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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四

(一)

大师兄没被剔除仙骨革除仙籍。

天君将他锁在仙牢里,思过三载。

去看大师兄时,师父与我一起去。但我还是先去了一趟药神殿。

几万年不见药神殿的童子一如既往的机灵。远远地见我来,便跑去通报了他们的司医神君。神君尧司在大门口等着我。

他看了看我,道:“来了。”他依旧着了一身白色袍子,只是愈加纤瘦。

我冲他稍稍点了点头,道:“嗯。”若不是因为大师兄,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踏进这座药神殿了。

神君侧了侧身,替我让开了路,道:“需要什么进去再说罢。”

我没跟他讲礼,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道:“难得神君竟晓得倚弦是干什么来了。”

神君浅浅笑了笑,道:“若不是有什么需要,怕是你打死都不肯再来这里一趟。”话语间,说不出的落寞与无奈。

我愣了愣,心里还是有个角落隐隐作痛,无比柔软。我道:“哪里,神君太严重了。只是天庭规矩甚多,倚弦不好冒犯。”

谈吐间他已带着我去了丹房。

丹房正中间,安安稳稳地摆放了三个紫金药炉。神君盯着紫金药炉,一时怔神,道:“往日小妖在我药神殿不知打破了多少盏药炉偷吃了多少颗丹药,那时怎就没想过冒犯不冒犯。”

我环视了一下这炼丹房。布置与我当初在药神殿时无多大差别。只是药炉从黄金换成了紫金,侧边的柜台上仍旧是安放着各色各样的瓶子,瓶子里是各色各样的仙药。

当年炼丹房内的三盏药炉隔三差五便被我打翻爆炸一盏,这炼丹房亦被里里外外翻修过数次。每一次皆是神君他腆着一张老脸去恳请天君拨人力物力。如今想想,那段时日虽鸡飞狗跳,但心里还是圆满的。

“你想取何种药?”

尧司安静地看着我,忽然轻轻出声,将我唤回了神。

我问:“神君这里可有忘情丹?”

他怔了怔,道:“自是有。”白袖长臂一舞,白皙的掌心便躺着一只瓶子。他未立刻将瓶子递与我,而是先沉吟了下,道,“弥浅…是想给你大师兄用么?”

“是。物是人已非,对他来说,或许忘记了更好一些。”

他将瓶子交与了我。

瓶子很轻,我摇了摇,忍不住问:“怎么,只有一颗?”

尧司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要很多颗?”

我将瓶子收拢在袖中,道:“没有,我以为你会从里边取出一颗给我。”

尧司弯了弯眉眼,道:“正巧,忘情丹近日流出得比较多,如今就只剩下这一粒了。若弥浅你再晚些时候来,怕是该等上一段时日才会有。”

我应了声:“哦哦,原来如此。”临走前我对他作了一个揖,又道,“倚弦打搅了,在此谢过神君。”

他浅浅道:“你我本不必如此客气。”

带好忘情丹,我便转身离开了药神殿。身后依稀传来一个童子稚嫩的疑惑声:“神君啊,那颗药明明是今早才炼好的,为何要说是剩下的?”

“哆,莫要多嘴。”

我顿了顿脚步,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二)

我去药神殿时,师父一直在南天门等我。后我们再一同去了仙牢。

只是师父仍旧在外面等着,只叫我一人进去。他没打算进去。

我终是忍不住问:“师父为何一直都不愿进去。”

师父叹了叹,道:“平日里昆仑山上就数弦儿与羽儿最亲近,弦儿进去看大师兄自是好说话一些。为师进去了,徒增尴尬而已。快进去罢,为师在这里等弦儿。”

仙牢值守的两名武官为我开了门。

天君虽锁大师兄在仙牢里思过三载,但到底还是多多少少存了一些恻隐。我与师父来探望大师兄,他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进了仙牢,仙气缭绕中,我远远看见石桌边上坐着的那抹冷寂而清瘦的白衣背影时,眼眶倏地就润了。

这与我上次来此地的光景差得太远。

上次,他是笑得淡然而甘愿的。

我走了过去,在他身后唤了一声:“大师兄。”

