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我竟觉得,原来时光流逝得这样快。仿佛,经历了几世,未再见到这个一个人。却是在巷子深处,墙头绿藤,他叩门而入。
明明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手中的茶杯,倏尔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面上,碎裂开来茶水四溅。我连忙失神地蹲下身去捡碎裂的瓷片,不慎被刮破了手指。
“凤以寻?”母亲见状,过来拉我,瞅了瞅门口,“你认识他否?”
我不晓得该怎样回答。再抬头的时候,那样平淡的视线里似乎有了深不可测的漩涡,整个人都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这时,父亲的语气有些冷淡,问:“阁下有何事?”
他将目光收了回去,抬起了一只手。我这在注意到他的手上竟还拎着一只没精打采的白萝卜。他微微一勾唇,对我父亲客气道:“送还这个的。”
“送还?”父亲尾音儿挑高,显然是不信家里何时丢过一只白萝卜。
我生怕父亲说那不是我们家的萝卜,声音有些发颤,道:“父亲,那是我种的萝卜,可能、可能是大白调皮,将它拔了扔外面去了…”
“是么,那多谢你送还。”父亲接了过来,瞅了一眼道,“既然都已经拔起来了,晚上用来炖肉汤罢。”
善逝抵着的眉,若有若无地弯了一下。临走前,再深深浅浅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惊肉跳,随即取出一支小巧玲珑的药瓷瓶,道:“姑娘手伤了,若不嫌弃,请收下这个,涂抹于伤口处便会痊愈。”不等我拒绝,父亲就代为收下并道了谢,而后他如来时一般带着一缕风离开了。
第435章 太喜欢了,轻易碰不得【一更】
我从父亲手里接过药瓶和鬼哭狼嚎的重临,讪讪道:“这条萝卜尚年幼,父亲要是想吃萝卜了,明儿我让大白去山上叼一箩筐回来。”随后我把重临放回了土里。
母亲蹲了过来,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若有所思道:“看你将才那反应,看来是认识那个人了,还应当与他有一段过往。我私心里觉得,他看你的眼神还不错。应当是个不错的青年。”
我面瘫地望着母亲,道:“母亲你想太多了。”
后来我细问重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重临还处于胆战心惊当中,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说得不错,那间药铺果然有问题!里面有妖怪!”
我僵了僵嘴角,道:“是妖是神,你能分得清么?”
重临道:“反正敢跟土地神叫板的,都是妖怪!”
原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萝卜头,是真的去整顿人了。他去到药铺那里,见到那么多姑娘还在排队,不由心生不满。好歹出来开药铺的也要相互和谐不是,怎能如眼下这一家一方独大?这样还让不让别的药铺活了?
本着医药界的和谐发展的念头,重临二话不说就拆了人家的招牌。招牌一落下来,他寻思着就会吓跑不少姑娘,让姑娘们去别家看病。结果姑娘们是吓也吓不跑,于是他就跑到药铺里面去,施法把那些药柜子颠三倒四,大功告成还不待幸灾乐祸的时候,冷不防就被一道结界罩下来,抓住了。
于是一下午,药铺里的大夫该看病继续看病,留得重临在角落里哭爹喊娘都没人搭理。直到药铺关门了,它才被那位替人看病的大夫给拎起来,送回了巷子里。
那位大夫,就是善逝。
夜里,我手心里捧着那只小瓷瓶发愣的时候,大白就悠闲地啃着前爪指甲,慕罹道:“我一直觉得,善逝叔叔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他已经不是佛陀了,也找了你一两百年。虽然,虽然早前我觉得你跟我师父在一起挺好,但是现在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挺好。”
我径直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慕罹结结巴巴:“没、没有啊…我是那么随随便便收、收人好处的人吗?我完全、完全是为你感到欣慰好吗,你怎么这样不识好人心!”他瞅了瞅我拿着药瓶,却迟迟不给被划破口子的手指抹药,也未让伤口自动愈合,又道,“你快用药啊!”
