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姩嫌弃一般地将窗画还给了羲和。羲和愣了半晌,呆呆地亦凑拢嗅了嗅。墨里面夹杂着的,是她的血腥味罢。
羲和很听青华的话,从此果真没再画过画。不只是窗画,连其他的画都不曾再画过。画画这功夫,是青华教给她的,她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再还给了青华。
月中,很圆。
清泠的月光白莹莹铺下,将万物都映衬得十分柔和。夹答列浪风,将树叶沙沙沙地吹拂得响动,将一地的白月光修剪得细细碎碎。
羲和在园子里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方白纱,白纱上画着的是一袭白衣墨紫发身影的青华正逗着小青鸟的光景。却不慎被路过的灼姩给发现了去。
当灼姩面上带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她的窗画,问:“小师姐,你很喜欢师父吗?”的时候,羲和直感觉,自己周身如置冰窖,冻得直哆嗦。
灼姩对羲和的反应和表情很满意,扬了扬那窗画,满意道:“要是我将这个拿给师父看了,师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你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一直以来,羲和对青华的情感从不屑于掩藏,她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必要闪躲掩藏。可是却因为灼姩的话,忽而感到害怕了起来,害怕自己因为这窗画就真的不能再留在东极了。
羲和让灼姩将那白纱窗画还给她,只可惜灼姩不肯,灼姩非得羞辱羲和一番才会罢休。灼姩对她说:“但是我不会去告发小师姐的,师父高高在上,连话都不常常对小师姐说,他会喜欢你吗?这幅窗画小师姐还是收好,我有师父亲自为我画的窗画,所以不会要这个。”随后灼姩才将窗画端端正正又放回了羲和的手里,洋洋洒洒地走开了。
羲和不得不承认,灼姩虽是要强了些,但那个时候她还是有些感激灼姩的。因为灼姩没有去青华那里告发她,她还可以努力,还可以留在东极。只是,她对青华的喜欢,兴许真的要掩藏起来了。那样会更辛苦。
(三)
鬼使神差地,羲和竟跑去了灼姩的房门外,看灼姩窗纱上的窗画。那是青华为灼姩画的窗画,画的是一位少女立于春舞花飞的时节里,很清淡却很漂亮,是青华的作风。
原以为灼姩对青华的喜欢和自己对青华的喜欢有些不一样,却不想其实是一样的。灼姩争强好胜,都只是为了能让青华更亲近她而冷落自己。
很多时候,羲和都觉得喜欢青华其实很寂寞,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一坚持就是那么久。那么久被青华不咸不淡地对待着,羲和又有些丧气,就算要花痴要头脑发热,都该是清醒了,可羲和偏生不愿半途而废。兴许,真的会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明明羲和能够进出妙严宫,能够时常看见青华,就在离自己咫尺近的地方。一袭白衣,墨紫色长发流泻,那么近,羲和却感觉越来越远。
现在想来,羲和觉得自己年少的时候真真是又傻又天真。那个时候她是喜欢青华,但就是让灼姩以为她很卑微很好欺负。现如今灼姩的轻易几句话早已经不能再让羲和为之难过了。当年什么都可以忍受,现在就该轮到让灼姩也不那么好受了。
说来,羲和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时候的女孩子,不比现在,早熟得很。小小年纪,就懂得什么情啊爱啊,情爱能是多大点事,竟成为自己年少时坚持学习的动力,哪里是现在的孩子能够比得上的。就好比云烬,情爱这个词语兴许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目前就只为自己将来找不到媳妇而忧愁过。
羲和负着手走近灼姩,半眯着眼睥睨着灼姩。因灼姩比羲和矮小了半个头的光景,一与羲和无形之中的迫力相比较起来,就显得灼姩更加娇弱。羲和微微一勾嘴角,道:“仙姑身子委实弱得紧,正好我要回去,若不嫌弃,我可送仙姑一程,算是报答仙姑之前接送丞洺上下学。”
灼姩柔柔笑道:“早前接送丞洺上下学,都是我应当做的,不敢受丞洺姑姑的报答。”
“如此,我便回去了。仙姑请自便。”羲和错身而过。
然脚下只走了三两步,恰恰羲和与灼姩相互背身而立时,灼姩忽然道:“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丞洺姑姑。”
羲和挑了挑眉,道:“仙姑请讲。”
灼姩便问道:“不知丞洺姑姑与丞洺小师弟从何处来?之前在哪座仙山修行呢?”
