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杨川顿显错愕,殷岐审视着他说:“他们也死在萧山派的功夫下。”

“这不可能!”杨川惊得向后猛退半步,又收住脚,强自沉息,“他们接了门达的悬赏令来追杀我们,我们在山东时是和他们交过手。可只死了一人,另外三个逃了。”
“而且死了的那个,是被我的千斤指捏死的,跟大师兄没关系。”奚月清冷地开口,“我想去追另外三个,还是师兄拦住的我。”

这就奇了。

殷岐信得过这个大徒弟的品性,也不觉得奚言教出来的千金会骗他。可如果不是杨川,这是谁在用一身萧山派的功夫杀人?

奚月暗暗咬牙:“门达和东厂,够阴的。”

师徒两个同时看向她。奚月看着杨川一喟:“师兄你记不记得,我们从撒马儿罕回京的时候遇到东厂杀手劫杀,那人会萧山派功夫?”
“什么?!”这回轮到殷岐大惊,“这怎么可能,我堂堂萧山派岂会与阉党为伍!”

“师伯说的是,我们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奚月说着,颔首想了一想,续道,“可目下看来,也只能是他们想要栽赃我们。我白鹿门的功夫江湖上不太见得到,萧山派的功夫传得广,他们找到会萧山派功夫的手下,便朝师兄来了。”

这话说完,屋里静了一阵。在门口苦哈哈帮两个姑娘拍背顺气的沈不栖捏着鼻子转过头:“各位大侠,你们能换个地方说吗?不嫌味儿啊?”

气氛因此稍松,众人嗤笑着走出房门,跟着殷岐一起去了派中的一处凉亭里,继续说眼下的事。

殷岐对于杨川的品性,可说是信十二分。奚月的猜测,他也愿意相信七八分。但目下要紧的,不是他信不信他们,而是这个局要怎么破。

“他们是想毁了师兄的名声。”奚月道。

杨川站在凉亭边上,望着夜色下的群峦起伏,听到这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松一笑:“这我不怕。若是在意旁人的看法,就别行走江湖了。”

“那如果满江湖都觉得师兄是恶人呢?”奚月淡看过去,他怔怔回过头,她又说,“如果师兄变成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呢?”

话音落时,恰好起了一小阵晚风。

奚月的声音很好听,清澈灵越,但清冷起来,就如腊月天里透亮的冰棱一样使人发寒,再合着呜咽风声,杨川不禁打了个寒噤,深吸一口气:“清者自清。”

奚月抿起一笑,未予置评。

其余几人也都一片安静,连殷岐都陷入沉默。谁都知道,“清者自清”这话,不是那么好说的。

饶是武林中人活的是快意恩仇,说起来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总还有个与之相矛盾的词叫“一世英名”。

生前遭几句非议当然没什么,可若毁了“一世英名”,那是死后千百年都还要遭人唾骂的。红尘中人,有几个能不在意?

何况在此之前,多半还要不得好死。

武林之中就是这样,落得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时,就当真会没有安身之所。奚月和杨川都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只是谁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轮到自己。

在看着故事中的恶人无处可藏时,谁都会觉得痛快。可轮到自己身上时,只觉得…

真可怕啊。

奚月一时甚至对从前听过的江湖传说产生了迟疑,想知道那些传说中,又会不会有哪一个人,许是冤屈的。

她轻轻地打了个寒噤,片刻后,一双手搭在了她肩上。她抬起头,杨川站在她身后,正颔首看着她,眼底似乎含着什么深深地情绪,但又什么都没有说。

曾培下意识地狠瞪杨川,但只张了张口,又把话忍了回去。

琳琅和竹摇也都只各自低着头。一时间,好像谁都没了争风吃醋的兴趣。

倒是殷岐咳了一声,杨川遂一笑,挪开了与奚月对视的目光:“怎么都这么安静?这事不是解释不清。明日一早,我就见广盛镖行的人去,告诉他们我前阵子还在京城当锦衣卫,虽然不日前确实路过了扬州,但和他们无冤无仇,岂会闹这种事情?”

