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弄明白情状的福贵咬着牙上前就一巴掌拍在小诚头上,低斥道:“够缺德的你!”
房里,雪梨一时倒没往在这事上自己的儿子是“捎带着的”那层上想,只是一听皇太后要见就心弦紧绷,又见皇帝面色也沉了,便道:“七殿下的长子两岁了,咱们阿沅才八个多月…去行宫说是不远可也不近,对他是不是太折腾了?”
皇帝在柔缓的询问之语中颜色稍霁,点头说:“是。而且他去你就得去、你去还得带上阿杳,没几日了,安排不来。”
“而且月底就是陛下的生辰呢!”雪梨趁热打铁,“这会儿当儿子的必须在啊!见奶奶的事,我觉得晚些再说也不迟,之后还有新年、再晚点就是他的一岁生辰,都比这会儿合适啊。”
“嗯。”皇帝点头,正要让酸梅出去回话,雪梨却在他点头后抢先了一步:“杏仁,去御前回一声,就说皇长子太小经不起颠簸、月底又是陛下生辰,这会儿去不合适,迟些再说。再让豆沙替我备份礼,今晚就送到七殿下那儿,交给良媛娘子就行了。”
她一边思量一边吩咐,吩咐完了杏仁退出去,她一侧头,就看见皇帝端着茶盏边吹热气边忍笑。
“怎么啦?”雪梨歪头,谢昭一瞥她,颔首:“越来越会办事了。”
“嘁。”雪梨稍凑近了点,把声音也压低了,“他们这点弯弯绕绕我还是知道的。这种话,哪有让酸梅来传的?”
酸梅跟这样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落到她身上,那绝对是故意推过来的。
“来,酸梅。”雪梨笑着招呼酸梅上前,酸梅又一叩首起身走近了,她便拿了案上那一碟还没动过的凤梨酥给她,“拿去吃着玩,不够的话子娴那儿还有。”
酸梅怔怔,当着皇帝的面心里难免发虚,正要偷瞧瞧皇帝的神色,他信手把腕上的一串小叶紫檀摘了给她:“喏。”
——刚满六岁且在过去六年里一直活得很小心的酸梅要吓疯了好吗!磕磕巴巴地福身道谢,端着点心、拿着珠串退出去之后才惊觉自己刚才该行个大礼才对,但也没人追究她这个。
她丢了魂似的出了正屋就看到小诚惊得脸色发白地看着她,俩人大眼瞪小眼地都愣了半天,末了,小诚居然跟她过来冲着她深一揖,然后跟被狼追着似的一溜烟没影了。
屋里,雪梨叫福贵进来说院子里的事,福贵就把小诚刚才的反应说了。雪梨心情畅快地笑倒在皇帝身上,皇帝刮着她的脸忍不住嘲笑她:“你这是最近过得无聊了?跟他们较什么劲!”
“就是不爱看他们以大欺小。”雪梨一翻白眼,慢条斯理,“自己该办的差不好好办,好事全抢着、坏事都往外推。别的也还得了,推给酸梅那就是看她小又在奴籍,拿她不当个人看。等着看她挨罚?耍谁呢!”
她是真的有点气,宫里这种把别人推出去冷眼旁观别人挨罚的事多了。这种事里,倒霉的自是挨罚的,但实际上被禀事的主还不是同样在被底下人耍?当他们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呢?
谢昭听她说完,不禁笑了笑。
这是心气提起来了。
若搁在以前,同样的事她可能会做,但那只是因为可怜酸梅而已。现下善心依旧是有,但这番思量却不太一样,她这是不肯由底下人拿捏摆布,有了自己做主的心思了。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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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传到御前,连带陈冀江在内的几个原本可以自己办这差事的人就悔大发了!
合着真是个好差事啊?一盘凤梨酥外加一串小叶紫檀,这赏赐听着不重,可都是陛下和阮娘子亲手递过去的,这是传话的人到跟前露脸露大发了啊!
嘿,早知道他们就不怕了!现在可好,一干能人都往后缩,平白便宜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是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往六格院的所有差事都变得有人抢,包括听上去不太好的消息——比如雪梨她爹染了风寒、她嫂嫂难产差点把命丢了一类的…
天气很快又冷了一层,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六格院里的三个小姑娘就全穿上了斗篷。
三件乍看是差不多的,但其实阿杳的衬料更好、毛质也更讲究。这种区别还是要有的,雪梨不至于照顾酸梅乌梅照顾到折自家女儿的面子。
但酸梅乌梅也还是很开心——那天雪梨第一回看到这俩小姑娘笑了。认识她们一年多了,第一回。
阿杳一如既往地很懂事,自己抱着斗篷说喜欢,但出去玩了一会儿又跑回来问她:“阿沅的呢?!”
