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源也是这回受灾很严重的地方。从官驿二楼放眼望去,苍茫大地上流民成群。楚霁不得不常带人出去巡视,将想凑近官驿的流民挡下来。
苏吟站在窗边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情形不对劲。
因为粥棚有相当一部分设在城外的缘故,这一路过来,他们也见了好几处,但鲜见有那处的灾民会往他们跟前凑。
他们对皇帝、对当官的,都还是敬畏的,也知道施粥全靠朝廷安排。但凡能活下去,没几个人想惹是生非。
这里为什么不一样?
苏吟自己思量了半晌,在楚霁再要出去巡视的时候,央着他带她一道走了一趟。
楚霁被她弄得一路都提心吊胆,她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这么走在外头实在不安全。可她还偏生要往灾民聚集的地方走,吓得他伸手就拽住了她:“你别瞎好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不是闹着玩的。”苏吟一喟,点了两个跟在他后头的侍卫,“你们别理我太远,护着我一点儿。”
说着她就又走向了灾民。
两个侍卫自然跟着,楚霁无可奈何,也亲自跟了上去。苏吟私下里转悠了一圈,找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问她:“妹妹,我问你,你们这儿有人施粥么?”
小姑娘早已饿得面黄肌瘦,但还是点了点头,怯生生道:“有。”
苏吟又问:“施粥你吃得到吗?”
小姑娘依旧点了头,说吃得到。
苏吟便指了指官驿:“那这样,再施粥的时候,你盛一碗,送到那边给姐姐,好不好?姐姐煮面给你吃,再打个鸡蛋给你!”
——这个时候,面在灾民眼里只怕比黄金都值钱,何况还有鸡蛋?小姑娘顿时连连点头,生怕苏吟反悔一般。
苏吟又转头向楚霁道:“劳烦将军帮我盯着点儿,若她过来送粥,别让人拦了。”
楚霁犹豫着点了头,继而不解道:“你要干什么啊?”
难道皇上还要吃?先前那一碗还没吃够?
苏吟怕自己想错了,就没贸然答他的话。但一个时辰后,楚霁就瞠目结舌地看见那碗粥了。
——若说得严谨一些,那就是碗米汤。一勺舀下去,舀到底才能见到些米。
这碗粥呈到圣驾跟前,沈玄宁的脸色骤然大变。连苏吟都鲜少见他脸色这样冷,屋中一时没有人敢说话。
他搁在案头的手一分分地攥紧,直攥到骨节发颤。
良久之后,他怒极反笑。盯着那碗粥,一字一顿地道:“他们是不是觉得,朕年轻好骗。稍稍哄上一哄,这趟南巡便糊弄过去了?”
送到他眼前的、和他能看到的地方,粥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一路上他也都在细细观察,便真的信了河南巡抚在好好治灾。
突然折回来才发现,他只不过是蒙了他一路而已。
这种欺瞒和不敬令沈玄宁怒火中烧。
苏吟抬眸看了看他,向周遭的宫人摆了下手。宫人们简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悄无声息地向外退去。
楚霁瞧了瞧,也抱拳告了退。
房门阖上,苏吟上前了两步:“他们确实是觉得皇上年轻,好骗好哄!”
