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一叠枪响。
下一轮橡胶子弹穿过再无阻挡的窗框直击目标,土路上一片吱哇乱叫,河童纷纷倒地。
一切开始和结束都在几秒之内。端着枪的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压至门外,举枪瞄向三楼的窗户。
玻璃内的貔貅一看不对劲立刻闪了,外面和它叫板的河童们蓦然转身,顿时惊声尖叫。
“那个房间有人住吗?”克雷尔睇视着那些在月色下犹如干尸般的土黄小人问。
手下回道:“有,是北古先生的徒弟,祝小姐的房间。”
克雷尔心里猛然一震,以祝小拾的职业素养不该毫无应对。他顿觉不对劲,抬腕看了眼表:“三十秒。”
话音未落,克雷尔已如疾风般奔入大门,十五秒后窜至三楼。
冲至祝小拾房门口时是二十二秒。他停住脚,左手整理领带的同时右手敲门:“祝小姐?”
略等两秒没有回应,克雷尔转而后撤两步一脚飞踢。
“咣”声巨响中门板拍地。克雷尔定睛,一眼看见还在床上熟睡的祝小拾。
“祝小姐!”克雷尔飞奔而上,在他跃起的同一刹里,窗外枪声闷响!
在那令人无暇看清的弹指一瞬中——子弹以凌厉之势击向窗沿上的河童,难免击偏的几颗撞向窗户。玻璃乍然震碎,碎块在月色里溅向窗内,跃起的克雷尔恰比跳在最前的碎玻璃快了那么一丁点儿,撑臂稳稳将祝小拾罩住!
“哗——”四散溅开的玻璃碴借着子弹残存的力道迅速划过,克雷尔侧颊一凉,抬手抹去血迹暗叫好险,低头却见被护在身下的祝小拾锁着眉头,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却还是睁不开眼。
“祝小姐?!”克雷尔一抚她额头,旋即朝外急喝,“叫救护车!”
西陵峡位置偏远,祝小拾被送到离得最近的医院时已是凌晨。虽然拿冰袋敷了一路的额头,但到医院时一测,温度计上还是呈现了颇为震撼的40.1℃。
这温度都有烧傻的风险了,好在祝小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而且看反应似乎还算清醒,才没让关心则乱的人太过混乱。
护士给她抽了血去化验,接着又吊上吊瓶先给她强行降温。祝小拾在体温降低后觉得舒服了点儿,抬抬眼皮看向病床边,头一个看到的就是几步外坐姿板正的克雷尔。
“谢谢上校…”她开了口,被嗓子发出的砂纸摩擦一般的声音吓得又赶紧闭了口。
“不谢。”克雷尔边说边起身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冒着浅浅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祝小拾撑身坐起来,就着水杯抿了口水。温水划过喉咙时扁桃体一阵剧痛,但之后还是舒服了很多,她于是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谢谢。”
克雷尔温和地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还是很高,有什么不适感?”
“头疼,肌肉也酸疼…别的还好。”
克雷尔点点头:“天快亮了,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胃口…”她虚弱地摇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她边说边已再度躺下去,眼前在浑浑噩噩的思绪里阵阵发黑。克雷尔便没有再出声,弯腰帮她盖好被子,又退回几步外的椅子处坐下等着。
病房门口,楚潇停住脚看完这个经过,迟迟没有进去。
过了好久,直至确定祝小拾已然睡沉,他才开口:“上校。”
克雷尔转过头,接着站起身走出来。楚潇沉默着向旁边走去,他会意地一道离开,在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时又一并停下。
楚潇抬眼看着病房的方向,神色黯淡:“这事多亏上校,小拾她…”
“我离祝小姐的房间比较近。”克雷尔淡看着地面的瓷砖,没理会来自对手的感谢,但适当维护了一下对手的尊严,“如果楚先生住的是我的房间,想必会反应更快。”
楚潇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总之祝小姐平安无事最重要。”克雷尔颔了颔首,见楚潇良久无言,径自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里,祝小拾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烧还没退,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但体温暂时有效地维持在了37℃到38℃之间,身上就舒服了许多。
克雷尔从医院食堂给她买了皮蛋瘦肉粥和豆沙包,祝小拾各吃了一小半,然后靠在枕头上仰头感慨:“我都八百年没烧过这么高了…可怕,在这儿看病医保好像还不报销。”
“…祝小姐真是勤俭持家。”克雷尔握着吸管要扎酸奶的手顿住,诚恳询问,“喝酸奶舔盖吗?”