“怎么,东极竟也开始在意起门楣和出身了吗?”羲和侧眼看着灼姩,道。
灼姩没有丝毫不自然,道:“丞洺姑姑莫要误会,我这般问并非是在意丞洺的门楣和出身,只是先前总听丞洺小师弟提起他的阿爹阿娘,因而眼下得空就问问。”
(四)
“那就是纯属个人八卦了。”羲和随意地掸了掸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带着水汽的花叶,状若无意道,“听说东极避世已久,掌天地乾坤而不问世事,怎么,仙姑也有八卦的兴趣吗?有也不妨,新近仙界很流行八卦,仙姑也算赶得上潮流。”
灼姩颜色不怎么好,垂下眼帘,谦让道:“丞洺姑姑不愿说,也便罢了。”她的姿态摆得很到位,很似羲和在咄咄逼人一般。
羲和对此,见惯不怪了。她也不怕当这个恶人。羲和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享受着晨间新鲜的空气,道:“那我也问仙姑一个问题可好?”
灼姩道:“丞洺姑姑请讲。”
羲和侧身,看着灼姩,清幽幽地道:“我想请问仙姑,前两日是如何费心招待丞洺的,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一下。”
灼姩微不可察地怔了怔,张了张口,淡定自若道:“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羲和不动声色:“嗯既然仙姑说是有误会,可能就是有误会。”说着灼姩面上的笑就已经挂不住了,羲和便抬步往前走去,有了几步似又想起了什么,侧身回眸,眼色染寒,又道,“下回仙姑该小心一些,莫要再有什么误会才好。”
灼姩说不出话,只得眼睁睁看着羲和走远,最终消失在迷茫的雾气里。
妙严宫很大,羲和没有走捷径,而且转了大半个弯才能走到宫门口。朝阳刚好迟缓地露了一个头,将白雾镀了一层薄薄的淡金,一眼看去十分美丽。
羲和裙摆一扫,嘴里叼着一支方才在路上信手折来的婆罗树小枝,干脆坐在了妙严宫门前高高的石阶上,看云卷云舒。
不一会儿,一抹墨色身影就出现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并沿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往上。
素墨走得不急不缓,手捧一方如石头一样的东西,用锦帕盖着,颇有一些神秘感。远远地素墨便看见羲和坐在高高的石阶上,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迎了上去。
羲和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山间的云雾,又看了一会渐渐走近的素墨。羲和边端详边思忖着,像素墨这样的人,生得温润,黑衣黑发,性子亦如墨一般安静纯粹,往面前一站该还是有些魅力的。如若再将此人往九重天一放,能掀起一波新浪潮,兴许天后流锦就不会因为天帝人气太旺而感到烦忧了。待到素墨近在眼前了,羲和才懒洋洋道:“大师兄早。”
素墨道:“丞洺姑姑早。”
(五)
羲和便侧头看着素墨手里的东西,无意道:“大师兄养的墨熟了么,今日送来的可是丹墨?”
话一出口,羲和又觉得有些不妥。如此问,似乎显得她知道得太多了,不利于她的低调作风。
素墨会养墨,养的是墨石,其中最精粹的还是丹墨石。早年她还在东极的时候就知道,青华所用的一切墨都是素墨一手养出来的,只是当时甚少见过,且又年幼,就是见了也见不出个所以然来。素墨的墨不光是在东极出名,有一些避世的仙尊也晓得东极有这样的好东西,却常常来东极求而不得。因为一块精粹的墨石并不易养成。
果真素墨闻言拿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羲和,笑意未减,道:“丞洺姑姑当真博学多才。”
说实话,羲和记得已经很久都无人这么夸赞自己了,说她不学无术、碌碌败家的倒不少。一时羲和想着该如何消除素墨的疑虑好,沉吟了下复呲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博学多才说不上,应该还是算得上知书达礼。琴棋书画,唔不,是文房四宝,我略有一些接触,听说过养墨这回事,因而知道大师兄养的丹墨石更是个中翘楚。”一番蹩脚的自圆其说之后,羲和面不改色地看向含笑的素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素墨配合颔首道:“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遂羲和指了指素墨手里的东西,道:“既是如此,不知大师兄可愿将这丹墨拿与我瞧瞧,也好让我开开眼界?以往就只是从别处听说,并非亲眼所见,今日难免好奇一些。”
眼下素墨用锦帕盖着那丹墨,约摸是正要送去青华那里。羲和提出如此要求,很有可能他会拒绝,毕竟那是即将要送去给帝君的东西,岂能含糊。然素墨只稍稍迟疑了下,尾音拔高了些,道:“你真的很想看?”说着素白修长的手指就捻住了锦帕的边缘,似随时准备掀开一般。
羲和矜持道:“一般般。”
继而,锦帕自素墨的手中被撩起,一块如血的丹墨石出现在了羲和的眼前,令她眼前一亮,同时又神情一震。
素墨养的丹墨石,竟比当年她所见到的,愈加红艳妖冶了许多。羲和嗅着丹墨石所散发出来的独特墨香,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素墨看着羲和道:“丞洺姑姑觉得这丹墨不够好么?”
