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刚才那些小蝎子的毒来看,他也能判断出这个蝎妖的毒一定是剧毒。卫渺没死,多半因为卫渺是妖。
而小拾不是。
他的小拾是个人,还有78年的阳寿,并且和其他人类一样,都有在阳寿未尽前横死的可能。
楚潇有些恍惚地看着她,心跳快到几乎连成一线。那片殷红好像是在他心里绽开的,每扩大一寸,都令他更虚弱一分。
祝小拾也正看着他。
她的神思在剧痛中渐渐涣散,他的脸被这种涣散击得渐渐模糊。
好累。
血液流失到分界点令她突然觉得好累,困倦如同鬼魅般席卷全身。
她想沉沉睡去,但她不敢闭眼。一股直觉令她恐慌,恐慌一旦闭眼就连这张已然模糊的脸…也看不到了。


第80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五)
“看起来, 她撑不了多久。”黑蝎话里染着戏谑的意味, 穿透祝小拾肩头的蝎尾用力一按。
“啊——”祝小拾在剧痛中整个身子都拱起来,痛感令她头晕心慌。她大口地喘着气, 双眸大睁地看着眼前,不懂楚潇在犹豫什么——他都已经在蝎子背上了, 为什么不刺死蝎子救她呢?
可他就是那样愣在那儿,愣在一击就能令黑蝎毙命的地方。他手里提着剑, 那把剑她见过,据说是妖界几大圣器之一。
祝小拾紧攥着蝎尾的毒刺,试图克制疼痛,终于拼力大喊:“救我——”
她喊了一声后,又是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再度有力发声:“楚潇救我!”热泪一下子从她眼眶里滚出来, 顺着脸颊往地上躺。她无力中强喊出来的声音变得嘶哑,听上去空洞绝望, “你在等什么…救我啊!楚潇!”
楚潇手里的剑颤抖得愈发厉害。
此时他要杀这蝎妖, 确实只需要一击,但蝎妖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毒液注入,他没有办法阻拦。
他也设想过可以跃下去直接斩断蝎尾,可毒刺已经在祝小拾肩头了, 假若毒液已在毒刺中,那斩断后便依旧可能泻入祝小拾身体。
楚潇死死地盯着她,她痛苦中每一毫厘的挪动都令他双目刺痛。不知不觉中,他的眼底已经血丝满布, 然后在那么突然的一霎间,他好像突然气力尽失:“我放你走。”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像这黑蝎这样为祸人间的妖,上万年来他杀过很多。其中有很多次,都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沦为人质。但每一次,他都能近乎冷酷地立刻牺牲掉沦为人质的战友,当机立断取恶妖性命。
毕竟,这样的恶妖一旦放走,就每一天都会再搭上百十条人命。是以他一直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关头绝不能让个人情感作祟,哪一条命也不会比几十上百条命更值钱。
可是这回,他退缩了。
他怔了一会儿,嗓音嘶哑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放你走。”
“从旁边下去,直接反方向离开,不许靠近蝎尾。”黑蝎提出了条件。楚潇抑制住狂风呼啸般的惊怒、耻辱、不甘,收起宝剑,依言向侧旁跳了下去。
“楚潇…”祝小拾愣住。虽然泪水已经将她的视线完全迷住,可透过眼泪,她仍依稀能看到眼前的画面。
他…不救她么?
为什么?他不可能打不过这蝎子啊…
然后,她错愕地看到他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好像在这一刹完全崩塌了,祝小拾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秒,绝望的怒吼冲喉而出:“楚潇你混蛋!!!”
