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被他这话弄得怕怕的…
回了行馆之后跟卫忱说得特别犹豫,“嗯嗯啊啊”的停顿特别多,绕了绕去半天才把这不难说的几句话都说清楚了。
说完之后就眼巴巴地望着卫忱,静了会儿还添一句“大人您保重啊…陛下案头的奏章那么多,这个没办法的!”
她好怕卫忱真的饿死自己啊!
半天,才听到卫忱说了句“我知道了”。听起来特别无力。
之后的好多天,雪梨虽然满是担心,但却半点都见不到卫忱。
那个院子内外都是他御令卫的人,他们要挡,就谁都进不去。雪梨就没办法啊,好在每每她做了吃的送去,都有人乐呵呵地接过去,跟她道谢,然后转身送进院子里。
次数多了气得雪梨直跺脚:怎么只认吃的不认人呢!
如此过了足有十几日,行馆里每天都在变,但卫忱闷在院子里雷打不动!
这种对比太鲜明了啊,雪梨眼睁睁看着罗乌人对宫人们一天比一天客气,宫里传出的信儿呢,也从“使节夫人今天惹淑妃夫人不高兴了”变成了“今天戚柯告退时行大礼啦”;然后再扭头看看卫忱那边——闭门不出,生死未卜。
她甚至偶尔会胡思乱想,是不是陛下失算了啊?卫大人是不是已经把自己饿死了啊!
当然,想想也知道肯定没有,不然早没这么平静了——然后雪梨就很生气啊!送吃的照吃,偏连一句信儿都不往外递,好歹报个平安嘛,真是的!
院子里,正一连数日自己跟自己下棋静心的卫忱因为陈冀江的突然造访而烦得很。
什么叫不请自来?什么叫不速之客?这就是。
卫忱被他弄得那叫一个别扭!
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主要是宦官挨完那一刀之后声音变得尖细,一般人听了尚觉得心里发怵,卫忱这正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呵呵,平日里听着忍忍也就过去了,眼下本就在努力开解自己,一听这声音简直暴躁。
陈冀江每说一句话,卫忱都在想象下一瞬自己就跟齐天大圣一样从耳朵里拔个金箍棒出来,对着他当头一棒——然后真的到了“下一瞬”,扶额,憋着!
偏生这位大监他说话还特别悠缓,不急不慌地各种说来龙道去脉,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卫忱终于忍无可忍,打着哈欠呛他了一句:“能不能简单点?不就一句话么——让我找雪梨叫个膳。”
“哎对对对…”陈冀江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又忙改口,“不对,是一桌膳。”
“陈大人,您这是嫌雪梨不够忙啊?”卫忱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是很想把他打出去,“陛下让她当御膳女官,她每天应付着使节团的事,我还额外给她添差事?”
“哎哟…卫大人,这就是您不懂了,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儿不在那一桌膳,在我御前要肃清肃清。您看,这膳单我都给您写好了,借您的口送过去就成。”
陈冀江说着,把一张膳单放在案上,卫忱扶在额上的手直按太阳穴,被他那一声“哎哟”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复了这么多天刚要把那道坎迈过去,被他这俩字说得又想辞官不干了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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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行馆里的动静一点点地传进了紫宸殿。谢昭一壁练字一壁听,最初尚有点疑惑,不过多时就清楚了。
说是行馆里有人下毒,下在了卫忱叫的菜里,端上桌了卫忱瞧出不对劲,这才逃过一劫。查出来抓去审,先咬死了是雪梨,接着动大刑审,把丽妃给咬出来了。
呵。
谢昭挑眉。怎么想都觉得,下毒的事许是真的,但这一出从头到尾想下来,更像是“请君入瓮”。
于是他一笑:“这么多天,下毒没下到使节碗里,下到卫忱碗里了?明轩君可一直很小心。”
果然,他这话悠哉哉地一问出来,陈冀江扑通就跪下了。
这是多心虚啊…
然后他就不再多说,继续练他的字。
跟前这些人他都是看得清楚的,知道每个人是什么习惯。比如卫忱,他掌着御令卫这么多年,每天都在刀尖上舔血,平日里自是格外小心。他把使节团的事交给御令卫也是因为这个,朝中复杂,旁人或许会一个疏漏就让使节团惨遭毒手,弄得大齐说不清楚,但御令卫不会。
除非他们有心装没看见。
下毒不是说下就下的,前面一定得有交代、有安排的步骤,但凡有点苗头,御令卫一定会警觉。顶不济了,也必定有一道道的查验——若说在其中被查出来他兴许就信了,但说端到桌上被卫忱看出来…
皇帝想说,明轩君你是不是闷了太多天无聊了,自己给自己写话本解闷呢?
