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莫豫站起身,将一碗酒洒在地上,一碗酒饮入腹中,看着桌上的三只空碗,眸子一黯。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萧家的这坛酒,似乎都只有三个人来喝了…
拉着华采幽来到卧室书桌边,萧莫豫借着烛光执笔,轻描浅摹间,将那丛杂草勾勒成一树素墨的寒梅:“这里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每天点红一瓣,花瓣尽,而九九出,到时候春暖花开,咱们便可以启程回江南了。”
华采幽递上朱笔:“那么第一朵红梅,当然该出自你这一家之主的手中。”
“一起。”
“好。”
握着她的手,轻轻落笔,梅花怒放,若染心头之血。
萧莫豫终是体弱,酒劲上涌很快便昏沉睡下了。两个小家伙因了肚子里的桂花酒作祟,也睡得格外安稳。
华采幽却在这难得的静夜了无困意,索性披了衣服拿出一本名册翻看。这上面有不少的人名旁边被做了注释,比如‘可堪重任’,比如‘留待查校’,比如‘永不续用’,还有极少数被圈了一个鲜红的圆框,意味着已遭家法处以极刑。
他们一家在这个小镇避世而居的一年多里,萧家上下经历了一番大清洗,幕后的操纵者,便是这位看似无心亦无力再去管理诺大家业的掌门人。
华采幽看着萧莫豫以退为进,将各路心怀叵测的人马引出,而后再予以致命一击,布局精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他说:我会留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萧家。
她说:即便不干净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清理。
他说:有些事,太过肮脏残酷,交给我来做就好。
她说:傻瓜,其实我早就决定,要与你一起变灰变黑。
三更,略有倦意。华采幽阖上名册正欲就寝,忽闻窗外似有异动,遂悄步而出。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一个挺拔若钢刀的身影立于院内,黑发黑裘,轮廓分明。
“阿采,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魏留缓缓至华采幽三步距离处,停下,轻叹:“你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我,却再也走不过来了。”
“常离…”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
“是的,因为一个女人,父亲深爱着的女人。我本不叫魏留,表字也不是常离,但五岁的时候,父亲坚持给我改了名改了字,母亲一怒之下重病不起,缠绵病榻几年后还是去了。父亲爱着的女人不是母亲,却让母亲的儿子来铭记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很荒谬很讽刺,是不是?”
“你父亲是在后悔,因为当初没有挽留,所以才会导致与心爱之人的长相离别?”
“就算留,也一样会走。
父亲的妻子只可能而且永远只有母亲一个,因为他要靠着驸马的身份来换取朝廷的信任,来保住他世袭的权力和名位。”
“原来,你的母亲是公主…”华采幽想了想:“怪不得安阳会喊你表哥,而你又那样抗拒与她的婚事。”
“魏家世代与皇族结亲,我却偏不!”魏留冷肃的神情里满是俾睨的狂傲:“我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守住这一切,而不是皇家的恩赐。”
“恭喜你,做到了。你不仅守住了雍城的家业,而且走入了京城的核心。挟不世之战功,拥半国之兵力,翻手为云覆手雨,便是这天下,与你而言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我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魏留敛了锋芒,眉宇间染上一层淡淡的落寞萧瑟:“母亲去世后没多久,我便跟着一位名师游学四方,十余年来未再踏入家门半步,直到父亲弥留之际方回来接掌雍城大印。父亲临终前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事情,是继续找寻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他没有办法给爱人名分,至少,也要给孩子姓氏。我对父亲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不解,我不明白如何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牵挂一生而郁郁一生。直到,我遇见了你。”
华采幽笑了笑:“如果我能化解你对你父亲的心结,那么我很高兴,但是,也仅此而已。”
魏留偏首打量:“阿采,你变了很多。”
“那当然,都为人*妻为人母了,还能不变?”
“我想,让你改变的应该不止是角色的转换。”
“没错,还有身份,我现在是即将上任的萧家掌门人。”
魏留望着透出一点烛光的窗户,那后面有正在安睡的父子三人。
“你竟始终不来找我,他竟当真不肯低头。”
华采幽被这句仿若自言自语的话弄得愣了一愣。
魏留又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告诉他,这次我什么条件也没有,尽管放心服用。他的那把硬骨头再熬下去的话,就该油尽灯枯了。”
“这是…”
“阿采,你是不相信我能拿到解药,还是不相信我会把解药交给你?”