沈玄宁额上青筋一跳,一记眼风凌然划向了她。
“那,便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皇上不好骗,也不好哄了。”她轻垂着眼眸,平平静静地往他茶盏里添了水,“这种事,不该是皇上生气,该是让他们后悔一辈子才是。”
第33章 大换血
不管怎么说,沈玄宁都还是气着了。他连夜传了几个吏部官员来议事,议事的过程里想起那河南巡抚,禁不住地又发了一通火。
御前宫人都被摒到了外头,瑟缩地听皇上的雷霆之怒。唯二敢进去的也就是苏吟和冯深了,苏吟还担了大多数要在皇上跟前晃悠的差事。
“欺君罔上!”临近天明的时候,沈玄宁给河南巡抚定下了罪名,随即便派了楚霁前去查办。
让苏吟有点意外的,是他明明气成了这样,安排得竟还理智得很。
他要楚霁绕远路过去,一路都要走来时没走过的路。若这一路上的施的粥都是这样清汤寡水,那巡抚欺君无疑,便立刻押解回京,等着秋后问斩;但若其中大多地方的粥都是正常的,只此处是这样呢,则也有可能是这三两县的县令不好好办差,把巡抚叫过来申斥一顿、再查办底下官员便是了。
谁的责任谁担。他气得不轻,却还是谨慎地没有冤枉人。
楚霁领了命,便带人走了。几个吏部官员也告了退,其中有两人要跟着楚霁一起去巡抚那儿,倘若巡抚真被斩了,他们得暂时顶一下巡抚的差事,把赈灾的事办好。
众人都告退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气氛也松快了些许。苏吟沏了一盏安神茶呈进屋,劝他说:“皇上喝些安神茶,赶紧睡一会儿吧,天都快亮了。”
沈玄宁沉默地坐在那儿,似乎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话,摇了摇头:“等老师和丞相起床,请他们过来一趟。”
苏吟一叹:“皇上不能这么硬熬着。”
“不打紧,朕想赶紧把正事办了。”沈玄宁长声叹息,说着抬眼看了看她,“你去睡吧,不用你一直在这儿盯着,朕不乱冲宫人发火。”
“…”他竟然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这儿?
苏吟不太好意思地一哂,屈膝福身:“那奴婢让他们上些吃的来?皇上吃点东西,奴婢就去睡。”
“也好。”沈玄宁笑笑,“一起吃。哎…昨天帮你忙的那小姑娘,你许人家的面给了没有?”
苏吟点头:“早就给了!现在在奴婢房里睡着觉呢。听说她家中长辈在这次水灾里都没了,回头把她交给官府吧。”
“当地的官府…”沈玄宁的笑声顿时一冷,转而摇了头,“送她去京城吧。留在宫里给你打个下手,或者在京中找户人家收养她都行。”
苏吟哑然,倒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现下对河南官府有多不满。
接着她便退出去着人上了几道早膳,有三样包子、两道小菜,还有两碗粥。沈玄宁从昨晚看到那碗粥起就气得没顾上吃饭,不见到吃的时没感觉饿,吃了两口立刻就觉得饿狠了。
苏吟就一个劲儿地往他粥碗里夹小菜,吃了几口之后,他嗤地一笑:“你吃你的,朕就熬了一晚,不用你这么担心。”
“这不是还颠簸了好几日么?”苏吟望着他蹙眉,“奴婢觉得,不然在这官驿多歇几天好了,好歹能好好睡几觉,别累坏了。”
她劝得语重心长,但沈玄宁摇头不听。她瞪他,他还是不听,只夹了个豆沙包送到她碟子里,哄她说:“放心放心,朕心里有数,绝不能累坏了自己给你添麻烦。”
“…不识好人心!”苏吟恶狠狠地咬了口豆沙包,而后就气哼哼地不跟他说话了。
用完了膳,她很“守信”地去睡了一觉,沈玄宁则跟帝师和丞相议了一上午的事。
两天后,先前挡了道的流民过去,圣驾便如旧进入了山西。与此同时,随行出来的官员轻装简行,兵分三路也进了山西。
他们悄无声息地经过各城,看了不少地方、也打听了不少事,沈玄宁听回禀听得郁结于心:“朝廷拨下去的钱,根本就到不了灾民手里。”
“以重建房舍为例,朝廷是以每户五两拨的款。但山西巡抚巧立名目,以各种理由从中克扣,最后到了灾民手中的钱不足一两。”
“那些流民就是这样来的。不足一两的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足以他们重新安家,只好背井离乡去别处谋生。”
“卖儿卖女之事四处可见。听闻这两个月来,四处的人贩都爱往山西来,有些地方,三斤糙米就能换走一个丫头。”
“灾情严重之处,父母食子之事也是有的。”
