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叔……”上前几步,他将立在床边的周穆叫远了些,看看那大夫,不安道,“公子这是剑伤,当时便晕了过去,陈大夫能行么?”
她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周穆听懂了,含笑宽慰:“放心吧,陈大夫是太医院前院首,医术了得。”
谢云苔微讶:“太医院的人?”
她总觉得皇家高不可攀,便是有这样不再在宫中谋事的能人最多也是到宗亲府中去,倒没想到丞相府里也有。
于是安安静静地等了半晌,待得陈大夫站起身,沈小飞先一步上了前:“如何?”
陈大夫锁着眉:“倒未伤及脏器,但看着像是受伤后又用了功夫,内力一逼,平白多失了血,还需精心调养才好。”
沈小飞急道:“可有性命之虞么?”
“……”陈大夫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丞相大人功夫如何,沈大人您是清楚的。”
言下之意:就这点伤担心他会死,你是不是有毛病?
这话说得沈小飞松气,谢云苔与周穆也安心了些。取来纸笔,陈大夫开了几剂养伤的方子,有些内服有些外用,又将平日的膳食都换做有助养伤的药膳,便离了卧房。
浓稠的苦药汁灌进喉咙,苏衔皱了皱眉。一些久远的记忆缥缈而至,犹如从四面八方渗入地窖的水,让置身窖中之人避之不及。
“啪。”药碗被人迎面打翻,药汁泼在脸上,他抬起头,眼前比他小一些的男孩子横眉立目:“知道这药花了多少银子吗?你别给脸不要!”
那时他病得很重,没力气说话,只冷冷地看过去。
二弟苏卿屹刻薄的骂他:“我才懒得来劝你。还有脸嫌苦,你赶紧死了好了!为什么要在这里碍大家的事!”
那时他多大呢?他八岁,苏卿屹比他小一岁多,才不到七岁的样子。这种话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更可怕,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家子有多恨他。
不过他本来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没什么太多的难过,一把夺过苏卿屹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
“是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碍大家的事?”他用尽力气才说出话,短短一句,呼吸已明显急促。他便缓了缓,淡看向苏卿屹的眼睛中也渗出刻薄,“我早该死了,可那两个老东西追名逐利舍不得啊?你有本事让他们撒手放我死了去,我做鬼都保佑你!”
“你……”苏卿屹被他气到,恶狠狠地磨着牙跑了。跑出房外却又折回来,声嘶力竭地朝他吼,“你等着!等你及冠,命数一解,我看你死得会多难看!”
苏衔冷笑一声,闭上眼睛,无力多理。
那时他相信自己到了弱冠之年一定会死,因为一家人早已对他厌弃之极。他母亲顾宜兰在他满月后不久就被他们逼死,他能活下来是因为玄净道人下了山。
玄净道人是当今颇有名望的高道,占星卜卦最为灵验,却已隐居深山数载,无数达官显贵知其大名想求得一卦,皆无功而返。在苏衔降生前不久,他竟破天荒地下了山,直接到了苏家来。
苏家自然将他奉为座上宾,那时顾宜兰之事又尚未被揭出,一家子都还和睦,也是盼着这个孩子降生的。玄净道人做法卜卦,告诉他们这孩子的命数贵不可言,但凡能活到弱冠之年,苏家必将飞黄腾达。可若不幸早夭,苏家会遭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玄净道人卜过此卦便潇洒离去,月余之后苏家次子——也就是顾宜兰的丈夫苏致仰回到家中,和睦顿时被打破。
顾宜兰不出三日即被逼死,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留下苏衔一人。苏衔原本也是活不下来的,怎奈玄净道人所言让人实在胆寒,苏家上下不敢小觑,思量再三,还是留了他一命。
只是苏家觉得,依玄净道人所言只消留他一条命即可,可没说要好好待他。此后的八年,苏衔便一直是在厌弃中活着的,每个人都想让他死,又都不得不保他一条命。
苏家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对他和善的不过两个,一是被苏重山差来照顾他的周穆,一是他父亲与妾室所生的妹妹苏流霜。
直至他八岁,先帝驾崩,新君继位,他的境遇才好起来。而到了及冠之年,人人巴望着他死的苏家已再无一人有本事杀他。
因为他当了丞相。
他们对他的态度变得愈发复杂,小心而谄媚,亦仍有几分掩不去的嫌恶。他又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这宰相却只恶劣地想把那船翻了,把这一家子都淹死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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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衔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翌日天明时,苏家上下就都聚到了丞相府这边来。谢云苔听闻时心情复杂,她先前多少感觉到了两方的不睦,没想到苏衔一夕间出事,家人倒还都挺上心。
又过了足足两个时辰,苏衔才浑浑噩噩地苏醒过来。
谢云苔面色一喜:“公子可感觉好些?”