最终我将那只小瓷瓶放到了枕边,道:“不用了。”
慕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想了想,道:“大抵是太过于喜欢了,轻易碰不得。”
慕罹没有再回答我,回答我的却是一声清清浅浅得有些像一声恍然的低叹:“原来是这样。”
我一惊,却见金色光芒从房门里溢了进来,随之渐渐勾勒出善逝那独一无二的身姿。半低着的眼,直直地看着我。
一时相对无言。
“你…”我看着摇曳悠然的烛火,张了张口,有些紧张,道,“怎么来这里了。”
第436章 为什么放弃修佛【二更】
“原本以为不会这么快找到你的”,他顿了顿,道,“你派来的土地神,嗯脑筋有些粗大。”
我摸摸鼻子,闷闷道:“看来找他当土地神,委实是一件重大失误。”
善逝一步一步走过来,像是踏在了我的心坎上,我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被他圈禁在了床边,他缓缓弯下身来。头靠在我的肩上,手自腰边伸过,去摸我枕边的药瓶。他这一动作,让我浑身都僵硬不堪,仿佛多动一下就是对他的亵渎。呼吸淡淡地洒在了我的颈窝里,痒得发颤。
后来不顾我反对,善逝给我抹药。指尖与指尖相碰,瑟缩不已。
我深刻地觉得此时此刻需要说点儿什么来打破我们之间诡异的沉默。是以我随口就问:“你为什么放弃了修佛?”这是困惑我多时的一个疑问,但问出口了才惊觉,问这个敏感话题极为不合适。
善逝眉梢轻抬,看了我一眼,复又将眼帘垂下,看着我手指上的划痕消失得了无踪迹,道:“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知道。”
“我已经很久,不去想很多事情是为什么了”,我垂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努力了这么久才得来的成功,说放弃就放弃了,会多可惜。白襄可是日日都盼着你成佛呢。其实我也觉得,你资质这么好,虽然你这个人有些冷淡淡的,但心地却很善良。众生因为你成了佛陀,兴许能少有些人世间疾苦。”
“嗯”,善逝嗓音有些轻缓,说,“那你现在想想,我放弃成佛是为什么。”
我沉默了许久。慕罹恨铁不成钢地唏嘘:“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小凤姐姐而六根不清净了啊!”
后来我想,慕罹说得有些玄乎。这些年,善逝是在一直寻我,但我觉得我们的曾经,结算得很是彻底干净。
梦里的孟桓卿是他的一缕意识,我是因为吸收了他的骨心咒才能爱上了他的意识。可是后来,我连我自己爱的人是谁我都分不清楚了,到底是孟桓卿还是善逝呢?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了,毕竟那个三百五十年的梦境已经被毁了,而我与善逝也在琉璃界告了别。现在想来,当初在琉璃界半夜里闯进我房间的、水下抱着我的那些画面,都不是梦罢,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可是他也说过,我想嫁谁便嫁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我早已经不会再轻易哭泣。
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要珍惜着。当初对珏如此,对善逝也是如此。
我一直觉得,爱情这回事不能一路走到底,总得要为自己留转圜的余地。喜欢一个人不能只想着将他捧在手心,就是再谨慎万一哪一天一不小心摔一跤以后也能将手心里的宝物摔坏了。
还不如放开,天大地大,只要我晓得他依旧好,就可以了。
而善逝,就应该是我想象的那样,不为红尘所累,身兼大爱,众望所归。
可是…晃神间,善逝缓缓地靠过来,将我轻轻地抱着。手托着我的后脑,我的头埋进了他的衣襟里。
满满都是伽南香,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第437章 你是不是非我不可呢【三更】
我脑中一片空白,深深地呼吸着,话没有经过思考就迸出了嘴:“要是为了我,你不成佛了。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非我不可呢?”
