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手里一空,酒坛被移开了。酒坛里的酒荡出了些许,沾湿了我的下巴,顺着下巴滴落又沾湿了我的衣襟。

我抬起眼,见师父手里拎着我的酒坛,绷紧一张脸。

就这般,我们静默了许久。风吹过来,泛凉至了骨子里。

我打了一个酒嗝,酒气很冲,冲得我鼻子疼。我一眼不眨地看着师父,亦看了许久,眼前越来越朦胧,道:“我不想见你那般孤寂的模样。”

不晓得是怎么了,满脑子里全是师父的样子,微微笑的,懒懒眯眼的,坐在书桌前的,抿着清茶的…唯独没有紧绷着脸或是满是落寞的。

我捂着胸口,悸痛,道:“我不愿见你那般孤寂的模样,卿华。”

见师父良久不答话,我眯起眼雾蒙蒙地看着他,却见他瞠着细长的双目正怔愣愣地瞧着我。

他果真不理我。

我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晃了几步,打了一个酒嗝,垂下眼帘低声道:“既然如此,今夜便到此为止罢。我、我要回去了,回去睡觉…”

我只不稳走了一两步,手上忽然有一股力道。我费力侧了侧头,却见师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握得有些紧。温温莹莹的。

手上的力道一扯,我忽而身体失去重力一歪,竟如烂泥一滩倒了。

我倒进了一个不算温暖但很舒适的怀抱,怀抱里有着淡淡的桃花香。我贪恋地往怀里钻了钻,深深嗅了嗅。

头顶轻轻传来一个声音:“怕只怕酒醒之后弦儿又会什么都忘了。”

我嗫喏道:“那便不要醒好了。”

紧紧抱着我的双手轻轻一颤。随即师父淡淡出声,带些无奈道:“弦儿果真是醉了。”

虽我头有些重,但脑子还算清醒,如何算得上醉。遂我道:“我哪里醉了,醉了还能这般与你讲话么。”

“那你还记得上次与我一起在这里喝酒的光景么。”

一阵淡淡的风自桃林深处拂来,片片花瓣被拂落。我抬起头来,额头恰好对着师父的下巴。只见桃花瓣在清亮的月色下纷纷落在师父的衣上发间。

我怔愣了下,道:“如何不记得。上次我嘴馋偷喝了师父的酒却以为是大师兄藏的,不想却被师父逮住了个现成…我与师父一起喝酒,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桃花酒…”

腰上的手臂缠得很紧,将我紧紧箍在师父的怀里。我喃喃道:“卿华,卿华。”

师父用下巴蹭着我的发,低低道:“明日醒来,弦儿又该什么都记不起了,都忘了。”

闭眼恍惚间,我动了动唇:“怎…怎么会…”

(三)

清早我闷坐在床上,十分郁卒。

我什么时辰回来的,如何不记得我有回来过?昨夜师父好似给了我一坛子酒,我灌了好些口,后面我还念念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捂着头,说了啥来着?

我亦是不晓得师父昨夜是什么时辰回去的,一时觉得我这个徒弟当得着实不称格。师父想喝酒徒弟瞎摻和个什么劲,这倒好,喝醉了连自己如何回来的都不记得,更甭说趁师父喝醉迷离之际搀扶他一把。

不行,我想我应该去瞅瞅师父回来了没,若是他昨夜睡沉在桃林了那可如何是好。

如此一想,我正麻利地自榻上爬起来欲收拾自己。然偏偏此时,房门砰地一声炸响,自外被撞开了。

我惊悚地看向门外,不想竟又是泠染飞奔而来。

她一路风尘显了几分疲惫,瞅见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双眼闪闪发亮猛往我身上扑!我细细看了看,见她衣裳还是昨日的那一身,妆束亦是与昨日同样。

莫不是昨日被坑爹男神仙追得连鬼界都未回?!

我急忙扶住泠染,问:“昨日他追你到哪儿了?”

泠染抬起头来,黑着两只眼圈,无比伤情憔悴地瞅着我,道:“弥浅~~~我被追杀你要帮我~~~那混蛋就是一块狗皮膏药,我跑哪儿他追哪儿,如今我都跑了一天一夜了~~~”

我面皮一抖,问:“那他可是追到昆仑山了?”

泠染凄凄凉凉地点了点头,软声软气道:“我这不是没别的地方躲了么,昆仑山有你师父在,任那混蛋如何厉害定是打不过你师父。”说罢她又开始嚎叫,“弥浅~~~我的生死存亡~~~”

我亦跟着伤情起来。当初要是不结那一档子仇,多好。

我劝泠染道:“那墨桦不是一介文邹邹的武神仙么,功夫应该不强才是,你如何要怕他。”

说起墨桦,起初我们是不晓得他的名字的,这还是泠染大摇大摆去问的。当初泠染再三踏进男神仙的园子时张口便问:“喂你这个文弱武神仙,叫什么名字。”

男神仙似笑非笑道:“为何要告诉你。”

泠染眼皮一翻,嘴噘得老高,颇为不屑地看了看男神仙,嗤道:“道上的规矩你懂不懂,亏你还是一个武神仙。但凡武神仙碰面皆是豪气云天,不报上名来如何叫义气!”