苏衔睡眼惺忪,凝神看看她,腹诽——看看这小狗腿的模样!跟着又皱眉——眼眶怎么还红了,倒像哭过?
下一刹,她就在他面前哭出声来。似乎还怕吵到他,纤手紧捂住嘴巴。
“怎么了啊——”苏衔不耐地开口,还没问完,小狗腿捂着嘴转身,迅速跑了。
她真的很怕吵到他!
苏衔:“……”
咂一咂嘴,他闭上眼睛继续歇着。过了小半刻,谢云苔回到房中。
“公子?”她在他床边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得特别特别轻。他懒得睁眼,拍了下身边:“坐。”
谢云苔瑟缩着坐下,他撇嘴:“哭什么,怎么了?”
……还能是哭什么!
谢云苔被他问得发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贝齿咬了半天嘴唇,才轻轻又说:“公子干什么要挡那一剑,从背后拍死他不就好了……”
“哈。”苏衔笑一声,伤处一痛,又忍住声,“背后拍他往前一倒还不直接把你刺成冷锅串串?”
话一出口,就听她捂着嘴又哭了。这次她没发出声,便也没跑,但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有些淌过她细嫩的手背,有些直接落在他的被褥上。
她一整夜都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救她?她想了许多理由,想找一个不那么让自己心绪起伏的解释。可她实在太普通了,除了这张脸之外再没什么独特的地方,论身份论才学绝不值得他这样去救。
所以她才这样问他呀。她想听他说个原因出来,哪怕告诉她当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挡了也好。
可他偏偏告诉她:“背后拍他往前一倒还不直接把你刺成冷锅串串?”
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她,他只是愿意救她而已,他不想让她那么死了。
这样的舍身救人,谢云苔从前只在戏里看过。一时也说不准是心惊还是感动,一切情绪与压了彻夜的担忧混在一起,逼得泪水涌得没完。
“……”苏衔被她哭懵了。
他记得他晕过去之前她就在哭,他睁开眼她还在哭。
蹙着眉头嫌弃地看了她半天,他诚恳发问:“爷死了吗?”
谢云苔蓦地杏目圆睁:“这是什么话!”
她不太敢埋怨他,但他还是听出她的语气有点急了,放软也变得很刻意:“不吉利的……”
他嘴角轻扯:“没死你哭个屁啊。”
说着他懒洋洋地翻了下身,侧过来一伸手,把她抱住:“别动啊,给爷抱抱。”
谢云苔一如既往地僵住,薄唇紧紧抿着,终是没动。
嗯,不许说不肯。苏衔心里咂咂嘴。
原本昨晚就该吃了这个小傻子的,全让刺客给耽搁了,这刺客也忒会挑时间。
又听到她低如蚊蝇地小声询问:“公子要抱,奴婢躺下来,公子更舒服些吧?”
“嗯?”苏衔略带几分惊奇地抬头,看到她双颊红扑扑的。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云苔脸上更热,死死地盯着地面,又说:“别扯到伤口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阿苔哭唧唧,相爷耍赖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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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美人投怀送抱,苏衔一向乐得接受。于是他欣然往里挪了几寸:“来。”
谢云苔闷头躺下去,乖乖巧巧地缩进被子里。因为医伤的缘故,他上半身裸着,白练缠着伤处。她揭开被子时不免看到他裸|露的肌肤,稍稍有点窘迫。
他好笑地看着她,看了会儿,觉得平躺虽然对养伤更好,但这么扭着头实在累人,就还是翻成了侧躺。
然后他就手贱起来,闲闲地拨过一缕她的秀发在指上绞着。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情绪有点古怪:“谢云苔。”
“嗯?”