良久,善逝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以后,你还会修佛么?”我双臂缓缓攀上了他的后背,“我怕,你沾上我,你也会碎掉。”
他突然地笑了,声音很浅很低,我从未听过他笑出声来。他道:“你怎有本事让我碎,你只需知道,往后跟着我,我会将你护好不会让你碎了就好。”
这几日母亲相对略懒怠,我被父亲关在书房里学习文化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秋千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我练了一幅字送去给父亲检查,将将一打开门便看见父亲一袭白衣出现在院子里,长发遮住了半个轮廓,欠身垂眸低低地看着秋千上的母亲。
浅浅的风拂了几片落叶在两人中间,说不出的和美静好。
父亲淡淡笑了一下,随即弯身将母亲抱起进了房。我摸摸鼻子,觉得此时此刻再那自己练就的这副字去打搅他们,实在有些不解风情。
一回头,大白在书房里爪子擒着墨笔也一副认真书写的样子。硕大的虎头搁在书桌上,纸上一片墨迹,原本白棉花一样的毛发也弄得污迹团团,但它似乎乐此不疲。
最终似乎练出来的字不怎么合它的心意,它一个羞恼,直接将笔抛进嘴巴里,嚼了吃了。
慕罹在它身体里又开始对大白一通拳打脚踢,道:“明明就是只老虎,学什么书法情操,你看你把笔吃了小凤姐姐拿什么写字?!”转而又唏嘘,“啊呀那么多墨水你也不嫌酸嘴,唔,会不会拉肚子啊~~~”
于是,大白在院子里跟慕罹大展了拳脚。
后来,见母亲懒怠疲软的状态没有好转,父亲便出门去给母亲找了一位大夫。
当他把善逝领进家门里来的时候,大白停止了玩泥巴,我则感觉眼前都晃了一晃。父亲道:“以寻,去给这位大夫备茶。”
据说,善逝是跟父亲在药铺前偶遇的。父亲本没打算去寻草堂请大夫,只不过堪堪路过的时候,忽然看见善逝不紧不慢地步出了药铺,瞅见了父亲便把他认了出来。
听闻父亲要找大夫,于是善逝就自荐,随父亲一道回来。
他还带了一个白衣小童。人虽比白襄小了一些,但脑子跟白襄一样白。想必此时此刻白襄应该是在九重天的司命宫里找到了归宿,因而善逝才换了这么一个小跟班。
父亲趁着我母亲睡着了,隔着帘帐将她的手腕取出来,给善逝诊断了一下。善逝修长的手指只往母亲的腕处轻轻碰了一碰便收回,与我父亲道:“尊夫人已有两月身孕。因体质不同,孕时反应也不同,夫人这般状况属正常,胎儿也很健康。”
我与我父亲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回神的时候,善逝却连药方子都开好了。
父亲眉梢染了喜色,仍然淡定从容地问:“羲和她…有喜了?”
第438章 一夜华发【一更】
白衣小童认真道:“药师说夫人有喜那便是有喜了!他的诊断还从来没失误过。”
善逝吩咐小童道:“你去药铺取药来给夫人煎帖药。”
小童溜地一下出门了,留下父亲请善逝在院中吃茶。我将烹好的茶取了出来,给父亲添上,瞅了瞅善逝的手指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再有些不稳地给他添上。
回头去取了两碟点心出来,后我坐在秋千上听父亲跟善逝闲聊了起来。
聊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善逝在城中初来乍到就开了一间药铺年少有为云云,以及问及善逝的阅历和对看病这一行当的想法。
善逝胡吹海编面不改色,偏生又头头是道。我感觉我整个人都随着他每说一句话每向我投来的一个眼神而感到头皮发麻。
最终父亲问了一个敏感性的话题。他问:“恕我直言,先生的这一头华发是怎么搞的?我不是没见过一些医术高明的怪医,更甚有医痴者,均拿自己的身体来试药。先生的头发也是试药而导致的?”
我闻言,不禁看着他那皓皓如雪的银发。忽然也想知道,他虽身为琉璃界的药师,那这样的银发也是他试药导致的么?
善逝盯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忽而抬起了眼眸,看着我与我四目相对,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想,应该是为情所困罢。”
“为情所困?”
善逝继续道:“我未婚妻跑了,于是我一夜华发。如今我一路追来这里,差不多寻得了未婚妻的下落。头发白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莫再让我追寻再让我煎熬。”
父亲顺着他的目光扭头过来瞧着我,亦是若有所思,道:“原来先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觉得你未婚妻跑得有些没道理。这样不乖。”
我没坐稳,砰地一下从秋千上栽倒。
我挺着没动,善逝语气里带着鲜少的笑意,道:“我也这样觉得。”闻得脚步声过来,我还不及自行爬起,手臂便被一只手扶着将我拉起来。隐隐的迦南香近在咫尺,他轻声地问,“有没有摔痛?”