华采幽没有回答,因为她此时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魏留轻轻叹了一下,执起她的手,将锦盒放入她的掌心:“阿采,我得到了一切,只除了你…”
转身离去,黑发黑裘融入苍茫夜色。
摘片树叶,一曲哀婉音符随风飘散。
因为是心爱的人喜欢的曲子,所以也是父亲喜欢的。
紫雨吹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阿采教给她的,还以为阿采当日只听我吹过一次,便记下了。一时按捺不住欣喜,遂提笔写信,然而回信中的内容竟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这曲子,如何能是柳音最喜欢的?
‘无名
教’,我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兄长为了替妹报仇而特意创立来与父亲作对的,十余年来两方面互有胜负纠缠不休。我早就有意将其连根拔除,却未料苦心布局竟还是让新教主钻了空子。之后几番较量,虽然没能彻底铲除,但终是杀了那柳音,没了首领的乌合之众,已不足为患。
无名教,老教主,那个女人,新教主,最喜欢的曲子,柳音…
我不愿继续想下去,可不得不去查。
沿着这条线索,找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忽然想起,那两次正面交锋的时候,柳音其实都没有使出全力,明明有重创我的机会却到最后关头变成了破绽。我本以为,是由于他太年轻对敌经验不足所致。然而,搜集回来的情报上却明白无误地写着,他是如何一步步从地狱一般的修罗场里走出来的,那是个时时刻刻都要以命相搏的地方…
唯一的解释,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自己是谁。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连。
我砍了他一剑,击了他一掌,最后,捏碎了他的骨头。
而他,没有做半点对我不利的事。恐怕,就算是那个与我做交易的所谓筹码,也是假的吧…
我与他仅有的一次不涉及生死的接触,是在‘销金楼’的门口,他扑过来抱住我说:“客官求求你,来浇灌我的小菊花吧!”
真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那样的年轻,笑起来神采飞扬。
只是,太过单薄…
当我打在他胸口的时候,当我捏住他肩胛骨的时候,都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清瘦。
我想,那种感觉,会一直残留在我的指间,永生都挥之不去。
阿采,是我爱着的,是我不择手段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女人。我确定,总有一天,我会走到她的面前,而且,这一天指日可待。
然而,我只能停下。
因为他对我说:“积点儿德吧!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又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他对我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我应了。
柳音,你本当姓魏——
柳音番外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外面的灯笼陆续点燃,五颜六色迎风招展,就像姐妹们的衣裙。
扮上精致的妆容,我坐在自己的房里等候今晚竞标的胜利者。
我是楼里的头牌,一曲千金,值钱得很。
正百无聊赖抚弄从不离身的玉箫,一个轻柔却不失清朗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我叫柳音,是新来的乐师,今夜由我为姑娘伴奏。”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抱琴而立,背后那些鲜艳到刺目的色彩竟像是半点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干净的面容清澈的双眸,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我走过去,打量了他一番:“你可知,我对伴奏者的要求很高?”
他低着头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害羞:“请姑娘考较。”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青涩的男子了,一时竟起了捉弄之心,遂故意刁难于他,想看他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
然而,我没有看到,因为无论是怎样生僻古怪的题目,都被他轻而易举一一化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灵巧有力,琴弦在轻轻拨弄间,时而如山泉击涧时而如江河奔流,时而如竹马弄青梅时而如金戈卷黄沙。
我不由自主横箫与他的琴音相应和,像是已经排练了很多遍一般,天衣无缝。
“今后,我所有的伴奏都由你来完成。”
“谢谢紫雨姑娘。”
他站起,向我微微躬了身子致谢,清秀俊美的脸上浮现了两抹浅浅的红晕。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地方,长得好看又没有自保能力,其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无论是男还是女。
后来,果然听说他时常被客人骚扰,不过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到最后都没有被得逞。
又过了段时日,我在无意间得知,那些曾经对他试图不轨的客人都在事后或病或死或离开,下场惨淡。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或是联系,我不清楚,也没有兴趣。
他每隔几日便会来为我伴奏,我们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每次都是他弹琴我吹箫,并无什么多余的言语。
一天,来了位颇有势力的贵客,雍城护卫军统领,马武。
此人是个标准的莽汉,却偏要学别人的附庸风雅,不惜花大价钱来我这里听曲。
我本想随便敷衍一下打发了他,不料他竟看上了柳音,先是污言秽语,旋即动手动脚。
按道理,我是不该管的。因为他兽行的对象并不是我,因为只要客人高兴,可以对一个地位卑下的乐师肆意妄为。
但是,我看到柳音奋力挣扎时紧抿的唇角,竟鬼使神差般上前想要阻止,结果惹恼了马武,随手抓起桌上的木琴便向我当头砸了过来。那琴虽不是很沉,然而在武功高强的人手里却足以变为杀人的利器。
我心中苦笑,平生第一次管闲事,就招来了杀生之祸,真是活该。
闭目等死,耳中只听得一声巨响,身上却无痛感。睁开眼睛,便见柳音挡在我的前面,左臂的衣袖裂开,露出深可见骨的大口子,染红了半边白衫。他静静地站着,瘦削的肩背挺直,面色越加苍白,却并无痛色更无惧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马武觉得扫兴,大怒离去。
我在生死线上走了个来回,一时也不由得有些愣怔。待到反应过来,柳音已然离去,带走了断琴,只留下几滩鲜红的血迹。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了伤药去了他独居的小院。
毕竟,他也算是为了救我,而且,从来没有人站在我的前面,为我挡去伤害。
那个小院地处偏僻,离了丝竹喧嚣,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午夜倒别有一番独特的寂然。
屋里一灯如豆,推开门便能闻到血腥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很奇特。
柳音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床头,倚墙抱臂,身子微微蜷缩略有颤抖。昏黄的灯光下,依然能见其面白若雪,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颊边不停滚落。
“你…”
很久未曾关心过别人的我忽地嘴拙起来,不知当说什么。
他抬眼看着我,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笑了笑:“我没事,皮肉伤罢了,自己上点药就行。”
“哦…那你上过药了?”