她终于无所顾忌地哭起来:“你混蛋!你回来!你不许走!不许走…”
哭声一开始,就好像有一股力道冲破防线,令她越哭越凶了。她很快就再喊不出来,隔着泪水勉强望着天边的阳光,但那种阳光驱不散心里逐步加深的阴霾。
片刻之前,她似乎还没有这么怕。
片刻之前的恐惧,是单纯的面临死亡的恐惧。可那种恐惧里还带着某一种自信,她自信眼前的他一定能救她。
可是现在,他走了。
他扔下她走了。
那种恐惧转而变得不再“纯粹”,继而如变异的病毒般成倍增长,像噩梦一样包裹她的全身,令她如坠冰窟,细致感受着每一缕温暖迅速抽离,但无计可施。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自己大概还有多久会死,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她战栗不止地慨叹:那真可怕。
不远处,楚潇谨慎地一步步后退,手里的宝剑越攥越紧,随时准备着在黑蝎放开小拾的刹那冲上去救她,再一剑刺死黑蝎。
很快,他已经退开了十多米远。
他定住脚:“好了,你放她…”
黑蝎的蝎尾在此时突然上扬!
楚潇瞳孔骤缩,愕然看着祝小拾的身体被高高挑起扔上天空。下一秒,黑蝎一窜而起将她兜住,旋即急逃向远方!
“小拾——”楚潇即刻回神,嘶声怒吼,猛然踏地窜上云层。
但云层结构复杂厚实,黑蝎的移动速度又极快,已然寻不到半点踪影。
“小拾…”他心里一下子空了。
他感觉遍身气血都在翻涌,热到滚烫,滚烫到四肢百骸都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成千上万把刀子划过他的心、划过他的五脏六腑,让每一处脏器的血都涌尽了,所有血液都积在他的胸膛里翻腾。
怎么就…不见了呢?
怎么就不见了呢!
一切变故都来得太快,让他觉得不真切,无法否认、又无法接受。
他手足一软,跌跪在洁白的云层上。接着,又眼前一黑。
“楚先生!”地面上,侯阿柒第一个注意到了从云端掉落的人影。他一喊,一干师兄弟都望过去,继而不得不先甩开师妹被劫走的焦灼,七手八脚地冲上去要接他。
却见那人影在半空中突然泛出金光,在金光里越变越大,属于人类的形状也逐渐褪去…
“卧槽怎么突然现原形!”侯阿柒一声惊吼,是兄弟们几乎同时扭头逃开。百米外的人群也在尖叫中四散奔逃,接连受到几番惊吓的人们此时已完全无暇围观这上古神兽现原形的奇景。
接下来的大半日,慌乱、恐惧、悲伤等许多情绪,始终在空气里涌动着。
楚潇在昏迷中变回原形,没人能让他变回去,也没人能让他挪地方。于是妖务部只好在附近扎了营,方圆几里内戒严,避免再生事端。
克雷尔撑着压力安排了一系列工作后终于精神崩盘,晚上八点多歇下来后,他罕见地对手下大发雷霆起来:“你们怎么能让她被抓走!”
“有十三种尖端监控设备!超过二十种不同杀伤力的武器,近五百队员在集市周围!”他一拳狠砸在帐布上,可空软的帐布显然不具备任何让人泄愤的属性,“How could it happen!”
几个中校少校都不敢吭声,连唐中将都只是静默地坐在一边,任由他发这通火气。
一个少尉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冲进来:“上校——”
“Fuck Off!”
“…”无辜的少尉被骂得不敢吭声,接着发现唐中将也在此,于是投去求助的目光,“中将…”
唐中将沉然点头:“什么事,说。”
“那个…”少尉指指外面,“睚…emmmm…楚先生,醒了。”
话音未落,克雷尔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唐中将眉心微锁:“拦住他。”
几个中校少校立刻往外追。
被帐篷包围的巨大凹陷里,楚潇神色怔讼地幻回人形,却仍躺在坑底,久久无力起身。
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净了,每一寸肌肉都酸痛着,这种酸痛还牵动神经、深入心底,令他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连情绪都失去了。
他望着漫天繁星怔怔然愣神,直到一声怒喝传入耳中:“楚潇!”
克雷尔一反常态地没了绅士形象,举步间已愤然脱了外套,狠狠甩到一边。
——这是明显要干架的举动,然而楚潇竟没反应过来,只恍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至被他拽着衣领拎起来。
“小拾呢!你怎么把她弄丢了!”克雷尔目眦欲裂,楚潇此时完好无伤的样子好像是一种讽刺。
其实楚潇幻化人形后衣着整齐的样子是法术的连带效果,上古神兽能量强大,变一身衣服不值一提——这一点克雷尔心里很清楚。可现下,理智就是盖不过悲愤和怒火,他一咬牙关,将楚潇按在地上一拳打了上去!
