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达策马疾驰,但赶至永定门时还是颇费了些工夫。定睛一瞧,永定门内被火把照得犹如白昼,东宫护军与锦衣卫刀剑相向,寒涔涔的银光激得门达一后背的冷汗。

护军光火的正中央,一驾华贵的马车安然停着,车边宫女宦官静默而立,规矩得没有一点声响。

门达赶紧下马,直奔马车边,抱拳一揖:“臣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参见殿下。”

空气中静了两息,车中响起一声冷笑:“呵。”接着又顿了顿,才有话音传出来,“门大人,你锦衣卫好威风啊。”

太子还不满十六岁,声音里犹含三分稚嫩。但门达心里有数,这位太子殿下不记事时便已立为太子,贵重已极;经土木之变,被景泰帝废过,待得今上回京复辟又重新成了太子,不长的人生里已经过几番起落,比同龄人要沉稳睿智许多,不是个好哄的角色。
门达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近来京中闹了些事,颇不太平,锦衣卫不得不严加巡查,是以…”

“孤不管你们在查什么事。孤只想问问,孤这个东宫太子你们还认不认?”这话平静得几乎寻不到情绪,下一句却转而狠厉,“若你们还念着景泰帝的好,孤可以送你们去见怀献太子。”

景泰帝是今上的弟弟,怀献太子是景泰帝的儿子。昔年废这位太子,就是为了立怀献太子。

可怀献太子早已夭折,死了十几年了。

门达冒着虚汗跪下:“殿下恕罪!臣、臣感念今上皇恩,绝无二心。今日之事是臣御下不严,臣…”

车里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音清朗又寒冷,笑了一阵又戛然而止:“行了,孤说笑而已,门大人的忠心,孤很清楚。”

门达忐忑不敢出声,太子似乎本也没想让他应话,又笑了一笑,就续道:“掌管此处城门守卫的锦衣卫,给我砍了。门大人请回吧。”

门达一惊:“殿…”旁边的手下一碰他的胳膊,及时制止了他求情的话。

门达恍然回神,终究没把话说出来。咬着牙关一揖,躬身道:“臣领旨,恭送殿下。”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隐约转亮的夜色中,马蹄声在门达心头敲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好险。

他心下懊恼,因为派来各道城门掌管守卫的百户都是自己的亲信。可太子盛怒发话,他也不敢作祟抗旨,只得依言叫人把那百户押过来给砍了。

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呈到门达跟前,过了不久又送至了东宫。

太子是天明后回的宫,听闻门达把那手下的项上人头送了来,只笑了一声:“挂到永定门上去。”

丽春院内,奚月等几人在竹摇的小楼中越等越觉得心里发毛。

那日奚月和那年轻公子长谈,那公子应下了帮他们出京的事,之后便杳无音信。

几人难免觉得,似是被他诓了。

可细想来也没道理,他若不想应,不应便是。京城这么大,他们也没地儿找他,他何苦诓他们?

几人都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却是越想心里越不安生。最终,连最沉得住气的奚月都有点坐不住了,找到竹摇问:“你真不知道他是谁?”

竹摇顿时美眸圆瞪:“我骗过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奚月干笑,“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想起点儿有关于他的情况?官职?姓什么叫什么?你跟他打了一年多交道,总该聊起过一点儿吧?”

她当时都至少让她知道了自己叫奚风,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啊。

竹摇坐在桌边轻打了个哈欠,就伏到了桌上,身姿看上去千娇百媚:“我真不知道。他每次就是过来跟我打听锦衣卫的事、打听你的事,其他一概不说。我们这行的规矩你知道,恩客不乐意说的,我们自然就识趣地不问了。反正他瞧着品行端正出手又豪阔——每每只听故事却一出手就都是金锞子,瞧不见银子,我干嘛要惹他不高兴?”

这钱,恐怕傻子都知道要好好赚。

讲故事而已,别说她一个青楼姑娘了,就是给锦衣卫,人家也乐意奉陪啊?

奚月叹息,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又还是不甘心,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接着问:“那你平常怎么称呼他?”

