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吩咐重做也是来不及了。陈冀江强沉了口气,把跟过来准备呈膳的四个宫女打发回去一个,将那放着半数调料的托盘递到了雪梨手里,跟她说:“一会儿你第一个进去。若不知道搁哪儿,徐世水会帮你。”
雪梨一听脸都绿了!
她特别想说,大人您换个人好不好?我可以在旁边先看着,认真学。
陈冀江早知道按她这性子肯定想往后缩,于是撂下话就转身走了,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雪梨小脸发白地原地僵了会儿,看看手里的十几样调料,已然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闷着头就往内殿去。
另外三人互相看看:那跟着她走吧…
内殿中,皇帝手头的东西已经重写了三遍。
一遍遍废掉重写都是因为一个原因,觉得骂得还不够痛快!
早朝的时候兵部尚书于广熙上本直言御令卫行事跋扈,以在朝中引起诸多不满。谢昭当时心里便要冷笑出来,打着“在朝中引起诸多不满”的旗号,其实不就是想说他给御令卫的钱权太多,危及于家势力了吗?
他没心思当众斥回去。于广熙话里激起众怒的言辞太多,当众斥回去只会让御令卫更引人不满,但又无法不做些什么,压一压这自视甚高的于家!
簪缨几十载而已,因为先帝器重,就越来越傲气,从最初的穷奢极欲发展到两年前截下贡品,再不压一压,只怕他们都快忘了天下姓什么了。
各样的大事小情在笔尖书下,谢昭回想间难免越想越气,这才弄得一众宫人一上午都提心吊胆。
手上又揉了一张纸,狠揉成个团使了力丢出去,眼见纸团撞上个鞋尖滑回来半尺,皇帝刚要发火,抬眼一看又不由自主地把火气咽了。
雪梨刚走到一半就看到皇帝铁青着脸扔纸团,惊得马上停了脚。无措地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徐世水,不知道怎么办。
——后面的三个宫女已经齐刷刷地跪下去了,可她没她们这样的本事,手里若端一道菜还好,托盘里十几碟酱料呈着,她做不到那么稳,搞不好就磕了碰了洒了摔了。
谢昭平了平气,问她:“什么东西?”
雪梨脱口而出答了自己正端着的:“调料。”
“…”他只好再问,“什么的调料?”
“凉面。”她低着头回答,顿了顿,又添一句,“陛下要不要先用一些?不然面就坨了…”
她想着,面坨了不好看也不好吃,陛下本就生着气呢,到时候肯定更生气!
徐世水在旁差点吓死,估摸着陛下没有要用的意思,赶紧跟她说:“先端下去,让御膳房随时备着面。”
哪有怕面坨了就催陛下赶紧吃的道理啊!
谢昭睇着她短吁了口气。
这一脸紧张。罢了,她第一回往殿里呈膳,少吓她为好。
“摆去东侧殿吧,朕一会儿来。”他这般说完,雪梨后面那三人就赶紧起了身,福身一应往外退。
他淡瞧着,四人一比就衬得她明显退得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遮掩情绪。
皇帝稍静了会儿神之后索性扔下了毛笔。方才被她打岔,一问一答间已乱了斥责于广熙的思路,就先放放好了。
他离座便朝东侧殿去,陈冀江赶紧跟着。进了东侧殿的时候那边刚好摆好,侍膳的宦官也在旁候着了。
一钵面摆在中间,周围搁着那几道配菜,再旁边是各样小料,五颜六色地摆了一大片。
他从前吃凉面的时候很少,但被雪梨“启发”之后,也叫过三两次,可怎么看都觉得今天的不太一样。
仔细看了一会儿看出端倪,发现今天的配菜明显偏酸甜。
蹙了蹙眉头继续往里走,走过雪梨身畔时在她额上一敲:“过来。”
雪梨觉得嗓子里一卡,闷着头跟过去。他坐下后就看到她在旁边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看着一桌酸甜简直口舌生津,谢昭琢磨着问她:“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也会吃,就按自己的口味做的?”
“啊?”雪梨一懵,摇摇头,“不是啊…”
然后她看看那一桌酸甜明白过来,面上消去茫然,诚恳道:“是听说陛下心情不好,所以备了些爽口的!”
这回陈冀江膝头一软:她这是把他给卖了!
