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德·莱昂纳德来时,带着一阵阵笑声,还在前厅处用力把雪跺掉。他在市内穿的薄薄的皮鞋不习惯沾上这种东西,就连他身上昂贵的大衣都看着可怜,但是他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一个上面沾有雪花的沉甸甸的纸袋,里面有烈酒瓶子磕碰的声音。他在露西·托尔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以证明他听说过她是个多么好的人,他对孩子们也不失关心,跟他们解释他是个老而无用的码字儿的,是南希妈妈的好朋友。

那天夜里大家都待得挺晚。一开始好像主要是露西在说话,讲西切斯特县的趣闻轶事;然后伊丽莎白热情洋溢地就共产主义说了很久,贾德·莱昂纳德马上附和她。尽管他是在私有企业谋生,他说,他也会乐于看到私有企业化为乌有,如果那意味着人性也许不会被摧毁。这是个不可避免会带来变化的时代,傻瓜才看不出这一点。孩子们上楼睡觉后过了很久,他抑扬有致、雷鸣般的声音还是充满了这座被雪所困的房子。孩子们尽量久地听着,也不管能不能听得懂,直到在那个说话声音的节奏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下午雪停后,伊丽莎白和贾德悄悄坐的士走了,去哈茨戴尔车站。他们一起坐车去纽约时,贾德说:“你的室友是个白痴。给她三杯酒,她就只想谈论游园会。”

“哦,露西挺不错,”伊丽莎白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她。另外,这样安排不错,一起住那座房子。适合我。”

“哈,好玩的爱尔兰裔斯卡斯戴尔小布尔什维克,”他怜爱地说,一边用胳膊搂住她。“事实上你比她聪明不到哪儿去,你知道吗?”

到伊丽莎白离开后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时,露西推测她是跟贾德在纽约待一阵子,坐交通车去新罗谢尔上班,天天晚上回纽约。可是她说一下她的打算岂不是做事周到一些?她甚至也不跟南希说,那不是有点欠考虑吗?

拉塞尔·托尔斯感到惊奇的是,南希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哪儿,根本没有显得担心得要命——事实上,显得根本不在乎。有一天,当时伊丽莎白已经走了一个星期或者更久,拉塞尔在南希房间开着的门口逗留着,看她趴在地板上用自己的彩色铅笔在从学校拿回来的美术卡纸上画画。

最后他说:“有你妈妈的消息吗?”

“没有,”她说。

“知不知道她在哪儿还是怎么样?”

“不知道。”

他知道下个问题也许挺容易就让他在她眼里成了个傻瓜,但他还是忍不住。“你担心吗?”

南希抬起头,坦然而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她说,“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她总是会回来。”

这话让人感觉不一般。拉塞尔懒懒散散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时,他知道这种态度,正是他在自己的生活中所需要的。可是他坐在床上考虑这件事时,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尝试把自己跟印在燕麦片盒背面的运动员相比一样遥不可及。他是个爱担心、皮包骨头的小孩子,从来都表现得比他的实际年龄小很多,任何人只要打开他的玩具箱的盖子,就会发现令人反感的证据。

几天后的夜里,电话又响起来时,还是爱丽丝·托尔斯先接的电话。“哦,当然可以,”她说,然后又说,“找你的,南希,你妈妈。”

南希站在那里接电话,背对着托尔斯一家。一开始说了声“嗨”之后,就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后来她不出声了,在听,肩膀耸得高高的,显得不自然。最后,她转过身伸手把电话递给露西,露西很快接过去。

“哎,伊丽莎白。你没事吗?我们都有点——担心你。”

“露西,我需要我的孩子,”伊丽莎白说话又带上了背诵爱尔兰诗歌时的那种老调子。“我想让你今天晚上把我的孩子送来。”

“哦,这个嘛,哎,首先呢,末班火车很可能已经开走了几个钟头,另外,我——”

“末班火车从那边十点半还是什么时候开,”伊丽莎白说。“贾德查过时刻表。南希有足够时间做准备。”

“嗯,可是伊丽莎白,我真的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她以前有没有一个人坐过火车?而且是在晚上?”