恰逢小童欢欣鼓舞地取了药回来,我瓮声道:“我、我带他去煎药…”
煎药在厨房那个小院里,白衣小童轻车熟路,安上小灶就开始拨弄药材,等水沸了再将药落入罐子里。我时不时往院子里瞅瞅,却发现父亲跟善逝没有在闲话了,继而径直在桌上摆了棋盘开始对弈。
那种感觉很怪异,但我说不上来。
我缩回脖子,颇有些颓然,问小童:“我不是听说,寻草堂的生意好得非一般,你们药师这般闲散偷懒与我父亲下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小童呔了一声,手里拽着一把小团扇,往小灶里不住地扇风,道:“不碍事,他尽管玩他的。药铺已经被勒令关门停顿了。”
我惊道:“这是为何?前几日我不是才见到你们铺子门前不是排了一长串的队伍,姑娘们都等着上门瞧病么?”
第439章 黄昏遇青年【二更】
小童道:“你只知其一就不知其二了。我们药师平时都不大爱给女孩子看病,这般高调地给女孩子看病是想找个什么人。应该也是一个女孩子,好奇心颇重的那种。药师说,她爱凑热闹,也迟早会在铺子前看看。但后来药师说不用再找了,他就十分不乐意给女孩子看病了呀,你是不晓得,我每天在铺子里光是闻女孩子身上的香粉都是失眠多梦的!可即便是这样,女孩子也还是一群接一群地来,于是最终那些没病的给药师瞧了之后回去就都变得有病了。变得有病了之后再来瞧病,就越瞧越严重,脸上长红斑黄斑褐斑的,哎哟看着就觉得心里发麻!”
我心里也跟着发麻,问:“后来呢?”
小童继续道:“后来她们见识到了药师的厉害,就不敢再来了啊。”
我再问:“再后来呢?”
小童一耸肩:“再后来,铺子就被同行举报,说药师没有医德滥用药品,铺子就被勒令关闭了啊。”
我回味了半天,掂着下巴总结道:“如此看来,你们的铺子还真是命途多舛啊。你们药师,怎么没被抓去坐牢呢?”
小童伸长了脖子瞅了瞅还在下棋的善逝,小声道:“本来差点就要去坐牢了,可是县太爷家有一位千金小姐,也是脸上长斑。药师又给治好了,于是县太爷就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善逝是在我们家用过晚膳,再给母亲把了一次脉以后才打算回去的。当时母亲的表情,就跟父亲知道她有孕一般无二,有些怔愣,随即就是一抹无比柔和的笑。
善逝道:“是药三分毒,我便不给夫人多开药方拿药了,夫人好生安养即可。”思忖了一下又面不改色道,“若是仍觉得不放心,我可隔日便来给夫人复查一番。”
于是,他很快在我们家混得很熟。且游刃有余。
母亲有孕以后,父亲是加倍小心着。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父亲有异议抗辩一句,彼时母亲便会摸着肚皮略惆怅:“我觉得我孩子的心情不好。”于是父亲只好缴械投降。
隔天,善逝没有来。将近傍晚了,母亲便差我去请他。
我默了默道:“我觉得你的状况挺好的,作甚还要让他来。不嫌多此一举么?”
母亲道:“图个安心。你且去,我让你父亲去煮酒。”
我:“看病就看病,煮酒做什么?”
母亲:“请他喝点小酿啊。”
我慢吞吞地起身,见大白期期艾艾地蹲在回廊上,不由对它招了招手。它欢天喜地地蹦着过来。此时天色已晚,带它出门放放风应该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将将走到门口,母亲在秋千上吃着葡萄囫囵就道:“唔,我觉得那个青年挺好。”
后来还没走去寻草堂,还在巷弄里便看见善逝拐了进来,不急不缓地行走在青石路上。墙头的藓草随着一缕薄薄的暮风而颤抖,天边的云霞散去最后一点绯艳的光亮。
他轻抬眼帘来看见了我,怔了一怔,在不远处就顿下了脚步。几缕银发从肩后悄然滑至了前襟,不管是着金袍还是穿青衫,都那么英挺合衬。
第440章 提亲【三更】
我有些讪讪的,看着那飘拂的墙头草,道:“嗯,是我母亲,央我来找你给她看看。”
善逝沉吟了下,问:“你母亲有不舒服?”