大师兄身影顿了一顿,隔了许久才暗哑低沉道:“你竟还来看我。”

我随手将从尧司那里讨来的药瓶子放在桌上,笑着道:“小师妹怕大师兄独自整日整夜地枯坐在这里,难免会寂寞。大师兄爱叨嗑,小师妹自然要时常过来瞧上一瞧,陪大师兄解解…”

大师兄忽而打断我,道:“我一直很相信你。”

我动了动唇,道:“这个我晓得。”

他又道:“我只叫你去看看他们母子,只让你去为我递个音信,道我不日便会回去。”

我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声音更幽沉了些,道:“那为何你还要带他们上天庭,为何要告诉他们天庭的事,为何?”

我手握成了拳,然后松了开。只听自己飘忽的声音道:“你妻子跪在我面前,说只求见你最后一面。我是神仙,自然要助凡人如了愿,所以带她上来见你最后…”

脑子里“砰”地一声巨响,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跌落在石阶上,背里一片疼痛火辣,但都及不上心头一角。

我半靠在石阶上,垂着眼帘淡淡地笑,继续道:“小团子唤我一声姑姑,他睁着两只大眼睛与我道,他想见爹爹。我是神仙,自然要助凡人如了愿,所以带他…”

耳边又是“砰”地一声,我身体闷闷撞击在石桌对面的一片石壁上,然后滑落在地面。

我伸手擦了擦嘴角,嘴角一片濡?湿。脚边出现一片阴影,我生生将眼眶里的水汽逼了回去,仍旧扬起唇角抬头看去。

大师兄逆着光,神色如死了一般沉寂。

但我晓得,他在气我,在恨我。

我何尝不是在气自己恨自己,是一个自私的神仙。为了保住大师兄,自私到拿凡人去一命抵命。

我亦晓得,一旦带他们母子上了天庭,必死无疑。

一切皆是我在作孽。

我眯起眼看着大师兄,捏起袖子又往唇边一擦,笑道:“我是神仙,要如凡人的愿。”

一巴掌扇在脸上,除了嘴角火辣些,再也找不到多余的感觉。身心都麻木了。

(三)

大师兄居高临下俯视了我半晌,一字一句道:“七万年,我都信错了你。”

我低着眉目,兀自笑道:“日后昆仑山修习的时日还那般长,今日大师兄如是说,也不怕往后多增了你我师兄妹之间的间隙。”

大师兄的衣摆拂过我的面皮,沾染了点点殷红。他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开,道:“回去吧,在这里的三载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手肘在石壁上磨破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手臂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我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没错我就是一个自私的神仙,只想图个自己好受。

我站起身来,看见大师兄立于桌边,便轻轻佻佻地道:“大师兄让我走我眼下却是走不得。天君有令,要小师妹我亲眼看见大师兄吞下瓶子里的东西才算数。”

大师兄顿了顿,伸出细瘦的手拈过桌上的瓶子。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只剩下皮包骨头。他两指夹住那粒药丸,顺手给自己斟上一杯清茶。

大师兄笑了,唇沿上挑了些,道:“不管是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你们皆休想让我忘记,小梓儿最好看的时候。”说罢,他将药丸放进口中,混着茶水咽了下去。

我咧了咧嘴,拖着身体离开了仙牢。

天君并未下令,让大师兄服下忘情丹。我也曾想,不论是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大师兄皆不要忘了嫂子最好看的时候。

出了仙牢,见了师父。师父却眉头紧锁。

嘴角的血迹被我弄干净,磨破的袖摆与手肘亦被我藏在身后。我对师父弯了弯眉眼,道:“师父勿要担心,大师兄在里边好好思过。我们回去罢。”

师父一语不发,兀自走在了前边。

(四)

回到昆仑山,我便跑进了自己的卧房,关好房门。

我怕,我恶有恶报,却被他们瞧见了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师父暂且不说,若是被师兄们见到了,怕是又要看我笑话。

