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查…
红衣强吞了口口水,隐约能体会皇后心内的恐惧。
若太子直接去找皇帝说,那不是什么大事,他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是听一个与皇后有怨的宫人信口一说。那么皇帝与皇后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大抵并不会信,反倒会觉得太子听风就是雨。
但太子先行着手去查便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是拿着证据禀给皇帝,还是忍而不发、等着自己继位后再做清算,于皇后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她这般思量着,都觉得这些算计磨人,阖上双眼一声叹息:“所以皇后娘娘索性与他反目,让他觉得娘娘不会容他做太子了?”
“本宫还有别的办法么?”皇后淡看着她,好像觉得冷了一样,素手微一抚臂。衣袖上金线勾勒出的绣纹寒光微微,看得红衣也一冷,听她又道,“若不行此举逼着他谋反而顾不得其他的事,他便会查到所有的事的。那本宫…还有姐姐、郑启、临川…你不明白一家人翻身有多不容易。”
她尝试着脑补皇后的心境,皇后幽幽一笑:“陛下还是器重临川的,若他能和陛下亲上加亲,许多问题都可多个喘息的机会;而若不能,他与郑家一损俱损,于你…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末一句又升起了分明的威胁,红衣听得不适,蹙眉缓了一缓,反问:“那皇后娘娘就不怕他娶了阳信公主…陛下查明太子谋反是您挑唆后,更忌惮外戚势大么?您就不怕这么一‘绑定’下来,逼得陛下连亲女儿都留不得了,抓鸡不成蚀把米?”
“陛下不会的。”皇后缓笑摇头,“太子没了,所有的事再猜都是个影子而已。是荣是损,只取决于陛下心向哪边——你想想看,他怎么会偏向一个曾经害过他的、已死的儿子呢?”
已死…的儿子?
红衣骤然一冷,觉得所有人都处在一个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又被一个人托在手心里,任凭旁人多么精打细算,都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19章 惊觉

“你还是主动些的好。”
皇后淡看着红衣,眼中仍存着几许蔑然,说得毫不客气:“陛下也一直有意许一位公主给临川,你若强阻下去决计没有你的好处。”
她说着,伸手一指两丈外放着的木箱,垂下来的黛蓝广袖直看得红衣心中发沉:“二十三段《霓裳羽衣曲》都在这里。把它拿回去,帮本宫渡过这关。本宫也会告诉清欢,入了席府后不可找你的麻烦。”
红衣的目光凝在那只木箱上,身上轻打着颤。只觉得皇后一字一句都如同嗡鸣在耳边响着,她脑中发着蒙,半点都听不进去。
这件事不对…
也许连席临川都想错了。
指挥同知告诉他太子未死、而皇后认为太子死了,这两人中必有一人错了——这一环上,大抵是皇后错了;那么,下一环上,席临川认为皇帝尚不知皇后所谓…
只怕是他错了。
皇后不会平白无故地相信太子已死,说得这般笃信,倒更像是有人刻意瞒了她。
有本事瞒住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大夏朝大约也没有几个人了。
红衣愈想愈是坚信,他们都被忽悠了。这信息不对等的状态…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那人却在静观其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鹬和蚌都只有一死。
“皇后娘娘…”她打着寒颤轻吸了一口气,怔然看向皇后,“我…我要回府去了。”
“什么?”皇后不满地皱起眉头,上下一打量她,“本宫在跟你说话。”
“是…”她的手抚上胸口,想强定住神好好地告退却做不到。身形不稳地站起身来,红衣目光发滞地望着皇后,脚下向后退着,竭力镇静了些,“府中还有些事,我…”
“这是长秋宫!”皇后猛一击案,冷睇着仍不住往外退的红衣,怒意强压,“本宫还在等你的答复!”