赶忙看皇帝的神色。
谢昭已经被她这一脸天真弄得没心思多想别的了,噙笑说了句“多谢”,接着便让侍膳的宦官呈了白面,然后将碗接过来,自己挑合眼缘的调料拌。
经了先前的几次,他要自己动手的事御前的人倒也见惯不怪了。雪梨在旁边忍不住地偷偷瞧,想看看他吃得满意不?心情好点了不?还会拿人喂狮子不?
谢昭被她看得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有话就说。”
“…”其实她没话说。但他这么一问,她好像必须说点什么了。
雪梨想想,就劝他:“陛下别生气了。”
御前宫人们头回听到这么说话的,他们都顶多是诚惶诚恐地说“陛下息怒”。
谢昭倒习惯她这样子,轻松一笑,左手支着头,右手执箸夹起碗里那枚圆滚滚的酸甜小萝卜丢进口中,嚼给自己听响:“不生气,你别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
雪梨给自己松着劲,谢昭憋着笑不看她了。低头吃面,三五口一碗的面连吃了四小碗,菜各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小碗丝瓜蛋汤。
吃完后往内殿走了两步一停,还是暂不想理于广熙那个事!
他扭头看看,因为他停下,宫人们也止步了,雪梨明显束手束脚,仍是一脸无所适从的样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更不敢抬头了,死死低着,看着好像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雪梨。”谢昭一唤。
“在!”雪梨心头微栗,立刻应话,还是不抬头。
他想了想说:“去御膳房传个话,呈些点心过来,做甜一些。”
雪梨赶忙应“诺”,屈膝一福,而后垂首往外退,迈过门槛后才转过身去。
三月初仍还微凉的小风轻轻吹过,不觉间身上轻悚,牵动得手脚都一软。
第46章 尴尬
到了御膳房,雪梨先把皇帝的吩咐说了,崔婉拉着她问方才呈了凉面进去结果怎样。
雪梨想了想,如实告诉她说:“陛下吃了四小碗面,应该是挺喜欢的?菜也都吃了两口,他好像特别喜欢嚼那个酸甜小萝卜!”
雪梨对这个印象深刻。她自己吃酸甜小萝卜都是先咬半个,吃掉,再吃另外半个。皇帝两次都是直接把一整个圆圆的萝卜球扔到嘴里,嚼得吭哧吭哧的,听上去特别爽快!
听她这么说了崔婉便放心了。松口气,开始着手备皇帝要的甜点心。
特意说了“做甜一些”无妨,但这是要多甜才好?平时都是五分糖的,这回呢?六分?八分?十分?
御膳房众人再度愁眉苦脸起来。其实按说这也不必太当心,没做到位陛下不爱吃了显点不快是可能的,但就为个甜度也不至于真罚谁。
只不过,这不是先前心情不好来着么?现下也不知缓过来没有,这就叫人格外害怕了。
便先定了膳单,一道牛乳蒸米糕、一道桂花松糕、一碗糖蒸酥酪,再搭个酸奶。
这里头有点小算计。酸奶可以先不加糖,一碗酸奶连带着一碟糖和各样果料呈过去,那边侍膳的宫人看着皇帝的意思调就得了。
另外三样里牛乳蒸米糕甜味淡些无妨,一丁点甜搭着米香、奶香也不错,而且这东西软软的,口感上颇有优势。
崔婉决定这个放七分糖。
那个桂花松糕则是甜一些好吃,众人商量之后觉得这个可以把糖加到九分。一定下来,常侍宋敏立刻着手调面粉去了。
宦官刘昌盛把雪梨拉到一旁叮嘱:“你一会儿注意着点陛下吃这松糕的反应,咱也好有个数。”
雪梨点头应下,那边,崔婉交待糖蒸酥酪做八分糖的,又道:“这样稳妥。咱再另呈几样蜜饯过去,陛下若真想吃甜的也能应付。”
接着便是各忙各的了。雪梨和宋敏一起做那道桂花松糕,这类松糕多要用到糯米粉、粘米粉和白糖,先加少量清水,把细粉调成粗粉,却要小心掌握,记得调均匀又不能加多了水让它黏稠,每次都是用手慢慢揉搓。
雪梨聚精会神地搓着,凉凉的触感从指间往上传,偶有那么一下直接窜到小腹似的,让她感觉明显,又说不上难受。
糕粉搓均匀后倒进筛子里过筛,成了团的都筛出去,这样才细腻好吃。
这步之后就简单了,把调好的糕粉倒到模子里,连模子一起上锅蒸一刻,出锅后趁热撒桂花,放凉后再脱模就行了。
雪梨至今都没什么自己做一道完整的菜的机会,知道这个简单,就去求宋敏让她来。宋敏想想也答应了,在旁边指导着她做,雪梨做得不亦乐乎!
