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昭稍一想百人列着队一起在集市上吃串的情景…
他打算料理完这事就正式把指挥使的职位给卫忱,不跟御令卫一起丢人了!
“好吃吗?”皇帝挑眉问时湛。
时湛尴尬地想想,如实回禀:“味道不错,肥肉有点多。”
——我妻子掏钱买的、女儿递给你的、我都没吃着的,你还好意思挑?!
谢昭登时很认真地想撸袖子叫板,刚一咬牙,又一御令卫自殿外急赶而至:“陛下!”
来者让皇帝刚舒缓下来的眉头重新皱紧,时湛向侧旁一退,抱拳:“镇抚使大人。”
那镇抚使腰上显然有伤,手捂在伤口上,指间渗出的鲜血淋漓可怖。
“臣等自牟家折返时忽遭突袭,”镇抚使单膝跪道,“刺客人数众多且久经训练,连杀六人,伤二人,另…”
他的话忽然噎住,抬头看看皇帝,牙关紧咬着许久没再说出话来。
“说!”皇帝催了一声。
镇抚使常常地吸了口气:“刺客伤完人便欲逃离,未给臣等反击的机会。卫大人反应很快,先行追了出去。臣…臣已布了两个千户所出去,搜了一刻,还是未能找到他。”
皇帝的眸色骤然一栗:“你说什么?”
“他们都太快了,又是夜晚路黑…”镇抚使嗓中微哽,“以臣之职,至多只能调动两个千户所了,卫大人他…”
“再调三千人去,封城找他。”皇帝的语声转而平静下来,语中一停,拿起桌上的小印递给他,“但御令卫的人不能再动了。你去各王府,借王府护卫。”
第141章 触发
原本安静的皇城被持圣旨急赶而至的御令卫搅得灯火渐明,一处处王府的大门被敲开,旁人看到的,是御令卫入内禀事后片刻,再带着几百府中护卫离开。
丑时,七王府。
谢晗听得张康在外禀事,立时从榻上翻了起来,跟易氏道了声“你接着睡”,便径自穿了件直裾,腰带凑合一系,就朝外去了。
易氏难免一阵心慌。御令卫上门鲜少会是好事,如今又正值皇帝和太后矛盾激化、而七王又一贯受太后疼爱。
她禁不住地担心谢晗会出事,在榻上怔了片刻后也撑身起来,没叫侍婢进来服侍,自己闷不做声地穿上襦裙,连手都在发抖。
而后她就在桌边坐着,倒了盏已凉的茶出来却又无心去喝。她双手捧着茶盏静静坐着,越坐越是心慌。
须臾,外头终于又传来脚步声,易氏侧耳一听不只一个人,心里倏然一沉。
她猛搁下茶盏冲到门口,定睛一看,是谢晗回来了,身边跟着四个宦官,为他掌着灯照路。
“…殿下。”易氏心里稍稍一松,跑到谢晗跟前仍带余惊地望着他。
谢晗也看看她,俄而一哂,挥手让那四人退下,握着她的手进了屋了。
看来是没事?易氏心里直喊了三声老天保佑!
谢晗进屋后一扫桌子:“不是说了让你接着睡,怎么还喝上茶了?”
“没喝。”易氏安稳地坐回榻上,三两下解了裙带就褪了裙子钻进被中,然后在被子里磨磨蹭蹭地把上襦脱了。
二人皆躺回去后房里稍静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这都丑时了,御令卫…”
“卫大人可能出事了。”谢晗喟叹,“就是御令卫的指挥同知、雪梨的干兄长。他早些时候遇到刺客,刺客连伤了好几个御令卫,他就追了出去,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易氏一时还未明白:“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找他,皇兄是差人来借护卫的。”谢晗抱臂平躺着,“我让他们调了一千人走。”
易氏悚然一惊:“可府里总共就…”
王府护卫总共只有一千人,逾制会招惹大麻烦。
“我知道,我全让他们带去了。”谢晗微笑,侧身揽住惊魂未定的易氏,安慰说,“只是借走一阵子而已,再说,府里根本不会出什么事。皇城本也有重兵把守,现下又是太平盛世,谁会疯了来闯王府?”
似乎也对…
易氏就安了心。明眸大睁地兀自思量了会儿,又问他:“但现下太后正和陛下闹不痛快,殿下这样帮陛下,太后会不会不高兴?”