红衣被她一喝,心中的慌张愈加厉害。足下一个趔趄,忽地被人从身后一扶。
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了那人好一会儿,才回神颔首:“夫人…”
皇后也强自缓下神色,淡笑微冷:“长姐,临川的这位爱妾,可真是半点礼数都不知道。”
那么明显的责备。
陈夫人蹙眉看向红衣,口气不善:“怎么回事。”
“夫人…”红衣慌乱地摇一摇头,仍因那件事越想越怕,磕磕巴巴道,“我、我要回府去…”
“你听听!”皇后低一喝,“本宫的贺宴还未开始,她便闹着要回去——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乡野村妇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陈夫人再度看向红衣,眉头蹙得更深了一分,忽而伸了手。
红衣下意识地一避,那只手却还是抚在了她额头上。
陈夫人静了一会儿,轻轻一讶:“怎的这么烫?”
…什么?!
红衣还没回过神,她已将手收了回去,望向皇后一叹:“许是鲜少进宫见这样的场面,竟吓得病了。妾身先送她回去,一会儿再回来。”
“长姐?”皇后浅有愕意,看一看陈夫人又看看红衣,傣妹浅皱,“长姐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是不知道。”陈夫人又一声叹息,“这若是别的贵女,兴许就熬过去了,若是我那两个女儿,我也会要她们务必等娘娘的贺宴结束再走,单这红衣她不一样啊…”
陈夫人说着,直啧嘴:“平日里在席府,临川什么也不让她干。今日若进宫一趟莫名其妙地就病了,再迫着她熬完这宫宴…临川那性子娘娘也知道,待得伤养好了,还不得来长秋宫算这个账?”
大是无奈地口吻,全然是自己这做母亲的也没办法的意思。皇后的面容僵了一会儿,勉强一笑:“原是这样。那本宫传御医来看看,别耽搁了才好。”
“那倒也不必。”陈夫人款款笑着,意思分明地一福,“妾身带她回去便好,妾身告退。”
言罢不再多等半刻,颔首便往外退,又眉眼带笑地唤了宫人进来为皇后换茶。皇后见有了旁人,自不好再强作阻拦,眼睁睁看着红衣离开,手中瓷盏狠狠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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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出了长秋宫的宫门,陈夫人的面容便冷了下来,回眸一瞟红衣:“就是我这个亲姐姐,都不敢开这样的口。你也忒没规矩。”
“夫人…”红衣想同她解释,一颗心又乱得挑不出哪句话能说,终一咬唇,“夫人恕罪。”
“行了,仗着临川宠你,做都做了,何必再假惺惺地求我‘恕罪’?”陈夫人说着清冷一笑,不再看她,继续向拱门的方向走去,连宫人特意备好的步辇都没心思坐。
行出宫门,马车在外等着,陈夫人冷着脸上了车,红衣也跟上去,在车中继续维持着这般死寂。
也暗怪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但这情况真是越想便越可怕——皇帝瞒着双方静观变数,无论怎样想,都是他不那么相信席临川了。
手握重兵的将领遭帝王猜忌,这是多么可怕地事情…可能有无尽的危险,甚至有可能皇帝现在已然起了杀心了,只要待得时机成熟,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红衣轻打了个哆嗦,立时便听到冷言冷语:“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她抬一抬头,复又低下去,什么也未说,没有心情与陈夫人争执。无声地吁了口气,轻道了两个字:“抱歉。”
陈夫人淡看着她虚弱的神色,心中竟有点矛盾起来。挣扎了好一阵子,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
红衣忽觉背上被轻一抚,微怔,抬眼望向她,陈夫人紧蹙着眉头一喟,仍是冷言冷语:“摆着张脸真是难看得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头回听陈夫人主动用这般和缓的口气同她说话,红衣默了片刻,却只能摇头:“没什么…我、我不知道怎么同夫人说…”
“那就回去和临川说。”陈夫人接话平淡,觑着她无奈道,“自己忧心忡忡的有什么用?我不管方才皇后娘娘同你说了什么,必是和临川的事情有关,你总要和他打商量的,不必先吓坏了自己。”