“嗯。”
我点点头,将手中的药瓶悄悄放入袖中,想了想,又道:“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可能比你自己的效果会好些。”
他又是一笑:“多谢姑娘的好意,我的药虽然并不名贵,但是见效很快。”
“恐怕这样的药性太强,敷上的时候会很疼吧?”
“习惯了。”
我一愣,下意识:“啊?”了一下。
他抬手以袖擦去满头满脸的冷汗,淡淡道了一声:“我疼习惯了。”
那药的效果确实惊人,没过几天,柳音便又抱着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许是有了一次共患难的经历,我与他之间的隔阂也像是消了不少,偶尔也会随口聊几句。
我渐渐发现,他的见识气度似乎并非一个普通的乐师所该有的,就像他的琴音,无论是什么曲子,都会不自然的便散发出一股中正平和的气势,不媚俗不轻浮。
不过,我不会去探究,在这个地方,我们有的只是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盛夏的某个晚上,我在楼里遇到正要去给别的姐妹伴奏的柳音。
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彼此打了招呼后忽然对我偏首一笑:“我给你弹首曲子吧,是我最喜欢的。”
我说:“好。”
他遂席地而坐,将琴横放在膝上,手指轻挑,曲调凄婉之中带着几分决绝。好像,与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相符。
我按下疑惑,随口
问了句:“很好听,曲名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母亲喜欢,我便记下了。听说,是当年故人送她远离时所作。”
他站起身时,自袖中掉落了一个小瓶子,连忙屈身拣起,放在手心里鼓起腮帮将浮灰吹去,样子很可爱。
我见了好笑,便打趣:“这瓶子里是什么琼浆玉露,让你如此宝贝?”
小心收好,他挑眉:“琼浆玉露算什么?紫雨,你知道被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吗?”
我说:“不知道。”
他的笑容扩大,带着几分得意,满是孩子气:“我也已经很久都不晓得了,但是,今天再次尝到,那滋味啊,好极了!”
这是柳音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他给我弹的那首曲子,一曲成谶,意为诀别。
那天夜里,他终是没能逃开马武,但,他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我又来到那个小院,却在满池荷花前止步。
因为我忽然很怕会在那屋子里看到一个清秀瘦削的男子,笑着说:我疼习惯了。
要经过怎样的折磨,才能把疼痛都当成了习惯。如今的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疼了…
我站在院外,以箫音送他一程,然而,没了琴声相和,竟曲不成调。
——————
——————
后来,我常常会在梦里见到柳音,白衣乌发袍脚轻摆,抬手拨琴弦,抿着嘴羞涩地笑。
我总觉得他其实没有死,虽然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早就已经化为了枯骨,然而我的心里却还是会存着这丝妄念。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黑袍男子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量,便是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我不敢眨眼,生恐又是清梦一场。直到他望向我,斜斜的挑起唇角。
这笑容,不一样。
于是我醒过神,恢复漠然。却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一丝得意,那样的孩子气…
是他,柳音。
但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不是。
一个邪魅狷狂,一个青涩柔顺。一个是腰缠万贯的神秘青年,一个是任人欺凌的卑贱乐师。除了长得像,根本就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
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既不愿承认,便让那个乐师永眠地下。
他依然名叫柳音,依然在楼里出没。只是这次所有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柳公子’,只是这次他只为一个人弹琴,花老板。
那日我在小院外的荷花池畔,曾遇见过花老板,抱着他的断琴。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有了交情的,只知道花老板看上去有些难过。
这就足够了,有个人,为他真心难过。
后来,花老板还为了他的死而做了不少事,甚至不惜与官府作对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几乎所
有人都说,现在的这个公子不是曾经的那个乐师,除了我,除了花老板。
她知道实情,他也只在她的面前承认。
我想,不管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花老板都当得起他的一片心。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老板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他。