蒙谁呢啊!多糙的毒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啊?
所以这就是个琢磨好了的双簧,那边肯定是早就想给雪梨好看,但不小心露了马脚让陈冀江嗅着味道了。陈冀江呢,就想将计就计把这事儿办了,做这场戏既瞒着外人、也瞒着他。
卫忱肯定也知情,只是光想瞒着外人、没想瞒着他,所以在里面放了个大漏洞。
皇帝一边品这里头的细枝末梢,一边心里轻笑,对这个大是满意!
他此前一直在护雪梨不假,但他也担心自己万一哪天疏忽了还是会出岔子——她又傻傻的,虽然慢慢的有长进了吧,但毕竟不能盼着她“突飞猛进”。
所以他每次都弄得特别心狠手辣,目的不是为了把人都镇住,是为了让手底下的聪明人看出个门道,跟着他一起护她,这就更周全了。
看来办到了嘛!
大约是近来各样事情压得他心弦绷得太紧,忽见这事成了让他心底很有点小得意。气定神闲地抄完了手头这页《战国策》,抬手叫陈冀江起来,问他:“吓着雪梨没有?”
“…”陈冀江低头闷了一会儿,“吓着了。”
他说完抬眼扫扫皇帝,皇帝正一脸阴沉地睇着他。
陈冀江心里这个冤!他觉得这事儿不怪他,是雪梨胆子忒小了啊!
他往后缩着尴尬赔笑,皇帝强沉了一口气:“叫她回来吧,使节团也没什么事了。”
“诺…”陈冀江赶紧应话,等了会儿抬眼一扫,皇帝正蘸墨打算接着练字了,不得不又问一句,“那…那两个宫女,还有丽妃娘娘…”
皇帝手中的笔在砚台中一顿,好像这才想起还得决断这个。
他沉吟片刻,无甚心情道:“两个宫女交给宫正司办。丽妃…让她去行宫服侍母后去。”
陈冀江被后一句吓着了。想想也活该,近来净看丽妃上蹿下跳来着,自己不长记性真怪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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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宸殿告退,陈冀江望了望天边的月牙,招呼手下上前,而后啧了啧嘴。
“去行馆接阮氏回来。”陈冀江道。他说罢略作思忖,掂量清楚之后又笑说,“‘不小心’跟她提一句,陛下生辰快到了。”
陈冀江拿捏得清楚,无所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反正人都宠到这份上了,她若能献个生辰礼上来,陛下一准儿高兴!

第65章 剪纸

本来就忙了一天的雪梨在备完卫忱叫的膳之后又叫下毒的事吓了一跳,提心吊胆地等到确定跟自己没关系,一松劲儿就觉得筋疲力竭。
简单的盥洗之后躺倒榻上想闷头大睡,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结果才刚入睡就被叫了起来。
宫里来了人,说皇帝吩咐接她回宫去,行馆这边不用她了。
好像一直到绾好头发,她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就跟着来接她的宦官往行馆外走。到了门口碰到卫忱,卫忱笑向她说:“我跟你同去。好些日子没觐见了,有些事要禀。”
雪梨一脸懵地随意应了声“哦”。
然后她上了马车,有宦官驭马,卫忱自己骑了匹马在旁边慢慢走。
马车里还有个宦官陪着雪梨,雪梨正不知是梦是醒呢,听见他在旁边念叨:“陛下生辰快到了。”
只是“听见”而已,基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她自然没反应。
那宦官想想陈大人交待的事,看她没反应就着急,偏他又不是什么聪明人,并不太知道怎么按陈大人所说的“不小心”跟她提。
想了想就只好硬着头皮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变着语调一遍又一遍道:“陛下生辰快到了,陛下生辰快到了!陛下生辰快到了?哎…陛下生辰快到了!”
于是雪梨在梦里看到自己正听说书先生说书呢,可那说书先生好烦啊,来回来去都是同一句,弄得她听不痛快也睡不好。
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到进宫门。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哈欠连天一路,待得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她多少清醒了点。
…啊!!!