谢晗的面色稍稍一黯,少顷,慢慢地吁了口气:“我本也想找些事情做给她看了。”
二人还在粉饰太平的时候,他可以一边受母亲疼爱、一边又和兄长来兄友弟恭。但现下不是了,矛盾已正经变成了战局,他再在中间刻意忽视这种不睦就是不行的了。
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非两样。一是帮着母后与皇兄叫板、二是帮着皇兄扳倒母后。至于“试着让二人重归于好”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过,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谢晗思来想去,只能选第二样。
打从皇兄登基之初母后逼他立嫡立弟开始,满朝就对他这个“弟”格外注意。从前一切太平不要紧,现下他们翻了脸,母后那一边的人或多或少地会寄希望于他肯登基为帝,以此彻底扭转被皇帝压制的局面。
但谢晗知道,那不行。
皇兄当皇帝当得好好的,总不会平白无故地退位让贤。要扶他继位必是一场血雨腥风,若母后赢了,皇兄要么一死要么生不如死。
再者,谢晗也并不认为自己称得上个“贤”,当皇帝这事还是皇兄更合适,他就在王府里过过逍遥日子挺好。
何况就算他贤、他继了位,他也并不是甘愿被世家摆布的人。到时候没有皇兄大杀四方的本事,他怕当几年傀儡就会把自己憋死。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没法帮着母后。
而至于若皇兄赢了…
天下会继续太平。那些世家难免被压制得更惨,但谢晗觉得那是他们活该。
母后应该也并不会丢了性命,无论皇兄心里有多恨,但一个“孝”字压在那里,天下人都看着,他不能杀了自己的母亲。
这些事已在谢晗心里掂量了许久,眼下再在心中梳理一遍,似乎会有点狠不下心,却又前所未有地确信自己是对的。
必须让母后知道,他是一心帮着兄长的,让她和那些世家都死了这条心。
谢晗沉吟良久,再一抬眸,眼前的易氏仍明眸清亮地望着他。
他抬手捂了她的眼睛:“快睡。睡得少了小心女儿娇气扛不住,一赌气变儿子了。”
“呸呸呸!”易氏被他捂着眼睛在黑暗里辩,“这一胎肯定是女儿!必须是女儿!和阿杳一样可爱招人疼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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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长乐宫。
如同皇帝一样,皇太后也在不停地打探外面的事情,睡都睡不着。
她心里讥讽自嘲,自己竟有和皇帝做的事完全一样的时候。
她在案边做得笔直,手边的茶已经换了好几盏了。她没有喝,觉得嘴里发苦,喝茶也喝不出好滋味来。
珠帘再度挑开,绿香又进来换茶了。她皱着眉头想让她退下,绿香却说:“太后,寅时了,是您用芝麻糊的时候。”
她便没再拦着,待得绿香撤了茶盏下去后,她执起瓷匙在灰黑色的芝麻糊里搅着,一阵阵温暖的浓郁麻香沁入鼻中,却暖不到她心里去。
这东西她常年会吃,晚上还会吃一勺撒了糖调味的炒黑芝麻。银耳羹同样每日必吃一碗,熬得浓浓稠稠的,从来没有停过。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过几根白发、皮肤也还好得很,让她得以相信自己还很年轻。
皇太后就这么慢悠悠地搅着,搅得热气几乎都散尽了,她才轻轻一笑。
她本来也还说不上老,论虚岁也才四十七。但是…还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弹指间便已四十七了,谢晗都那么大了,至于谢昭…
皇太后抿了口芝麻糊,甜香铺了满口,让她的心绪暂且缓和了些。
许淳生贴着墙边入殿后,观察了好一会儿太后的神色,才上前一揖:“太后。”
“怎么样?”太后放下瓷匙。
“牟家、牟家被抄了,牟家长子牟霖已被革职查办,不日就会押回洛安。”
太后蹙蹙眉头,并不在乎牟家的死活。
她问得更明白了些:“哀家的娘家呢?”