“你担心我是吗?”他说着一笑,“真新鲜。”
“这有什么新鲜……”她哑哑地看着他,“公子觉得奴婢是铁石心肠的人么?”
她想他救了她的命,她当然要担心。
又一声轻笑,苏衔自知她与他想岔了,不再多言。可她似乎慢慢摸索到了他的心思,短暂地安静了会儿,她说:“公子是特立独行惯了……其实许多人都是担心公子的。”
苏衔嘴角轻扯:“比如呢?”
“府里许多人都来了的。”她道,“穆叔正在外面应承着。”
不料他嗤之以鼻:“他们是盼着我死呢。”
“怎么能这样说……”她不满地小声呢喃,听来委委屈屈的。他只觉这声音听着就莫名的心情会好,咧嘴一笑,倾身一吻。
谢云苔缩了一缩,他再度亲过来,她又僵着不动了,由着他在她额上脸上亲来亲去,最后一下落在她唇上。
她终于觉得过于窘迫,抿了下唇,声音变得软糯:“别闹啦,公子好好养伤!”听上去像在哄他。
说完就翻身下床:“奴婢去厨房端些吃的来,公子吃些,一会儿好服药。”
一看就是又想溜。苏衔眉头微挑,淡淡看看她,重重一叹气:“去吧——”
说着翻身朝向墙壁,给了她一个失落的背影。
看着还怪委屈的。谢云苔讷讷地盯着,有那么片刻里,竟有点想扑过去抱他一下的鬼念头。可她自是冷静地忍住了,理了理衣衫去为他端吃的,顺便让人去向苏家众人带了话,说他已然醒了,让他们不必担心。
厨房的药膳早已备好,每一道都是遵医嘱而做的。谢云苔端进屋,苏衔边吃边嫌弃,说药膳不好吃。
她就听着他抱怨,等他吃好又端来药,这回他抱怨得更狠了,翻着眼睛倚在枕头上:“这点伤我自己也能养好。还要喝药,苦死还不如让刺客刺死。”
“……”谢云苔说不出话。
怎么堂堂丞相还怕药苦呢?虽然她也怕,可她还是会直接捏着鼻子喝下去,他却要抱怨出来!
可他偏又是为了救她才要喝这药的,她只好柔声说:“那奴婢寻些蜜饯来?”
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好吧。”
再度出屋,她原还是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的蜜饯,迈出院门时却一闪念间想起了他昨天买给她的点心。
那点心买了两份,给苏婧的那份是他亲手拎着的,后来刺客袭来,就不知被他甩去了哪里去;她那份倒一直在她自己手里,刺客来时她急着逃命,紧张之中反倒忽略了手里还有东西,就这么一直提回了府。回府后她又直接到了他房里守着,那份点心也就放在了外屋。
外头做的点心,会比府里的蜜饯吃着新鲜有趣吧?
谢云苔想想,便折回去,寻到那份点心用碟子盛好,端进屋中。
苏衔原正按着太阳穴看那碗榻桌上的汤药横竖不顺眼,视线一抬看清她端来的点心,脸上登时嫌弃更甚:“谢云苔。”
顿一顿,他嗤笑:“要是借花献佛也就算了,你这是拿我的花献我自己啊?”刻薄得毫不客气。
“奴婢觉得这点心看着不错嘛……府里的蜜饯什么时候都有。”她瓮声瓮气,偷眼瞧瞧,又道,“公子更想吃蜜饯,奴婢也去端来就是了。”
话没说完,就见他已自顾自地端起药碗。她忙伸手帮他端,被他冷冷一睃:“爷残废了?”她赶忙缩了手。
真是的,她拿府里没有的点心给他吃,他嫌弃;她帮他端药碗,他还嫌弃,好难伺候的。
谢云苔看着自己的裙子,悄无声息地在心里抱怨他。
一碗汤药很快一饮而尽,苏衔将碗一放,仰回背后的软枕上:“谢云苔。”
“嗯?”