红衣点一点头,深吸一口气,望着帘外街景缓神,耳边听得陈夫人又道:“凭你这个样子还想阻住清欢进府?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宫宴一年里有多少次?次次都这样,一年下来临川就把人得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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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刻薄地说了她一路,十句里又难免有那么一两句是反过来开解。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弄得红衣心里愈加复杂,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得话,一边又在掂量摆在眼前的棋局,心绪翻来覆去的,时间反倒显得过得很快。
马车忽地停下,红衣揭开帘子一看,已到席府门口。她如方才进宫时一般先行下了车去,又回过身去扶陈夫人。
府门打开,小厮见了礼,又有一直候着的婢子迎上前来,很机灵地要扶陈夫人。
陈夫人搭在红衣手上的手却没松,一睇那两个婢子,淡声道:“去告诉公子,我们已回来了,一会儿便过去。”
“夫人?”红衣不安地轻唤了一声,不知在去找席临川之前,陈夫人还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两个婢子离开了,陈夫人迈过第二道院门就停了脚,一握红衣的手:“我跟你说清楚。”
红衣稍颔首,陈夫人轻道:“我看得出,必是皇后方才说了什么吓住了你。但你万不能因为心里害怕,就不敢同临川说。许多事你辨不清真假、更处理不来,只能让他去琢磨。”
“诺…”红衣静静一福,陈夫人又说,“行了,去我房里吃些东西再去找临川,免得一会儿说起烦心事更没胃口,一直饿到明早。”
她说罢便径直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没问红衣想或不想,红衣也只好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去。
婢子备了晚膳呈上,数道精致菜肴摆在面前,二人又成了那谁都不理谁的阵势,吃得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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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陈夫人并没有和她一同去找席临川。挑了个婢子为她打着笼灯,自己则去沐浴休息了。
这于红衣而言实在太好,陈夫人若在,她还真不知那些话能否直接告诉席临川。
冬夜的寒风吹得凄凄的,又格外燥人,红衣不愿在这样的情境下多做停留,脚下走得愈发快了些,步入席临川的院门时,直弄得院中的两名婢子一惊。
“娘子?”两名婢子福身见礼的声音都带着惊意,红衣推门进屋,脚刚落地就听到席临川地急问:“怎么了?”
红衣驻足滞了一会儿,咬着嘴唇关上房门,闩上门闩,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席临川担忧地看着她,却见她一步步走近之后,径直在他榻旁席上正坐下来,默了一会儿,又解下斗篷,不管不顾地爬到他榻上,然后不声不响地缩到他被子里。
“…干什么啊。”他好笑地看着在身边拱来拱去的她,伸臂一环,将她箍得老实了,低低一笑,“有事说事,别投怀送抱。”
“将军…”红衣哑哑一唤,兀自品了一品,觉得心里还是发虚。便抬头看向他,一咬牙:“夫君!”
“…嗯。”席临川挑眉,“怎么了?”
“我听皇后娘娘说了一些事…自己越想越害怕,慢慢说给你听,你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着咬了咬牙,“我是真的害怕,一路都在瞎琢磨。所以…说的时候你不许不理我,多给我点反应,我才敢接着说。”
“哦,好。”席临川认真点头,翻身侧躺,另一只胳膊也揽过来,将她紧紧一搂,“你说吧,我听着。”
红衣点一点头,接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缓缓将万千焦虑舒展开,把方才在长秋宫中皇后所言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出来。末了,终于说到了皇后认为太子已死的话题。
“这事最是可怕。”她明眸望向他,“你说太子到底死没死?是皇后想错了,还是指挥同知大人骗了咱们?又或是那天还没死,但后来死了?”