“上校!”急赶而至的几个中校少校看到这一幕都要疯了,一把扑上去将他硬生生拉开。
和他最熟的迪恩连声相劝:“克雷尔!算了…算了!我们也有责任!是我们布控不够严密!”
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共事以来,他们从未见过克雷尔这样,在他们的记忆中,他就算发火也都是礼貌克制的。
万没想到礼貌克制惯了的人一旦发起疯就格外疯,几人甚至怀疑他接下来会直接拔枪把他们给毙了。
“她那么信你…你让她被劫走了!”克雷尔盯着楚潇,发虚的声音里透着不甘的意味。
楚潇撑身坐起来,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去。
几里外幽深山洞的黑暗中,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祝小拾从遍身冷汗中苏醒,费了些工夫,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竭力地睁开眼,不远处随即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哑笑意:“小丫头命倒真大。”
恐惧令祝小拾攥紧了双手,接着注意到肩头的伤口被包扎过。
“你现在肯定很害怕。”男人玩味地笑着,一步步走近她。她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将他看清,他被符咒毁得血肉模糊的脸此时看起来比白天更为恐怖,还有好几只蝎子爬在上面,细小的肢节扒着血肉。
男人在她身边蹲下:“你们人类拿我们炼蛊的时候,设想过每天被迫和同类厮杀、每天面临死亡的滋味儿吗?”
祝小拾杏眸圆睁,如同幼兽面临天敌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男人摇头晃脑地笑着:“哎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蝎子妖?其实不准确。准确地说,应该叫我蛊妖。”他口气轻松地耸耸肩头,“那种从同类的尸体里爬出来求生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可是你们人类呢?让我经历了这些,遇到更好的蝎蛊,就又拿我压箱底儿了。”
他说着颇带蔑意地拍了拍祝小拾的脸,祝小拾一阵瑟缩:“不是我…”
她竭力地想要躲避:“我没炼过蛊。”
可男人又说:“是你的同类干的不是?是你的同行干的不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祝小拾想这样说,但极度的虚弱令她张口却没发出声。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来来来,我让你见见你的同类。”
“…同类?”祝小拾微愣,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挣不开。男人像是拖着一把稻草一般粗暴地拖着她,一直到了石壁前,他伸手猛力一推。
石壁“咣”地撞开一方,突然而至的明亮令祝小拾一下怔住。
——石室中生着篝火,但仔细看去,篝火边的画面比外面铺天盖地的黑暗更加恐怖。
里面有好几撮白骨,有些还残存血肉,有些已很干净了。血腥气和尸体腐败的味道弥漫四方,涌入祝小拾鼻腔的刹那,祝小拾一下子干呕起来。
“恶心吗?面对同类的骸骨,觉得恶心吗!”男人散漫的话语中,有无可遏制的怒意上涌。
接着,祝小拾被他愤然丢入石室,肩头伤口在扯动间涌起的剧痛使她尖叫出声。
男人冷眼看着她,沙哑的声音像是刀子割着石壁:“感受一下炼蛊的滋味儿吧——我祝你活着出来!”
不及她做任何反应,石门砰地关上。
“不…等等!”祝小拾强撑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去拍门,但那边自然毫无反应。
背后的窸窣声令她周身一紧。
她汗毛倒立地扭过头,几个人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们骨瘦如柴、满眼血丝,有的手里拿着刀,还有的执着她所熟悉的降妖装备,一步步向她逼近。
接着篝火的光芒,她看出他们神情呆滞得没有感情。看她的眼神完全不是陌生人相见时该有的样子,而像是…饿兽在看猎物。
“不…”祝小拾张惶地后退,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意识到降妖杵果然还在。
感受炼蛊的滋味儿…
他要他们自相残杀。
“不…不要!不要!”她真的要崩溃了,“都是人,你们不能…不能…”
下一秒,她意识到了那些干干净净的白骨上的肉都去了哪里。
“不…”她一下子思绪全白,目光死盯着一撮白骨,耳边嗡鸣不止。
楚潇,楚潇你在哪儿…
说好的并肩打怪呢?这副本好特么恐怖,我自己打不过啊!