“似是暂还无事。”许淳生将头埋得很低,“御令卫把事情压得死,具体的臣实在打听不到。但曲家确未有什么大动静,除却嫁进牟家的那位入了牢以外,别人似是没牵连上。”
皇太后朱唇微挑,稍有了点笑:“这就好。哀家也觉得他没有那样的本事能一举动到曲家。”
许淳生躬身未言,太后下颌微杨,声音也提高了些:“至于那些个不起眼的小户,他想砍了解气,就随他吧。反正哀家也已忍了这么些年,他从哀家手里夺走的东西不少了,再让他痛快一回也无妨!”
她心里到底是明白的,这个“儿子”并不跟她一心。好在,她还有另一个儿子。
“可是,太后…”许淳生心里跳得突突的,“还有一事…”
皇太后凤眸微凛:“说。”
许淳生不自觉地稍退了半步:“早些时候,御令卫找不到卫大人了,陛下急于找人却又不能为此再调更多御令卫,就只好向各王府借护卫来用。臣打听了,二殿下、三殿下、九殿下各差了四百人去,四殿下和八殿下差了五百人,五殿下素来和陛下亲近,留了一百人守王府安全,余下的全差去了。但七殿下他…”
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不肯帮忙?”
许淳生头都不敢抬:“他把一千人全交给御令卫了。”
有些空荡的一方寝殿里,气氛中骤然腾起难言的复杂。
皇太后滞了不知多久,许淳生只觉得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时间,才听到太后的声音虚缓响起:“你、你说什么?”
许淳生如鲠在喉,未敢再说。
“他怎么能!”皇太后怒不可遏,想自欺欺人地不多探究儿子要表明的意思,却又做不到。
几年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谢晗还小,不懂这些轻重,所以还会跟他皇兄亲近。
但现在…
皇太后只觉一阵腥甜从腹中翻涌而上,她眉心搐了又搐才将这感觉忍了回去。
她狠一击案:“天亮就传他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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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
雪梨一早上起来听了个惊天大事:子娴不见了?!
来禀这事的,是苏子娴小厨房的人,进了屋“扑通”就给她跪下了,哭着说:“女官昨晚做了几样菜,提着食盒出去,跟我们说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可我们左等右等也见不到人,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怕她出事,不得不来扰娘子。”
然后她又听说,昨天夜里洛安城一夜都不太平,好像有不明身份的刺客来闹事,南边的打杀持续了很久。听闻官府死了许多人,也难免误伤到百姓,但有没有百姓因此而亡,暂还不知。
雪梨心里一下就被击空了!
苏子娴和她将近十年的朋友,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她非得急死不可。
当即就扔下那宫女出去了,急匆匆地去问家中看门的小厮,小厮却有些茫然,摇头说不记得了,昨天几个宫女都进出了几趟,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雪梨更着急了,又去找高氏,拽着高氏就问:“娘!您看见子娴没有?跟我年龄差不多的那个,昨天还跟我一起下厨来着!”
高氏更迷茫,摇头说不知道没见过。
更让雪梨绝望的,是连御令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昨晚值守的几人倒是记得苏子娴出去了,可她去了哪儿、为什么没回来,他们就实在不知道了。
雪梨手心里都出了凉汗。她们都是久在宫里,对洛安不熟,苏子娴更是连家人都不在洛安。
整整一夜,她不回来也没个信儿传回来,总不能是自己回宫去了。
也不可能是随便找个客栈住下了,这有些坏规矩。再说,就算真是,苏子娴也该让她知道一下啊…
而且她何必去住客栈呢?阮家就在这儿放着,她干什么去花那个冤枉钱?
雪梨急得在屋里打转,越想越觉得搞不好她就是被刺客误伤的百姓中的一个。最后被逼无奈只好央时湛把这事告诉卫忱、看能不能劳卫忱帮忙找找。
可时湛静了一会儿后说:“卫大人…也出了些事,现下生死未卜。”
雪梨:“…?!”