有一天,我在楼里散步。看到不远处的花老板正在边走边看手里的几张薄纸,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想必,是外出办事的萧公子写来的。
她的后面跟着柳音,约莫五步开外,悄悄的。神情间再也没了素日里的嬉笑轻佻玩世不恭,痴痴的。
我忽然觉得很有趣,他在背后看着她,我则看着他的背影。如若回头,能否看到另一个人的正脸?然而,又如何可能回头…
我笑着拭去眼中的雾气,继续远远地看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我的生活没有变化,只是花老板与萧公子成了亲,然后离开了雍城。而柳音,也一起跟着失了踪。
也许,是找了个地方独自待着吧?他这样的人,本就是无论再怎样伤再怎样痛,也绝不会示于人前。
四月十五,满月当空。
一夜笙歌过后,我乏了欲睡,关了房门,却见到了他。
还是黑色锦袍,带着逼人的贵气,还有,一股熟悉的药草味。
他交给我两个包裹,一大一小。大的里面是金银,小的里面则是三个不起眼的物件,一个竹哨,一个黑色暗器,还有一个小瓶子。
“钱财用来给你赎身,去江南开家乐坊,奏自己喜欢的曲子。至于这些…”他拿起小瓶,以指尖轻轻摩挲,眼角眉梢漾出了水般的温柔:“如果有一天,她和萧莫豫决裂,拜托你把这三样东西交给她,再告诉她一句话,那首‘无名曲’是只有‘无名教’教主,才会的曲子。”说着,又轻轻笑了笑:“当然,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么一天。”
看着他把那瓶子小心翼翼的放好,我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就是那天你从袖子里掉落的宝贝吧?是她送的吗?”
“嗯。她看到我身上有伤,特地拿给我的。”
原来,他要的,便是这点温情。
如果,那晚我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他,结果,会否不同?可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如果。
他走后,我忽然想起,药草味就是那次去看望他时所闻到的,药性很烈药效很好。所以,他又受伤了吗?伤在了哪里,重不重,疼不疼…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与敌军决战的前夕,我去给将士们助阵。一曲慷慨奏罢,又请峦来和尚用内力助我将另一曲箫音远远传递。
我想告诉他,我要离开了,听他的话,去江南,开乐坊。
我最喜欢奏的曲子,就是他最喜欢的——
第五十四章 解毒
卧室里的两个孩子依然睡得香甜,萧莫豫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披着薄袄倚床半卧,见华采幽推门进来,忙掀开被角,眼睛亮亮的偏首对着她笑。
华采幽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唇角漾起的浅纹,竟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萧莫豫便叹了口气,下了床,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一步一步来到床边,然后按着她的肩头坐下,又为她除去鞋袜脱去外衣,将她塞进被子里,最后弯下腰搓搓手覆在她冰凉的面颊上:“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请客人入屋,就这么站在风口里说话,是何待客之道?”
他掌心指间的温暖终于让木头一样的华采幽恢复了感觉:“你知道来客人了?”
“嗯。”
“知道来的是谁?”
“嗯。”
“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恰巧醒了,然后就听到了。”
华采幽这才注意到萧莫豫的鬓角有汗渍,心中一紧,忙不迭将他也拉入被中:“刚刚又发作了?”
她这回没有假装看不见,萧莫豫也没有假装没发生,而是皱着眉苦着脸软着声音:“是啊,可疼了呢~”
“哟,知道疼了?你不是挺有种的吗?”
“那当然,没种你能生出岁岁和月月?”
“……”
华采幽眨着眼睛看了萧莫豫半天,忽然趴到他的身上,狠狠咬了他的锁骨一口,又用手使劲在他的肋骨上戳了几下:“你的骨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萧莫豫被弄得连连闷声惨叫:“油菜花你有病啊?人的骨头还不都是一样的,你指望在我身上发现钢筋铁骨不成?”
“那常离为什么要夸你的骨头硬呢?”华采幽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看样子,我需要拿个大铁锤来试试才行。”
萧莫豫忙一把将她搂住,笑得既得意又扭捏:“不过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一件事,他就这样夸我,真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事?”
“让我将萧家的几条运货线路借他用用,我怕耽误自己的生意,就小气了一把。”
“用来做什么?”
“送兵入京。”
华采幽倒吸一口凉气:“兵谏?!”
萧莫豫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我既然没答应,他自然也就没告诉我详情。不过想来,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