羲和:“我有说不好么?”
素墨垂眼笑笑,道:“好的话那丞洺姑姑何故还要皱眉?”
(六)
羲和两指戳了戳自己的眉心,继续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皱眉了?”定定了看了那丹墨半晌,羲和才抬头看着素墨,“养墨不易,用此等方法养丹墨,大师兄就没觉得有何不妥吗?帝君会让你这般养丹墨?”
素墨笑得淡然安宁:“若心中无鬼心中无愧,又何惧拿什么方法去养墨。”
羲和不好再多说,点点头道:“想必帝君亦是这般想的,一心专注于这丹墨的纯粹,而又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不生事端。”
素墨眼底里浸上半严肃半玩笑的神色,道:“普天之下除了帝君一人,见过丹墨石的少之又少,更无谁能够一眼就看出我是以什么方法养墨。看来丞洺姑姑不仅仅是博学多才。”
“咳咳”,羲和干干咳了两声道,“你知道的,我有些知书达理,对这行稍稍多一些接触。大师兄不着急去帝君那处么,再不去的话兴许帝君要等得着急了。”
“嗯丞洺姑姑说得有理。”素墨听后唇畔的笑,委实有一两分意味深长。紧接着在重新覆上锦帕之前,手指捏了一个小仙决,从那一整块丹墨石中取下小巧的一块丹墨石,递给羲和,道:“难得遇上像丞洺姑姑这样懂墨之人,这少许丹墨赠与丞洺姑姑不成敬意。”
羲和对此颇有些意外,有人相赠如此珍贵之物,理应是该接下的。羲和也正准备去接下,还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大师兄送我一块了没问题吗,若是被帝君知晓当如何?”
素墨道:“丞洺姑姑无须担心,稍后我会向帝君禀明,帝君亦会不吝赠姑姑这些丹墨的。下次若是丞洺姑姑还想取墨,尽可来找我。丹墨虽量少,却还有些其他的。”
一想起即将又要通过素墨欠青华一个人情了,羲和怎么都觉得心里头有些小疙瘩。可素墨都已经将丹墨掰下来递到她面前了,她不去接下就真的显得她很小气。最终羲和与素墨道了谢,接过小巧的丹墨石,墨石的质体显灼热,羲和便将丹墨石拢进了紫衣广袖里,再与素墨道了别。
走过妙严宫那高长的石阶后,羲和将丹墨石取了出来,往空中抛了又伸手去收住,只是那丹墨的颜色仍旧十分扎眼。但既然素墨这个养墨人与青华这个用墨人都不对这丹墨有个什么顾虑和担忧,自然羲和更不该自寻忧愁。于是她有个人悠闲地踱去山涧,撷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带回园子里去,将丹墨石细致地磨成了水丹墨。
水丹墨的色泽,竟比丹墨石还要妖艳几分。稍不小心,就误以为那不是墨,而是血。羲和反复调了几次,依旧如血。
云烬放学回来,亦说起素墨送去给青华的丹墨石这件事,努着小嘴,眼里彰显出一种“你确定那不是血块而是石头吗”的惴惴神情。同时还带给了羲和一个新鲜的消息。
一提及那个新鲜消息,云烬小手拉紧了书包的背带,眼里的惴惴变换成了憧憬,道:“今日大师兄送来了墨块,师父就尝试着画了一幅画,呃不,是描了一幅画,那画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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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坠落神仙崖【六千总更】
更新时间:2013-9-3 22:40:25 本章字数:8576
(一)
一提及那个新鲜消息,云烬小手拉紧了书包的背带,眼里的惴惴变换成了憧憬,道:“今日大师兄送来了墨块,师父就尝试着画了一幅画,呃不,是描了一幅画,那画真好看。夹答列浪”
羲和不解:“描了一幅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云烬拿一种“这都不知道,你真逊”的眼神瞟了羲和一眼,道:“就是原本有一副画好了的画啊,只是褪了些颜色,师父就将那些颜色再重新补上。那些画好的梅花啊,本来是合拢的,结果师父一添了几笔,梅花就又开放了,太神奇了!”