“就叫公子啊。”竹摇道,“我又不会一次见好几位客,唤一声公子自然就是他,不必非得知道他是张王李赵。”

奚月:“…”

她当真头疼了起来,阖目使劲按起了太阳穴。竹摇不声不响地站起身,站到她身后帮她按,刚一触,她的手便猛然将她攥住。

竹摇一僵,奚月也僵着。她其实僵得比竹摇更厉害,甚至窒息了片刻,才说:“从前是我不对,我为了公事骗了你。你…别这样。”

这事说来也奇。她其实一直清楚自己是个女人,可扮成奚风那会儿,竹摇的柔情蜜意她就能坦然受之。现下身份揭破,就横竖都觉得别扭了。

但竹摇的手还是从她手里脱了出来,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按下来的力道令人舒适,娇软的声音也好听:“自己惹下来的情债,你认个错就算完了么?”

奚月说不出话。

竹摇悠悠地笑了两声:“别紧张么。情债还不了,咱当个朋友还不成么?”

奚月还是说不出话,竹摇给她揉太阳穴的手就重了那么一下:“不成么?”

“…”她闷闷道,“当朋友自然好。但你和琳琅最近…”

天天明争暗斗,绵里藏针,要不是不会武功她俩准能打起来。哪像是要跟她当朋友啊?

“这就没法子了。”竹摇轻耸肩头,“我知道你是女人,也知道自己还是喜欢男人,可就是看她不顺眼。她大概也一样。这能怎么办呢?”

奚月愁眉苦脸。

如此又过了五天,京中搜查不断,但丽春院里风平浪静。毕竟这样的地方,什么达官显贵都可能来走上一遭,若随便来搜,指不准要撞上哪位同僚、得罪哪位高官。而且门达大概也想不到他们会来这儿躲着。

第五日,入夜时分,几人刚要入睡,有人叩了竹摇的门。

“谁啊?”竹摇扬音,外面一年轻的男声说:“几位贵客还在?现在跟我走。”

小楼里宁静祥和,这声音一出,旁边的几道房门登时全都打了开来。那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打量了一眼他们,又说:“尽快。”

他们就怕随时要走,包袱早已收拾好了,都是回屋一拎便可出门。

竹摇执意相送,奚月也没拦着。出了小楼,就见一架平平无奇的蓝布马车在外停着。

驾车的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男子,事先大约得了吩咐,见这么多人出来也没有一点惊讶。几人挤上车,那年轻公子也挤上来,马车就稳稳地驶出了丽春院。

也不知行了多久,车里始终无人说话。几人命悬于此自都难免紧张,一时间反是那年轻公子最为沉着,阖着眼小歇起来。

奚月斟酌了一下,到底开了口:“公子。”

那公子睁开眼,淡看向她。

她道:“公子若已安排好了,就让我们自己出城吧。不然万一出了岔子,恐牵连公子。”

她担忧其实不无道理,那公子却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又闭了眼:“不会。”

又过约莫一刻,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那公子睁开眼,揭帘便下。几人会意随之下车,抬眼就见眼前小巷清净无人,却有辆气派讲究的马车停在巷中。

几人在锦衣卫都不是白混的,几乎都是刹那间便认出那是京中王公贵族才能乘坐的车驾。但夜色太黑,具体是何品秩却看不出了。

奚月不觉驻足:“公子究竟是…”

“哈。”那公子步态恣意地向那驾马车走去,“女侠是江湖中人,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向我见礼,又何必多问?过了今晚你我就当从没见过。倒是袁彬…”他说到这儿又止了音,迟疑片刻,终是摇头,“罢了,你们现在去见他,门达必会知道。女侠若愿意,就把令兄长昔年搜集的罪证给我送来。”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车前,停住脚,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续上了方才的话:“女侠总去买烤鸭的那家便宜坊里,有我的人。”

第34章 出逃(二)

夜色之中, 马车驶出巷子, 护军静默地跟上, 在无形里酝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仪。

马车在半个时辰后驶至永定门,离得尚有数丈远,城门处的守卫就匆匆地推开城门,低下头跪迎。

直至马车的轮廓消失在城门外,都没有人敢出一声。
打从几日之前皇太子在此砍了个百户后, 就都是这样, 谁都怕自己也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那百户的头颅, 现在还在城门上方挂着呢。炎夏的天气, 早已臭了,没日没夜的飞苍蝇。