凡此种种,无一不令人心惊胆寒。是以那费尽心思想要巴结圣上的山西巡抚,在得见圣颜之前就人头落地了,死得比河南巡抚还快。
接着自然还有一系列的抄家、彻查,不少京中官员不得不快马加鞭地赶来面圣,然后奉旨将山西、河南两处的官场查了个底儿掉。
天子雷霆之怒下,半个月里,二十多名官吏人头落地,革职查办的不下五十,两省的官府几乎都彻底换了血。
一时之间,举国的目光都投到了此处。
若说此行是为了赈灾,沈玄宁可以说是挽住了狂澜;若说此行是为了立威,那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立威手段了。
在这样的腥风血雨里,沈玄宁一连数日,每天都只睡两三个时辰。但他倒没觉得累,反倒神清气爽。
这大概就是主宰天下的畅快。每了却一桩事,都令他热血沸腾,转而有了更多的力气去应付接下来的一天。
然而苏吟却撑不住了。
在小半个月里,她随驾辗转于山西多地,沈玄宁还总熬着不睡,她休息的时间便也不多。原本她倒也没觉得怎样,但一觉醒来忽然头重脚轻,下意识地一扶额头,烫得吓了自己一跳。
她只好叫来田燕怡,让她帮忙去告假。田燕怡便禀给了冯深,冯深一听,咧了咧嘴:“不好办啊…”
他往里屋瞧了瞧,皇上还在里头议着事,好像打算明儿个起驾去阳泉。
阳泉这回受灾倒不严重,但这阵子彻查下来,官员们无意中发现那边官商勾结得厉害,大有地头蛇的味道。
眼下官员办了,商可还在。皇上放不下心,官员们没亲眼见到当地情形也摸不准状况,所以打算索性走一趟。
苏吟这会儿病了,可真有点儿棘手。
冯深在屋外打着圈掂量了一下苏吟的分量,最后觉得,也不能一味地委屈苏吟。
万一她有点什么闪失,皇上肯定也不高兴。所以他还是得禀上去,大不了把苏吟留下养病嘛!
冯深便在几位朝臣议完事准备告退时进了屋,到沈玄宁神色躬了躬身,压音道:“皇上,苏吟病了。”
沈玄宁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听言手上一滞。
然后他锁眉看向冯深:“怎么突然病了?”
冯深道:“估计是连日来累狠了。突然发了高烧,刚让燕怡来告的假。”
沈玄宁沉了一沉,扫了眼已经退出去的几个官员,道:“朕去瞧瞧,让太医也赶紧过去。”
出门在外突然生病不是闹着玩的,指不准就要小病闹成大病。沈玄宁走进苏吟的住处时,苏吟正烧得七荤八素,嘴皮都白了。
他坐到床边摸她的额头,她迷迷瞪瞪的还摆手跟他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看得他揪心。
他便跟她说:“你好好养着,接下来几日没什么事了,咱们在这儿好好住几天。”
“…?”冯深在旁边听得直一懵,滞了滞,又低眉顺眼地低了头。
嘿,前阵子苏吟那么担心皇上累坏,天天变着法地劝皇上多歇几天,皇上都没听。眼下苏吟一病,皇上却立刻说“接下来几日没什么事”,要“好好住几天”了。
苏吟又不知沈玄宁刚安排了明日起驾的事,只松气地点了点头:“好。”接着缓了缓气,又道,“皇上也好好歇歇。”
“嗯,反正也无事可做,朕过来陪你待着。”沈玄宁一哂,听得背后有声,扭头见太医来了,就让开了床边的地方。
然后他便拎着冯深出了屋:“传话下去,就说朕身体不适,办那几个‘地头蛇’也不急这一两天,此事暂缓。”
“…是。”冯深躬了躬身,即刻出去传了话。方才那几个议事的官员本也还没走远,听到这旨意都不禁面露疑色,心说皇上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怎么突然就不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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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在南红首饰打出来的当日,正好有随驾南行的宦官入了宫。皇后就直接召见了他们,让他们把那套首饰拿去给苏吟。
同时,她见到了那个他们带回来的小姑娘,不由有点好奇:“这位是…”
“这是皇上吩咐带回来的。”宦官躬了躬身,接着便把大姑姑如何如何找这小姑娘帮的忙、如何如何引出了一桩大案说给了皇后听。
皇后听得掩不住笑意,眉眼弯弯地赞道:“大姑姑真是聪明又心细。”
那宦官笑着应和:“可不是?就连赶去听差的大人们听说了,都道多亏有她,不然可就让那帮老狐狸得意了!”