我撇了撇嘴:“只要不顺着她她就不舒服,顺着她她就一百个舒服。”
“这段时间这样很正常,那就顺着她便好。”话语间他缓缓走近,嗓音有些低,有些轻,带着一种淡淡的愉悦的味道,“所以,她让你来接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挺好。”
后来大白夹着尾巴先回去了,善逝和我一起走在后面。忽然他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清浅温润的感觉流连在手心里,让我有些面皮发热。他问:“我记得你是在意一些俗礼的,我打算向你双亲讨了你,这算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有些懵,望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你要向我父亲母亲提亲啊?”见他神色平静,我心中有些慌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胡乱道,“我觉得、觉得,是不是太早了?我父亲母亲还不一定支持我们,毕、毕竟你找到我才几天…而已…”他双眸暗了下来,我心口又是一紧,由着他俯下头,缓缓靠上我的肩,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我动了动喉,安然地改了口,“那…那你提罢,到时候我嫁给你就好了,只要你莫嫌弃我嫁过人…”
善逝手臂圈住了我的腰,“这两百多年,你要是不跑,我早把你娶回去了。你没能嫁成别人,也是天意。”
晚饭的时候,父亲煮了酒招待善逝。善逝跟父亲对酌,才几日的光景仿若就成了一对好友。母亲吃的口味较重,父亲给她烤了鱼,其间她不断地往烤鱼上浇辣椒酱。
善逝没有一点征兆地,就道:“凤以寻在没找到你们以前,谁要想与她交好,都有一些难度,但现在既然有了二位双亲在,我想有些事情就会变简单许多。我想跟双亲提一提亲,许她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亲母亲闻言一点也没有显得惊诧,倒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半晌,母亲才开口道:“听寤华说,我们凤以寻成了你的未婚妻,只是在还没有成婚的时候就跑了,可有这回事?”
善逝面不改色:“是有这回事。”
母亲沉吟了一下,问:“那你也是穿越来的?”
“穿越”这个词是一个新鲜词,善逝虽不大接触这一类的新鲜事物,但我想以他的头脑定不难猜出母亲所指的穿越是怎样一回事。他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嗯,是穿越来的。”
母亲道:“那不就成了,你跟凤以寻本就是一对,为何还要再提一次亲?”手指掂了掂下巴,继续又道,“唔,莫不是想弥补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亏欠?这也不是不可,明日寤华去城里请个媒婆来,详细商量一下具体事宜。自然,聘礼我们收不多,但也该合场面。”
善逝点头,浅浅晕开唇角,道:“嗯,这个一定。”
我有些不能置信,道:“你们…这就同意了?”
父亲看了善逝一眼,与我道:“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我:“然后呢?”
父亲想了一想,道:“还有然后吗?哦,那,让我早点抱孙子罢。”
“…”
第441章 慕罹的内心【一更】
母亲贪睡,晚饭不久后靠在秋千上就睡着了。父亲将她抱进了房间回来继续跟善逝小酌…大白跟慕罹,则还在忘情地啃肉骨头。
夜色有些深了,我进房陪着母亲。安静地坐在她床前看着她平日里爱看的话本子,偶尔一抬头见她睡得安沉便觉得心里踏实。
神思一动间,我手中捻了一只紫砂笔,凑了过去,往母亲的额上轻轻地描了起来。母亲那龙族的额印,我再熟悉不过,而今只想给她添上,让我再好好看一次。
后父亲推门而入,看见了那图案,愣了愣。我缓缓吐舌笑:“我母亲,原本是这个模样的。她有这样一枚印记,父亲你觉得好看么?”