刚才那位宦官说什么来着?陛下生辰快到了?!
刚关上门的雪梨傻在了房门前。
她不懂的事不多,但那位宦官的意思太明显了——他若只提了一遍她可能反应不过来,可他念叨了一路!
这是…明显想让她做点什么?想让她备个礼?
想到这一步的雪梨满心踌躇、一脸为难。
她刚才怎么就睡得那么迷糊呢?早点反应过来就可以追问他几句了啊!比如到底是不是要她备礼的意思?备哪方面的礼合适?
想到这一步的雪梨被自己笨哭了!
踉踉跄跄地走到榻边,雪梨扑到榻上,闷了一会儿:不对。
陛下的生辰是十月末啊!和她一样差不多“一虚虚一年”,现在才七月底。
…完了完了,这会儿特意跟她提,摆明了就是要她备礼的意思了,还留了三个月的时间让她备。
然后她就为这事儿失眠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是皇帝啊!他随手赏别人点东西,容易得很,可给他备礼要怎么备?天下都是他的,他什么也不缺——他缺的东西她肯定也弄不到呀!
第二天,子娴和汀贤一回来,就被她拖住问这个了。
她们俩也都一脸惊异加迷茫。
三个人拽了豆沙和福贵一起商量,左思右想没个好主意。福贵撺掇她说直接问陈大人去,陈大人肯定有办法,子娴却不同意:“备个礼还要陈大人给出主意,不是显得一点诚意都没有了?再说,陈大人能想到的…咱也未必备得出来啊!”
陈冀江比她们官大那么多。真找他出了主意再不按着他的主意备,也显得不恭不敬不是?雪梨和陈冀江又没那么熟络。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杵着,安静了好一会儿,豆沙闷着头回房了。
她走也没打个招呼,汀贤见状眉心一蹙,向雪梨道:“瞧这丫头让你惯的!”
雪梨蔫耷耷地伏在案上没吭声,过了片刻,豆沙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摞纸。
她把纸搁到案上,犹豫着跟雪梨说:“姐姐,我教你剪纸吧…可以稍微做复杂点的,三个月呢,慢慢做。”
雪梨目光一亮,有点讶色地打量她半天:“你还有这绝活呢?!”
豆沙脸上:“我家在村子里是卖这个的,从小跟着学。”
雪梨心里大呼天呐豆沙你太棒了!
她拿来的那摞都是已剪好的,红色的图案贴在白纸上便于保存,拿来是为让雪梨挑剪哪个合适。看起来并不厚的一摞,其实足有几十张,张张精美得眼花缭乱。
雪梨左看右看,最复杂的那个“八仙过海”,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看都没敢多看;自己最喜欢一个巴掌大的蝴蝶,但也不行,陛下是个男人…
最后挑中了个骏马图案的,底下有草原、旁边是山峦起伏。看着有气势,但又没有特别细小难剪的地方,最难的应该也就是鬃毛和尾巴这两块了。
马身上有个四四方方的菱形,里面写了个“福”,雪梨问豆沙:“能把这个字改成‘寿’不能?”
豆沙瞧了瞧,撇撇嘴:“能倒是能。但这个是过年用的,寓意‘马上有福’,图个吉利。改成‘马上有寿’是不是怪怪的?”
“陛下生辰嘛!”雪梨道,“咱不提‘马上有’的那层意思就是了!”
这倒也成。
豆沙点头应下,又把一摞剪纸都收好了,回去先画图样。
汀贤和福贵也各自回去了,子娴同样正打算走,被雪梨一拽。
她回过头看雪梨,雪梨却一时没说话,眨眨眼,等二人走远了关上门,压音问她:“汀贤不开心呀?”
从豆沙回房取东西开始汀贤的面色就不好看,等她折回来就更是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豆沙自己显然也觉察到这个了,一直有点躲,雪梨不得不问问。
子娴一吐舌头:“咱去行馆之前,汀贤想让豆沙帮她缝个新发带,那会儿豆沙好像正帮你做个半臂呢,就没应这事儿。”
雪梨咧嘴:“不高兴到现在?”