用模子做点心可好玩了!模子有各种花样,从最常见的方的圆的到小鸭子小鹿形状的都有,雪梨她们私底下给自己做点心的时候,爱把每一块的形状都做得不一样,但是给皇帝呈的不行。
桂花松糕向来都是方形的,一碟六个小方砖。宋敏拿了那个方方正正的模子给她,她忍不住偷偷看旁边的五瓣花。
用那个做一定很好看!桂花松糕白白的、质地软软的,外层的糕粉让它看起来就像一捧绒绒的雪花,做成小白花多可爱啊!
她越想越觉得皇帝肯定会喜欢——或者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这道点心,咬咬唇,试着和宋敏商量:“姐姐,你说如果底下放六块方形的,上面托一朵小花好不好?”
宋敏被她的“突发奇想”弄得一怔。
雪梨赶忙又道:“光是六个方块有点死板,陛下心情不好啊…放个小花看起来漂亮一些?”
“底下放八个,四个一层摞在一起,上面中间放朵花。”崔婉在旁边先接了话。
雪梨顿时眉开眼笑!
这一碟子盛出来之后,她在旁边看了半天。感觉漂亮得像一个小雕塑一样,有深色碟子衬托着,底下那八块是个托,上面一朵小花洁白晶莹,看着娇俏!
另几样也做好后装进食盒。东西不多也不算沉,装进食盒,雪梨自己抱着就回紫宸殿了,腾到托盘中后陈冀江又让她一起端进去。
几样点心放到案头时,谢昭正写斥责于广熙的奏章,这回斥得痛快了些,余光扫见宫人正往案头呈东西,轻吁了口气抬起头。
酸奶放在最前,旁边搁着几样果料还有一小碟糖,后面是那另外三样,另还有个小琉璃碟,里面放了四样蜜饯。
几人呈完了东西一福身便要告退,雪梨自然要跟着一起,却被他叫住:“雪梨。”
她一愣,硬着头皮走回他案前,他一睇旁边多添的圆凳:“坐。”
她又硬着头皮坐下,他把糖蒸酥酪搁到她面前:“歇会儿,先吃着。”
白嫩诱人的一碗糖蒸酥酪,上面的辅料是按他的喜好撒好的,有蜂蜜制过的红小豆还有杏仁片。
这其实也合雪梨的口味,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目光一落第一反应就是“好凉”,继而腹中又一搐。
可能是着凉了。雪梨悄悄按了按揉了揉,很快就又好些。
“不舒服?”谢昭注意到她这小动作。
她点点头:“肚子痛。”
“上热茶来。”他道。即刻有宫娥去新沏茶,片刻后就端了进来,雪梨一见,自觉起身迎过去接。
她往外一走,又撂给皇帝个后背,谢昭不经意地抬眼,蓦地面容一僵:“雪梨。”
“嗯?”她转回头,起初有点茫然,倒是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背对着皇帝了,马上转过身去。
——这回,看到她后背的满殿宫人就都神色僵了。
宦官低下头装没看见,宫娥红着脸忍笑不言。谢昭最是尴尬,半天才定了气,以手支额闷声道:“带她去侧殿!”
年长的宫女这才敢上前,赶紧揽着她出去了。到了侧殿雪梨还一脸迷茫呢,那宫女忍着笑把她往立镜前一推,又拿了面铜盆大的圆镜在她身后一照:“自己看。”
雪梨定睛一看…
面前的立镜里映出那面圆镜,圆镜照着她的后背,裙子上一块血污特别明显!
“啊!”她一想刚才殿里那么多人就无地自容,扭头便往那宫女怀里扑。那宫女也没辙,时不时迸出一声笑来,抚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不怕。女儿家都有这个的,姑娘这是长大了。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衣服。”
她才不是因为害怕呢!
女官们早先教过她们这些事,她对这个心里有数,却没想到初潮就公诸于众了!
“那么多人…”她伏在那宫女怀里快要哭出来,窘迫得狠狠跺脚。那宫女又哄了她几句,扶着她去坐,而后阖上门,去给她拿衣服。
雪梨自己坐在那儿都脸上一阵阵犯热!