“那真是太神奇了。”羲和赞同地点头道。就只是一听到梅花,让她莫名地生出些心悸来峥。
然后云烬又得意道:“师父说我背好了《东极志》,了解了东极的天地万物,决定要先教我习画,要能画得出万物的具体形态。等不久的将来,东极要有一个画画比赛,我也决定好了要拿第一。”
羲和思忖了下,记得当年她入东极时是有这么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没有什么画画比赛。不过现在既然是有画画比赛,就该有奖励,遂羲和认真的问云烬:“得第一的奖励是什么?”
云烬道:“师父说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我看中的不是那些物质上的东西,我的目标是一定要赢了小师姐!客”
“......”羲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云烬的肩膀,道,“好少年,有志气是好事,但也要实事求是。”莫说灼姩比他老上好几万年,就是灼姩在这好几万年里每日荒废下去只动一动笔头,都是云烬难以企及的。况且灼姩在青华座下,就是再不勤快,也不至于荒废。
云烬偏生不服输,当即回去就开始练习,结果练习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无法了,云烬才抬起脑袋,花着小脸,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羲和,道:“姑姑你就不能稍稍指点一下我么?”
羲和面瘫,无表情道:“我不会画画。”
云烬不依不挠:“你明明就会,阿娘说了你画功了得!”
“…你阿娘净说些有的没的。”羲和无奈,瞥了云烬一眼,云烬识相地递上画笔。羲和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画笔,道,“这么多年不画,我画得不一定好。我只画一遍,你学个大概,详细的等明日可细心问你师父学习。”正好羲和突然也来了些兴致,许久不提笔动作倒也生疏了。
说着羲和稍稍弯下身来,龙草暗香盈鼻,带给云烬一种十分踏实又温馨的感觉。他看着羲和手中的笔去蘸了蘸墨,执笔的动作也很好看,小手跟着比划,想学习羲和执笔的动作。
羲和只淡淡勾勒出了线条简单的枝桠,幸得今日遇见素墨送了些丹墨石,且又被她磨成了水墨,也就取了出来,拿笔蘸了一些,浓淡得宜,口中道了一句“看仔细了”,随后笔尖轻巧而婉转地勾画了几下,那枝桠上便赫然显现出一朵梅花的形状来,亦是合拢着,鲜艳非凡,当即云烬便赞叹出了声。
(二)
羲和道:“想要画出你说的那种梅花,画起来虽是不难,但想让画中梅绽开于你来说还是需要多些时日的练习。并非每个人都有灵气来足以使画中花开放,不过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个很萌很有灵气的男孩子。”说着,画中的那朵艳丽的梅花,竟缓缓绽开了,形容十分妖艳美丽。
云烬再次赞叹出声,对此种画画技巧格外憧憬。羲和说他有灵气,他便对习画的将来充满了斗志和信心。
只是云烬要答应羲和,不能让他师父知道羲和也会画这样的画。否则羲和便再也不会指点云烬,云烬就更无可能在画画方面胜过灼姩,从而取得即将到来的画画比赛的第一。
当夜,云烬再练习了一番,却没收到多明显的成果,想要画梅花,画出的是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虽是觉得沮丧了些,但云烬仍旧是怀着要比赛拿第一的信念,而后早早地入睡。熟睡当中,一个翻身便似八爪鱼一般将羲和扒得很紧。
兴许是被勒得厉害了,竟让羲和开始心悸、做梦。梦里,无非是些梅花。雪中梅,红艳艳地绽开了一地。梅花林里,若隐若现的一袭白影,墨紫色长发丝丝飞扬,忽而侧回过头来,清清淡淡地看着羲和,神情那么冷漠那么陌生。8青华淡淡开口对羲和道:“以后,都不许再画画。”
羲和一直想问为什么,可青华始终不给她机会,转身即走。好不容易有勇气去追他,可追着追着,四季更替,冬转春,春入夏,倏尔脚下一片无底悬空,她竟是跑到了绝壁悬崖之上!