“可不?”子娴也无奈,又帮着往回着补,“不过大抵也不是在意那发带,是觉得豆沙不给她面子吧。你那会儿还没封御膳女官呢,咱一样的位份,豆沙回了这事儿是不太好…”
雪梨想了一想,直奔豆沙的房间去了。
豆沙刚在红纸上描了个大轮廓,见她进来忙起了身,问她有什么事。
“豆沙啊…”雪梨拉着她坐下,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末了道,“你若得空,就抽点时间把她那发带做了吧。也不用太急,别累着自己,让她知道你在做就是了。”
为这点小事伤和气多不值当?
豆沙却好像有点不情愿,垂首闷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下来,又拉着她的手求她:“那姐姐别告诉别人这事…我知道我错了。”
认错认得好主动——雪梨立时三刻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她也有认错很主动、很快的时候,比如在皇帝面前,只要皇帝一皱眉头她就立刻认错半点犹豫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啊,害怕嘛,惹不起嘛!
豆沙现下也是这样,怕她怕得厉害。雪梨想想,自己绝没欺负过她,只能是因为那二十板子让她太后怕了。
便赶紧哄她说:“也说不上错,你别怕。我肯定不怪你、也不会跟别人告状去,咱这小院里你最小,上回犯了御前的规矩那是没办法,平常这点小事、又都是咱自己的事我肯定不会怪你的!”
一席话说得豆沙千恩万谢。雪梨回房之后越想越觉得,自打那二十板子之后,豆沙好像对自己越来越“忠心”了。
她刚来的时候还比较随意来着,子娴汀贤偶尔交待她做什么她也都做,有一次还来跟雪梨打招呼说“子娴姐姐要得急,梨姐姐你的活我先放放,行不?”——当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突然这么一对比,蓦地意识到豆沙拒了汀贤的事是多大反差。
还有饮食起居上也不太一样。豆沙住在她这正屋南侧的那一间嘛,两个人中间就隔了个堂屋。豆沙刚来的时候她劝她多睡她就乖乖多睡,可挨完那二十板子养好伤之后,只要她早上要起来当值,豆沙一准儿起得比她早,帮她打水帮她拿衣服帮她梳头…干活干得特别主动,劝都劝不住。
…是因为陛下打了豆沙、她又照顾豆沙,所以弄得豆沙很感激主动往她这边靠么?
雪梨思索着这个,然后就忍不住觉得这会不会也是陛下原本的打算啊?
她目睹了卫大人心如死灰要辞官、陛下呵呵一笑说不管他能自己缓过来,然后卫大人真的自己缓过来之后,就觉得陛下在人心这方面看得很准了。这两天都特别惊叹特别佩服,现在一想豆沙这事儿,自然而然地觉得没准陛下也是掐指一算算准的呢!
呃…也可能是有点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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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豆沙就把图样画好了。画得很精,多余的线条一点没有。而且还很细心地把难度降低了些——鬃毛和马尾的毛都没有她剪好的那幅那么细,字的笔画也略粗那么一点儿。
剩下的活就是剪和刻了,豆沙教了她基本的方法,比如哪里用剪刀哪里用刀、刀怎么用劲不会把纸挑坏、见到怎么剪能剪出漂亮的弧度什么的…
感觉不难,主要是需要耐心,豆沙来回来去地跟她强调:“姐姐千万别急,一急就容易剪坏!”
雪梨郑重应下,摩拳擦掌打算亲手完成这个贺礼。
三天后,听说罗乌使节团在皇城外当着万千大齐子民的面向站在城楼上的皇帝陛下行稽首大礼,返回罗乌——此时雪梨刚把打轮廓和马腿剪完。
十天后,听说卫大人亲自带着两个百户所潜入罗乌,好像是陛下对罗乌还不太放心——雪梨勉勉强强弄完了马头,刻眼睛的时候还差点刻废了。
八月底,好不容易开始刻“寿”字的雪梨…可算把它给刻废了。
“啊啊啊啊啊!”雪梨在屋里叫得那叫一个惨,又捶桌子又撞墙。但是没辙,一刀刻过头了,“寸”的那个“点”已经掉了。
雪梨心疼得好像刚才那一刀戳在心上了一样!
委屈得伏在案上直哭!
豆沙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冲进来看她怎么了。闹明白了原因之后也十分理解——她当初失手刻坏了也都特别暴躁,尤其是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时候失手刻坏,真是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啊!