曾培锁眉:“或许不提去过扬州更好。”

杨川摇头:“那镖行的人我也见过,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不隐瞒,也能解释得清;若做隐瞒,他们日后再从哪个师弟口中听说实情,更加说不清楚。”

殷岐斟酌半晌,点头道:“能解释得清便好。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既是陷害,总会有破绽,不怕不能真相大白。”

如此,似乎暂时可以心安。杨川的主意也没错,广盛镖行的人确实不是不讲道理,有他的解释,再加上殷岐作保,这事大可以就此翻篇。

夜色渐深,秋风四起。山中的风沙被轻轻地撩起来,刮过萧山派中的漆柱房瓦,刮出断断续续的沙沙轻响。

剧烈的马蹄声从轻响中悍然穿过,杀气陡然腾起。放眼望去,滚滚烟尘之中,人马竟有几百之多,像静谧的山峦疾驰而去。

半山腰处几名值守的弟子被惊醒,遥遥一望直觉来者不善,立刻踏起轻功奔向山上。但闻嗖嗖几声,羽箭嘶鸣着射来,狠厉地穿喉而过,几名弟子不及喊上一声,便已先后断气。

片刻工夫,百余人策马上山,余下人马在山下团团包围,弓箭齐备,等候号令。

很快,几声惨叫贯穿夜空。萧山派里,灯火渐次燃明,许多弟子推门查看情状,转瞬便被羽箭取了性命。

“怎么回事?!”殷岐从睡梦中惊醒,正要出门,方卓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顾不得喘气:“师父师娘,东福、东福神医的长子罗璧领人杀了来,说要…要大师兄的项上人头!”

殷岐暗惊,讶然问:“所为何事?”

“说…说替父报仇?”方卓说着也露出不解,“不知是怎个替父报仇,东福神医他…”

殷岐顾不得再同他多作迟疑,心下一思量,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去!速去叫你大师兄和那几位客人起来,先从后头的山路走。我去会会这位罗公子。”

说罢匆匆穿衣,提剑而出。

管鹭也不是吃素的,不一刻工夫同样杀出屋去,迎向大门。

派中的一方小院中,杨川惊然坐起:“你说什么?”

“师兄快走吧!”方卓生怕他要留下来共进退,忙道,“师兄不在,他们找不到人便了了。师兄若在,难道要师父把师兄交出去吗!”

第43章 暗修神功(五)

东福神医是个怪人, 医术高明, 却并不爱悬壶济世。反倒豢养了许多门徒, 靠各类奇方精进功力,经年累月之下,竟也在武林之中制霸一方了。

杨川清楚东福神医一派擅长用弓弩,萧山派这样靠深厚内功的门派面对百尺之外射来的箭矢也无计可施,难免要吃哑巴亏。

是以眼下可说是劲敌当前,杨川自不肯就这样扔下师父师娘和一干师兄弟, 下床便要拿剑架上的剑。
方卓清楚大师兄的心性, 对此早有准备。杨川尚不及碰到剑鞘, 他已闪身挡去, 双手相交将杨川格开:“师兄别固执!”说着一脚扬起扫去。

他虽心思总不用在正道上, 但毕竟资质上佳,运足内力踹去的一脚也不是轻易可挡开的。然则杨川抬手一挡,方卓扫去的一脚触在他掌上竟就无法再挪动分毫,内功之强令方卓悚然一惊:“师兄?!”

杨川沉着脸收回力道, 趁其怔讼一把将剑拿起,转身便向外冲去。

二人打斗之间,隔壁的奚月也已醒了,三两步便追上杨川:“怎么回事?”

“东福神医的长子罗璧来讨说法。”杨川脚下疾行不止,“说我杀了他爹。”
奚月自然也知东福神医不好惹。要不是他们不太主动出来招惹是非,只怕都要和南鹰山庄齐名了。当下二人都心弦紧绷, 运足内力越行越快, 忽而身后风声一变, 二人回头看去,是沈不栖正奋力追来。

沈不栖的功夫并不顶用,去了就是送死。但当下,他们若停下同他解释,前头便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当下二人只好牙关暗咬,继续向萧山派的大门处奔去,又过片刻,厮杀终于映入眼帘。

面前的场面,比他们所想的要好一些。因为双方已经缠斗在了一起,那一方无法使用弓箭,只得近身打斗。

如此一来,倒是萧山派占了上风。

杨川目光焦急地寻了两翻,终于找到了师父师娘的身影。
殷岐与管鹭都在于罗璧过招。其实论功夫,罗璧远不是他们夫妻的对手。只不过此事因误会而起,夫妻二人都不想取其性命,一边以防为主,一边竭力地想要解释清楚。

罗璧却不肯听。丧父之痛令他双目猩红,只想逼萧山派交出杨川,其余一概不顾。

杨川一睇奚月:“我去帮师父。”说罢跃起空翻,转瞬间铛地一剑挡开罗璧手上的长刀。罗璧愣怔一刹,旋即暴怒般再度袭来:“杨川,你血债血偿!”