祝小拾怯懦地抹了把眼泪:“你来救我好不好…你来救我啊!”
然后,在走在最前的人伸手抓向她的刹那,她猛然反手嵌住他,哭着将他的胳膊向后扭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作者有话说确实是因为开虐心虚不敢吭声
结果被戳穿了!
好了好了大家把刀片收收!我发红包赎罪行吗【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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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六)
营地。
楚潇陷入巨大的彷徨。
一点一滴过去的时间仿佛变成了可以看得到的鞭子, 毫不留情地直接鞭打在他的魂魄上。
他不知道祝小拾是否还活着,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不知道能怎么办。
这种恐慌似乎从不曾在他心里出现过。他已经活了这么久, 一切都已经见识过了。令人趋之若鹜的金钱、权力,对他来说都已如过眼云烟。丝毫不开玩笑地举个例子, 从先秦时的刀币到当下所用的纸币,他都成箱拥有过。
凡人奋力去争、耗尽一生光阴才能得到的东西, 他都已看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陷入这样的巨大彷徨里。
这和祝小拾从前遇险时不一样,甚至和沾染河童病毒命悬一线时都不一样。
那一次,他至少还可以去妖界捉肥遗。捉来肥遗后,他返回人间,她就在医院等着。他回到湖北就找到了她, 安心地看着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复。
这一回,她不见了。
黑蝎没有留下任何可循的痕迹。他所面对的, 是一望无垠的大地, 还有比大地更大的蓝天。
这要怎么找…
就算是几位正神下界,大概都无可奈何。
石洞中,祝小拾咔吧将最先出击的那人胳膊后拧,惨叫声顿时击荡四方:“啊啊啊啊啊——”
她在极度虚弱中哭出的眼泪还未干, 又抹了一把,机械性地俯身横扫,将凑近的几人尽量逼退。
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再残酷些说, 按照蛊妖的要求,他们要耗到只剩一个人活着才能出去。
于是不及祝小拾缓几口气,一只手就又钳向她的肩头,使了十二分力,将她狠扔向石壁。
“咚——”巨大的撞击力令祝小拾头晕眼花,下一秒,一记勾拳迎面打来,口中顿时血腥气飘散。
祝小拾眼前一阵阵发着白光,耳畔的嗡鸣响了一阵又一阵,几息过后,她被人拎着衣领一把按在墙上。
在恍惚中,她依稀看出那是刚才被她拧胳膊的男人。
他大概已在这方石室里熬了很久,看起来形容枯槁,但力气却还是出奇的大:“横是吧!你再横一个!老子一会儿就吃了你!”
男人满目凶光,被打懵的祝小拾昏昏沉沉地看着他,浅眯的双眼看上去很有蔑视的味道。
于是男人怒了,又一记勾拳打上去,连带一把扯下她颈间的项链作为宣泄。
皮绳将脖子绷得一疼,旋即断掉。祝小拾在刹那中触电般清醒了两分,怔怔地循着项链被拽下的方向望去。
男人的咆哮犹在继续,带着连日来压抑的不甘,尽数吼在她身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子眼看着都活不成了,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祝小拾涣散的目光还在寻找,终于,定在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被扯断的皮绳攥在他手里,两颗珠子、一片扇形在上面摇摇欲坠,火光在上面映照出浅浅的光泽,温柔恬淡,像是凝结了许多人世间美好的东西。
祝小拾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看向眼前拎着她的男人。
——一霎里,石室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扯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在旁沉默围观的几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咆哮的男人也不禁一愣。
转瞬间,祝小拾猛然发力,悬在半空的双脚侧划着勾向男人后腰。她用尽遍身的力道缠住他猛力一坠,二人一齐栽倒在地!
