气啦,弟弟们都看着你呢。”
“…”元显看看元晋,又瞅瞅元明,有点不好意思地就着她的手把红糖包吃了下去。
吃完这一口她还想接着喂,元显便不干了,低着头把她手里剩下的接过,自己啃了起来。
还是自家的东西好吃。
——元显边吃边这么想。
东宫里的菜都看着特别好看,他最初的时候觉得新鲜,便也觉得好吃。可日子久了,他就觉得还是自己家里舒服了,自家的菜都是按他们的口味做的,不像东宫里,道道都有规矩;而且在家中,他们可以叫自己喜欢吃的,娘也经常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厨房做来——比如烤红薯,在东宫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自己叫膳绝对不允许。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元显突然觉得特别愁,特别委屈。
吃完了早膳,谢迟就送他们往行宫去了。他从前送他们去东宫,都不太跟张子适多说话,毕竟现下东宫里的孩子多,他不想张子适着意照顾他们,反倒引得别的堂兄弟看他们不顺眼。可这回元显大热天被罚站的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疼,就难得地把张子适请到无人处说了几句话。
他道:“张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元显元晋现下在东宫算年纪小的了。小孩子不懂那么多是非,做错了什么,劳张兄帮着说说话。”
张子适自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无奈一喟:“你当那是我罚的还是太子妃罚的?东宫现下有御前的人关照着呢。那事一出就禀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开的口,我们也不好说话。”
谢迟微滞,张子适接着又道:“不过陛下准不是冲着元显元晋。最近吧…”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又说了下去,“二王和三王好像一直不□□分,他们的几个孙辈在宫里,陛下想把规矩先立住。但你放心,陛下也不想刁难这些小孩,小惩大诫而已。”
谢迟苦笑着点点头,想到谢逢的事,又叹息着摇头。
张子适见状笑道:“还有什么事,你直说。”
“…没有。”谢迟摆手,“跟你不相干,我突然想到了谢逢。我们几个兄弟看他现在这样都不忍,奈何君威不可触,什么也不敢说。”
张子适沉了沉,忽而道:“我若为他求个情呢?”
谢迟一嚇:“可别!”
“不是,陛下昨晚许我讨个赏,我当时想不出要什么,陛下说让我想好了再禀便是。”张子适用一种“这机会不用白不用啊”的目光看着谢迟,两个人怔然对视了片刻,又一并摇头,“算了。”
他又不是立了什么可以名垂青史的大功,陛下开这口,只是因为昨天兴致高而已。他适可而止地讨点赏陛下肯定会给他,但若真求这样犯忌讳的大事,那叫不识趣。
谢迟哑声笑笑:“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谁都别犯险,不然谢逢心事更重。我琢磨着,找个不会被陛下迁怒的人先探探口风倒可以,但找谁,我还得想想…回头再说吧。”
“行,得了空咱一起议一议也行。朋友一场,现下谢逢这样,我也…唉!”张子适摆摆手不再多说,二人就此相互一揖,便道了别。
谢迟离了锦华宫,张子适折回专门备给他歇脚的厢房,喝了两口茶,忽地心念一动。
——谢迟说不能犯险说情,这个有道理,他也确是别开口为好。但若想找个不会被迁怒的人探探口风…
张子适眸光微眯,觉得自己或许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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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太子妃去清凉殿觐见。从前她并不时常面圣,毕竟是公公和儿媳的身份,说起来于礼不合。
可打从立皇孙的事提起来,不见也不行了,太子不顶事,皇孙全靠她照料,陛下不叫她来问话还能问谁?
于是崔氏对面圣的事早就不怵了,陛下待她也宽和,有什么说什么,反正都是为了元晰好。
张子适所提的谢逢的事,崔氏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开口提要求,她竟然有点惊喜。
到了陛下跟前,她才发现这事并不太好说。心里一边斟酌,一边如旧把关乎元晰的大事小情都禀完了,还是没想到如何提起这和元晰全不相干的一码。
最后,崔氏踌躇来踌躇去,觉得倒不如直言相问。她坐着这个太子妃的位子,问一问宗亲的事情原也并不逾矩。
她便缓缓道:“儿臣近来还听说了一事,觉得有些奇怪,想问一问父皇。”
皇帝正喝着茶润口,随意点头:“说。”
“…从前的宝亲王谢逢。”崔氏还是有点紧张,禁不住地低了头,“儿臣听说他犯了些错,被陛下削了亲王的爵位。儿臣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着他还年轻,想请父皇消消气,别跟他计较。”
皇帝抬眸看了看她,未见愠色,只淡声道:“你从不问这些事。”
崔氏低着头,听到皇帝又说:“谁求你开的口?”