父亲眼神未从母亲的额上移开,道:“好看。怎么都是好看的。”
父亲说,善逝还没走,似乎有些喝醉了。看他今晚是在这里留宿还是回去,让我自行安排。我走出房间时,果真看见他还坐在院中,一袭青衫衣角垂落地面,发丝如银瀑。他撑着额头,显得有些不稳的样子。
而大白此时正伏在他的脚边。慕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慕罹碎碎念道:“药师,好歹你也是个守诚信的尊神不是,我留了线索才让你找到这里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给我弄一个肉身让我从这头笨虎身体里出来呀?”
善逝未答,慕罹有些可怜有些委屈,道:“我很喜欢跟小凤姐姐在一起,但是既然你已经找到她了我又觉得我不能一直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我是时候离开了,这个时候离开也很放心,你会给她幸福的是不是?”
良久,就差慕罹要小声地哭出来了,善逝才嗓音里带着醉态和沙哑,道:“你跟大白相处得很好,跟你小凤姐姐也相处得很好,为什么你觉得你自己非离开不可?是怕我跟小凤在一起了之后虐待你?”
慕罹闷了闷,道:“诚然,你这个人不错,挺配得上小凤姐姐,但其实我心目当中最想和小凤姐姐在一起的人是我师父。所以一看见你们,就会回忆起我师父。可我也知道,我师父已经死了,回不来了,我不想小凤难过,也不再想我自己难过。”
我扶住了廊柱稳住身体。原来…慕罹人小鬼大,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就跟发生在昨天差不多。说来,东阙,他的师父,都是因为我而死的。
我以为,若是慕罹知道了真相,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起码,我会带着这种虔诚的内疚,一辈子。
善逝手指把玩着酒盏,道:“是即将有一副好的躯体可以供你使用,且你不会再是老虎精,可以与一般小童一样体验快乐的童年。但,这还得经你小凤姐姐的同意。等我问了她,再给你做安排。”
慕罹欢呼雀跃:“真的吗真的吗?!要是能够变成凡人,那就太好了!”
善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拂倒了一杯酒,落进了大白的嘴巴里。顿时大白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他稍稍侧了侧头,眸光流暖地看着我,那双瞳孔里有金色的光晕在收缩,依旧是手支着下巴,道:“你是出来送我的?”
第442章 今晚别回去了【二更】
我笑得有些僵,过去扶起他,道:“别小觑了母亲酿的酒,稍不注意就会醉的。”
善逝手搭在我的肩上,步履还不算凌乱,随我走出了家门。他赞同道:“确实蛮醉人的,我醉了。”
窄小的巷弄里,月色只投出墙面的半边影。才将将没走多久,善逝突然像失去了力气一样整个人朝我倒过来,我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直后退,直到抵在了墙面上。
“喂你…”
他不由分说地就压了过来,手臂绕过我的腰将我圈得紧紧的,呵出的气喷洒在我的脖颈里很痒,道:“我头晕,你别乱动,让我抱抱。”
我闻言没有乱动。他缓缓抬起眼眸来,寂静地看着我。我想一定是夜色在作祟,竟将眼前的青年衬得这般冷清好看。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感觉他不怎么清醒。刚想唤他,怎料他头侧开,唇轻轻吻上了我的脖颈…
霎时,惊愕伴随着颤栗,袭遍我全身。他的唇慢慢往上移,碰到了我的耳珠。
“善…善…”我伸手想推他,才惊觉双手都被他钳在了腰后。我有些喘,咬紧嘴唇不溢出声,他亲吻过我的脸颊,眸色幽邃地盯着我的唇,而后极缓地覆了下来,尝尽滋味一般的辗转…
我感觉我忘记了呼吸。手不知不觉得到了自由,不知该往何处放,几经尝试,最终攀上了他的双肩。
不知过了多久,我浑身瘫软得就似扶不起墙的烂泥,不住地往下滑。他紧紧地抵着我,我浑浑噩噩,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唇角溢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
他停了下来,头枕着我的肩,努力平复着,将我搂紧,“小凤,我对你,有很强的欲念。就好像…食髓知味。”
我怔忪了一下,有些好笑:“小凤?你也习慕罹这样叫我?”我回抱着他,蹭着他的衣襟,“你对我有欲念,我觉得很开心。反正,我马上就要嫁给你了。有什么关系。”
良久,他终于变回了平时那个冷静的善逝,暗哑道:“方才慕罹说的,你都听到了。”
我轻抚着他的银发,应道:“嗯,听到了。你所指的肉身躯壳需得经过我的同意,是指我母亲肚子里的胎儿罢。”
善逝道:“他的魂可以重塑一次,投入凡胎。而你母亲的胎儿,尚未被安排魂魄轮回。所以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
我笑了,道:“让慕罹成为我的亲弟弟,也是一件好事。”
“我们的婚事…”善逝忽然挑了这样一个话题,带着些许沉思,与我商量道,“在人界办一次,在仙界办一次,好不好?”