“哦,胡说。坐车才四十分钟,我和贾德会去接她,要么至少我会。南希知道的,我已经跟她说过。她下火车后,只用跟着别人一起走。”

露西犹豫了一下。“嗯,”她说,“我想如果你能保证在那儿,等她——”

“‘保证’?我应该‘保证’吗?向你?就这件事情?你开始让我感到烦了,露西。”

拉塞尔觉得他妈妈挂上电话后,显得受伤和不知所措,还有点愚蠢。可是她很快就恢复过来,从那时起,她什么都没做错。她让南希上楼换衣服,收拾东西,所用的语气挺好地既体现了权威,又带着爱意。然后她打电话去车站叫辆的士,解释说有个九岁的小女孩会一个人走,问司机可不可以保证她安全上火车。

南希换了身衣服,穿着冬天的大衣,拎着她过夜的行李下楼时,露西·托尔斯说:“哦,好,你看着挺不错,亲爱的。”拉塞尔不能肯定,可觉得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他妈妈叫南希“亲爱的”。

“哦,等一下。”南希说,“我忘了。”她又跑上楼,拿着她那个脏兮兮的泰迪熊下来。

“哦,这个嘛,当然要了,”露西说,“我跟你说我们会怎么做。”她把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打开扣钩。“我们把这个打开,把乔治放在最上面,这样你就会始终清楚地知道他在哪儿。”最好的一点——南希羞涩的笑容完全确认了这一点——那就是露西居然记得那只泰迪熊的名字。

“现在,”露西边说边忙着找自己的钱包。“我们来看看钱的事。除了你买车票的钱,我只有一美元半,不过我肯定够了。你妈妈会在中央大火车站等,所以并不是真的需要花钱。你去过中央大火车站,不是吗?”

“对。”

“嗯,问题是你一个人的时候,只用跟着别人一块儿走。会有一个长长的站台,然后是一道长长的缓坡上去;你出去就到了站上,你妈妈会在那儿等。”

“好吧。”

这时行车道上传来的士的喇叭声,托尔斯家的三个成员都出来了,踩着有一层滑溜溜硬壳的积雪,在刺骨的寒风中送别南希。

 

她一去就足足一个星期,也没打电话回来。她不知怎么从哈茨戴尔火车站自己打的回来后(这件事本身,拉塞尔根本没把握自己会知道怎么做),关于她那一趟,她没有讲太多。

“你在市里过得好吗,南希?”晚饭时,那位女用人轻手轻脚地在餐桌边走来走去,端上一盘盘意式细面条和肉酱,这时露西·托尔斯问。

“大部分时候都冷,”南希说。“有一天够暖和了,可以上去坐在楼顶,我就那样做了,可是我在上面才待了一个钟头——一个钟头——身上就落了一层烟灰。我的手上、脸上、衣服上,哪儿都有。黑色的。”

“嗯,没错。”露西说,一边用叉子卷了太大一团意大利式细面条。“嗯,纽约的空气确实变得——很脏。”

 

哈里·斯奈德那次因为锡兵而生气的事一直没人提过,可是其长期后果,好像是让他只要拉塞尔在场,都会有点容易发怒。他变得让人难以取悦,爱找别人的碴,很多时候这儿站站,那儿看看,拇指插在灯芯绒短裤的腰带间。

“你那里面装了什么?”有天下午在拉塞尔的房间里,他示意那个玩具箱问。

“没什么,只是我妈妈还没扔掉的旧东西。”

可是那没能阻止哈里过去打开看。“乖乖,”他说,“你喜欢这种玩意儿?你玩这种玩意儿?”

“当然不。”拉塞尔说,“我跟你说过,这些只是我妈妈还没来得及扔——”

“那你干吗不自己扔了,如果你不喜欢?呃?你干吗一定要等你妈妈去扔?”

话不投机,只能马上让哈里出去,可是根本没办法让他下楼到外面,因为他好像觉得在南希的门口站一会儿往里面看更有意思。

“你在干吗,南希?”他问她。

“没什么,只是把我的节目单收起来。”

“你的什么?”