于是豆沙就安慰她:“姐姐别哭…要不我帮姐姐刻吧,刻到这一步再给姐姐,反正姐姐自己也刻过一遍之前的了,应该不算欺君?行不?”
“不行。”雪梨抽抽噎噎地看看已经刻坏的那张,擦眼泪,“时间还够,我自己来,这个就当练手了…”
豆沙一脸不解地在旁边望着她眨眼,雪梨悲愤地深吸口气:“跟欺不欺君没关系…我自己来!”
其实豆沙来帮帮她也很好,但是雪梨一阵矛盾之后,还是拗不过心里觉得这样特别过意不去。
雪梨平复心情,压住委屈,擦擦眼泪。
她诚恳地跟自己说,陛下对她真的挺好的,护了她好几次呢!平常不做什么特别的事就算了——家国天下什么的,她也没本事帮他什么。
但是生辰不一样,这个剪纸她必须亲手做完!
从头到尾!

第66章 庆生

皇帝的生辰在十月二十八。十月初的时候,陈冀江到御膳房传话:“陛下说了,不办生辰。”
不是“不大办”,是“不办”。
听到这个,雪梨可高兴啦!她们少忙碌一场是小事,要紧的是没了宫宴庆贺,那天大概会很平静,这样她才有机会把剪纸送上去嘛。若在宫宴上觥筹交错的、不停的有朝臣上前庆生献贺礼,根本轮不上她一个宫女说话!
十月中时可算把那个剪纸彻底完成了,对比着豆沙之前剪的那个“马上有福”看看,自己这个略有点糙,但也很看得过眼,雪梨挺开心。
到了十月廿八当日,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原来“不办生辰”的生辰日是这样啊…
她照常是当上午到傍晚的值,到紫宸殿的那会儿一般皇帝刚下早朝,通常安静得很,但这天刚到长阶底下就看到上面全是人。
雪梨瞠目结舌地上长阶,跨过门槛,方知外面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外殿没地方了。
来为陛下贺生辰的朝臣宗亲太多,可觐见得一个一个来,余下的人就在外边等着。
东侧的侧殿有几位重臣坐着喝茶,但这里地方不算太大,身份不够的就在外殿站着等,再来得晚点的就只好再外头候着了。
西侧的侧殿则是用来放贺礼的,徐世水亲自在殿门口候着,哪位大人来了都要跟他寒暄一通,许多还免不了跟他多说几句贺礼的事,比如办得多么多么用心、东西多么多么罕见——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让他到时候跟陛下多提两句,陛下若能喜欢,对献礼的人多少是个好事。
徐世水都在这儿点头哈腰赔笑一个时辰了,笑得脸都僵了。他特别想拽别人过来顶他一会儿,无奈陈冀江说了必须他亲自盯着,只好这么硬撑。
过来张望的雪梨被他抓个正着,他赶紧叫住人,让她进去帮着一块记档去,里头忙不过来了。
“御膳房还有事呢!”雪梨道。
徐世水擦着额上的汗跟她说:“我差人跟那边回话,御膳房不差你一个。这边啊…不是信得过的人我还真不敢让他进去帮忙。”
倒不是怕偷东西,偷陛下的贺礼胆子也太大了,徐世水主要是怕来个毛手毛脚的,万一打碎了弄坏了算谁的罪过啊?雪梨年纪小归年纪小,但到底是天天料理御膳的,心细。
于是雪梨就乖乖地去了,里面搬东西整理之类的自有年长的宫女宦官,她就帮着拿个册子在旁边记谁送了什么。
记了不过几行,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自觉地攥了攥袖子。那张剪纸就在她袖子里收着呢,她在剪纸上下各垫了一张宣纸,然后连同宣纸一起小心地折了两折,就怕一不小心弄坏了。
现在却是即便保存完好也没勇气送了。
大人们出手太豪阔了…!
这个送的屏风,从上到下都是金丝楠木的,还是金丝多得都耀眼的那种;那个献的香炉,整块的玉雕的,而且色泽通脆,连管紫宸殿库房的见多识广的典记女官都赞不绝口。
好不容易听说四王送了个“福”字,雪梨松气一笑,再抬头一瞅——拿南红珠子镶出来的,每一颗都是樱桃红。天啊,这东西不是应该天天带着把玩么,这么镶个字摆着不觉得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