在桌上趴了一会,我觉得有些乏,便欲去榻上再躺一会。

门轻轻响了一下,我将将站起来的身体忍不住颤了颤。有人安安静静地进到屋里来。

我便往床榻靠去,道:“师兄莫要打搅我,现下小师妹乏得厉害,想歇上一歇。”

手臂倏地被捉住。一阵桃花香淡淡袭来。

我喉头涌起涩堵,挣了挣手臂,道:“别看。”我不想师兄们看见,但尤其不想他看见。

手臂上的衣袖却被轻轻捞起,手肘间传来阵阵清凉。他轻声责备道:“弦儿为何不施仙法止住血。”

我吸了吸鼻子,道:“这是徒儿自作自受,怪不得他人。”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臂,扯了扯,将我扯过身去。凉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道:“还疼不疼。”

我垂着眼,努力咧着嘴,眼睛还是止不住酸痛,止不住酸痛。我颤抖着唇,咬紧牙,硬声道:“不痛,一点都不痛。师父,徒儿乏了,要休息。”说罢我拿下他放于我唇边的手指,欲转过身去。

然我只稍稍挪动了下身体,下一刻,他用力扳过我的肩膀,修长的手臂一揽,将我带进了怀里。

他手抚过我的头发,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低声喃道:“弦儿,莫要在为师面前逞强。”

我手攥紧师父胸前的衣襟,猛又吸了吸鼻子,良久,终于再也憋不住,道:“师父是不是也觉得,徒儿没用得很。大师兄、大师兄在仙牢里对我说,他…他信错了我七万年…师父,大师兄、大师兄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我、我是个不中用的神仙,尽做些缺德、缺德事,这、这些…都是徒儿的报应!”

“弦儿,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有一个怀抱将我拥进,将我护牢。我很疲惫,很难过地失声大哭了起来。其实我也后悔了,当初若不与大师兄一齐下人间胡闹,若我只是个规规矩矩的神仙,皆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章七十五

(一)

神仙的生命不如凡人苦短,反而很漫长,千千万万年。

三载,不过晃世而过的一件事。

大师兄在仙牢里思过毕后,天君亲自遣了两名小仙陪同着大师兄,将大师兄送回了昆仑山。

自上次去仙牢里看过大师兄,我便没也再去过。因为他说叫我不去,他应是记恨着我再也不愿见到我。

大师兄脚踏在昆仑山的土地时,师父在前,山上所有师兄与我皆在师父侧后,迎接大师兄。

大师兄在师父面前中规中矩地跪下,作揖道:“徒儿给师父请安。徒儿此次历劫不成,请师父责罚。”

师父淡淡道:“回来便好。羽儿历劫不成,再重头修习便是。”他亲手将大师兄扶了起来。让大师兄与我们叙旧,自己先行离去了。

师父他心里也不好受罢。

众师兄拱手,齐齐道了一声:“大师兄。”

大师兄愣了愣,却一双眼放在我身上,温温笑道:“小师妹似乎不大欢迎大师兄。”

我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在一边呆傻愣住,忘记如其他师兄一般作揖唤他一声“大师兄”。只是他连说话都变得浅浅淡淡,很有一副身为神仙的样子。我想他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爱叨嗑爱面子爱八卦爱摇摆了罢。

我一如往常地故作轻松回笑道:“大师兄这历劫归来,小师妹怎么可能不欢迎。”

只听大师兄与其他师兄们有板有眼训道:“这二次历劫非同小可,怪只怪平日里大师兄未勤加修习。如今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师弟还有小师妹要警以为戒才是。”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我却是听得百般涩然。

大抵一粒忘情丹下去,他连他原本是记恨着小师妹这档子事都忘记了。

我抬眼看着他,那双以往璀璨若星火的眸子安安静静,再无半分闪耀的晶亮。无论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他说过…

我忽而轻笑出声,问大师兄:“大师兄,早前听说过人间有昙花一现,你见到过没?”

大师兄蹙了蹙眉,道:“见是见过,不过昙花一现只有两个时辰,太可惜了些。”

我便再问:“那两个时辰里,大师兄觉得昙花何时最美?”

