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莫名有一种被拉去挡剑的感觉。
于是便一道去了,进了殿一看陆何氏已到,正在侧殿和许淑仪闲聊呢。
几个大宫女端着点心呈过去,雪梨便端了茶壶去添茶。到近处一看不由得一惊——陆何氏“大腹便便”的,瞧着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气色又特别不好,消瘦的脸上施了脂粉都显得惨白,嘴唇也发着白,又隐有点紫,总之是极憔悴的样子。
她这般一嚇,正添茶的手难免一晃,虽只是短一瞬却挺明显,何皎抬头看看她,歉笑道:“我近来精神不太好,吓着姑娘了。”
“夫人别这么说…”雪梨赶忙应话,心里看得特别不舒服,觉得不该劳她进宫跑这一趟。
反正也就是走个过场。
然后她就跟着几个大宫女再一起退到殿外去,不扰许淑仪和陆夫人。在殿外忍不住时不时朝里面瞧一眼,一瞧就想起陆大人,然后心里就更难受了。
那么好的人,就那么没了,他妻子还有着孕…
雪梨心里的悲伤情绪涌得像海水涨潮,挡都挡不住。
谢昭下朝回来时刚跨过殿门就看到她在侧殿边上哭丧着脸,低着头,黛眉紧紧蹙着,尚存稚气的脸上全是苦涩,眼角好像还有点泪光。
他驻足沉了一瞬,隐约听到侧殿的交谈声,猜是陆何氏已到了,压了音朝她招手:“雪梨。”
雪梨还沉浸在悲痛中呢,闻唤一怔,抬头定睛后连忙福身:“陛…”
“快出来。”谢昭当即止住她的话,可算把她叫出殿外了,问道,“这么难过?里面说什么伤心事了?”
他想先问上一二免得一会儿再一不小心在陆何氏伤口上撒盐,结果雪梨却摇头:“没有…”
这是真的。她虽然一直兀自伤心,却也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呢,两个人一直没话找话地客套,从茶到茶点都聊了一遍之后,就开始说那道凉糕。二人都回忆了一番小时候家里的做法,至于陆大人殉职的事,她们好像特别默契地绕着没提。
“那你怎么了?”他声音沉沉地问她,食指中指却带着点有意的玩笑似的敲她额头。
雪梨眼眶微红:“陆夫人怀孕了,气色看起来可差了,人也好瘦,奴婢看着难过。”
谢昭心下一愕,定了定神,才举步进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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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皇帝更完衣,陈冀江便去侧殿恭请许淑仪先行回宫了,许淑仪客客气气地同陆何氏道了别,待她走了,陈冀江向陆何氏一揖:“夫人,您这边请吧。”
何皎跟着他进内殿,身后始终有两个宫女不着痕迹地护着。
迈过门槛一看皇帝就站在三五步外等着,忙要见礼,被皇帝眼疾手快地挡了:“陆夫人坐。”
谢昭心里直骂自己不会办事——可也真是没想到她是有着孕的啊!
何皎由宫女搀着大大方方地落座了,坐稳后,又向皇帝一欠身:“前些日子,妾身得陛下传召而未进宫,实因夫君热孝未过脱不开身,陛下海涵。”
不卑不亢的口吻,陈冀江在心里道了一句:佩服!