“…阿沅还太小啦!”雪梨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指指榻上爬着拽鱼香尾巴的阿沅,“你看,他现在还只会爬呢,斗篷穿了也没用,拢不住。娘会让他在屋里暖暖和和的,你放心啊!乖!”
阿杳这才舒气,拉着酸梅乌梅就又跑出去玩了。到了晌午时,仍是让奶娘把阿沅抱去阿杳房里一起睡觉——他们姐弟俩喜欢这样待在一块儿,在榻上互相搂着睡觉的样子特别可爱!
但这天,在雪梨迷迷蒙蒙刚睡着的时候,就被震天的哭声惊醒了!
她赶紧起来要穿鞋跑过去,还没穿好呢,便见奶娘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阿沅的奶娘殷氏抱着他、祁氏牵着阿杳,两个孩子都在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让雪梨瞬间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了这是?打架了?阿沅这么小,还不能打架吧…?
她忙把阿沅接过来自己哄,边哄边问奶娘是怎么回事。
殷氏解释说:“皇子殿下不肯睡,在旁边咿咿呀呀地闹帝姬,我们也劝不住。后来帝姬被闹得烦了,伸手推了一把,殿下往后一栽,在墙上磕了脑袋…没磕坏,许是吓着了。”
雪梨听完松气。
打从阿沅大一点、变得“烦人了”之后,他常待的地方周围就铺满了软垫,怕的就是他摔着。阿杳那屋的榻边四周也都缠满了软垫,墙上更是硬拿浆糊贴了厚厚的一层棉,殷氏说的“没磕坏”肯定不是糊弄人的。
所以阿沅是被这一推吓着了,阿杳是被自己伤了弟弟的事吓着了。
雪梨心里一掂量,阿沅小小的不记事,这事上更要紧的该是哄阿杳。她便把两个孩子都带到自己榻上,先哄阿杳说“没事没事,弟弟没事”,然后手上轻拍着哄阿沅睡,说出的话还是给阿杳听的:“你看你,叫你不乖!把姐姐惹烦了吧?还好意思哭!”
说着又轻点点阿沅的脑门:“以后不许吵姐姐睡觉了,知道吗?”
“娘…”原本倚在她肩上边看弟弟边抹眼泪的阿杳忽地坐直了,泪眼看看她,又倚过来抱她的胳膊,“不怪弟弟,是我推他的。”
哎呀阿杳你真的很宠弟弟啊!
雪梨无奈而笑,把阿沅放在膝上,腾了只手出来揽住阿杳,温和地跟她说:“但也不怪你哦。是阿沅先闹你的,这事过去就过去啦,他太小不能跟你道歉、也听不懂你跟他道歉,过两天就不记得了,你也不用在意,没事,乖。”
她的本意是他们各有各的错,但两个都是小孩子,谁也不是有心挑事的。这篇翻过去就完了,她会哄好阿沅,主要是怕阿杳为这事自责。
可她说完后阿杳却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方才已止住的眼泪也又流出来,又跟她说:“不怪弟弟!”
“好好好不怪弟弟。”雪梨哭笑不得,扬音叫了两声“鱼香”,等鱼香懒洋洋溜达进来之后就跟阿杳说:“没事啦,你抱着鱼香睡,娘哄阿沅啊,听话。”
“娘…”阿杳沾满泪痕的小脸忽地滞住了,抬手又抹抹眼泪,下榻去搂鱼香。她喃喃低语说,“走吧,鱼香,去睡觉。”
雪梨忽地察觉出些不对。阿杳平常不是这样,哄着她和鱼香玩的时候,她总是高高兴兴的,叫“鱼香!”的时候声音清亮。
方才那句话,听上去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并不情愿的意思。可她却又什么都没说,听话地下了榻、带着鱼香就走了…显得更加反常。
“阿杳?”雪梨迟疑着唤了一声,但已经走到堂屋的阿杳没有理她。
她蹙蹙眉头,心里疑云渐浓,思了思,将阿沅交给殷氏抱着,自己踩上鞋跟出去。
“帝姬?!”门外一声惊唤,雪梨诧然举目看去,阿杳没回自己房中,领着鱼香小跑着进了那间大多时候空着、供当值宫人小歇的厢房。
门“咣”地一声被关上,离得最近的听菡一悚之后忙上前去推,转而却又成了拍门:“帝姬?帝姬怎么了!别闩门呀!帝姬?!”