奚月静静看了几招,见此人功夫实不及杨川,自知不必也赶过去帮忙,便去帮周围的其他弟子。她白鹿门的千斤指到底大名在外,面对南鹰山庄的杀手难以以一挡百,东福神医的这些徒弟却不是对手。

几息之间,已有六七人命丧指下,一众萧山弟子顿时士气大涨。
“我没杀你爹!”杨川吼道,侧身避开劈来的一刀,悍然伸手钳住罗璧的手腕,“我刚从京城回来,没去过东福!”

罗璧一记肘击将他撞开,跃起又一刀砍来:“还敢诡辩,我亲眼看见你动的手!”

这话直令杨川一懵,又一声铛响,管鹭稳稳挡开罗璧手中的刀:“罗公子,令尊与我萧山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你还敢说无怨无仇!”罗璧敏捷踅身,顷刻间逼来熟数刀,管鹭稳稳后退,退至殷岐身前,殷岐飞起一脚直踢罗璧面门。

罗璧蓦一阵头晕目眩,管鹭趁机将话说了下去:“此事之前,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杨川凶残至极无理杀人,今日也早已要了你的命,何苦同你解释!”
罗璧被她的话带得一怔,但管鹭到底还是没能说服他。

毕竟,那日的凶手虽蒙着面,可他遥遥看去,确与杨川身形一般无二。他口中自称也是一口一个“我杨川”,用的又是萧山派的上乘功夫,不是他还能是谁?

罗璧旋即再度全力攻向杨川,杨川连连闪避,无奈至极:“有人陷害于我,你杀了我报不了仇!”

罗璧不做理会,手上招式愈发凌厉。杨川并不打算出手伤他,殷岐与管鹭也无意再添新仇,僵持不下间,忽一道身影凌空窜来,一脚直踢罗璧背心。

罗璧悚然一惊,当即跃起转身,腕上一转钢刀劈下,下一瞬又硬生生收住手:“不栖?!”

手无寸铁原以为自己要废在这儿的沈不栖骤然松气,抹了把冷汗:“表哥,杨大哥没骗你。我跟他一道从京中回来,并未去过东福,更没见过舅舅。”

表哥?舅舅?

杨川不无诧异地打量起沈不栖来,他想起从撒马儿罕回来遇险时,也是他去搬的救兵——可那时是在甘肃,如今是在江南,他这人脉未免也太广了些。

他又从不肯多提家里的事,杨川至今也只知道他是与父亲不合才跑出来的。

但当下却不是探究沈不栖身世的时候。罗璧暂且停了手,杨川忙道:“确是如此。罗公子,我从不曾与东福神医有过瓜葛,何苦杀他?神医又素来戒备森严,我如何杀得进去?”

他说得诚恳,罗璧一时略信了两分。周遭的厮杀也随着几人的收手逐渐停了,众人带着犹疑安静地望过来。夜幕下,死者的尸体横得满处尽是,七八成都是罗璧的人。

近身打斗,他们到底不是萧山派的对手,殷岐管鹭和杨川会给罗璧留余地,底下的弟子可不敢搭上自己的命也给对手留余地。

罗璧忽而打了个寒噤。

杨川的语气太诚恳了,又有沈不栖为证,让他不得不信。可若不是杨川…

他战栗着看了看满地的死尸,神色彷徨而充满费解:“怎么会…”

这太蹊跷了,蹊跷得让罗璧觉得跟见鬼一样。

他这样兴师动众的杀来,原本心里自是十二分地确信凶手就是杨川无疑,现在竟要全盘推翻?竟还可以全盘推翻?

“广盛镖行的人也说我劫杀他们,可我也不曾做过。”杨川轻喟,“若不出所料,这些栽赃是锦衣卫指挥使门达或东厂所为。我与白鹿门的师妹在京中时,他们就曾收买南鹰山庄的杀手来杀我们,只是我们侥幸逃了而已。”

“锦衣卫和东厂?”罗璧愈发不解了。

杨川点头:“广盛镖行的人也在。我们不妨一道说个清楚,消解误会总比再搭上百十条人命要强。”

于是深夜之中,萧山派偌大的正厅灯火齐燃,厅外,萧山派弟子忙着安置伤者,厅中,镖行众人与罗璧听杨川说完原委,听得面面相觑。

那二镖头瞠目结舌:“竟有这等事?”