“这些,你看,节目单。我跟我爸爸已经看过吉尔伯特和萨利文创作的五场不同的轻歌剧,我总是把节目单存起来。下一场我要去看《米卡多》。”

“麦克什么?”

“指的是日本天皇。”她解释道,“应该是很不错的。可是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是《潘赞斯的海盗》,我觉得我爸爸也是最喜欢那部。他把这歌剧所有的散页乐谱都送给了我,整部乐谱哟。”

拉塞尔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健谈而且兴奋,除了她从学校领回一个女孩那次。就算在那种时候,她们的对话能听见的很少,似乎主要都是控制不住地咯咯笑。这会儿,她在尽她所能总结剧本,注意不要在任何方面说得过多,以免影响哈里对整体的理解。她在那番独白刚开始时,向这两个男孩做过一个不明显的欢迎动作,很快,他们就实际上占据了她的房间:哈里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把一摞戏院节目表放在他的大腿上,拉塞尔站在窗边,拇指插在腰带间。

“…我觉得最好的,”她在说,“最好的是一个警察的角色。他动作僵硬。”她踱了几步又转过身,以表现出那种僵硬特点。“他很棒,唱了首很好听的歌。”

她拿起那份歌谱,试着带点伦敦腔用男低音唱,努了很大力忍住不笑。

 

当一个人没在忙于他的份内事

——他的份内事

 

“哦,我忘了跟你们说,”她说,一边用手紧张地把自己的头发弄平。“你们知道,舞台上有整整一个合唱团,他们总是开口唱,重复每一句的结尾,就像这样”:

 

——他的份内事

也没在谋划他邪恶的小计谋

——小计谋

他对单纯快乐的享乐之心

——享乐之心

不亚于任何一个诚实人的

——诚实人的

我们费力压抑的感情

——压抑的感情

当警察的职责即将完成

——即将完成

啊,考虑了一样又一样——

 

哈里·斯奈德脸上表情扭曲,发出一声缓慢而响亮的呕吐声,好像这是他所听过的最糟糕、最让人恶心的歌,另外为了模仿呕吐,他把所有那些戏剧节目单撒了一地。那样做,让拉塞尔发出一声紧张的笑声,使他成了个同谋。接着房间内一片沉默。

南希脸上惊讶和受伤的样子只持续了几秒钟,接着就勃然大怒。迟一点她有可能哭,可是当然当时没哭。“好吧,滚。”她说,“给我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是。马上。”

他们只能像小丑一样发狂地跌跌撞撞出去,相互推搡着,做着鬼脸,使得这像是一场假撒退,以此来嘲笑她发火了。她重重地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力气大得让走廊天花板上掉下了漆片。那天下午他们也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是在后院胡闹,互相躲避着眼神,直到哈里该回家了。

 

伊丽莎白最后回来时,她的样子“很糟糕”——露西是这样跟爱丽丝说的。

“那你觉得是彻底结束了吗?”爱丽丝问。“跟贾德?”她开始依赖她妈妈来解释大人的行为,因为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问,但并非总是有收获:上个月,九年级有个女生因为怀孕而退学,露西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感,使得不可能有任何解释。

“哦,这个嘛,我可不知道。”露西这时说,“我希望你不会问起私人问题还是怎么样,因为这真的不关我们的——”

“私人问题?我干吗要那么做?”

“哦,这个嘛,亲爱的,只不过是你一向这么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爱丽丝露出受伤的样子,最近这种表情出现在她脸上,比她的妈妈或者她的弟弟都更频繁。

大多数时候,托尔斯一家都躲着伊丽莎白,南希也是;就像家里多了个陌生人。伊丽莎白穿着高跟鞋脚步沉重地下楼,站在前面的窗户那里盯着邮政路,似乎陷入沉思。不论给她端上什么菜她都挑剔,晚饭后,她不耐烦地翻了很多杂志,一边喝很多酒,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让每个人都感觉多么不自在。

后来有天夜里,孩子们都上床睡觉后,伊丽莎白把《新共和》杂志扔到一旁说:“露西,我看这样不行。对不起,因为以前的确像是个好主意,可是我想我们都应该开始另外找地方住了。”

露西感到震惊。“嗯,可我们是签了两年的房租协议啊。”

“哦,好了吧。我以前毁过约,你也是,人们一天到晚都毁约。我觉得你跟我不是很合适这样住,如此而已,孩子们也不喜欢,所以我们就算了吧。”

露西的感觉,是好像一个男的要离开她。有一小会儿,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她知道为这种事哭就太可笑了——她迟疑地说:“那你是要搬到市里吗?跟贾德?”