大师兄沉吟了下,道:“自然是昙花初初绽放的时候最美。”

我闻言眯了眯眼,转身跑掉了。眼泪却还是在我将将转身的那一刻,溜了出来。

身后有师兄无奈地唤我。

依稀听大师兄问:“小师妹她这是如何了?”

那日断仙台上,她巧笑嫣然,问:“小梓儿最好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被缚在高高的石柱上,眼里情深,道:“小梓儿问我愿意不愿意娶你的时候。那时昙花初初为我一人绽放,愿意只为我一人绽放。世人爱牡丹,我溪羽只爱昙花。”

她又笑:“原来我在你心中是一株昙花。”

“只此一朵,三界绝无仅有。”

“昙花只为一人绽,两个时辰足以。将将你说的小梓儿最好看的时候,不论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哪怕模模糊糊若有若无,记得一点也好。小梓儿心中的良人,别无他人。”

(二)

桃林里的风吹得很紧。我瑟缩着身子,蹲在一棵桃树下。

“不管是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你们皆休想让我忘记,小梓儿最好看的时候。”三年前,犹记得大师兄服下忘情丹时,说得坚韧决绝。

不管是喝了忘情水还是过了亿万年,大师兄不复往日的大师兄,换得一副沉稳内敛。只是一粒忘情丹,他是将自己忘记了也不会忘记昙花初绽的时候。

我双手搁在膝盖上,垂着头。任由泪水一滴一滴沾湿地上凌落的桃花瓣。如今大师兄不记得他记恨过我,我这是怎么了,该欢喜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我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他身上的味道与这桃林的一样,我晓得是师父。

师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倚靠着树,清清浅浅道:“弦儿何苦折腾自己。为师知道,弦儿费尽心思一心想保护大师兄,可世间万事哪得两全其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颤了颤身子,忙吸了吸鼻子道:“师父说的这、这些,徒儿、徒儿都明白。”

师父伸出长臂绕过我的肩头,霸道地将我摁进他怀里,一手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喃喃道:“那弦儿还哭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那师父就不难过了么。”

师父面色怔了怔,不语。

我又道:“想必师父是难过的。带徒儿去仙牢,师父一次都未踏进去,想必是难过的。”

师父轻轻挑起唇角,道:“羽儿的性子为师清楚得很,他心中有愧自以为给昆仑山蒙了羞丢了脸。彼时为师没进去才是对的。”

顿了顿师父又叹道:“弦儿,莫要怪你大师兄。情乃穿肠毒药,皆身不由己。”我分明看清了师父眼底里的落寞。

良久,我才闷闷道:“师父说的这些,徒儿怎会不懂。”只是要如师父这般想得通透,我道行还不够。

风吹得久了,有些凉。师父的手臂收得紧了些,将我圈住。

我晓得我靠在师父的怀里,我亦晓得抱着我的人是我师父。他让我好安然,我一时留恋竟不想顾这师徒情意。

只是他终究是我师父。七万年来都只是我师父。

我看着大片大片灼灼的桃花,轻声道:“师父如此拥着徒儿,竟不怕外人道是不伦不类么。”

师父垂着眼帘,低低笑了,道:“那弦儿觉得是不伦不类么?”

我还是心里挣扎着自他怀里躲了出来,道:“师父不怕,徒儿怕。师父高高在上声名显赫受三界瞩目,名声坏不得。”

师父怔怔看了我半晌,随即伸手拈起我头发上的花瓣,却清清浅浅道:“过几日,弦儿随为师下凡罢。”

我没问缘由,不想答应。但口中终是不由自主道出了一声“好”。

(三)

第二日,昆仑山上泠染与墨桦一同到来。依旧是一红一白,很是炫目。

是大师兄将他二人引至师父书房的。

我去了师父书房,只站在门口就见泠染看着大师兄的神情有些怔然,欲言又止却被墨桦拉住。

大师兄的事,闹得三界尽知。

我与大师兄在门口错过。他温温与我道:“小师妹快进去罢,客人等得快着急了。”

我低头淡淡应了声:“有劳大师兄。”

泠染见了我立马过来拉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一段时日不见,弥浅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我咧开嘴,笑:“哪有。今日你倒是舍得来看我。”

我走了进去,看见师父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大红的柬子。师父悠然地喝着清茶。我便忍不住好奇道:“泠染是专程来送请柬来了?怎么,莫不是泠染也想做一个仙会?”