祝小拾按在男人身上扬手就照脸一拳,凶狠在她脸上升腾到可怖,在篝火映照中,连嘴角的血迹都变得像是原始部落象征性的彩绘一般,狰狞地恐吓着敌人。
“妈的你敢抢我项链!!!”祝小拾左右勾拳轮番上阵,平日看上去并不明显的肌肉在此时完全暴起,“那是我的阳寿和我男朋友鳞!你他|妈也配动它!!!”
男人被打蒙了,其他几人都吓蒙了。
没人知道这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姑娘这会儿是打哪里来的力气,更没人敢贸然上去拦她。
一分钟后,祝小拾稍微冷静。她停住拳头,铁青着脸看看眼前面部完全青肿的男人,从他手里夺回项链小心地收进口袋,然后紧咬着牙关,强撑起身。
她转过头,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相呼应,看起来很有些不人不鬼:“还有谁!”
“还有谁要吃我!一起上!”
少女嘶哑的嗓音像是跌入绝境的幼兽吼声在石室里回荡。但一时间,真没人敢再跟她较量。
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其实认真来说,如果这时再冲上来一个,祝小拾大抵是要完犊子的。但当下,他们就是被她这疯丫头般的气势镇住了。
说白了,愣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祝小拾现在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于是接下来,石室里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
另几人在无声的默契中各自坐到石壁边,祝小拾喘着粗气看看他们,也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艹,好累。
她擦了把汗,几乎已疲惫到劲头的身体中每一寸都在酸痛,连脑神经都被牵动着阵阵发麻。她急需要好好休息,可就算是大脑都完全歇不下来,毫不配合的在百转千回地思考各种事情。
理智让她不受控制地判断当下的局势——看起来,在这方石室里,人类的道德观和底线都已经被击破了。他们真的会吃人,并且已然无甚负罪感可言。但好在,当道德观击破的时候,生物本能里的等级感就冒了出来,所以他们会怕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更能打的同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可以休战。
而感性思维,令她在冷静判断的同时,无可遏制地一点点悲观起来。
祝小拾其实不是个矫情的人,至少绝大多数时候不是。可现在她是了,因为求生欲完全占据了上风。
而求生欲作为万千生物最本能的欲|望之一,是不讲道理的——这种欲|望的存在,远比“道理”诞生得要早。
于是她开始想很多事情,想童年、想人生、想楚潇。
她想起自己打小就要强。她想起小时候她还和师兄们一起住的时候,换饮用水之类的体力活都是师兄们轮着干。那本来是照顾她,可她觉得不服,非要跟师兄们抢。八岁的她抱着十升的大水桶咣当就放上去了,七师兄在旁边嗑着瓜子摇头说她这样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那时她没搭理七师兄,多年来也一直认为七师兄是错的。在她心里,她就是不觉得自己比师兄们差、不觉得女孩比男孩差,觉得一直独当一面的自己,就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当菟丝花不是她的风格。
可现在,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后悔。
或者也不是后悔,只是忍不住地开始设想起另一种可能——假如她稍微弱一点、稍微温柔一点,楚潇那天是不是就会更拼命地救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处绝境里了?
在不讲道理的求生欲的驱使下,诸如这般滑稽可笑的念头还有很多。它们像雨后春笋一般在祝小拾脑海里生长着,待她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什么鬼之后,差点一降妖杵捅进太阳穴扎死自己。
然后,她开始自我厌弃。她觉得当下这样的自己真讨厌,又觉得依眼前的情境来看,早晚都是死定了的,那要不要索性早点死,让自己死个痛快?
这个想法一涌起来,竟然就涌得很厉害。像是自尊心对求生欲的猛烈反攻,让她握着降妖杵的手又紧了好几次。
她又死命把这种想法压制下去。
不能再继续乱想了。有人说不要在夜里做任何决定,因为不够理智。那她现在这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一定比黑夜里更不理智。
祝小拾深深的、长长的缓了两口气。
大量的失血令她觉得有些冷,她紧抱住膝盖,将下颌放在膝头,想睡一会儿。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全身的伤都被牵动得很痛,颈间还有一处被擦出沙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