许久,门被敲得“笃笃”一响。
她站起身,浑身别扭,双腿僵直地往门口挪,想好了一开门就赶紧拉着那位姐姐进来然后再把门关上!
结果打开门刚要伸手…外面是个宦官!
“姑娘。”那宦官比她高一截,硬是躬身躬得比她还低,手里的托盘往前一送,“陛下说姑娘受凉了,吩咐送一碗来。”
他送来的那东西,雪梨作为一个和厨房打交道的宫女,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
——生姜红糖水。
她脸都红透了!
“多、多谢中贵人…”雪梨特别难为情地道。
宦官一句话都没多说地退出去了,雪梨趁热喝了生姜红糖水,又走到镜子前翻来覆去的前看后看,总怕一不小心再渗出血来!
“你安心吧。赶紧回去,自己缝些月事带,没事的,啊。”那年长的宫女在旁边笑劝她,雪梨朝她一福道谢,闷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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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谢昭在“一个大男人不小心看到小宫女来月事”的尴尬中缓了一会儿后静下神,扫扫旁边宫人们的神色,见都如常了,面色更平静了些。
又想想,他继续批着奏章,“噗”地一声笑出来。
不知道她到侧殿弄明白原委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居然有点想去看看,半晌才按住了这种“坏心思”,摇着头,心里悠悠地念叨了两遍:不逗她,不逗她。
徐世水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偷眼打量皇帝。
陛下这是想什么呢?一会儿自己笑一会儿又摇头的…
他正琢磨着,陛下正襟危坐地端起茶来喝,忽而又笑得一声:“噗…”
谢昭禁不住地想象她接红糖生姜水时的样子,觉得一定特别有趣!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刺”她的,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就算是自己看不到她的神情也还是觉得一定要这么做才好玩。
皇帝强做镇静间偶尔迸出的笑声足有四五次,周围老资历自认了解陛下脾性的宫人们都傻了,又低眉顺眼地不敢偷看,只在皇帝喝茶的时候暗地揶揄:陛下您别笑啊,笑了呛水。
徐徐地饮完了半盏茶,谢昭可算完全缓过来了。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奏章上,打算继续骂于广熙,却写不下去了…
积了一上午的愤怒荡然无存,他提着笔酝酿了半晌也无济于事。无奈一笑搁了笔:“午膳晚膳热好了再给她送去,再让医女去看看。”
第47章 夏衣
这晚雪梨感觉睡觉睡得特别累。
似乎每一个关节都透着酸软,连手指脚趾都被无力贯穿,心里莫名发慌,偶尔还出一阵虚汗…
特别明显的疼痛什么的,好像也没有,但还是很难受啊!
睡得沉了后感觉昏天黑地,她直到听见钟声传来动静才隐隐约约地醒过来,猛坐起来一缓神——已经晚了!
今天该是当第一班值,也就是夜里到早上,从子时开始。
洛安城里清晨撞钟击鼓是在寅时,从皇宫正门的城楼、到各街各坊的鼓楼,外加城中各处的寺院依次开始,都是鸣响三百下,沉睡中的洛安便逐渐苏醒。
从子时到寅时,她已是晚了两个时辰了!
雪梨匆匆忙忙地起了身,更衣盥洗后又耐着性子绾发梳妆,两刻后冲出院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心里急得都快哭了。
当值迟到可是要挨板子的!
她拎着裙子往紫宸殿跑,脚下“噔噔噔”地冲上长阶。到了殿门口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长缓两口气刚要从侧边入殿,紫宸殿的正门开了。
皇帝衣冠齐整,玄色的冠幅在清晨苍茫的天色下愈显气势逼人。
雪梨抬头一看,“扑通”就跪下了:“陛下圣安。”
皇帝隔着冕前的十二旒一扫,赶紧过去扶她,不解:“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早不晚的,并不是轮值的时候?
“奴婢睡过头了。”雪梨低着头呢喃,低若蚊蝇的声音皇帝没听清。
她心虚地抬眼一觑,见他还是一脸不解,只好又重复一遍:“奴婢睡过头了…”
“回去接着睡。”他温声道。
这回换雪梨不解地看他了。
“你这不是…”他想说“你这不是来月事了吗”,可目光在她小腹间一瞥就见她双颊“噌”地蹿红了。
谢昭心下低笑,改口倒快:“你还小呢,睡得不足伤身。今天歇一天吧,正好让花房给你把果树移了,你看着些。”
他一提这个倒是刚好,雪梨趁机就说了往院子里添人的事。她想要尚食局的张福贵来,一是本也相熟,二是张福贵跟她提过一句,他家里原是果农,后来发了洪水果园没了,才不得不把儿子阉了送进宫维持家里生计…
让他来正好嘛!