“哦,天哪,不。”伊丽莎白站起身,开始在地毯上踱来踱去。“那个大嘴巴,那个傲慢、装模作样、酗酒的狗娘养的——不管怎么样,他跟我分手了。”她刺耳地笑了一声。“你应该看看他是怎样跟我分手的。你应该听一听。不,我要去找像我以前住过的那种,也许更好点,在那里,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去做——一个人去做我的事情。”

“嗯,伊丽莎白,我希望你会考虑一下。我知道你今年冬天过得不容易,可是这真的好像不公平——哦,你看:等几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再决定吧,因为你在这儿住也有好处,或者说可能有,再说,我们是朋友。”

伊丽莎白让“朋友”这个词在空中悬了一会儿,似乎是要检查一下。

“嗯,”露西说着,又对那个词做了限定,“我是说我们当然有很多共同点,我们——”

“不,我们没有。”伊丽莎白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残忍,那是露西以前从未见过的。“我们根本没什么共同点。我是个共产党员,而你很可能会投阿尔弗·兰登[1]的票。我一辈子都在工作,而你几乎从来没动过一根手指。我从来根本不赞成付赡养费,你却是靠赡养费生活。”

这样,露西·托尔斯别无可做,只有不出声地傲然走出客厅,走上楼梯,上床,等着自己忍不住一阵阵抽泣起来。可是还没有那样,她就睡着了,很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她也喝了不少酒。

 

后来就到了早春季节。他们在同一屋檐下住了有半年了,现在随时会结束。这件事没有多讨论,可是在每个人眼里,那些日子都带上了最后的时光的特点。

这座房子的一侧,即跟哈里·斯奈德家相反的那侧有块空地,是个玩战争游戏的好剧场:有些野草高得能藏住人,有几条小路和几块开阔地——表面都是踩实了的土面——适合演出步兵战斗。有天下午,拉塞尔一个人在那片地方瞎玩,也许因为那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可以那样玩,不过没有哈里参加,也没多大意思。他正往家里走时,发现南希在后面走廊上看着他。

“你在那儿干吗?”她问他。

“没什么。”

“看上去你在转着圈子走路,自言自语。”

“哦,我是。”他扮了个鬼脸说,“我总是那样做。难道大家不都是那样吗?”

让他如释重负的是,她好像觉得那样好玩,甚至赏给他愉快的轻声一笑。

很快,他们就一起溜达到那块空地上,他指给她看最近军事行动的几处地标。这是那一丛野草,哈里·斯奈德曾在此藏了个机关枪火力点;这儿是那条小路,拉塞尔曾经率领一群幽灵巡逻,刚一开火,他就正好被击中胸膛。

为了重现那一幕,他在中枪后摇摇晃晃往后退,然后歪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你要是胸口那样中了一枪,就没什么办法了。”他一边起来拂掉身上的灰尘一边解释。“但是最糟糕的,是你肚子上挨了一颗手榴弹时。”这让他再次表演痛苦,并且四肢摊开躺在地上。

他为她表演死了第三次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很喜欢倒下,不是吗,”她说。

“呃?”

“嗯,我是说对你来说,最好的就是被打死,不是吗?”

“不。”他不服气地说,因为她的语气暗示这种倾向有种不健康因素。“不,我只是——我不知道。”

那有点让人扫兴,尽管他们走回那座房子时,关系仍然挺好;但不可否认,有一小会儿,他们当了一会儿伙伴。

就凭这一点,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时,拉塞尔从后面走廊那里脚步沉重地走进屋,有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她先到家,靠着客厅沙发的垫子坐着,盯着窗外,中指缠绕着自己的一绺黑色头发。

“嗨,”他说,“有件事挺滑稽。你认识你们班那个块头很大的家伙吗?卡尔·舒梅克?”