皇太子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城外二十里远的地方才命马车停下。几人下了车,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迎了上来,盈盈笑着,捧来一方木匣递给奚月。

奚月微怔:“这是…”

便听那公子开口道:“是崇简王宫中的腰牌。在你们江湖上不顶用,但若是被门达的人追杀, 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奚月眸光微微一凛又未说什么,将盒子交给琳琅,朝面前这位公子抱拳:“多谢相救。公子所托之事,我必定办好。”

确是脱险救命之恩, 杨川曾培沈不栖便也都郑重抱拳谢过。年轻公子笑了笑,道了声“客气”, 便看向竹摇:“我送竹摇姑娘回去?”

竹摇却摇头:“不了。”接着朝奚月道, “你说咱是朋友, 那我和你一起走江湖去。”

奚月的面色霎然一变:“你别…”

“我其实前几天就已给自己赎了身了。毕生的积蓄都给了丽春院的妈妈,你不带我走,我可就回京乞讨去了!”竹摇脆生生地把奚月刚开口的劝语噎了回去,奚月哑了一哑,心里笑叹自己真是败给她了。
对门达、对东厂,她当下都还没觉得自己输,只是吃了场亏而已。

但这个竹摇可真让她没辙。

她只好一喟:“好吧。”说着再度向那公子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对方微微颔首,转身便上了车。车夫扬鞭一喝,马车朝京城驶去,几十名护军策马跟着,犹如一片乌云汹涌地轧过夜幕下的大地。

奚月目送着他们远去,禁不住地笑出来:“咱运气真好。”说罢转过身,看向眼前的京郊小道。那小道蜿蜒曲折,静静地通向远方,连通着江湖和朝堂。
沈不栖对这助他们出城的高人感到好奇,忍不住问她:“那到底是谁啊?你看出来了吗?”

奚月回过头扫了眼琳琅捧着的盒子:“还能是谁,当朝太子朱见深呗。”

“啥?!”沈不栖惊讶得一巴掌拍住自己的脑门,“怎么可能?他…”

“喏,你瞧,随便给几块吓唬人的令牌就是崇简王的。”她手指敲敲那盒子,提步向前走去,“崇简王是今上次子,如今也就十岁,正是被宫里小心护着的时候。他身边人的令牌,除了他这个太子亲哥,还有谁敢这么往外送?”

“妈呀…”沈不栖咧嘴,“你不早说,不然我一准儿跟他求个保命的旨,我爹就不能揍我了,我就能回家了!”
杨川在旁边听得扑哧一声:“皇太子一个没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吓唬江湖人不管用,你倒觉得他下个旨你爹会听?”

“哦…”沈不栖神情失落,曾培则问他:“你爹为什么揍你?”

“他…莫名其妙的。”沈不栖这么说,撇撇嘴就闭了口,显然不想多提此事。几人也就不再问,循着山路走了大半夜,找了家山中农户借宿。

之后的数日,粗茶淡饭,晓行夜宿,终于在七夕那日的晌午到了沧州的一处小县城。

这小城对琳琅竹摇而言陌生,曾培大概也不太熟,但奚月杨川沈不栖却都对此了如指掌——这是在北方江湖人士常来聚首的一个地方,武林之中若有什么事,这里边总会很热闹。这事朝廷也清楚,派来的县官大多不管事,只要别闹得太过即可。

因此,这边的不少酒楼、客栈都是按江湖人的习惯开的,店里的伙计也都有眼力见儿,甭管客人瞧着多有秘密,只要人家没主动说,伙计都不会多打听半句,更不会无意中听到杀人越货的话就向官衙举报。

最适合奚月他们这样正逃命的人歇脚。

奚月于是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在二楼开了六间房,各自歇了歇又一道到一楼的厅里叫菜吃。

来时不是饭点儿没什么人,此时再一下来,竟是半个厅都满了。

奚月登时心弦一提,侧眸一看,杨川也面色冷凝,她便压音问:“最近江湖上有什么事?”