皇帝大方地答应之后,雪梨就这么被他“打发”回去了,且因为他那句话,御膳房也不敢给她第一班的值了,晚上那班因为到半夜,同样不行。
这么一来,连带着和她同龄的苏子娴岳汀贤一起占便宜,三人都只当中间那班从上午到傍晚的值。连陈冀江这大监都忍不住调侃两句:“这哪是调来仨小宫女干活啊?这是请来三尊菩萨供着。”
一转眼过了两个月,端午过去后天气渐热,到了该换夏装的时候。
在服饰更替的事上,宫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必须上面先发话底下再统一换。夏天还好,因是减衣,就算暂且不换轻薄料子的衣裙,里面少穿点也能凉快下来;冬天时这规矩则更明显,在添斗篷啦、棉衣啦之类的事上,要么皇帝先穿了,底下人迟一天跟着换、后宫再迟一天,要么皇帝得发句话,诸如“天冷了该添衣了”什么的,底下才能在他自己还没添的时候先添上。
——这时候宫人们大多盼着后一样。毕竟他大半时间在殿里,暖和啊,在外面候着的宫人冷啊!
这年夏天热得早些,七王来拜见时吵着要冰碗吃,皇帝也就跟着吃了一碗。这个口一开,尚服局第二天就把新制的夏衣送来了一批,第三天,御前上下的宫人也可以跟着换了。
去年的夏装收拾出来一试,雪梨才发现自己胖了。恍然间特别惊讶地用右手握左手手腕——是胖了!从前这么一握,中指和拇指能轻而易举地交叠上一个指节还多,被汪万植欺负的那阵子,食指和拇指能轻而易举地交叠上一个指节还多。
但是现在中指和拇指只能勉勉强强交叠一个指节了,明显长肉了!
雪梨心有戚戚焉,仔细想想,这两个多月确实吃得不少,而且睡得也好。子娴和汀贤虽然也吃得好睡得好吧,但她在紫宸殿的时候,皇帝还爱额外给她塞点心吃。
尤其是奶制的各类点心,他经常扫一眼就直接端给她:“去吃。”
她又确实爱吃这类东西,每次都开开心心地吃完,天天这么吃怎么能不长肉啊!
不过,好在并不只是“横着长肉”,她也“竖着长个”来着。先前的春装是来御膳房后新制的,但夏天的几身衣服还是去年秋天刚晋恭使的时候按规矩先发下来的,还没穿过呢,现下一试短了一寸多。
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宫女都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隔年的衣服一般是都穿不了的。前两年在尚食局,邹尚食会提前派典记女官来问她们量尺寸,量好了一并报给尚服局做新的。
但今年没人来问。大抵是御前年纪小的宫女总共就她们仨,陈冀江也没想着这茬。
是以三人互相量了尺寸写下来,雪梨一起收着,打算再去紫宸殿时交给陈冀江或徐世水。
现下就只好先穿旧的凑合几天了,呃…露了一截脚踝稍微有点丢人,但也没办法,毕竟大家都换了。
三人一起出的房门,福贵正给樱桃树的树枝栓绳,有的还要坠个石头,以防全往上窜不好摘果。见她们三个出来,正要打招呼呢,就注意到她们裙子底下都露了一截中裤还能看见袜子。
福贵转头偷笑,气得苏子娴冲过去揍他:“不许笑不许笑!过两天就有新的了!”
可他这么嘲笑过之后,子娴和汀贤直接去御膳房感觉还好,雪梨要去紫宸殿就觉得压力格外大!
虽然并不会有人多注意——注意到了也不敢在殿里嘲笑什么的,但她还是想想就别扭死了。
正巧在长阶下就碰到了徐世水,雪梨赶忙快走几步拦他,把那张写着三人尺寸的纸笺塞过去,红着脸说:“大人,我们的衣服小啦…这是尺寸,大人帮我们跟尚服局说一声?”
这是个必须答应的事儿,徐世水扫了眼纸笺就收了,笑道:“行,我一会儿就叫人去,让她们快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