我点头,道:“好。”
善逝将我打横抱起,沉沉稳稳地走在巷子里。我头枕着他的胸怀,手臂环着他的腰,听他道:“今晚不回去了。”
他带我回了寻草堂。
守铺子的白衣小童,看见善逝抱着我回来,长大了嘴巴。我有些紧张地揪着善逝的衣襟,他面不改色地将我抱进了他的卧房。
时隔两百多年,当初梦境里和他的那些耳鬓厮磨抵死缠绵,我早已经忘却了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善逝又教我重拾那些记忆,我有些力不从心,现实里的这具身体还生涩得很。
那些深深浅浅的呢喃,那些厚重的喘息,衣衫落了满地。他吮着我的耳珠,低低道:“我进来了。”
而后身体被打开一道缺口,由得他在里面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他像一头被饿得慌的狼。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443章 出嫁(上)【三更】
第二日,当我状态不怎么好地出现在家门口时,母亲上下将我打量了一遍。我火辣着面皮,抽了抽手,就是抽不开善逝紧握着我的手。母亲笑得有些深意,吹着口哨,道:“看来这婚事得加紧些办。”
善逝将慕罹的魂从大白的躯壳里抽了出来,他要为慕罹重塑魂魄,然后带去冥界,由冥界安排慕罹投胎。
慕罹走的时候,时值半夜。父亲母亲都睡下了。
平素贪睡的大白此时此刻却清醒着,趴在地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慕罹半透明的魂魄。善逝正往他身上施法祛除他本身的妖气。
慕罹在院中踱了两圈,最后停在大白的面前,伸手摸摸它的头,道:“终于可以不用跟你抢身体了。你知不知道,跟你生活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费神很费神的事情,又要提醒你这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又要监督你不许吃饭的时候往碗里努口水,有时候还要为了争夺躯壳的使用权而跟你打架…”慕罹一件一件地细细数来,数到最后总结地叹了一声,“不过,这两百来年,和你相处总的还是蛮愉快的。如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小凤姐姐。”他又很严肃很郑重地提醒,“但并不是我一走了就不回来了,你不要开心地太早,我还会再回来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慕罹红了红眼圈儿,再抬头望着我,抹着眼睛与我道:“小凤姐姐,我走了。你往后跟善逝叔叔好好过日子。其余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就是谢谢你。”
我亦有些酸涩,仍努力笑着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么伤感是做什么。下次回来便是我亲弟弟了。”我始终是亏欠他的。善逝拂袖一扫,将慕罹的魂收进了袖中。我又道,“你去罢,我等你回来。”
善逝回来,是两三日以后的事情。这两三日里,母亲与父亲对还未出世的孩子感到很惊奇,因为母亲明显感受到了腹中孩子在踢她,让父亲也去感受一番,于是父亲伸手去摸也能感受到了。
约莫,这是一个生命真正赋有灵魂的开始。我知道,善逝做得很周到。
我跟善逝婚礼的一切准备都是按照人界的礼数一步一步来的。先是要找媒婆正式跟我父亲母亲提亲,再跟我合八字,下聘礼,定婚期,成亲那日他亲自来迎娶我。
我要嫁去寻草堂,与我们家隔了一条巷子两条街。
一大早,母亲为我梳了妆,穿上嫁衣,盖上红绸,外头唢呐震天地响起,随即是放鞭炮的声音。
临行前,父亲母亲坐在堂前,我跪下,乖乖顺顺地给他们一人敬一杯茶,道:“女儿总算能够在出嫁前向父亲母亲敬这一杯女儿茶,谢父亲母亲对女儿的养育再造之恩。”说着我便对着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时,我对着双亲道:“父亲母亲,弟弟的名字,可否由女儿来取?”