杨川颔首:“是。门达心虚,唯恐官位不保,早就想要我和师妹的命。三两个月前,雁山派突然得了本《盛林调息书》,就是东厂送去的,画像上要悬赏的,也正是我和师妹。”

听他这么说,罗璧细细打量了他两眼,恍悟:“啊…还真是!”接着又看奚月,却皱了眉,“不对,另一个人的画像虽是张面具,可写得清清楚楚是个男的,这位姑娘…”

美成这样,声音又动听,怎么也不能被误认为是男的啊?

奚月一哂,体内内力一转,就变了声音:“我若这么说话,再戴张面具,公子会觉得我是女人么?”

“…”罗璧不吭气了。

然后两方好生互道了一番歉,过程颇为冗长。

罗璧说对不住对不住,三更半夜惊扰了贵派,是在下不是。殷岐道哪里哪里,你百余人命丧萧山,是我的徒弟们下手没数。

罗璧比谁都清楚这事儿怪不得萧山派,谁让他自己带人杀过来了呢?一时面红耳赤,拱手又说,是我造孽,待我回去请法师做上九九八十一天法事,必让亡者安息。

管鹭笑笑:“法事宜早不宜迟,罗公子慢走。”

就这么半逐半送地把这不请自来的客人给弄走了。

萧山派里,当然没人会做挽留。一来师娘就这么个脾气,大家都懂,二来罗璧是自己杀来,他们萧山派还平白无故地死伤了三十余人呢,此时真没心情跟罗璧瞎客气。

于是,罗璧只好揣着愧疚就此离开。广盛镖行的人倒厚道,见萧山派里乱了一场,也不肯再多住,当即就回房收拾东西,向殷岐告了辞。

一场闹剧就此终了,似乎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而且,待得罗璧回去,此事必定逐渐在江湖上传开,反倒能遏制门达再行陷害,那也算因祸得福了。

夜雾之中,罗璧一行人和镖行几人先后离了杭州,前者往东,后者往北,都要赶上几日的路。

秋风簌簌,二镖头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甫踏入一片树林,忽闻头顶枝叶不正常地一阵响动。

“什么人!”二镖头警惕地一喝。

数里之外,正往东行的二三百号人也同时一驻足,罗璧锁眉看向挡在路中央的几道黑影:“什么人!”

第44章 阴谋迭起(一)

夜雾氤氲, 凉意涔涔。初归安寂的偏僻道路上, 血腥气在阴冷潮湿里,如同渐入清水的墨滴一样, 缱绻着弥漫开。

于是家犬被勾得大吠,野犬从边边角角的地方钻出来, 顺着鲜腥味向前寻觅,逐渐在横七竖八的尸身前聚齐。

待得天明时分,那耸人听闻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 在杭州百姓中骇然炸开, 又在武林之中掀起一阵巨浪。
广盛镖行的人在杭州被劫杀了, 死于萧山派的功夫。

东福神医座下的百余号弟子也命丧杭州,唯独长子罗璧活着。

然后, 又有更多的点点滴滴,仿佛被一只手巧妙地拿捏着,一点点地洒向街头坊间。

有人说, 在此之前广盛镖行就已死了二十多号人,是萧山派的大弟子杨川干的。

还有人说,东福神医也已死在了杨川手下。东福岛上戒备森严,杨川之所以能杀进去,是因与罗璧里应外合。
罗璧早就想夺齐父亲权势…

事成之后,又以替父报仇为名,哄骗忠于其父的三百余号弟子一道前往萧山派, 任由萧山派屠杀殆尽。

林林总总, 不一而足。

传言中的残暴与萧山派素来的名声大相径庭, 但许是因为来龙去脉都很圆满,又许是因为死无对证,再或许,是因为偏偏留了罗璧这么一个活口,令故事听来愈发饱满了些,总之一夜之间,江湖之上,许多人确是信了。

罗璧自然不认,大呼是有人栽赃陷害,甚至指名道姓地大骂东厂,但可想而知无人肯听。
——“弑杀亲父、残骸同门之罪,他当然要百般辩驳!”