那是神仙崖,任她如何奋力挣扎都无能为力的神仙崖!
仿佛,她一直追逐着的青华,就是消失在眼前的神仙崖里,再也寻不得踪迹。她也便如冬季陨落枝头的梅花,迎风坠落。
羲和倏地惊醒了过来,浑身汗涔涔,尖锐的头痛。她起身便拎了桌上的一壶凉水往口中灌,很饥渴很狼狈。发丝被下巴滑下的水滴打湿,几缕黏在了一起。
她记得的,羲和永远都记得的。当年,当年坠落神仙崖时,青华也在,就站在神仙崖上眼睁睁地看着,怀里抱着的是一脸受惊的灼姩。是青华放弃了她,不要她。
灼姩很害怕,但她心里也一定高兴坏了。掉落神仙崖后,一旦跌入神仙崖下的长乐界,羲和就永无可能再有能力上来。只可惜,羲和有些运气,没能跌入长乐界,而是奋力游走至长乐界边缘,最终为边缘的元灵之气所伤,毁去了不少修为,却也同时激出了龙族后裔的护体灵力,龙印尽显,惊动了几位龙族的长老。若非几位龙族长老赶来极力相救,恐小小的羲和在神仙崖下面也坚持不了多久。
荒海的万丈海底之下,一层厚厚的龙晶石铺在海底,散发着幽蓝的光泽。龙晶石之上,安放着一塚透明的水晶棺,羲和便躺在水晶棺里,一睡近一万年。
(三)
清醒之后,羲和早已经褪去了稚嫩少女的模样,成为龙族的女君上。眉间再无稚气与希望,统统化为一派死寂。从此,羲和在荒海胡乱度日,消磨着她身为上古神祗所拥有的千千万万年漫长无止境的岁月。曾经躺了一万年的水晶棺,依然安放在万丈海底,时不时她会去阖上一个瞌睡。一个瞌睡也便去了几百年。
若非后来遇上了天后流锦,收流锦为她龙族的义妹,其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才让她渐渐从颓废当中走出,重新对生活生出一点兴致。否则,又哪能得一自在。
不知不觉,羲和出了园子,深夜里在山间胡乱地行走。夜霜沾湿了她的裙角也未能止住她的脚步。天色渐渐发白,等羲和回过神来之际,她已然站在了云雾蔼蔼的绝壁之上,下方深不见底,令人望而却步。
神仙崖上,羲和便是站在她曾经掉落的那个地方。整个人带着飘渺的湿润的雾气,肤色莹白,眉目痛楚。
迄今为止,羲和觉得什么于她来说都是大可化小、小可化无的,并没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占据在她心间。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阴影,而羲和童年的阴影,便是在这里掉下去的时候,看见青华抱着灼姩,放弃了她。
被一个自己喜欢得要命的人抛弃,会真的要了人的命。
羲和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想不通自己为何要突发奇想地来这个地方。在东极,她最忌讳最不敢来的也便是这神仙崖了,眼下倒是勇气足得很。
眼眶和鼻尖被凉雾冷得发红,羲和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深渊,深深浅浅地笑着,呓念着:“青华,你眼光忒不好。”竟然要灼姩也不要她。
话一出口,忽而脚下云雾翻涌,羲和愣了一愣,下一刻竟看见云雾被突破了一个洞,继而一道白影直冲而上。一见那墨紫色的长发,羲和缩了缩瞳孔,竟是青华立在她面前,周身带着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湿气,长发些微凌乱,英挺无双。
青华半低下狭长的眉目,定定地看着羲和,没想到一从长乐界出来就碰上她,眼眶鼻子红红的像是要哭一般。他问:“你说说,我为什么眼光不好。”
羲和着实也没有预料到,竟突如其来生出如斯变故。对于青华问的这个问题,她更加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收回了所有纷乱的情绪,张了张口,羲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青华那白皙的下巴处,撇开话题干干道了一句:“帝君好早。”
青华“嗯”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眼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