“勤俭持家必须舔啊!”祝小拾一把夺过酸奶撕开塑料纸,认真舔盖之后将塑料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接着详细打听夜里的经过。
在听说河童围满了窗外,但自己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时候,祝小拾对自己服气了!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以后在捉妖圈都没法儿混!哪儿有被妖怪包围还安心做大梦的捉妖人啊?!
急诊病房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中,楚潇在医生递来化验报告后强行拉回了投在对面说笑声中的注意力。
他无精打采地读着化验结果,各种天书般的数值和专业术语令他烦躁。但目光触及最后一行字时,他的心跳骤然一顿。
“急性白血病?!”楚潇错愕抬头。
医生回避着他的目光,沉息:“‘疑似’急性白血病。大部分指标和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特征,但血样里还有些不知名的病毒,如果只是病毒导致的短暂症状,情况就没这么严重。”
楚潇按捺住心惊:“不知名的病毒?大概是什么?”
医生面色深沉:“还不知道,但其中也有几种已知的细菌,是水中常见的——患者近来接触过受污染水源吗?”
河童的抓伤…
大多数妖毒对人类来说都无力抵抗。
楚潇脑中如有闪电一劈,有些恍惚地点头:“有。请问这个…要怎么治?”
“先用抗生素试试吧,不过这个病毒繁衍速度极快,效果不好说。”医生边说边开始写处方单,“如果不行我建议你们往大城市转…哎这位家属?!”
医生因为耳边乍然激起的脚步声而抬起头,但定睛时脚步早已远到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办公室的木门在那儿晃荡着,向他证明确实几秒前这儿还有人。
急奔间激起的风声中,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楚潇脑中狂轰乱炸起来。那种狂轰乱炸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无情地提醒他那些令人无力的过往。
他们这些上古大妖,在九天十地拥有首屈一指的地位,他曾经也真的因为这种地位而自命不凡…或者说,其实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自命不凡的。
——即便他曾经因为那些过往而短暂地无力过,但他并不曾因此怕过。
那位令外敌闻风丧胆却英年早逝的西汉将军、那位热血报国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枉死狱中的南宋忠烈,还有留下“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的明末帝王…无数他或还记得、或以忘却的坠入历史洪流的旧识,都曾让他认识到,就算当真有不可一世的地位和法力,也有些事是他无法挽回的,他救不回他们,用他们兄弟褪下来的鳞片、用妖术都没用。
可他从来都走出来得很快,在短暂的沉痛喟叹之后,他总是能很好地接受这命运倾轧造就的残酷事实。尤其当朝代在眼皮底下个更迭过几番之后,他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谁的死不能接受,没有谁的存在不可或缺;觉得天地万物自有一套法则,历经悲欢离合之后,只要这片华夏大地还在,对他来说就是圆满的。
可是今天,他突然怕了。明明事情好似还没有落到什么太坏的境地,但医生的话连带着这些他自以为已无所谓的过往,让他怕了。
因为这回是小拾,为什么偏偏是小拾呢…
如果真的是白血病,抑或河童病毒引起的病症无法解决的话…到了严重的时候,他的鳞片也极有可能无力回天。
楚潇的脑子里乱着,神色恍惚地走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弯腰用凉水洗了好一会儿脸后,直起身看向镜子。
他冷静了一点儿,转而自嘲在事情刚开始时就陷入混乱的自己真是连人设都崩了。继而又敛住那份嘲笑,沉默地体会心底那份仍不可忽视的担忧。
未知的病毒总归是很可怕的,漫说人类,就是因此而死的妖都不少。如果小拾…
他不能赌病情的进展,只能抢在病况转恶之前先行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九子的鳞能解决心梗之类的慢性病,也能防百病,但染了病毒类的急病再吃就没什么用了。
早知道当时就逼小拾把整片鳞吃了。不过,罢了,当项坠也挺好看的…
楚潇对着镜子无奈一笑,短声叹息着,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也不知珠穆朗玛峰上的信号是怎么来的,总之电话很快接通,负屃的声音传过来:“喂二哥?”