他扯个哈欠:“喂我吃点心——”
“……”她僵了僵,无奈地再度坐到床边,拈起一块做成小蝴蝶的糕点,低眉顺眼地往他嘴边送。
手与他的嘴每靠近半寸,她脸上都更泛起一层热。等到还余两寸的时候,她的手开始轻颤起来。
苏衔一边张嘴等着,一边摒笑看着她的神情变化。他料到了她会这样,因为那日在苏家用膳,她和他“逢场作戏”往他面前送酒,也是这样局促得不行。
等他终于吃到那口点心,她一下子缩了手。他偏不伸手扶,牙齿咯吱一咬,半截点心落入口中,半截砸向被子。
她又赶忙伸手去接,整个人慌乱得不要不要的。
就喂个点心,至不至于?
苏衔悠哉地嚼着点心。京中有名的点心铺做得点心自然味道不错,但他想,肯定没眼前这小狗腿好吃。
一块点心还没吃完,他就又犯了困,打着哈欠往下一滑,躺倒。
陈大夫医术高明,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过于信奉“治病疗伤一定要睡足”。这导致他的药方总会下足助眠的剂量,苏衔第一次喝他开的药时还以为自己被灌了蒙汗药,醒来后差点让暗营把陈大夫押走审上三天三夜。
这药助眠,陈大夫事先说过,谢云苔心里有数,周穆更是清楚。是以苏衔要睡他们便让他舒舒服服地睡,傍晚时宫中来人询问他的伤情,周穆也一五一十地作答:“公子上午时醒过,吃了些东西,又用了药。那药助眠,吃完便又睡过去了,现下还没再醒,不好见公公。”
来问话的宦官也不多嘴,客客气气地谢了周穆,就回宫复命去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直至全黑。这也月明星稀,浅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静谧祥和。谢云苔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看着苏衔发呆,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一味盯着他看。
会涉险救人的人,为什么要因为旁人研墨时穿错了衣服就削人一个手指头呀!
她愈想愈是心情复杂,一时满心感激,一时又恐惧。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胸前依稀透着血色的白练。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盼着他醒过来的。他帮她家里解了燃眉之急,又救了她一命,她不能盼着他死。
如果哪天他突发奇想打算杀了她解闷,那就当她还他这一命也就是了!
谢云苔自顾自想着,耳中闻得门声轻轻一响。
她转过头,见周穆正轻手轻脚地进屋,忙起身迎过去,周穆待她走近压音:“宫里又来了人,不放心公子的伤势,让公子进宫养着。”
谢云苔微惊:“……现在?”外面天都全黑了。
周穆点头:“马车都备好了。只是宫里一般不许外男留宿,公子是有恩旨,我就不好去了,只能你随着。”
“这好说,应当的。”谢云苔不假思索地答着,忽而意识到,“……陛下可会找我问话?”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周穆颔一颔首,“若是问你,你不必怕,照实说就行了。就算公子是为你挡这一剑才受的伤,陛下也不会怪罪你。”
谢云苔心里多少有点不安,还是先应了,接着便折回去,帮苏衔理了几身衣服出来,又与宫里差来的人一并送他上马车,浩浩荡荡往宫中行去。
她其实并不太怕皇帝问她苏衔受伤之事,这件事皇帝若要怪罪,她认命就是。但她怕宫里正在查纵火的案子,万一查到她头上,恐怕会被诛九族吧。
谢云苔惴惴不安地胡想了一路,心跳一直乱着。在马车停下的刹那,这种慌乱升腾到了极致。
就算没有那些令她心虚的事,此刻她也一定是害怕的。当今天子何其尊贵?她从没想过会面圣。
推开车厢的木门,映入眼帘的竟直接是一方殿阁,也就是说马车直接驶进了宫门中来。谢云苔先前却听说,除却天子与后妃的车驾,其余人等不论是宗亲还是朝臣、不论身份何等尊贵,概要在宫门外下车。
怔神之间,两列宦官从殿中鱼贯而出,疾步行至车前。驾车的宦官跳下去,上前两步迎他们,为首的一人探头看了看马车,询问:“可有府中之人跟来?”
那驾车的宦官应说:“有。”说着也回身看向马车,谢云苔忙应了声“我是”,遂也下车。
刚从殿中出来的那个看一看她,态度和善客气:“宫人们自会扶丞相大人进去,姑娘随我来。”
谢云苔点点头,便与他一同走向大殿。行至殿门口抬眸一瞧,匾额上堪堪写着三个字:紫宸殿。
纵使她从未进过宫,也知紫宸殿是天子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云苔:公子喝药了
苏衔:_(:з」∠)_好苦,不想喝,要搭蜜饯才肯喝
谢云苔:?