阿杳这是怎么了?!
“娘子…帝姬她…”
雪梨错愕不已,听得听菡这句话才蓦回了神,忙也上去敲门。刚叫了两声“阿杳”,便隔着门板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第132章 严审

原本因为又有御令卫遇袭的事正在紫宸殿中见卫忱的皇帝听了福贵的几句耳语,扔下卫忱就走了。
卫忱知道福贵是雪梨身边的人,只道是雪梨出了事,赶紧拉住打听。再一听是阿杳的事,同样着急,紧跟着皇帝就朝六格院去了。
原有些混乱的六格院因为二人的突然到来蓦地陷入安静,宫人们忙行大礼,雪梨一脸慌张:“陛下…”
“怎么回事?”皇帝站在门前,稍缓口气,冷静了些。
“我不知道…”雪梨摇头,“阿杳一直很乖的。刚才午睡时和阿沅弄得不太高兴,本也没什么大事,我哄了几句她反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出了我那屋就把自己关到这里了!这屋平常又没人…”
酸梅乌梅刚才都在阿杳房里,清夕听菡在院子里,谁也没想到她会往这屋去。
皇帝沉息,蹙蹙眉头,抬手叩门:“阿杳,把门打开,有事跟父皇说。”
里面的抽噎声忽地听起来明晰了些。但是,没有人开门。
“陛下,踹门吧。”卫忱说着退开两步,想等皇帝离开门边就一脚踹过去。
雪梨赶忙道:“不行…阿杳离门不远,门会伤到她。”
皇帝闻言顺着门缝看了看。离门不足一丈的地方放着个矮柜,阿杳就坐在矮柜前的地上,怀里搂着鱼香,抱着膝盖哭。
“阿杳。”皇帝又叫她一声,四下一顾,伸手向卫忱,“刀。”
卫忱立即拔了绣春刀出来给他,皇帝又朝里看了看,先行温声解释了一句:“阿杳别怕,父皇不会伤你。”
语罢,他便将刀从门缝处顺了进去,雪梨仍是听到阿杳在里面一声轻叫,也忙出言哄她:“乖啊阿杳…让父皇开门。”
她话音初落,谢昭手里的刀往上一挑。一声木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信手推门而入。
阿杳还蜷着身子坐在那里,见有人进来也不说话。鱼香被她搂得不太舒服,看到谢昭便发出重重一声“呼哧”。
雪梨也走进去,她蹲下身,刚唤了声“阿杳”,便见阿杳的反应十分矛盾——她一边往后缩,一边又伸出双手要她抱的样子,看起来又想凑近又想躲。
“来,娘抱你回屋睡觉。”雪梨微笑着把她抱起来,阿杳伏在她肩头还在抽噎个不停。
她抚着阿杳的后背给她顺气,好一会儿,听得阿杳声音低低地问她:“弟弟呢…”
“弟弟已经睡啦,没事。”她笑笑,看向皇帝的目光里却一点笑意也蕴不出来,无声地指指阿杳的后背,满心都在不解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皇帝眸色阴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带阿杳进屋,而后他也跟了进去。雪梨将阿杳放在榻上,他便蹲身问她:“阿杳,告诉父皇,刚才为什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什么?”