“博学多才的八弟,最近忙吗?”楚潇抑扬顿挫。
负屃在那边打了个哆嗦:“不、不忙…啥事儿?”


第53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四)
当日傍晚, 祝小拾啃着猪肉三鲜包子看小说时,突然听说楚潇回北京了。她一时愣怔,问克雷尔他去了哪儿,克雷尔皱着眉摇头:“没说,可能是在北京有什么事吧。”
也是, 楚潇在人间的产业不小,进来又有腓腓和小人国组建的SHJ480要操心,各种紧急情况难免, 他确实不该长时间离开。
祝小拾便不想打扰楚潇工作, 没再联系他,自己安心地边养病边跟进河童的情况。接下来的三两天,她除了偶尔烦躁这烧怎么死活不退之外,也还过得蛮有趣的。
河童的事情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期。最明显的一点在于,检测显示,它们的智商要比记载中高。
这些信息是克雷尔作为拿来做病中消遣说给她听的。他坐在她床边, 衔着笑意,以动听悦耳的声音读着文件夹里的各样数据,然后微凛着眸光啧一啧嘴,阖上夹子:“简而言之, 按照各样记载来说, 河童的智力水平不应该达到这个水平;你四师兄也说过,楚潇说它们的智商大概相当于灵长类动物——但现在,它们能自己找到我们的住处、并知道在深夜趁人入睡时分批次进行攻击,这超过正常范畴了。”
“但为什么会这样…”祝小拾不知不觉地被他挑起了兴致。
克雷尔一哂:“不知道, 你师父认为是全球气候变暖或者水资源污染之类的原因,造成的基因突变。”
祝小拾:“…”
她一贯觉得师父这种把玄学和科学强行绑定的脑回路不太靠谱,但至于妖物是否真的能被划在科学范畴之外,也不好说。
克雷尔睇着她挑眉咧嘴的神色笑笑:“养病无聊么?要不要让貔貅过来陪你?”
“…貔貅没跟楚潇一起回去吗?”祝小拾问。
“没有。”克雷尔颔首如实说,“楚潇走得挺急的,说让貔貅留下陪你。”
“这样啊…”祝小拾想了想,点头说让貔貅过来好了。那小家伙还挺乖的,晚上抱着睡觉也舒服,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嘛!
克雷尔便应下来,噙笑吩咐手下去接貔貅。然后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向祝小拾道了别就走出了病房。
在离病房有了七八步远的距离时,克雷尔蓦然挺不住,趔趄着一扶墙壁,在过道旁的公用休息椅上支着额头坐下。
“上校。”守在附近的手下上前询问,克雷尔摆手:“没事。”
手下没敢就此离开,他沉默了会儿,又说:“几大医院回话了吗?”
“还在研究病毒…”手下低着头,缓缓说,“可能因为病毒出自河童,现在研究还没什么进展。所以医治的方案也…”
“请求总部调集所有可调集的医疗资源。研究急性白血病的、研究病毒的、研究妖物基因的…”
克雷尔脑中有些乱,强撑着理智但仍做出了堪称滥用职权的安排。
手下滞了一会儿:“我们以什么理由…”
“就说她是…中国境内最重要的捉妖人。”克雷尔定定道。
“…是。”手下迟疑着应下,但紧接着,克雷尔又抬手否掉了刚说出的计划。
他悠长缓慢地舒出一口郁气,站起身:“今晚我带五个河童活体样本回总部,尽快安排专机。”
“上校您不能擅自…”
“I know what I am doing。”克雷尔凌厉的目光将手下没说完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好似连整个楼道都在一刹里陷入死寂。克雷尔站起身,在这死寂般的楼道里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妖界。
戴着厚厚眼镜的负屃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看在前头健步如飞的二哥,终于发出了声讨:“二哥我说你…有没有点儿人性!”