事情实在比她想象得可怕太多,她一时连该做什么反应都不知道。眼前一黑,亏得眼前的几个御令卫眼疾手快,才没让她栽下去。
雪梨缓了好一会儿,被人半扶半架着到廊下坐下,才发现自己都快把扶着她胳膊的两个御令卫的手掐破了。
“发生什么了?”她问得虚弱,强缓了缓神,又问,“那陛下…”
“陛下一切安好。”时湛颔首禀说,“娘子不必太过担忧。满城都有人在找卫大人,苏姑娘的事我也会告知他们,让他们一起找。”
雪梨魂不守舍地让他们退开,独自又在廊下坐了好久才终于起了身。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却不敢回房。
阿沅大概还睡着,但阿杳已经起来了。看她这个样子,阿杳一定会很担心她。
雪梨强定了三分心神后摸去了厨房,面无表情地让几个宫女都出去,站在放着食材的架子前怔了好一会儿,几是下意识地取了架子上的山楂干,丢进水里泡了一会儿,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紧咬着牙关去淘米,能把眼泪忍住,却忍不住心里的万般恐惧。
认识的年头已经太长了,在宫里头分分合合的事见了很多,但她从来没想过,苏子娴也会这样从她身边消失不见!
刚认识的那年她们都才八岁啊…
两个人都不算资质顶好的人。小宫女什么事都要从头学,做不好就要挨罚,她们刚开始会在夜里摸着胳膊上的伤口自己偷偷哭,哭着还要劝对方;后来得知可以拿月例给自己买吃的,知道对方又挨了罚后就掏大半个月的月钱出来买糖买点心哄对方开心!
后来到了御膳房,有一阵子被汪万植欺负地那么惨,她们都还是互相扶持的!
那时候雪梨手里有“指挥使大人”给的药,她们就一起用。刚开始谁也不瞎客气,后来则都自己会努力少用一点,帮对方涂药时则都一点也不知节省了。
在她最需要朋友的时候,苏子娴总是在的。如今,那些最苦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雪梨万没想到,她会在自己回家省亲的平静日子里,突然一夜未归、杳无音讯…
又正是洛安城里乱着的时候!
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在雪梨脑海中激荡,甚至连从话本里读到的各样血腥场面都成了活生生的画面,毫不留情地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每个画面中都有苏子娴,有的还会有卫忱…
她再拼命地克制也没用,竭力地想要把全部心思都投在眼前这锅山楂粥上。
她跟自己说:哪有那么巧?子娴没准就是出去玩累了懒得赶回来了。把粥做好,她回来刚好能吃!
但便是这样,待她把白粥熬得半熟、再把泡好的山楂干扔进锅的时候,泪水还是迷得双眼都看不清了。她捂着嘴忍住声音,过了片刻后,仍支撑不住地蹲了下去。她背靠着灶台抱膝坐着,心底的恐惧叫得嚣张,让她的眼泪止住一阵又涌出下一阵。
“姐姐!”门被“咣”地撞开,青梨四下看了一圈才瞧见她,愕了一瞬后才又过来,“姐姐别哭!子娴姐姐回来了!娘让我告诉你一声!”
雪梨呆滞地抬起头,手撑着地站起身,似不敢相信地蒙神看了她好一会儿,猛一搂青梨:“哇…”
“姐、姐姐?”青梨被她哭得措手不及,不敢挣又不知怎么哄,半天才挣扎出一声,“别哭…姐姐别哭!子娴姐姐活着呢!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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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很没骨气地哭了好久,心里痛快了之后,直接从厨房外的水缸里舀水洗了把脸,又好好把脸擦干净了才去找苏子娴。
推开院门,雪梨紧张一唤:“子娴!”
“嘘…”离得最近的一位医女立刻示意她噤声,走近了压音道,“苏姑娘睡着呢,她流了好多血,人才刚醒过来,受的惊吓也不轻,娘子放轻些。”
这是真被夜里的打斗误伤了?
雪梨赶忙点头,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去。
卧房中,苏子娴平躺在榻,因盖着被子,看不到身上何处受了伤,只能看见额上缠了一条白练,额角处隐隐透出点血迹来。
她并没有如同医女所说的“正睡着”,反是杏眸圆睁,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子娴?”雪梨犹豫着轻道,在榻边坐下,立刻把手摸到被子里去握她的手。
苏子娴也反握了握她,目光有些空洞:“你什么时候回宫?”
雪梨一愣,答说:“这要等陛下的意思…怎么了?”
“哦…”苏子娴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帮我个忙。”
“你说。”雪梨当即道。
“如果卫大人来看我…”苏子娴清冷一笑,“拦住他,我不要见他。”
什么?
雪梨一时没能懂其中纠葛,先行追问:“你见到他了?”
那卫忱也没事?