谢云苔:这一般不是女主台词?你怎么抢我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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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在谢云苔迈进殿门的瞬间,那令她折回的宦官悄无声息地退开,另一名宦官无声的上前,领她继续进殿。
宫规之森严在这片刻间已可见一斑,殿中宫人几步一个林立各处,却无半点声响,见有人进来也不抬眼张望。若闭上眼不看,便如入无人之境。
内殿殿门推开,殿中灯火通明。谢云苔死死低着头,又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便看到了御座上的人影。顿时没了前行的力气,跪地下拜:“陛下圣安……”
喉咙紧绷,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继而衣袍摩挲声响起,谢云苔略微抬起几□□,见一宦官正向她行来。比起之前两个,这人的衣袍明显华贵不少,在她面前定住脚问:“丞相情形如何了?”
谢云苔到底太过紧张,张开口,喉咙却紧紧绷着,发不出声。
那宦官眉心一跳,扬手一巴掌扇下来,喝她:“快说!陛下记挂丞相,已一天一夜不曾阖眼了!”这一巴掌打得狠,语中倒无太多责备,只是焦急。
这一巴掌也着实把谢云苔打醒了,她俯身一拜:“陛下放心,公子并无大碍。晨起用膳时胃口不错,喝过药后还用了些点心。”
她记得宫中早些时候有人去府中问过话,苏衔醒过、也用了膳这些周穆都已如实告知。皇帝仍要将人接进来,说明这些话并未能让他放心。
所以她格外强调了他“胃口不错”“还用了些点心”,这听来更有说服力一些。若是伤得厉害性命堪忧,有几个人能有闲心用点心?
果然,隐约闻得御座上的人松了口气。外殿处很快有了响动,是宫人们正抬着苏衔进来,谢云苔听到御座那边开口:“直接送进殿去,让当值太医过来会诊。”
低沉的声音带着疲惫,不怒自威。
谢云苔不敢抬头,余光睃见一行宦官麻利地抬着人送她身边经过,又闻面前这宦官道:“好了,你也进去吧,好好侍奉丞相。”
谢云苔忙磕个头,提裙起身,随着那一行人入殿,连腿都在轻颤。
入宫养伤已让人惊诧,眼下的情形还更出乎意料一些——她没料到皇帝会让苏衔直接睡进紫宸殿寝殿。
这是天子寝殿呀!
之后好半晌榻前都有宫人们细致入微地忙着,换药更衣一概让谢云苔插不上手。远一些的地方,刚为苏衔诊过脉的太医们正低语讨论,她也不好去听。
待得议定,太医们终于退出去。谢云苔依稀听见他们向皇帝禀话,大抵也是在说丞相并无大碍云云。身处寝殿,谢云苔看不到九五之尊的神情,心下也兀自松了口气。
陈大夫说他没事,太医们也说没大碍,那应该是真的没大碍了吧!
又过不多时,宫人们为他换好药也告了退,走在最后的一个阖门前与谢云苔留了话:“丞相大人不喜旁人在屋里守着,殿里就不多留人了。姑娘若有什么事,到殿门口说一声。”
而后殿里便归于寂静,除却谢云苔与床上躺着的苏衔,再无一个人影。
谢云苔规规矩矩地立在床边,直至外殿的灯火熄灭。
皇帝离了殿,至于去何处就寝她就不清楚了,总之她稍稍放松了些。
又过了会儿,她有点累了。
昨晚就几乎没睡,今天一个白日也没阖眼,加上方才的种种紧张,现下疲惫一泛上来,就涌得猛烈。
可宫里规矩严。谢云苔左右看看,与床榻遥遥相对的地方有罗汉床,但想来是皇帝日常所用的,她不敢去睡。
桌椅她也不敢擅用。
踟蹰半晌,她望向了床脚的衣服。
那是苏衔的衣服。现下天还冷,又是进宫,出府自不可能让他光着上身走,是穿着整整齐齐的棉衣来的。但方才宫人为他换药,换过后直接盖好被子,自不必再将这外衣穿上,就放在了床脚。
她拿这衣服垫在地上睡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