被拒之门外时他只觉这陆何氏可能是悲痛太过,现在才知真是性子硬。那事往大了说可以算抗旨,她仍能从容不迫地一句“海涵”而不是“恕罪”。
皇帝歉然颔首:“是朕不该那个时候去扰夫人。”
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他原想了一番“客气而合适”的安抚之语,但看着陆夫人现在的样子,却说不出来了。
想了想,他道:“府上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他觉得是有别的事在搅扰她。若不然,虽则陆勇噩耗突至,她这样子也憔悴得太过了——还怀着孩子,她应是会着意保重些的。
话刚问出来,何皎便面色一滞。怔了怔,却低头没说话。
陈冀江察言观色着劝道:“陆夫人有什么难处就说吧,陛下也为陆大人的事难过着呢。”
何皎仍低着头,默了好久才出了声,低语呢喃中有点自嘲:“也说不上‘麻烦’,就是夫君走得突然,家里的事我一时拿不住,遣散了不少人。”她一声苦笑,“平日家里的事都是他拿主意的。”
怪不得虚弱成这样。皇帝无声一叹:“夫人进宫来安胎吧。待孩子生下来,朕让人把府里的人给你备齐,夫人再回去。”
“这怎么行?!”何皎脱口而出,回过神后忙缓了神色,垂首道,“谢陛下好意。但妾身…还是想守着夫君待过的地方。”
谢昭刚要再劝,目光一抬,看见雪梨站在内殿门边偷偷抹眼泪了。当着陆夫人的面去哄她不合适,却忽地让他想到点别的。
“有个合适的地方给你。”皇帝诚恳道,“也是陆勇在时常在的地方。夫人若愿意,从前和陆勇相熟的御令卫也都可常去看看夫人。”
何皎一愣,雪梨也一愣,她刚看向皇帝,就看到抬手一指她:“膳食让御膳房料理,朕派御膳女官陪着你去。”
雪梨蓦地就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抹了,两条泪痕在脸上越拉越长。谢昭看着她这样子哭笑不得,有一本正经地吩咐她:“每天回来禀一次事,夫人想吃什么尽量办,但需事先问过御医。还有…”
他语中一顿,道了句“夫人稍等”,遂大步地走向门边,把雪梨往门槛外一拽:“若惠妃淑妃插手什么,你也及时来说一声。”
嗯,惠妃淑妃为这个不高兴来着,她那天听见了!而且陛下还未这个生了几天闷气呢!
雪梨当即点头,毫不犹豫。
下一瞬,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泪痕未干的脸上浮出点笑意,望向陆何氏满是好奇。
“看什么呢?”皇帝蹙起眉头,她讪讪地收了目光,听到他说,“问。”
“陛下,陆夫人现在是几个月的身孕啊?”雪梨眼睛一眨一眨的,被泪光衬托得特别明亮,“小孩子这会儿有多大啊?是男孩还是女孩能知道么?多了一个人在肚子里,是不是会变得特别能吃?”
“哪这么多话?这是你该问的?!”谢昭板着脸凶她,心里却在想: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我又没有孩子!
突然就有点失落。
雪梨闭口闷声不言了,再看看皇帝发沉的面色,心下再多的疑问都忍住了。心底悄悄顶说:这有什么可凶的,改天问御医去!
“朕是要把那个小院腾出来给她安胎,你也认识,明天就过去吧。”皇帝哪知她心里小揶揄,平了平气,还安慰她说,“不用怕什么,让你去是想你陪她说说话,你自己也玩得开心。”
“哦…”雪梨听了这话就觉得自己方才的揶揄不合适了,心虚地抬眸觑觑他,郑重福身应“诺”。

第69章 斗篷

雪梨原想当晚就到那小院去,先帮着一起收拾,然后直接住下。可她到那个小院的时候,各处已收拾好了。
前院本没放什么东西,眼下重新打扫了一番,又移了些盆栽放在廊下。因是冬天,盆栽没什么花可看,但因都是常青的树,也挺为院子增色的。
次进院子雪梨就路过过一回,知道里面各处都放着兵器,好像还有书。现下进去一看,放在外面的兵器都已挪到了屋里,各屋则上了锁。
第三进院子就是先前“指挥使”拽她去上药的地方了。放药的那间屋子也锁了,其余则都开着,雪梨四处逛着,正屋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显然都是新的,是刚添进来。两侧厢房是给同来的宫人住的,东西也全但比正屋简单许多。可再进了院门左右两边的屋子,又都是布置精致得宜了,炉子将屋中烘得暖融融的,让这两方不大的屋子叫人一看就觉得舒服。
正在里面收拾书架的宦官告诉她:“这两间是给御医和太医的,陛下说就让他们在这儿住下,但离正屋太近又不合适。”
安排得好细!
陆夫人自己是住正屋东侧那间,雪梨住在西侧,中间隔了个堂屋——类似于她和豆沙的住法。次日陆夫人到时,她才发现除了她以外还差了二十个人过来,十四个宫女六个宦官,其中有六个年长女官是尚寝局和尚仪局调来的,其他都是御前的人,让雪梨比较吃惊的是徐世水居然也来了。
他们一个个都神情恭肃,弄得陆夫人看着都比昨天严肃了。
扶着陆夫人进了屋,直接到榻上落座,陆夫人看起来恹恹的,雪梨笑道:“夫人,有刚送来的蜜饯,偏酸偏甜的都有,奴婢去取些来?”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声音斥说:“你是哪儿调来的!没规没矩,这么多话!”