皇后一脸的舒心,再看向那小姑娘时,简直有了一股爱屋及乌的心。
她便道:“让她先留在本宫这儿吧,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如何安排。”
皇后想在宫里添个人,不算个事儿。那宦官便轻轻松松地应了,捧着首饰施礼告退。
汤盈霜回思着他方才禀的话,自顾自地又笑了会儿,招手将那小姑娘叫到了跟前,柔声问她:“你见到苏吟了?她怎么样?”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脆生生道:“苏姐姐长得好漂亮!”
“对,她最漂亮!”汤盈霜心情很好。
小姑娘又说:“她煮的面也好吃。软软的,还有葱花!”
“…”汤盈霜哑了哑,啧嘴说,“本宫还没吃过她做的面呢。”
想来皇上肯定吃过。
她这般想着,心里竟然有点小小的嫉妒。
然后,她提笔写了封信,让宫人追上那宦官,给苏吟送去。
信里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我想吃你做的面,煮的软些,要葱花!
信的末尾,端端正正地盖了她的皇后宝印。
盖完印后她想了一会儿,又提笔另添了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待着,甚是无趣。
第34章 地头蛇
那宦官回宫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小姑娘,所以赶路赶得慢。眼下独自再往河南去,不必照顾别人,只快马加鞭地赶路,不过三两日就到了。
他到时,苏吟的病还没好利索,躺在床上不便起来。沈玄宁就随手打开匣子瞧了一眼。
然后他微吸了口凉气,笑说:“皇后出手够阔气。”
接着他便把那一匣子首饰捧到了她面前,又把信也递给了她:“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苏吟亲启”。苏吟接过来一瞧,就直接拆开看了。
而后她便看到了那两句话,莫名感到了一股…撒娇耍赖的味道?
尤其是第二句,皇后在明晃晃地表示思念,表示自己在宫中长日无聊。苏吟怎么想都觉得这信其实不是给她的,至少这后一句不是。
她便把信递给沈玄宁看,说:“皇后娘娘似是想您了。”
“?”沈玄宁疑惑地接来正看,苏吟细想想,觉得这事好像有点糟糕。
——皇后向皇帝表达思念,为什么要经她的手?皇后是不是在委婉地…提点她什么?
她斟酌了一下,状似随意道:“皇后娘娘贤惠,皇上赶紧回个信吧。”
沈玄宁正看信看得比她还感觉奇怪。
他倒不觉得皇后是对苏吟有什么意见,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奇怪。
他自己清楚跟皇后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皇后对他根本没那份儿心。所以,皇后这封信就是写给苏吟的。
…她们两个能处得来倒没什么不好,但,她们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想想苏吟方才意有所指的那句话,沈玄宁觉得明摆着没那么亲近。
那皇后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是哪儿不对劲。
默了半晌,他一咳:“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信就是给你的,要回你回。”
“?”苏吟怔了怔,“奴婢觉得皇后娘娘…”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一哂,“放心吧,不是那样。”
他当下,还不敢跟她说他与皇后之间的约定。他不想这种事给她的负担太重,反倒压得她不得不退让。
他会这么做,本来就是为让她不必退让。
苏吟略作思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大约是维持好一种平衡,也就是维持好本来的情分。
他们有多年来积累的默契。她此时将话题一绕,他自知她是什么心思。
她便伸手够向旁边的茶盏:“渴了…”
沈玄宁也正觉得有的话还是不多说的好,听言一笑,递了茶盏给她。
苏吟抿了口茶,缓了缓,又说:“皇上接下来还要去哪儿?”
“得去阳泉看看,听说那边地头蛇厉害得很。”他说着轻叹,继道,“朕已让老师先一步过去了。他会在民间查访几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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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胡骁近来过得颇是不快。
皇帝让他随驾,看起来颇是器重,可这一路走来,他是少有的全无差事的人,甚至连圣驾也没见过几面。
一群文官忙里忙外无可厚非,武将里,风头倒全让楚霁等几个年轻人抢去了,这是从前从不曾有过的。
而且他还听说,他的女儿——宫里的仪妃娘娘,过得也颇不如意。
她早就告诉过他,皇帝自大婚起就只去坤宁宫,从不踏足她的万安宫,太后也不爱见她。
眼下日子渐渐地长了,那汤家出来的皇后似乎胆子也大了,愈发地爱给她脸色看。
胡氏一门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胡骁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睡不着觉。
夜半时分,他不耐地起了床,坐在床边沉重地一叹。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到动静,立即掌着灯进了屋:“将军?”