母亲笑了一声,虽是淡淡的,却带着一些伤感,温和道:“你确定是弟弟吗?那你说说,弟弟要叫什么名字好?”
我隔着红绸,哽了哽,道:“就叫凤已寻好不好?我已然找到了你们,此生不留遗憾。”
母亲点头:“嗯,这个甚好。寤华你觉得呢?”
父亲道:“就叫凤已寻。”
母亲亲自将我送出了门。门外善逝正等在那里,身着红服,衣角翩翩。
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头上盖着红绸不大好走路,险些被门槛给绊倒。幸得对面的青年及时上前,稳稳地将我接住了。顿时街邻四坊起着哄,我火辣着脸听母亲调侃道:“这是个好兆头啊。”
第444章 出嫁(下)【大结局】
他伸出素白的手握住了我的,向我的父母拜别,而后将我抱进了喜轿。大家都随迎亲队伍一起去了寻草堂吃酒。
我坐在喜轿里,听着喜庆洋溢的唢呐声,久久都回不过神来。心跳得很快,手有些发颤,掌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和汗迹。
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前未有过的。紧张,却踏实,又期待。
当年嫁给珏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分不清青梅竹马与情人之间的不同,只觉得青梅竹马在一起便是天经地义。如今,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因为嫁的人不同,所以出嫁的意义就有些不同。
我珍惜珏,可惜那不是情人之间的珍惜。更多的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
忽然觉得喜轿中的气氛有些讶异。我回神过来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吓。喜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而善逝此时正弯身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幸好我看不见他,不用太过紧张。
他却手指轻轻抚着我手心里的指甲印,问:“在想什么,这么失神,嗯?”
我的视线顺着红绸下方看出去,恰恰看得见他的衣襟。层层叠叠露出了白色襟边,很整齐。
我眼神止不住乱瞟,道:“这么快就到了么?”
他道:“我让他们走了近路,想快点跟你拜堂礼成。”他凑了过来将我抱起,“将将在想什么?”
我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外头掌声笑声闹成了一团,我贴着他的胸膛,小声道:“只是在想,嫁给了你,真好。”
拜了天地,入了新房。
新房里红烛高燃,床铺上铺满了桂圆花生和红枣。他在前堂招待满堂宾客,我便安安静静坐在新房里等着。
多么漫长的等待我都能够等,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等待如此有意义过。
后来足迹声一踵接着一踵。新房的门被推开,他被簇拥着推了进来。房中半天都没有动静。就有人提醒道:“新郎官快去挑喜帕呀,不想早点洞房啊?”
于是大伙都开始哄笑起来。
善逝的话听起来有两分迷茫:“我知道要挑,我在看用什么挑。直接用手可以么?”
有人笑道:“用手就不吉利啦。新郎官还不快去找如意称呀?”
于是那缕红色衣角在新房里飘来飘去,应当就是在找他们所说的如意称。我看着他的步履,丝毫不如平时来得从容淡定,见他毫无头绪,大家又笑得越发欢腾,我面皮发烫的同时也感受到那样莫大的开心。
媒婆直叹善逝不成器,道:“哎哟我说新姑爷,你就不想跟小姐早生贵子嘛?”
善逝迟迟地领悟,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稍稍弯下身,手往我身后的床榻上探了探,找到了如意称。
当大家都欢欣鼓舞时,忽然善逝抬手捏诀将他们一股风一样全部给吹了出去,稳稳当当地关上了新房的门。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意称挑起了红绸,一点一点地往上揭。只揭了一般半,他蓦然停了下来。房中安静得就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
他轻轻地,低缓地,道:“抬起头来。”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眼帘,大红的衣角入眼,红衣广袖,银发皓皓,那俊美冷清的一张脸,此时却垂着眸,含着笑。
如世上最明媚温暖的一缕光。
他完完全全地揭开了喜帕,弯下身来,靠近,眉梢上挑不尽风流,瞳孔里晕开淡金色的浅浅流光,落在我的唇上。唇沿相碰时,他道:“从今往后,这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