雪梨讶然回头,便见徐世水招呼着六位女官一起出去了,这厢何皎一握她的手,只作没听见那女官的话:“桃脯有没有?我爱吃桃子。”
“有!”雪梨清脆一应就跑去给她去果脯了。
正屋外墙边的阴影下,徐世水对六个女官没好脸,冷睇着方才说话的那个轻笑:“几位也都是有资历的女官了,有点眼力见儿。那个小姑娘,干活归干活,出了错我师父都不敢说重话,轮不到你们指点她。”
六人齐一惊,互望一望,尚仪局的司赞黎氏怔然道:“这位是…”
哪儿召进来伴驾的贵女?还是有什么别的来头?
“多少听说了吧,紫宸殿多了个御膳女官。”徐世水淡瞧着几人的面色从惊讶转为了然与惊讶并存,一顿,续道,“阮氏雪梨,就是她。”
…如雷贯耳!
六个人都不吭声了。原以为这方院子里是徐世水权力最大、她们六个商量着来,其他宫女宦官都是听吩咐的,看来想得太美。
黎司赞和尚服局尚服女官交好,心里更清楚,陛下为这阮氏专门调了个针线宫女过去。在这之前,别说给别的女官了,御前都没专门要过针线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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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趟蜜饯,雪梨就发现屋里氛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大半日下来,她发现自己没事干。
脏活累活重活有其他的宫女宦官做,要拿主意的事有徐世水和六位女官。陛下要她来,似乎就是个摆设?!
她要管的正事基本只有问问陆何氏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然后知会御膳房去。除此之外的时间就成了全屋一起看她憋得难受,陆何氏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直接叫她到跟前说说话,一副把她当小妹妹哄的口吻!
然后雪梨心里就犯嘀咕啊。等到陆何氏用晚膳的时候,她赶紧把徐世水拽出去,问他:“大人大人…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好?可在屋里子谁都不说话,我实在闷得不行,要不我在外面候着吧!”
徐世水一听,捂嘴就笑了,转而又板起脸来:“可别。你知道御医怎么说?陆夫人身子虚而且积郁成疾,把御医都吓着了,说没见过情况这么差的孕妇。你啊,该怎么着怎么着,迫着陆夫人找你说话挺好,你能主动跟她聊天去更好。我看陛下也是觉得你活泼才让你来,要不然…”
徐世水赶紧把话吞了。他本来想说“要不然,他才舍不得你不在御前待着呢!”。
雪梨倒没注意到他话突然断了,认真掂量着他刚才说的,然后闷头就回屋去了。
陆夫人情况那么差啊,那她一定努力让她开心!
晚膳是御膳房直接备的,陆夫人只点了个爽口的拍黄瓜。雪梨进去时一看,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她就搭着拍黄瓜吃白粥——这也只吃了两三口,可见胃口不好。
“夫人。”雪梨一唤,何皎抬起头,她上前伸手就帮她盛汤,笑说:“这个鱼汤是阿婉姐姐做的,她是教我的女史,做鱼可好吃了,夫人尝尝?”
何皎接过碗舀了舀,却是皱眉,歉然苦笑:“我实在是吃不下这些。自己也知道光吃清粥不顶用,但别的…就是咽都咽不下去。”
雪梨看看桌上,荤素齐全,连颜色都很丰富,看上去可诱人了…
可她站在陆夫人的角度想想,怀着孕,肚子里有个宝宝和胃口顶着,吃这些可能是堵得慌。
她便不再多劝,把一道糖醋小排端近了,说:“这个是酸甜的,不腥不腻,夫人吃得下就吃一些,若吃不下…奴婢明天跟御膳房说一声,做些开胃的东西来!”
于是这头一顿饭吃得很勉强,从第二天开始,何皎莫名地开始一看膳桌就有些胃口了…
早膳的豆浆磨得比较淡,加少许糖后变得清甜。小馄饨一碗六个端过来,薄薄的皮能透出馅心的颜色,雪梨一挽袖子,豪气万千地拎起醋倒进去,顿时醋香席面!