“…没有。”崔氏心下逐渐慌乱,一时想不出该怎么答,只有一个念头在此时的心乱如麻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绝不能说是张子适提的。
皇帝也没催促,平淡地看着她。
“儿臣只是听说…”她强定住心神,“听到孩子们偶尔在议论,觉得奇怪就记了下来,也没注意是谁说的。”
皇帝面色微缓,又打量了她须臾,点了点头:“童言无忌,你不必怪他们,也不必多理。”
看来皇帝并不愿多提此事,也不想此时赦免谢逢。
——张子适要她探口风,摸清这一点就够了。崔氏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接着起身行礼:“那儿臣告退,明日带元晰来向父皇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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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宫中,孩子们用完午膳后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年长些的知道不能懈怠,大多用这个时候来看书,年幼的有些会午睡一会儿,更多的是聚在一起玩闹,不过没人敢招惹元晰,家里基本都叮嘱过他们,要对元晰恭敬。
元晰对此有所察觉,他觉得不太舒服,不过这样也有些好处。
——比如,在听说二叔爷爷家的几个堂兄捉弄元晋后,他就绷着张脸出来把元显元晋一起叫走了,没人敢拦他。
“别理他们,以后都别理他们就好。他们再欺负你,你告诉我!”元晰很仗义,一副护短的模样。
他心里模模糊糊的知道元晋为什么会挨欺负,一是因为和一众亲王府的孩子比,元显元晋这个侯府的出身低了一大截;二是元晋来得还最晚,比元显晚两个多月,比那一大波宗亲也要晚几天。
几天时间,足够大家先一步混熟了。
但元晰不乐意,他早就跟元晋玩在一起了,他不在意元晋是不是最晚来伴读的一个。他都想好了,他们如果再欺负元晋,他就去皇爷爷跟前告状!
元晋见他面色铁青,倒过来哄了哄他:“别生气别生气…我没事的!以后我们还一起玩!”
元晰:“…”
他锁眉看着元晋,想说你是不是傻?结果元晋一脸无辜一脸不解地回看了过来。
元晋好像还不太懂这些。
在他的概念里,不太有谁欺负谁,再加上大家的捉弄也不会太过火,他就只当是在玩,只不过玩的过程让他有点不开心而已。他觉得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这个缺心眼的元晋!
本来在护短的元晰被他搞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又跟他说不通,只好私底下告诉元显:“你跟元晋说,让他别那么缺心眼,人家嫌弃他出身低,他还拿人家当兄弟。”
“啊?”元显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谁嫌弃他出身低啦?”
元晰:“…”
他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他比元显和元晋明明只大了一岁不到,为什么他们能什么都不懂?能天天傻开心?
在他们眼里好像谁都好,什么事都不值得挂心。元显在东宫几个月了,唯一一次明显的闹脾气就是前阵子玩弹弓被罚了站,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元晰觉得,这不对呀!
身份高低一类的事,他几乎日日都在听,虽然他并不喜欢,可他也无比清楚为什么那些堂兄堂弟对他毕恭毕敬的了。功课更是压得他一想就累,他平日都没有休息的时间,晚上比别人睡得晚,早上也比别人起得早。
他忽地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元显元晋这么…这么二过,也没有像他们那么开心过。
所以,那是种什么感觉呢?他想都想不出来。

第101章 第 101 章

九月底, 天气渐凉, 圣驾回了洛安。然后, 二王三王各自上了折子, 皆说身体不适,要去洛安城外的园子休养些时日。
许多人都是这时才猛然意识到, 随驾去郢山避暑的人里, 竟然完全没有二王府、三王府的人。八王在圣驾启程前很不巧的中了暑,都还去了个世子呢。
所以,二王、三王这请的这道旨引得街头坊间津津乐道, 但议论也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皇帝很快就准了这道旨意, 说会好生照料他们送进东宫的孩子,让他们安心休养,这件事便算有了定数。
以在明德园避了好一阵的谢迟终于回了府,第二天一早,便去顾府向老师问安。
顾玉山一贯待学生不错, 当下又有大半年没见了,便取了好茶出来招待他。
师生二人品了半晌的茶,谢迟松气一笑:“可算了了, 这几个月, 真是让人紧张。”
顾玉山将茶盏搁到案上,抬眸睃着他:“呵, 你为何觉得了了?”