“没听说。”杨川说着,继续拾级而下,“先吃饭,总能打听到的。”

几人就尽快占了张空桌子,叫了六碗牛肉面。江湖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人尽皆知,上来的牛肉面实在极了,只是把琳琅和竹摇吓了一跳。

奚月看看她们的神色:“一会儿去城南给你们找家给寻常百姓开的馆子?”

“…不用。”竹摇很快缓过来,夹了块牛肉就吃,琳琅回过神后也不在意,安然吃面。

这厢他们吃着,几个穿着暗红裋褐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奚月所坐的位置面朝大门,登时目光一滞,杨川一见就要回头看,被她一握胳膊:“别看。”

“?”杨川不解。奚月轻道:“雁山派的。”

她白鹿门避世所以和雁山派不熟,杨川这个萧山派的大弟子指不准就和他们认识。这要是见了面,那边再拿他叛出师门的事嘲上两句,屋里指不准就要有像逐鹿三杰那样,跳出来要为师伯清理门户的。

杨川于是会意地闷头吃面,那雁山派的几人自也没往这边多看,直接找了张桌子落座,隔桌的人倒主动和他们搭了话:“嘿,雁山派的?”

瞧着最魁梧的那个粗着声一回头:“怎的?”

那边一个精瘦男人蹬着椅子站起来笑问:“你们掌门怎么样了啊?”

魁梧汉子哼了一声,转回头去并不作答。

但和那精瘦男人同案而坐的妇人也说起了话:“这位兄弟,要我说,你们就先别找那叛徒了,先救你们掌门的命吧。虽说他这走火入魔一时死不了,可这么拖下去,谁知会拖出什么问题来?他那个儿子又是个没本事的,雁山派交到他手里就算完了。你们先把掌门救起来,哪怕开口说个话,立个弟子接管门派也行啊?”

这话说得颇不客气,却句句在理。便见那魁梧汉子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又平复下去,回过身朝那妇人抱一抱拳:“多谢了,但那叛徒必须先找到不可,否则掌门就算救起来,也要再病过去。”

“哎,这是为什么?”那妇人不解,“难道他还顺走了你们什么要紧东西?”

那汉子却不说话了,端起碗来喝酒。奚月思量着他的话,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就急着想跟杨川说,但又怕他们看见杨川就要出事。于是暗自从袖中摸了根针,趁杨川低头吃面,稳稳地往他脸上一刺!

“你干什…”杨川话说到一半,就被面颊的酸痛噎了声。再抬手一摸脸,清楚地发觉被她刺中的那一半脸已经歪了,瞪着奚月心说你怎么说易容就易容啊?

其余四人都被他这张歪脸吓得一哑,奚月嘻嘻一笑,伸手抓他的手腕:“师兄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川拿她没辙,苦笑着跟着她走。奚月直把他拽出了店外,又拐过了墙角,才小心道:“我觉得雁山派那个叛徒,把《盛林调息书》的上卷偷走了!”

“啊?!”杨川惊住,锁眉,“怎么这样说?”

下一瞬,自己却就明白了:“有道理啊!”

萧山派白鹿门都是专精内功的门派,他们都清楚,内功修炼一旦走火入魔,首先得弄明白是何处练得不对才好医治。但走火入魔之人,除了运气太差直接死了的和运气太好仅仅武功尽失的,余下的要么六识不清疯疯癫癫,要么穴脉封闭无法交流,总之鲜有能自己说明白为何走火入魔。

那对雁山派来说,想弄明白这一点,大概就只有把书找追来了。

再者,雁山派掌门练《盛林调息书》这样的上乘内功练得走火入魔,想要医治,或许也只能通过这本书继续调息,进药不一定管用。

这样想,雁山派在掌门危急之时却忙着抓叛徒,就说得通了。

“小师妹聪明!”杨川张口就夸她,奚月翻翻眼睛,“但江湖上,一定不止我一个聪明人。”

时间越久,想明白的人就越多。到时候,为了那秘籍,人人都会想法子去抓那雁山派逃出来的叛徒,有人得手后更会再引起新一轮的争抢厮杀,武林里就算乱了套了。

更让人不知该喜该忧的是,现下那《盛林调息书》的下卷,正揣在杨川的衣襟里。

一旦露怯就会惹祸上身,可也不能把它扔了,更不能烧了毁了。

“唉…这事,难办。”奚月悠悠地一叹,转而又笑,“要不我们就此别过,我带着琳琅竹摇回白鹿门继续避世去,世间种种都跟我没关系!”