午膳又上了道鱼汤,不过这回是酸菜鱼。何皎仍是对鱼肉一看就反胃,但和着酸菜一起倒还是吃了些。
——这东西实在下饭,几片混着鱼肉的酸菜往碗里一搁,吃干净时米饭也不知不觉少了小半碗,满屋宫人都面露喜色。
晚膳雪梨做主上了凉面,挑的绿豆面,做出来看上去比较舒心。端进房时陆夫人一看就笑了:“倒是有日子没吃这个。”
“奴婢帮夫人拌!”雪梨当仁不让,巴掌大的小碗里盛好两筷子面,而后加了醋、加了一点点辣椒,怕陆夫人觉得麻酱腻口便没放,然后舀了一勺肉末酸豆角、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这鱼香肉丝可平日做得不太一样,减了辣、多放了酸甜,里面的东西都切得更细三分,这样拌面方便。而且多放了些清脆的笋丝,酸甜的吃着也舒服。
何皎一连吃了两小碗,雪梨心里窃喜。这碗不大,如果她能吃四小碗下去就差不多是正常的饭量了。
见她吃完将空碗递过来,雪梨转身就要再去盛,却被她拉住:“够了够了。”
“…”雪梨垂头丧气。
何皎搭着她的手站起身,先漱过口,而后去榻边坐下,拉着她也坐,见她没精打采便道:“多谢你啊…我之前总吃不下东西,自己也急。郎中说总这么下去,这孩子可能就活不下来,现在…”
她眼中倏尔闪了一抹狡黠:“等他出生,让他谢你救命之恩去!”
虽然知道她在哄自己,雪梨心情还是好了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起身向她施万福:“奴婢先回紫宸殿复命去,晚些再回来。”
“去吧,告诉陛下我什么都挺好的便是。”何皎笑笑,又说,“晚上冷,多加件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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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踏着夜色回紫宸殿,一路上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离长阶不远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见殿中的暖黄灯火映出来,再仔细瞧瞧,一个身影在殿门前负手而立,好像正看着她。
她垂着头走上去,福身:“陛下。”
“猜你快回来了。”皇帝一哂,抬手一握她的耳朵,“都冻红了,倒是正好。”
什么正好?
雪梨愣愣地跟他一同进去,他走到侧旁,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一抹白递给她:“生辰礼。还差几天,你先穿着好了。”
是件毛茸茸的斗篷,通体洁白,雪梨望了望,避开目光:“兔子毛吗…”
她对兔子的记忆真是很深啊!谢昭无奈一笑:“那得用多少只兔子?是朕去年秋狝打了几只白狐。”
陈冀江在侧旁屏息不言,默默心疼:陛下您出手真大方!
那几只狐狸都不大,但狐皮的品质难得一见地好,又厚又软又白。可即便是这样,愣是放了一年多都没有哪个嫔妃开口说要,连丽妃那个不长眼的都没干吭声。
——原因在于,陛下打这几只狐狸的过程挺惊险的。
狐狸受了惊在山林里蹿得快,那条路又并不平坦,皇帝刚给弩搭上箭,马恰被什么东西刺了脚,吃痛就把人甩出去了。皇帝短一惊后倒没慌神,借着力顺势滚出去时几道白影恰从眼前晃过,下意识地猛扣悬刀。
“嗖嗖嗖”几箭出去之后白影不动了,他心满意足舒了口气,猛一抬头才发现旁边一块巨石棱角尖利!
刚才再往旁边多滚两寸,头撞在上面就算不磕死也得血溅三尺。
这事传开,谁敢来讨这差点让陛下头破血流的皮子啊?
然后就给了雪梨了。陈冀江撇嘴:还被她误认为是兔子毛!浪费,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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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绕到她身后,将斗篷展开,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雪梨觉得肩头一沉,连忙回身:“陛下…”
他又正好给她系颈前的系带。
雪梨:“…”不敢动了。
她一发傻发愣就显得乖乖的,于是谢昭系系带系得意犹未尽,看看她,又伸手一抻斗篷后的帽子给她戴上了。
帽子戴得太靠前,毛茸茸的狐皮往下一塌遮住了一截视线。雪梨抬手撩一撩抬眸望。原想问“合身么?”,却被他的微怔弄得也一怔。
在她水眸抬起的一瞬,谢昭觉得心都酥了——眼前的姑娘比他矮一头还多,被厚重的白毛拢在底下,剪水双瞳明亮亮地望过来,好一个粉雕玉砌的…
白、团、子!