“…两位亲王都已然表了态啊。”谢迟道, “陛下廷议过继之事, 二人皆说自家孩子才德不够,是第一回;眼下躲去园子里,是第二回。”
他如今也摸明白了,洛安城里的宗亲到园子里避暑,常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比如陛下最初赐他明德园时,不想世子们找他的麻烦,就让他赶紧去住了一住;比如他前阵子自己躲出去免得招惹是非,旁人似乎就都达成了某种默契,除了谢逢那事实在没办法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去扰他;再比如,目下二王三王匆匆地躲出去了,坊间也好像一下子就嗅出了什么,各人心里都有各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地躲远了这两处府邸。
总之,去了外面的园子就好像远离了天子脚下,就好像远离了庙堂之高,个中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
顾玉山却摇了摇头,四下也没外人,他说话便也少了些避讳:“若你是陛下,你觉得这事,完了么?”
“?”谢迟想说,那我觉得就完了啊?可仔细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二王三王也可能只是以退为进?”
顾玉山沉了一沉:“他们以退为进,陛下倒未必在意,左不过是会些闲气。但他们既动过那份心思,陛下势必怕他们有什么糊涂举动。所以啊,这事一时完不了。”
谢迟心头微栗,静了静,不安道:“那何时才能完?难不成陛下要二位亲王…”
顾玉山又摇头:“若真能取之性命,这事倒简单了,可他们又没有明面上的错处。”他怅然一叹,“就这么耗着,怎么也要再过三五年吧,等皇长孙的地位稳了,这事才能过去。”
要不然,怎么还把人家的孩子押在东宫呢?那几个孩子论年纪可谁也不适合给皇长孙伴读,进了东宫,只能让老师单独教着,麻烦得很。
谢迟缓缓叹气,顾玉山打量着他笑笑:“这些事,你没掺进去就很好。陛下一直器重你,大约再过些日子便要给你新差事了,你只消好好办差、好好读书,不要总把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事上。”
谢迟一怔,转而意识到自己近来好像是有点庸人自扰。就拿这些纷争来说,他其实躲得很及时有效,非说与他有关系,那也只是谢逢的事让他放不下,他并不需日日为此紧张不安。
谢迟忙起身,恭敬一揖:“是,学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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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谢追去了谢逢府里,努力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是来给谢逢带话的,告诉他说御前侍卫的差事安排好了,明晚开始就可以进宫当值,顺便还把衣服和佩刀给谢逢送了过来。
谢逢向他道了谢,然后转身就回屋试衣服去了,换完还出来给他看,很认真地说:“好像大了一点。”
“…夜里冷,方便往里添衣服。”谢追说完这句话,心里一阵凄然。他努力地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你真要当夜值?其实含元殿陛下从前都不去,白天也不打紧的。”
夜里实在太冷了。旁的侍卫摸爬滚打操练惯了,宗亲有几个能吃那份苦?就是谢迟也没试过啊!谢逢又打降生就在亲王府里,一直娇惯着长大,眼下要去担这差事,谢追横想竖想都怵得慌。
但谢逢很平静,他笑了笑说:“还是晚上更稳妥,你看谢迟从前就是白天当值,不就入了陛下的眼了?”
谢迟那会儿入陛下的眼是好事,他可不想现在撞过去。
“他那是碰上太子和忠王打架…”谢追跟他争了一句,之后就摇摇头作罢了,“算了,劝不了你。你受不了记得赶紧跟我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