——“东厂和他们东福岛有何干系?阉官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能什么罪名都推到阉官头上!”

于是,罗璧在返回东福岛后,被驻守门中的师兄弟打至重伤。侥幸逃出,却无处可去,只好再度折返萧山,请求萧山派收留。

当下该是独善其身的时候,但殷岐思量再三,着实无法将一个身陷绝境又身负重伤的人拒之门外,便还是将他先安置在了派中,安排徒弟轮番照料。

不几日便是中秋,杭州下了一场轻雨。
这雨朦朦胧胧的,如纱似烟地一飘就是三天。萧山派里的愁云惨雾好像也愈发的浓重,奚月在山间练功时,借着怒气挥剑硬将一棵参天榕树砍成了一截一截。

杨川在她宣泄时没有说话,等她咬着牙关缓和下来,他才示意正一起对练剑法的方卓稍候,径自提步走向了她:“师妹。”

奚月背对着他站在一地狼藉前,他驻足一喟,伸手拍上她的肩头:“不必生气。等雨停了,我们就继续上路,先去白鹿门取门达的罪证交给太子,再去雁山派救岳掌门,误会总能说清的。”

他温和的口气令奚月心下稍宽,但也仅仅宽了那么一刹,她的怒火就又腾了起来:“凭什么!”

“我就是不懂,凭什么!”她的手紧攥成拳,攥得直颤,“凭什么恶人能潇洒至此,步步如意。你我从不亏心,事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反倒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
即便是被困海中命悬一线时,她都没想到这世间的是非黑白,竟能被颠倒到此等地步。

“萧山派素来如何,他们看不到吗!”奚月霍然转过身,满布血丝的眼眸颤抖不止,“怎的掀起几句传言就谁都信了,怎么能这样!”

“师妹。”杨川握住她的胳膊,想说些话劝她,思来想去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化成无奈一喟。

当下这局,身处其中确实无可奈何又难免恐惧。

他们那日其实算是及时发现了这场阴谋,也顺利地与罗璧和广盛镖行的人解释清楚了,却没想到仍旧落入了陷阱之中。

不得不说,门达这一手着实厉害。若那两方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直接使得事情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此计自成;而他们解释清楚了,门达则差人杀了这一干人,他们照样百口莫辩。

杨川握在奚月胳膊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往复几次,才问出一句:“你还信正道吗?”

奚月锁着眉头看向他。

“你还信不信善恶有报,信不信邪不压正?”杨川语中一顿,“若你还信,我们就继续去做该做的事,让恶人恶果现世报。若你不信,这些事我也会继续做完,除非门达取我性命。”

他的神色平和而不失坚韧,令奚月一瞬的恍惚。

她莫名地想到,很久之前,她好奇这位萧山派的师兄为什么要买官,便追杀他到那家叫三里香的酒馆。那日她是当真想要他的命的,可当他说出“惩治污吏,肃清朝堂”的时候,她就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那天他也是这样的神色,也是差不多的冷肃口吻。

杨川见她怔神,一时辨不出她的心思,叹了一声:“只看你怎么想了。”说罢转身离开,留给了她一片安静的天地。

奚月突然而然的、没什么道理的觉得有些委屈。

连日来,她心里都憋屈得很,他这转身离开的样子,不知怎的把她的这份憋屈全激了出来,化成蛮不讲理的怨恼。就像是情窦初开时会对情郎胡乱发火的小姑娘一样,或许没什么缘由可言,总之生气了就是生气了。

而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明确的缘由的。

——当下的一切传言,都是冲着他、冲着他萧山派去的,和她这白鹿门人可没扯上干系。

她连日来的憋屈都是为了他,他不安慰她也就罢了,怎么反倒对她没个好脸?

奚月想清这一层,不禁更气!

杨川转身走后,也没再继续和方卓练剑,直接折回了萧山派中。

他心情原也不好,就边想着心事边往回踱,走了半晌才到。他没事找事地想去看望罗璧,到了罗璧屋中,才见曾培也在。

曾培嗑着花生上下打量他:“奚月呢?”

“在练功。”杨川随口答了,信手将剑撂倒案上,反过来问他,“不栖的身世你问出来没有?”

“问不出来。我变着花样问,他答的也都还是同一句话——‘我爹是个混球’,这能怎么着?”曾培耸肩,说着指指躺在床上的罗璧,“不然你觉得我来这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