第70章 长大

御前众人都瞧出陛下看着这个“白团子”就高兴了,只要那一团白毛茸茸进殿,陛下的笑意就一直浸到眼底。
但那个白团子自己不怎么高兴,这个御前众人也都瞧出来了,而且皇帝也有所察觉。
她在小院那边照顾陆何氏,但每天晚上都要来紫宸殿复命,每次都话不多,他若给她盘点心让她到侧殿去吃,等她走后侧殿宫人来回的话准是“瞧着兴致不高”。
——可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呢,她又马上绽出一个笑脸来。小院那边也回话说她做事尽心尽力,每天都跟陆何氏说笑话,没见有什么心事。
这日又是如此,进了殿三言两语说完陆何氏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便屈膝一福:“奴婢告退。”
“等会儿。”皇帝眉头微蹙叫住她,默了默,道,“大半个月没歇着了,回你自己房里休息吧。”
雪梨一怔,心里还想着陆何氏呢,摇摇头:“奴婢不累,现在回房也睡不着,走到那边差不多正好睡…”
“那你在殿前随处走走好了。”谢昭稍一笑,那准主意今天要把她扣下休息。
雪梨咬了咬嘴唇,不吭声了。
她一直也不敢跟他强争,听他执意不许她回去就只好乖乖留下。退出殿外就“奉旨”在紫宸殿前闲逛,抬头是漫天星辰耀眼,傻站着望了一会儿,眼眶就热了。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每天陪着陆夫人都不开心,虽然陆夫人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越觉得她是好人就越不开心!
长阶上,陈冀江悄无声息地瞧着,眼见她看着看着星星忽地低了头、还抬手在脸上擦,就赶紧转身进殿去了。
“陛下。”陈冀江入殿躬身,察觉到皇帝扫过来的目光,又道,“臣远远看着,阮氏好像…哭了?”
果然是有心事。谢昭屏息静默一会儿,没让他把人叫回来,径自朝外面去了。
到长阶上驻足往下一看,就见偌大的广场中央一个个孤零零的白团很是显眼,两只小手不停地在脸上抹来抹去,眼泪擦都擦不完的样子。
“在这儿等着,朕去看看。”皇帝短一喟,伸手接了宦官奉过来的斗篷,独自下了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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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正哭得痛快,这又黑又安静又空旷的地方太适合宣泄情绪了。想她在紫宸殿不能哭、在陆何氏面前也不能哭,情绪一天天地压着,越压越多,现在简直要迷恋这个“很适合哭”的感觉。
若是离紫宸殿再远些的地方就好了,那样可以哭出声来,什么不痛快都可以喊出来,再睡一觉,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她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着眼泪,抹得正投入呢,一抹黑色的袍摆透过迷蒙挤入视线…
雪梨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真是个水梨。又怎么了?”谢昭噙着笑,一见她要下拜就伸手拎住了她,“问你你还不肯说,自己躲着哭?如是朕不能帮你解决的事,你哭就解决了?”
雪梨抬头望着他,紧咬着下唇忍住眼泪,薄唇又连带着贝齿一起翕动个不停。
谢昭蹲下身,伸手握在她胳膊上,隔着毛茸茸的狐皮斗篷,感觉到她的胳膊一阵轻栗。他想了想,又把她拽近了些:“说吧,又怎么了?”
“陆夫人…”雪梨一开口,刚忍回去的眼泪就又啪嗒啪嗒掉出来了,她乱抹了一把,“御医说陆夫人身子太虚,补都补不回来。生孩子的时候,可能、可能…”
可能会死。
谢昭一叹。
陆何氏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难过自然是有,但他也未让这种情绪来得太过——毕竟他也做不了什么,最多只能吩咐御医勉力而为罢了。
所以他也没想到雪梨一连数日的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个。且她还能一边闷头难过一边努力陪陆何氏说笑…也是难为她了。
“心这么善,你和陆何氏才几天的交情?”谢昭苦笑。
雪梨眼泪不断连连摇头:“不是!陆夫人人很好,对每个人都特比好,自己再没胃口也会努力多吃一点,就是怕奴婢们不好交差。奴婢每天来紫宸殿她都叮嘱奴婢多穿点,回去的时候还有姜汤驱寒…”
她边哭边说,声音都带着哑,语罢正要再擦一把眼泪,蓦地眼前一黑:“呜…”
雪梨的哭声在回神间很快弱下去,立刻挣扎:“陛下…”但后脑勺被按着。
谢昭低头看着被他拢在怀里的人,自己也有点不自在。想了想还是没松手,随她沾满泪痕的小脸在自己胸前蹭:“好了,别怕。你听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