“没事,我自己待一会儿。”胡骁摆摆手,让那小厮又退了下去,独自一人坐在满室黑暗里想着心事。
若说先前是他迟钝,现下再迟钝他也觉出来了,皇上不喜欢胡家。
所以他带他出来却不见、娶了他女儿却不宠。他似乎在粉饰太平,其实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长此以往,胡家还能有几日的风光?兵权、官位大概都迟早会保不住。
等到权没了,皇帝赐个爵位便能打发了他。可没了实权,爵位要来又有什么用?京里还会有人拿正眼看他?
胡骁越想越是头疼,最后又唤了那小厮进来:“去,把灯点上,给我备纸笔,我给江南徐家写封信。”
“是。”小厮忙去备了纸笔,又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然后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胡骁坐在案前沉吟了不知多久才落下笔,而后一字字地直写到天明。
·
又过三日,圣驾终于再度启程,往阳泉去了。
随驾官员们的脸上一度都挂着好奇。因为他们都听说,皇上其实没身体不适,前几日是大姑姑身体不适来着。
但当然了,没人敢把这一脸好奇直接呈到皇上跟前去。
两天后,圣驾到了离阳泉不远的官驿,翌日一早便能入城。
是夜,汤述仁匆匆赶到驿馆觐见。他到时沈玄宁刚要睡下,苏吟刚退到外屋,先一步听说了,就径自迎了出去,好让沈玄宁有时间更衣。
她出门一福,莞尔道:“大人辛苦。皇上不知大人会连夜赶来,正更衣呢,劳大人等一等。”
“不急,不急。”汤述仁摆摆手,接着就是疲乏叹息。
苏吟将他先请进了外屋,给他上了茶,又让人上了两道茶点。汤述仁颇有些坐立不安,一味地往里屋看。
“大人别急。”苏吟在旁欠了欠身,“皇上一会儿就出来。您有什么事,大约也不急着一小会儿是不是?您先喝着茶歇歇。”
汤述仁哑音笑了笑:“你说的是。”而后终于喝了口茶。
苏吟屈膝福了福,便折进了内屋。宦官刚重新为沈玄宁束好发,正取来直裾要给他穿上。苏吟抬眼一瞧,一把抄起直裾,随意地披在了他肩上。
然后她推着他便往外去,压音跟他说:“奴婢瞧着汤大人有些急。皇上别拘着这些虚的了,就当是师生的情分。”
沈玄宁一听,觉得也罢。就这么披着外衣直接出了屋,汤述仁立刻上前见礼:“皇上。”
“老师您坐。”沈玄宁忙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接着又道,“苏吟说老师来得着急,是出了什么事?”
“唉…”汤述仁长声叹息,心里竟突然不知该怎么说。好生踟蹰了一番,才从初来那日开始,一点点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简而言之,阳泉一地的地头蛇确实厉害,不止欺压百姓,还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汤述仁说他们愚昧,没见过世面,对皇权没什么敬畏。不清楚天有多高,觉得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天下。
此番撤换当地官员后,新调来上任的官吏根本压不住他们。他们目无法纪,又有打手、有兵器,新来的官员也拿他们没辙。
“新来的几位官员,年纪也是轻了些。”汤述仁不住地摇头,“臣前两日在平定县衙门口亲眼所见,衙门里开堂审拐卖良家妇女的案,这几个地头蛇带着打手进了衙门,就要带犯人走,气焰嚣张至极。但地方衙门人手有限,也疏于操练…也或许得了好处,根本就是向着他们的,弄得县令手足无措,只得任由他们离去。”
沈玄宁锁眉:“那百姓们呢?”
“百姓们还能如何。”汤述仁沉叹,“官府都管不了他们,百姓们自然只能忍气吞声。臣在城中打听了一番,听闻这几县的地头蛇相互都有勾结,势力错综复杂得很,想除尽不容易。而且,百姓们根本信不过官府,觉得官府即便抓他们,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他们手眼通天,避过了风头便又能出来欺行霸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