她说罢转身就作势要走,杨川连忙拉住她:“师妹别啊!”

奚月扭头回看,他一看她那双笑眼就明白过来,她心里估计已想好了打算。

他就气定神闲地和她抬起了杠,松开她抱着臂说:“也行,那你回吧。”

奚月干脆的一点头:“行,那我这就走!”

“…师妹!”杨川下意识地就又一次抓住了她,在她的挑眉淡看里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再说…袁大人托付的差事,咱也没办完啊。”

“哼!”奚月仰首望天,“那是我一个人的差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杨川沉了沉,笑容逐渐淡去,忽而变得严肃诚恳:“真不是你一个人的差事。”

奚月微微一哑,侧眸看了看,这个神色着实不像说笑。

她不禁有些诧异:“你…”

杨川颔首:“你兄长遇害后,袁大人去萧山派求助,师父就把我派了过来。但彼时已是门达执掌锦衣卫,袁大人不能直接把我安排进去,便让我买官以掩人耳目。”

奚月惊讶得说不出话,杨川笑了一笑:“袁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得帮他帮到底。”

第35章 出逃(三)

清风徐徐抚苍生。

奚月在诧异里懵了半晌, 任由那风卷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惹起的微痒却拉不回她的神思。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了反应, 心如鼓击地回思杨川刚才的话, 又久久不知自己当下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是袁大人找来的帮手。

他也是来找门达和东厂算账的。

那就是说她…

一阵狂喜犹如刺破厚重云层的艳阳般涌上心头,将她心头挤压许久的阴霾一举冲破!

下一瞬,奚月霍然转身,急奔回酒楼之中。
杨川刚敷衍了曾培他们几句,正重新端起碗要吃面, 后背被人一把扑住。

他惶然起座回身,茫然不知她怎么了,一句“师妹”刚出来,就见眼前的小师妹哇地一声哭了。

——炸裂般的哭声, 惊天地泣鬼神。

满大厅都一惊,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这一桌,这一桌更每个人都望着奚月。

没有人见过她哭,就算是杨川,也没见过她大哭。
她得知东厂抛出秘籍便轻易搅乱了江湖的那天,都没这么哭过,然而那已是天大的事情了。那件事让他们身陷险境, 且一时无人知道该如何脱困, 她都并没有哭成这样。

“…师、师妹?”杨川被她哭得一头雾水, 又不知缘由, 连哄都没法哄。

他于是就僵在那儿, 她紧搂着他的上臂, 他的手就僵硬地悬在半空。心里有个念头让他觉得应该反搂过去给她顺顺气,可整个人又都僵得不停使唤。

愣了片刻,又有一种感觉令杨川如芒刺背。

于是,他下意识地偏头扫了眼身后,立刻注意到背后四人里,除了沈不栖,其余三个都在咬着牙瞪他。
“?”杨川更加莫名,强自缓了缓神思,手终于拍了拍奚月的后背,“师妹,师妹?怎么了?别哭。”

曾培冷哼一声,拍案而起,提步上楼。

竹摇和琳琅似乎被他启发,几乎同时站起了身,也冷脸离去。

只有人畜无害的沈不栖还在继续傻看。

奚月又哭了一会儿,宣泄够了,松开他抹抹眼泪,弹指间破泣为笑:“没事了。”
“…”杨川凝视着她,她却显然并没有女孩子惯有的矫情,说没事也不是在忸怩地等他追问,因为她直接坐回去吃起了她的面。

杨川回过身,不觉间和仍在傻眼的沈不栖对视两息,继而一咳:“不栖。”

沈不栖一激灵:“嗯?”

杨川伸手端起他面前的碗:“你能不能上楼吃?”

“啊?”沈不栖滞了滞,明白他们有话要说,立刻干脆利落地接过碗,往楼上窜。

杨川又偏头看看还在打量他们的满座豪杰,复咳一声:“诸位,看够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