男神仙低头沉吟了下,抬着眼帘看泠染道:“也是,你这小东西懂得不少。我叫墨桦,小东西记清楚了。”

墨桦定是想不到,泠染问出了他的名字便与我兴冲冲地直奔月老宫。泠染想给自己牵个威猛高大的武神仙,顺便将墨桦那个文邹邹的武神仙给配一个彪悍勇猛的女神仙。泠染很是看不惯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道日后定需要女神仙来保护。

我料想他若是知道泠染问他名字想搞他姻缘,他定是打死也不会说。

呔!说起泠染要搞他的姻缘…简直是自作孽啊。她至今都不晓得她的姻缘被我搞了。当然我绝对不是故意的,那纯属意外。那些都是后话了。

(四)

泠染忧伤道:“我本来是不怕他的,他那副弱弱的身板如何能打得倒我。但弥浅你不晓得,七万年没打个照面了他居然一见了我立马便认出了我。那混蛋也忒记仇,心胸狭隘得很!”

我赞同地点点头,道:“是挺小气的,记仇能记个七万年他竟还没被憋出失心疯,真是奇了妙了。”

泠染激昂道:“还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出我就跟认出他杀父仇人一般,狠了命地要追我抓我。”

我道:“你自然是不能被他抓住。”要是被抓住了那还得了。

泠染顿时聋拉下脑袋,道:“我亦是如你这般想的。这不就再无跑处结果跑到这儿来了么。”

我看了看泠染,倍感心伤,道:“若他真是跟着追过来现下指不定已经到了昆仑山了。”

泠染浑身一个激灵,眼巴巴望着我道:“弥浅~~~我知道你师父三界第一~~~要不你快出去瞧瞧他来了没,好让你师父将他赶下山去~~~”

眼下别无它法,我只得先出去探探风,遂道:“那好,你先老实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去看看就回。”

泠染一脸洋溢地冲我挥手,道:“好好,你快去快去。”好似将将那一脸土灰完全没有过一般。

出了卧房门我欲先去师父那边瞧瞧情况,走了一段路不想遇上了正做早课的二师兄,遂逮住问,昆仑山是否来了他人。

二师兄看着我却爱怜道:“看来小师妹近日修行上进不少,连有他路仙家到访亦能查探得出。”

…近日修行…近日人多事杂的,我修个什么行!但面上我仍和气笑道:“二师兄过奖了,如此说来倒真是有人到了昆仑山了?现下在何处?”

二师兄道:“前一刻文曲仙君来过,还去师父那里喝茶寒暄了一番。仙君本生性静僻不大与周围仙家走动,今日却不知吹的是个什么风他竟来了昆仑山。”

我脑子空白了一阵。

…这文曲仙君…莫不就是墨桦?

我始终有些回味不过来,问:“那那他人呢?”

二师兄看了我一眼,道:“只在师父那里坐了一刻便走了,说是还要寻人。”他顿了顿,又道,“小师妹莫要难过,文曲仙君确实是长得俊逸美丽,但这次错过了没见到下次还可以见到…”

想不到啊,墨桦竟是天庭的文曲仙君,是个文神仙不是一个武神仙。也难怪他要长成一副斯斯文文的白净模样,当初还要学人家武神仙一般舞剑!泠染还真把他当文邹邹的武神仙看待!

不过管他是文神仙还是武神仙,如今他被师父打发下了昆仑山那便是一件好事。遂我一路欢天喜地地蹦着回去,欲告诉泠染这个好消息。她可以在昆仑山上安生一天了。

章五十六

(一)

我欢天喜地地蹦回去,我再欢天喜地地打开门,道:“泠染莫怕,那瘟神已经被师父打发走了!”

不想泠染却无比可怜地低低呜了两声。

此时房里倏地响起了另一个戏谑的声音:“哦?瘟神?谁是瘟神?”

我抬眼看去,惊悚地发现房里的桌前不知何时竟还坐了一个人,一身白衣袭地正优雅地拎着茶壶给自己添茶!我还惊悚地发现此人便是我口中的瘟神墨桦!

眼珠子啪啪两声,贴到了地上。

我惊颤颤地问:“喂你你你不是走了么,何故又在我的房间里!”

瘟神轻轻笑了两声,看着泠染道:“凡间有句俗语,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泠染缩了一缩,我忙挡身在她面前,与瘟神抗争道:“你瞎说,明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瘟神嘴角的笑扩大了几分,道:“说得甚是。”

泠染在后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道:“弥浅你说得好,就是要这般说赢他,然后将他赶下山去!”

我细声回道:“不容易啊泠染,你定是不晓得这瘟神是啥身份,说出来怕惊到你。他主管人间文曲,我定是说不过他。”

泠染疑惑道:“主管文曲?有让武神仙去管什么文曲的么。”

我道:“我将将才从师兄口中晓得,他不是什么武神仙,他是个文神仙,天上的文曲仙君!”