“当然,”她说,“我认识他。”

“嗯,我当时刚从学校出来,卡尔·舒梅克和另外两个人在操场上,他把我叫过去。他说:‘嗨,托尔斯,你想参加选拔赛吗?’”

“我说:‘什么选拔赛?’”

“他说:‘人类选拔赛。可是我最好先警告你,他们不让娘娘腔的参加。’”

“我说:‘谁是娘娘腔啊?’”

“他就说:‘你不就是吗?我听说你是,所以我要警告你。’”

“我就说:‘哎,舒梅克,去警告别人好吗?’我说,‘你要是想警告谁,最好还是继续找人吧。’”

这样重现一段对话挺精确,南希似乎听得有兴趣。可是最后一句有种不确定的感觉,像是留下了一种可能,也就是等他回到学校时,也许还会有麻烦。“那样说完后,他们只是可以说笑了笑就走开了,舒梅克和另外两个人。我觉得他们不会再纠缠我,可是我是说整个这件事都很有点——有点古怪。”

他这时纳闷自己干吗要跟她说这个,而不是讨论别的事。看她坐在沙发那儿,在下午的光线中,他看得出等她长大和变得漂亮后,很可能会是什么样。

“说他听说过你是个娘娘腔,呃?”她说。

“嗯,他是那么说的,听说过,可是我想我——”

她久久盯着他,让人来气,也带着狡黠。“嗯,”她说,“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从哪儿听说的。”

拉塞尔瞪大眼睛,对她的背叛行为感到震惊,他在地毯上慢慢往后退,两个拇指也从皮带间抽了出来。就在他到门口之前,他看到她脸上的狡黠变成了害怕,可是已经太晚了:他们都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根本无法阻止他。

在楼梯脚,他叫道:“妈妈?妈妈?”

“怎么了,亲爱的?”露西·托尔斯出现在楼梯口,带着担心的样子,穿着她所称的她的下午茶衣服。

“南希跟卡尔·舒梅克说我是个娘娘腔,舒梅克又跟别的很多人说过,现在每个人都在说,这是谎话,这是谎话。”

露西的神色端庄,跟她穿的喝下午茶衣服相配。“哦,”她说,“好吧,我们可以在午饭时讨论这件事。”

伊丽莎白从来不回家吃午饭,爱丽丝在初中的自助食堂吃,所以餐桌上只有三个人:一边是拉塞尔和他妈妈,一边是南希。没人能分担一点露西缓慢、感情强烈、无情的声音中所具有的力量。

“我对你所做的事感到吃惊,南希,让我感到很苦恼。一个人不应该做这种事,不应该在朋友背后散布恶意的闲话和谎言。这就像偷东西、骗人那样糟糕,让人恶心。哦,我想有些人是会那样做,可是我不想跟那种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也不想住在同一座房子里,也永远不想让自己有这种朋友。你明白我的话吗,南希?”

女用人端着他们的盘子进来了——今天会有小份的牛肉、土豆泥和豌豆——她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回厨房之前,暗带责备地看了露西一眼。她以前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家庭工作过,也不想再有这种经历。一个挺好的女士,一个疯了的女士,三个样子悲哀的小孩:这算什么一家人?好了,极有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已经让职业介绍所给她找份新工作——可是同时呢,应该有人让那个疯女士闭上嘴巴,免得她把那个小女孩骂死。

“拉塞尔是你的朋友,南希,”露西·托尔斯说,“你跟他在同一个家里。你在学校背着他散布关于他的恶意谎言时,可是害人不浅啊。哦,我敢说你是知道的,一开始你就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考虑一下我。因为你知道吗,南希?是我找到了这座房子,我让你的妈妈一起来住,所以我们都能住在一起。是我一直希望了又希望我们在这儿,生活中会有一点点平静与和谐——是的,即使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后,我还是继续希望。所以你看,你伤害的不仅仅是拉塞尔,南希,还有我,还有我。你深深伤害了我,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