“嗯。”苏子娴脸上好像带着点自嘲,短促地应了一声就阖了眼,闭上眼睛,并不想多提似的告诉她,“他送我回来的。”
第142章 卫苏
紫宸殿。
皇帝彻夜未眠,又如常去上了早朝。下朝回来读了两本奏章,只觉困得读不进去。
正想回寝殿先睡一会儿,御令卫急禀说卫忱求见。
皇帝倏然一凛,忙道“快请”。
卫忱即刻入了殿,飞鱼服上血迹森森。
右臂上一道划伤从胳膊肘延伸到手腕,破了的衣袖中能看到伤口嶙峋。这道伤太深了,谢昭未细看便看出皮肉翻烂,半凝的血在伤口中注满,整道伤看上去就像一道猩红可怖的凹槽。
左胸上也有一大块血迹,漫了足有两掌大。乍一看触目惊心,但并不见衣衫颇漏,似并不是他的血。
卫忱驻足抱拳:“陛下。”
“坐下说。”皇帝颔首,旋即叫人去请御医。
卫忱落了座,面色看上去比皇帝更显疲惫,他默了会儿说:“臣知道一直以来伤御令卫的刺客,是谁的人了。”
“谁?”皇帝目光微震,此时最易想到的答案让他心跳乱了一阵。
“划伤臣胳膊的镖,跟取了陆勇性命的那一枚一样。”卫忱撑身站起来,将一枚仍带着血迹的银镖放到皇帝案头,“陛下看一眼。”
皇帝颔首:“是一样。”
卫忱静了须臾:“臣追了他们一路,到最后打斗的地点时追上了两个。那地方人不少,臣加着小心还是误伤了四个人,他们并未管过。直到臣受了这处伤,想趁掷镖之人离得近出刀伤他,但一刀刺偏撞上了他背后一处宅子的大门——臣看到他们两个眼底同时慌了,一齐上来挡,但只是将臣挡开而已。他们逼得臣足足退了十几丈,其间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一刀要臣的命,可他们似乎全忘了。”
这说明院中可能就是他们的主家、或者于主家而言很要紧的人了。
“城南。”皇帝想了想,“查到是哪家了?”
“是。”卫忱乏力不堪地坐回去,“曲家家主的长子近来身体抱恙,买了那处宅子来修养。”
曲家!
纵使多少已有了点猜测,这两个字这般被卫忱道出来时,谢昭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年了,他母亲的娘家人,一直在以穷凶极恶的手段伤他的御令卫。
而曲家家主…
谢昭犹还记得,自己儿时叫过他好几年的“舅舅”。后来继位了,走动得少了,这层关系才淡了。
卫忱抬目看向他:“陛下,您对何皎说过,要在陆勇的墓前,将凶手挫骨扬灰!”
“是,朕说过。”谢晗无力地应道。发虚的声音与再一层冷汗一并沁出。
静了少顷,他又问:“可还有别的证据?”
要彻查曲家,总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卫忱的话足以让他相信,却不足以让他在与曲家彻底翻脸后去堵悠悠众口。
“暂还没有。”卫忱摇头一喟,凝神片刻,又起了身,“臣先行告退,更多的证据臣会去查。但今日,臣还有些别的事。”
“别的事?”皇帝微显不解。
卫忱点头:“私事。”
“去吧。”皇帝没多拦他。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让他甩下正事去料理的私事,必不是小事,谁也不能在这会儿拦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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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
雪梨详细地问了太医苏子娴都有什么忌口之后,给她炖了道笋片鸭汤,又做了香菇油菜和地三鲜两个小炒。米饭和粥各盛了一碗,一起端进苏子娴房里。
苏子娴一闻鸭汤味,还真觉得饿了。又觉得精神还好,直接下榻来吃,雪梨这才看到她伤了哪儿。
她左肩处中衣里的白练缠得厚厚的,可从前面看有血迹从中衣透出来,从后面看也一样。
…这是被刺透了啊?
雪梨一细想吓得够呛,问都没敢多问,把粥和米饭都推到她面前,然后伏案看她吃。
苏子娴看起来也并不想跟她多解释这伤的样子,只说鸭汤做得好香,而后把熬成金黄色的汤舀了一勺出来浇在米饭上,搭着炒菜吃得十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