阿杳摇摇头:“没事…”
二人相视一望,谢昭又努力道:“谁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父皇,父皇护着你。”
阿杳还是摇头说“没事”,雪梨搂一搂她,说:“来跟娘说。是因为刚才弟弟不让你睡觉不高兴了,还是有别的事?你说出来,娘好帮你呀。”
阿杳仍旧是那个反应,抹了把眼泪,抬头望一望她:“娘别说弟弟…”
这里面显然有事,但不管二人怎么问,阿杳就是一个字都不说。如果她是个大孩子,他们还可以用点“威逼”的法子,可她这么小、又哭得这么伤心,二人都是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利诱”不成就没了别的法子。
屋里静了一会儿,雪梨不敢松手地紧搂着阿杳,忽见皇帝一颔首,好像是示意她等着的意思。
她微愣,皇帝已举步向外走去。雪梨想了想,先掏出帕子来给阿杳擦眼泪,觉得既然问不出,就先哄她:“来,不哭了,娘陪你睡觉好不好?可以把鱼香也叫来。”
阿杳点点头,不等她再多说什么,就直接爬到床榻里侧乖乖躺下了。雪梨招呼鱼香上榻,鱼香便握在了紧里头的地方。
但阿杳却没怎么理鱼香,只是面朝着她,小手紧抱着她的胳膊,很不安的样子。
正屋外,卫忱见皇帝沉着张脸出来赶紧迎上前:“陛下,阿杳她…”
“帮朕查这事。”皇帝狠然切齿,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握得骨头咯咯作响,“带去御令卫审,御令卫的七十二道大刑你尽可用。谁、跟阿杳说过什么,让他们一字不落地给朕吐出来!”
“诺…”卫忱抱拳一应,又小心问,“都审哪些人?”
“悦和宫上下,全带走。”皇帝眼眸微阖,“必会牵涉到六格院这边的人。不管要带谁走,你亲自来,跟雪梨说一声。”
“诺。”卫忱再应,稍蹙着眉头告退。出了院子便将腰牌交给随来的御前宦官,吩咐了一句话,“去北镇抚司,给我调一个总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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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宁静的后宫,因为御令卫的突然而至陷入了一片恐慌。
御令卫的名气已太大了,不止是朝中重臣对这三个字避之不及,后宫众人乍见他们也害怕得紧。
彼时,惠妃正在悦和宫中安慰近来被教习嬷嬷管得颇严的才人石氏,蓦见御令卫闯进来,出言便一喝:“你们来干什么!这是后宫!”
“惠妃夫人。”卫忱从众人让出的道间进了殿,向惠妃一揖,“臣奉旨严审悦和宫上下,夫人要和石才人叙旧…改天为好。”
二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便由不得惠妃多说什么了,惠妃也确实没多嘴。御令卫将悦和宫众人押了便走,连两位前阵子刚差来的教习嬷嬷也暂被看了起来——虽知应是不是她们,但在查明之前也不会放她们走了。卫忱早先就吩咐了,把两个嬷嬷请到御令卫奉好茶歇着,查明无事时,再送她们回来就是。
大齐章和朝的后宫,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充满恐怖过。
位份低的小宫嫔们都缩在屋里不敢出来,虽然免不了不停差人去打探情况,但无论打探到了什么,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高位的嫔妃们显得稍冷静些,但也一个个都大门紧闭,什么人都不见。
御令卫在严审,但并没有将事情瞒得太死。是以众人很快就打听到,石氏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进了御令卫不到两个时辰就咬舌自尽了。另一个也想寻死,却被人及时拦了下来…
人人听到这儿都打了个哆嗦,觉得她还不如死了。
戌时,众人听说用刑已用到石氏身上了,因为她身边的人知道得不够多。
一个半时辰后,御令卫再度入宫,直奔阮氏的六格院去。
“雪梨。”卫忱在院中见雪梨迎上来,微一垂眸,“阿杳有个奶娘姓陈,人在何处?”
“在东南院。”雪梨刚道了三个字,卫忱身后的两人便已窜出去了。只消得片刻便将陈氏拖了出来,陈氏惨白的面色被月光应得有些可怖,她看向雪梨唤了声“娘子”,雪梨只侧过身去,不肯理她。
直至陈氏被带得远了,雪梨才又看向卫忱:“怎么回事?”
“审完陈氏我会来告诉你。”卫忱一声喟叹,往屋里望望,“阿杳怎么样?”
“睡了。”她眉头紧蹙,“一整个下午都死跟着我,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还抢着帮我干活。看她那样我简直…”
雪梨鼻子一酸,接下来的话已说不出来了——整整一个下午,阿杳看她的目光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直到片刻前阿杳入睡了,她才蓦地想起来,那样的恐惧,她在乌梅酸梅眼底见过。
可乌梅酸梅是受过很多欺负、吃过很多苦的,她们会时刻担心丧命的事,阿杳她…
雪梨强摇一摇头,终于忍不住擦了把眼泪:“哥,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及时告诉我。”
卫忱点头,嘱咐了句“你保重”便转身离开了。雪梨踉踉跄跄地往屋里去,推开要过来搀扶她的豆沙,坐到榻边看着阿杳,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净了。
她还那么小,她心里究竟藏什么事了?