席临川也面色发沉,沉吟起来。手在枕下一探,摸了本奏章回来,递给红衣。
“这是什么?”红衣不解道。
“是我先前呈上去的一道奏章,因不是急事,今天刚有批复。”他手指将奏章一翻,翻到末页,在那字迹苍劲的朱批上敲了一敲,“陛下着意提了一句,下月月初,会来看我一趟。”
“…所以呢?”红衣看着那满眼的繁体字,本就乱得思绪更乱,席临川轻松一笑:“所以我最好在他来前主动进趟宫。有些事,等他来问话,还不如我主动去禀个明白。”
红衣悚然一惊,阖上奏本满是不安:“你要主动去见陛下?你的伤…”
“不碍的。”席临川把奏本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随手丢在枕边放着,“今天才初七。我歇到月底,应是能走动了。”
他说罢含笑闭眼,神色从容,心中却也愈觉艰难了。
他养了这么多日的伤,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当真难猜。

第120章 说明

腊月初一。
真正的严寒已然到来了,整个长阳城冷得像个冰窖,但早朝还得如常继续。
自卯时开始的廷议直至巳时末刻才散去。如此倒是很好,毕竟接近晌午,阳光好了许多,天也就暖些。
大殿两侧,朝臣齐施稽首大礼恭送皇帝,天子自九阶之上稳步而下,向殿门口行去。
忽有侍卫匆匆而入,直奔至皇帝三步外,单膝跪地,字字有力:“陛下,骠骑将军求见。”
皇帝一怔,满殿朝臣更是一惊,虽则维持着礼数无人敢言,仍是忍不住稍抬了头,护望一望,不明白他突然来干什么。
谁都知道,骠骑将军自那日触怒圣颜挨了杖责后,便在府中养伤。数算下来快两个月了,从没露过脸。
众人屏息等着皇帝的反应。少顷,听得他声音一沉:“传去宣室殿。”
语落,皇帝复又提步朝殿外走去,朝臣们待他走远后各自起身,殿中的低语议论很是持续了一阵子,诸人才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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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行至宣室殿的时候,皇帝恰更完衣从寝殿出来,席临川牙关暗咬欲行大礼,皇帝倒先道:“免了。”
他一滞,仍是施了个长揖,皇帝睇着他一笑:“看来伤没好全,朕就不逼你坐了。什么事,说。”
“陛下,臣不能娶阳信公主。”他拱手,简单直白地道出的还是这件事。
皇帝神色一凌,打量着他,笑音冷峻:“月余来朕没再拿这事找过你的麻烦,你反是伤刚见好就来给朕添堵了?朕再传人来打你一顿?”
“陛下。”席临川按捺着心惊,稍一抬眼复低下去,狠下心道,“陛下可否明言…究竟为什么忽然要臣娶阳信公主为妻!”
一瞬的凛色从皇帝面上划过,皇帝轻笑一声:“你战功显赫,朕赐个公主给你,有什么不好?”
席临川稍抬起头:“那,和太子没有关系么?”
殿中蓦地静了。
许久以来,只要皇帝提起关于太子谋逆之事的吩咐、朝臣领命去办,还没有哪个臣子敢主动提起太子。宫人们一时都觉得窒息了,提心吊胆地偷眼打量皇帝,却听皇帝一喝:“都退下。”
众人忙不迭地告退,一阵脚步声之后,殿中彻底安静下来。
皇帝的手指在案上轻敲着:“你听说了什么?”
“臣听说,是皇后娘娘希望臣与陛下亲上加亲。”他上前一步,肃然道,“臣斗胆过问…要臣迎娶阳信公主之事,起先就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先行提起的?”
皇帝未行作答,依旧淡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极易让人不安。
席临川没有躲避这视线,无惧地与他对视着,停顿一会儿,又道:“皇后娘娘认为臣是因红衣而不肯娶阳信公主,曾以《霓裳羽衣曲》残篇交换,希望红衣能来劝臣松口。”
他稍蹙起眉头,无声一叹,问得直白:“皇后娘娘如此着急执著…究竟所为何事,还请陛下释惑。”
君臣二人僵持须臾,气氛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凝固住了,皇帝忽有一声轻笑。
摇一摇头,又敛去笑容,淡看向他:“骠骑将军。”
席临川一拱手:“在。”
皇帝睇着他舒了口气,遂站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来又睇了他一会儿,道:“朕有没有说过,别在朕面前玩什么心思。”
席临川心下一噎,定神未语。皇帝淡笑一声,又道:“倒是长了些本事,这回让你猜准了——是,朕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你最好不要插手。朕的皇后和朕的儿子如何,那是朕的家事。”
语中警告明白,席临川心里微沉,驳得平淡:“但陛下让臣娶阳信公主…”
“你可以不娶。”皇帝直截了当道。语中一顿,复又笑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该明白了。”
合着…
又是一次试探?