“嗯?”楚潇回过头,打量他几秒后皱眉,“跟你说了让你平时多锻炼,别死读书。”
“擦你真说得出来…谁会时刻准备着跟你回妖界啊!”
楚潇哈哈一笑敷衍过去,转回身看看放向,又说:“八弟,咱这方向对吗?我怎么记得《山海经》里提到肥遗的是《北山经》,咱现在是往西走啊…”
“对,没错…”负屃气喘吁吁地赶上他,伸臂扒住他的肩膀,“《北山经》里的浑西山和《西山经》里太华山都有肥遗,但那是‘见之天下大旱’的肥遗,长得像蛇。你不是要找治疫病的那个吗?那个在《西山经》里的英山,长得像黄色的鹌鹑,没走错。”
楚潇无语:“…这么天差地别的物种,谁特么给它们起得一样的名字?”
负屃:“正神女娲取的,你有意见?”
“没有。”楚潇对天道了句“我不是故意的”,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挂在他肩上的负屃哭天抹泪,嘶吼着声讨:“哥你特么到底在作什么啊!!!现在人类的医疗技术发展得可以啊,你他|妈到底是为谁这么折腾到不顾亲弟的死活啊!!!”
楚潇脚都没停:“祝小拾。”
“…”负屃瞬间气虚,他小心谨慎地打量了一下二哥的脸色,赔笑,“我…我嫂子她怎么了?”
“别瞎叫。”
“我擦二哥你难道还没追上她?!”负屃一脸惊悚地上下打量他一遍,“不是吧你,这不科学啊!”
楚潇:“别瞎说。”
负屃死皮赖脸地又往他肩上爬了爬:“二哥你到底哪点让她看不上眼了?说出来让弟弟醍醐灌顶一下?”
“咔——”楚潇抬手,兽化的爪上利甲顿出,负屃讪讪闭口:“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行么?”
由上古正神割裂开的妖界,和人间的整个华夏版图差不多大。《西山经》所载的部分楚潇并不熟悉,于是看在博学多才的八弟能指路的份儿上,他忍住脾气没在他嘴贱时揍他。
兄弟两个走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傍晚时终于到了英山。黄昏的阳光下,次元撕裂以来大部分树木都已枯萎的英山上片片红土裸|露,看起来就像斑驳的疤痕,嶙峋里透着凄怆。
“黄色的鹌鹑,是吧?”楚潇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坡问负屃。
已经累掉半条命的负屃咣叽瘫坐:“对…”
楚潇又问:“怎么吃?”
“…这我特么怎么知道!我又不用吃!”负屃暴躁难忍,“要不你多抓几只,煎炸烹炒全试一遍?”
结果楚潇一脸淡定:“很有道理。”
负屃:“…”那个祝小拾她也不是苗族姑娘吧?!怎么二哥跟被下蛊了似的?!
人间。
医院病房里,祝小拾的病情反复了几回,最糟时体温飙至40.3℃,一度陷入昏迷;最好时勉勉强强低于38℃,除了头晕脑胀肌肉酸痛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但是,她渐渐地感觉出了不对。
在楚潇离开后,克雷尔也突然不见了。妖务部的队员说他是去美国总部述职,可按祝小拾的想法,不太懂为什么非要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回去“述职”。
而且,他还留了超过20个妖务部成员在医院,24小时不间断地守在门外。除此之外,现在理应很忙的四师兄也常抽空来看她,其间她还无意中看到四师兄好像和其他师兄们单独拉了个微信群,群里有好几条消息都是在问“师妹怎么样?”。
于是,祝小拾虽然被烧得有点糊涂但依旧还算敏锐的脑神经被扯动了,在医院来查房的时候,她神情严肃地坐起身,开口就问:“大夫,我不是简单的发烧对吧?”
大夫被她问得毫无防备,面色一下变得有点白,滞了两秒才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哄她说:“小姑娘你别激动。这个…咱有病就慢慢治,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要积极配合治疗…”
祝小拾:“…”
她这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怎么感觉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虽然不能痊愈,但我们可以尽量延长你的寿命”的意思?!