似乎自打跟了谢昭,雪梨就没再这么无助过。她躺在榻上却睡意全无,明眸大睁地望着榻上雕镂发呆,只在阿杳翻身时会回过神来,给她掖掖被子,再继续发呆。
皇帝是踏着三更天的打更声走进六格院的。看她在榻上傻躺着,面容憔悴得像是久病一场,他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雪梨猛转过头,神色恍惚:“陛下…”
“今天免朝了。”他说着提步走近,眉头深锁着,“我会料理好这事,你放心。”
她点点头,往里挪了一点,让了块地方让他坐。谢昭落座后矛盾了许久,才将袖中的供状取了出来:“这是…陈氏供出来的事情。我不能不给你看,但你看完…别太激动。”
雪梨一下坐起身,伸手就要跟他抢。与他视线一触,赶忙保证“为了阿杳我也不会气糊涂的”,他这才把那一叠纸给她。
可雪梨看完之后,还是气糊涂了。
供状里说,石氏为给自己的将来做个打算,想把阿杳夺回去,所以收买了陈氏。石氏借着阿沅百日宴,前后都在热闹的机会支开了阿杳身边的旁人,单独见了阿杳和陈氏…
然后在阿沅百日过后,陈氏每天都会跟阿杳说一些话,一些连雪梨看了都害怕的话。
比如她跟阿杳说:“你不是你娘亲生的,虽然你娘对你很好,但现在有了弟弟就不一样了,她给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你弟弟那里分出来的,你在跟她的亲儿子抢东西,她慢慢地就不会喜欢你了。”
她还说:“陛下也并不是你的父皇。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若你娘不喜欢你了,他很快也会讨厌你,就没有人会对你好了。”
最直接的,是她曾跟阿杳说过:“你啊,不如早点去跟陛下说,说你想你母妃了。她才是会真正护你的人,至少她自己没有儿子。”
这些话,雪梨读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全然无法想象陈氏是如何亲口对阿杳说出的。
——阿杳毕竟也是她带大的孩子啊…
各种推波助澜的小事就更多了。比如在阿沅百日之后不久,她就跟阿杳说过:“瞧瞧,阿沅过百日就设宴大贺,你过百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有。若不信,你问问别人去。”
阿杳那么乖又那么单纯,想来她是会直接信的,并不会去问别人——而就算问了,事实也是并没有贺过。
她百日时恰是她生母离世白天,于情于理不该大贺。大抵连皇帝都没有想到,这竟会变成一个把柄,被旁人握住来捅阿杳的心。
供状里说的许多话,雪梨觉得阿杳该是不懂的。可仔细想想,若有人天天跟她说…她大概还是会懂的。
小孩子懂的道理不多,但他们感觉得到,所以他们什么都懂。
她和皇帝还都以为那日当晚他严惩了石氏,阿杳就安稳了呢。却没想到,她的打算根本就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没有做任何看起来像“抢人”的事情…
只是让人在阿杳心里播了一颗种子,等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然后逼得阿杳自己开口说要去找她。
怪不得在她说完“你抱着鱼香睡,娘哄阿沅”之后阿杳会突然不高兴,那是心里积攒了太多忐忑之后才有的敏感。就这么一句话,让阿杳觉得她已经不喜欢她了。
所以阿杳当时看上去那么失落,又并不敢问她。
而如果阿杳的反应没有这么激烈、没有让他们意识到不对头,继而任由着这颗种子继续发芽的话…
雪梨浑身发冷、冷得发抖,谢昭紧搂着她安慰了好久,她才终于缓过来了点儿,看向他,齿间还在打着颤:“既都招了…陛下、陛下想如何?”
“旁人都已经赐死了,御令卫正押石氏和陈氏回来。”皇帝的声音平稳,搂着她的双臂也未松。一静,又说,“朕不会放过她们的。你好好歇一歇,阿杳还要你照顾。”
他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用过“朕”字了。此时这个字灌入雪梨耳中,却没让她觉得疏离,只觉得无比安心。
现在她迫切地需要这个身份的支撑,让她相信这些穷凶极恶到会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先去了。”他说罢一吻她,起身离开。雪梨静静坐了须臾,躺下搂着阿杳,可算稍稍安了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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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杳一大觉醒来,觉得眼皮重重的,揉着眼睛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昨天哭得特别凶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