皇后提出让霍清欢嫁给他,皇帝摸不清他是否牵涉其中、与挑唆太子谋反之事有关,索性在朝上大大方方地把这事提出来,就是要看他的反应罢了。
“你一门心思全在那舞姬身上,朕知道。”皇帝笑音清淡,“早就知道你不会娶清欢。”
席临川紧悬的心倏尔一松。只要皇帝不再逼他娶霍清欢,此事于他而言就解决了大半。顿有了笑意,他一拱手:“谢陛下。”
皇帝一声嗤笑,思量片刻,又道:“还得说清楚,那七八十杖,是你自己惹上的。”
“啊?”席临川一懵,不觉蹙眉细思起来,实在不记得自己从前干了什么错事,欠了这么一顿重责。
“朕赐婚,你不肯娶,说就是了。”皇帝淡看着他,大有些责备的意思,“你能用的理由朕都想了不少,知你有台阶可下,才说了那话,你呢?”
席临川面色一白,回想那天早朝上的事,窘迫得一声干咳。
彼时是他太急了,皇帝的话音还未落,他便上了前,张口就是一句:“臣不娶。”
一点铺垫都没有,一点理由也未说,至于可以写辞婚表这回事,情急之下更是想都没想。皇帝自然要斥他,他便更急,掷地有声的拒绝砸入众人耳中,听得与之交好的官员恨不能把玉笏噎他嘴里。
皇帝神色淡泊,由着他回思,等着他谢罪。
少顷,却听他念叨了一句什么。
“什么?”皇帝眉头一挑,席临川忙往后一退:“没什么。”
皇帝打量着他得神色琢磨着,搁在案上的手指又一敲:“还敢抱怨朕下手狠?”
“…”席临川强作从容,“不敢。”
皇帝又道:“头一个三十打完,你闭嘴了吗?”
…这账算得真清楚。
席临川槽牙暗咬,直想抽自己。
何止是没闭嘴。那时他仗着自己身体好,打完三十还站得起来。又确实在气头上,起来之后毫不服软地继续上前理论,当时脑中发蒙没觉得什么,现下回想起来…好多离得近的朝臣都不顾规矩地围上来劝他了。
那阵势,简直就是怕他冲上九阶去和皇帝打一架。
“再有下回,叫人往死打你。”皇帝告诫得平淡而严肃,复一扫他,“回去吧。”
席临川又一拱手:“陛下。”
皇帝再一次看向他。
“陛下既已知此事,可会废后?”他一如既往地说得直接,皇帝摇了摇头:“朕说了,这是朕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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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意思那样明确,让席临川再追问不得什么。
安不下心来。虽则这“家事”的说法,显然把他排除在了“家”外,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不会牵扯上他。
但…这“家事”的范围到底有多大,他却难以摸清。
是否包括舅舅、是否牵涉母亲,他皆不知。
沉默地回到府里,席临川直奔书房而去,想要静下来细想一想。抬起头,却见红衣恰在书房门口等他。
他一愣,走上前去:“你怎知我会来书房?”
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都没怎么来过书房。
“我不知道。”红衣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有点鬼鬼祟祟,又指一指书房里,“我是怕它等不急走了…”
席临川浅怔,有点不解地往里走去,定睛一瞧,却是那只已许久不见得鹰隼在案头站着。
他蹙眉走过去,鹰隼扑棱着翅膀跳近了些,席临川探手摸到它脚边。
铁管里抽出的纸条很厚,且缠得很紧。他屏息打开,一字字看下去,眉头皱得愈加深了。
“怎么了?”红衣望着他得神色走近了,并未凑过去自己看那纸条,只等他解释。
“赫契新君继位。”他说。
红衣一怔:“这很正常啊。”
——汗王被他杀了,自然要有新君继位。然则她看看那纸条的长度,不想也知决计不止这一件事。
“他们派杀手杀了一个大夏人。”席临川将纸条丢进炭盆里,“惊蛰说,这人是主动去的赫契与大夏的交界处,等了两天,后来被赫契人接走了。第三天又跑回来,在距熙南关还有不到两里的地方,被赫契人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