墨桦走到我面前,向我递出一张柬子来,似笑非笑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看了看墨桦满面春光,翻开了柬子,霎时手就抽筋了。这、这这这…不是喜帖么?!难道…难道,他们…要成婚了?!

我震惊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墨桦,再看了看泠染。泠染面颊微红,侧脸看向窗外。

我忍不住弯起了唇,笑睨着墨桦与泠染,道:“恭喜恭喜,恭喜二位。”

墨桦向我拱拱手,挑了挑眉,道:“还要多谢司战神君与小仙友相助才是。”

泠染耳朵机灵,闻言猛侧回头来,直勾勾看了看我师父,再看着我道:“弥浅,你们助他什么了?”

我心肝缩了缩。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幽怨地抬眼看了看墨桦,不想他正露出一股子狡猾的狐狸笑!

墨桦,你个天神奶奶的,敢整我!

我赔上笑脸,与泠染软声眼巴巴道:“泠染啊,我一向与你并肩作战自始自终都站在你这边,何曾助过他什么!你莫不是不相信我?”

泠染思忖了下,道:“我如何可能不相信你。”她转身又对墨桦呲牙咧嘴道,“唔,混蛋,休得污蔑我们家弥浅!”

墨桦眼角抽了抽。

我对着墨桦大笑三声,随即边瞅着墨桦变黑的脸色边问泠染:“喂泠染,你不是立志要娶一个武神仙么,你说像墨桦那样的文神仙狡猾多端又满肚子坏水还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最后还是要娶了这个文神仙?”

泠染嗫喏了半天,才道:“其实、其实他、他也算半个武神仙。”

我恍然大悟道:“哦哦!我差点忘了,文曲仙君是位文武双全的神仙!”

“弥浅!你竟敢笑话我!”

(四)

泠染与墨桦的仙会办得很隆重很热闹。自鬼界到文曲宫,皆是宾客满席。

我与师父初至鬼界,见鬼界一扫往日阴郁的气息,到处变得喜庆洋洋,倒也还难得。只是想不到,与我相伴那般久的泠染,今日便要嫁人了,如何都有些恍恍惚惚。

泠染穿着一身嫁衣,脸颊嫣红,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妖冶和风情。

我为她梳头发,学着凡间女子嫁人的模样,从头顶梳至发尾,意味着日后能顺顺利利,能与夫君相亲相爱。

今日难得泠染安静了许多,坐在梳妆镜前。

我调笑道:“女子嫁人本是件大喜事,奈何一到泠染身上便像是愁事一般。”

泠染睁着水汪汪的凤目,自镜子里边看着我,道:“我有些惆怅。”

我问:“有何惆怅?”

泠染垂下眼帘,道:“今日我随那混蛋上了天庭,还不晓得下次你我相见是何时。我时时刻刻不在你身边,怕是你要受人欺负。”

我鼻子微酸。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答应过我了,日后若谁欺负我,我让你帮我砍谁你便砍谁。你莫不是想后悔?”

泠染急道:“怎么可能会后悔!”

我吁了一口气,道:“那便好。谁说你日后不能常来见我?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随墨桦一齐下来看我便是。”

泠染弯了弯眼,总算露出了笑,道:“也是。”

似想起了什么,我便忍不住开口问:“泠染,我一直不晓得,你不是不稀罕墨桦么,为何最终还是要嫁与他?”

泠染突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幽幽问道:“念想一个人念了七万年,很苦罢?”

我似乎明白了,便道:“嗯,是很苦。莫说七万年,仅仅是念而不得就苦不堪言。”

章七十六

(一)

泠染唇沿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那日他醉酒了,迷糊呓念之间我方才晓得原来他竟是喜欢我的。早自七万年以前就喜欢了。弥浅你晓得我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