这个路线不对啊,她虽然没把那两颗阳寿珠子吃掉,可也理应还能活到98岁,这会儿发得个绝症不合理啊!
虽然没活完“阳寿”就横死的情况也很多见,但横死一般都是指车祸空难地震海啸之类的天灾人祸。“病死”这种在自然规律之内的,理论上不应该在阳寿走完前出现,除非是可以归类为“天灾人祸”的病症…
祝小拾因为这个念头而呼吸一滞,明眸望望医生:“我发烧有什么…外因吗?”
医生肃然点头:“病毒感染。”
完犊子!
祝小拾一头栽回枕头上,这特么真在阳寿未尽合理横死的范畴内。她悠长深远地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医生见状,脸上的悲悯又多了一层,体贴地给深受怪病打击的病人留下个人空间,沉默地离开了。
祝小拾在医生离开后就开始揉貔貅,心情复杂地想,揉着上古神兽死去,应该算是命挺好吧?
如果转世投胎那一套真的存在的话,她下辈子应该挺有钱吧?
于是,当另一只上古神兽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趴在祝小拾身上的胖乎乎的貔貅被揉得都打蔫儿了。
貔貅抬抬眼皮,看见二哥,委屈地抽抽鼻子:“貅…”
祝小拾也看过去,微微一讶:“哎?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做了个汤。”楚潇神色平淡地走进去,把保温捅放在床头柜上。刚一拧开,鲜香扑鼻。
祝小拾神思一颤。
原本乍闻自己可能要横死的她,一时只是在感慨命数无常,尚未提起什么因生离死别而生的悲戚。
但现在她突然难过了,她突然心生怯意,觉得不想离开这个有血有肉的人间,不想离开这个她还很喜欢的世界。
大概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单说“死亡”,就觉得空泛到没什么可怕,可详细到“这汤可能喝不了几回了”“没有几天的太阳可看了”,一切沉溺心底的恐惧就都会被激发出来。
她于是突然变得软弱,逃避似的往后缩了缩:“不要…”
“…胃口不好吗?”楚潇将汤盛出一碗,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道,“稍微喝两口?”
祝小拾摇摇头,抹了把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我可能要死了,我想静静。”
“?小拾?!”完全没料到她会得知病情的楚潇悚然一惊,盯着她愣了两秒,笑声复杂已极,“不会的。”
“我刚跟医生聊过。你不用哄我,我不是接受不了,就是有点难过…”祝小拾继续抹着眼泪,很多美好的记忆在这时好巧不巧地涌进脑海,一下子激得她更伤心了。
这是她难得一见的、柔弱的时候。
楚潇喉中微噎,想告诉她这个汤可以治病的话蓦然被私心压制,让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念头令他心速加快,短暂的迟疑后,他无声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坐到床沿,竭力抑制着紧张带来的颤抖,伸臂揽住了她。
发着烧专注抹眼泪的祝小拾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突然包裹了一层充满安全感的气息,令她紧绷的思绪放松了不少,继而涌起了病中常见的困倦感。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楚潇凝视着怀里熟悉无比的面容轻轻道。
上天入地,我都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推迟通知】】】】】
今天白天有事出了趟门,更新还差一点点点点点没写完…
但是吧还有点卡文…
于是今天的更新推迟一会儿,22:00之前更出,么么哒~
7月21日


第54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五)
美国纽约, 凌晨三点。
在这个时间点,就算是妖务部这样的机构,总部大楼里大半的灯也都黑了。楼道里空荡荡的,连关着各种小妖的地下室里都只有鼾声。楼层较高的地方,窗外风声刮着玻璃, 发出的响声会在人心底激出淡淡的恐惧。
位于27楼的禁闭室中,克雷尔正仰面躺在一米宽的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这种响声。
突然, 门声不合时宜地一响。
克雷尔下意识地迅速将手摸向枕边, 没有如设想般触到睡觉时总会放在枕边的枪时不禁一愣,又在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后窘迫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