泠染一吓,惊道:“文曲仙君?!他不是武神仙?!”惊了过后她又一叹,道,“难怪七万年前他爱舞刀弄枪的却没个武神仙的样子,原来全是三脚猫抓只能用来装装门面。”

我附和道:“没错没错,所以泠染你莫要怕,他一个文神仙纵使是再厉害也没多少功夫,若惹急了我们俩掐他一个兴许能掐赢。”

泠染镇定地点了点头。

此时瘟神却是挑了挑眉,笑道:“你们两个叽叽喳喳说了老半天,说完了没有。”

我鼓起勇气与瘟神对峙道:“说罢,你天高地远地追着泠染不放想怎么着?”

“我不过是见了故人难掩欣喜”,瘟神深深看了泠染几眼,却道:“你很怕我?”

泠染伸长了脖子,撇嘴道:“谁谁谁怕你了。”

瘟神噙着一抹笑,道:“那你为何见了我就逃。”

泠染嗤道:“你不来追我能逃么。”

瘟神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珠很是透彻,轻声道:“那我不追了,你现在便过来。”

“谁过来谁是二傻。”

(二)

泠染一提旧事,便像河水冲垮了闸一般,哗哗啦啦:“墨桦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忒小气,不就是七万年前那点旧事小恩怨么竟值得你念念叨叨记挂那么久,不晓得你心胸怎的如此狭隘不开阔,这七万年你如何过来的竟没被憋死,委实是没道理。”

泠染喘了一口气,又道:“当年我年少不更事说话直来直往伤了你的自尊心是我不对,但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计较那些小事委实是你太不开放了些。我告诉你,就算你现下要掐,我有弥浅,弥浅还有她师父,我、我不惧你!…”

瘟神冷不防打断她,道:“你说够了没有。”

泠染大度地摆手道:“罢了罢了,与你多说也无益,费唇舌得很。你就直说罢,追着我不放是不是要与我拼命。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怕你了,听说你是天上的劳什子文曲仙君,是个文神仙不是个武神仙。且莫说你当武神仙没个武神仙的样子,而今你是个文神仙,嘿嘿,还不一定掐得过我。”

瘟神淡淡笑了起来,道:“你口中有文神仙有武神仙,就是没有文武双全的神仙。”

趁瘟神念叨之际,泠染赶紧凑过嘴来与我低声道:“弥浅快,快去叫你师父来。这个不要脸的想扰你师父的昆仑山。”

我抽了抽面皮。扰我师父昆仑山的…她不是也插了一脚么。

眼下怕还真是只有师父能摆得平这档子事。

然我还未出门去寻我师父,只听瘟神幽幽道:“七万年前敢直呼本仙君是个武神仙的你还是第一人。早知一别七万年,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将你一脚踢下南天门去,若是将你好好养在我文曲宫亦就没有这凭空出来的七万年。”

瘟神盯着泠染的眼神,幽深得似一潭化不开的春水。

泠染却当即炸跳起来,磕着下巴瞠目大叫道:“你你你…当初是你将我踹下南天门的?!”

瘟神挑了挑唇,颇为英勇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别无他人。”

泠染边捞起衣袖边咬牙道:“原来是你,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来罢,今日就算你不追我我也要与你冤冤相报!”

我却是看见瘟神眼里一闪而过的狭促,伸手扶住额头,长叹一声:“泠染,咱甭被他骗了,别过去~~~”

但是,已经晚了。

(三)

事实上,别看墨桦长得一副斯文白净的模样,颇为气质英华,但他却是坑货一流。

泠染被他三两句话激得斗志十分昂扬,早已忘记当初见了墨桦何故要逃,而是一副拼命的样子不怕死地冲墨桦掐过去。

我忧伤地看见,泠染被逮住了。

但我还是很有义气,见瘟神眯着眼瞧泠染的空档,缩了缩脖子,与他好声好气道:“文曲仙君你大人有大量,泠染才将将醒过来没多久,你还是不要、不要太折腾她了罢…”

泠染瞎眼大叫:“混蛋~~~好折腾~~~好折腾~~~墨桦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眼下就赢了~~~~”

我有些诧异,见墨桦将泠染紧紧箍在怀里,手里力道非常大但神色却一派轻柔。

墨桦低低笑了声,道:“你怕是忘干净了罢,自南天门一别便是一百年,好不容易司医神君仙婚之日见着了,却是以那种方式看见你,你该是如何狠心。饶是当初踢了你一脚,你也不该空了我七万年那般惩罚我的。”

他笑得很明媚,还很哀伤。

泠染身体僵了僵,道:“什么惩罚不惩罚的,说得吃亏好似你一般。你、你先放了我,我与你好好说一说。”

不知怎的,见墨桦那般神色,我竟松下心来,斜着身靠在门柩上。眼下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嗳。有些东西惦念个七万年也不容易。

想当初我与泠染欲打算在月老宫搞墨桦的姻缘,我在红线谱上找到了墨桦的姻缘线,自然亦找到了泠染的姻缘线。墨桦要配一个勇猛彪悍的女神仙,而泠染想配一个英武伟岸的武神仙。正待我与泠染思忖着要给墨桦配哪个女神仙好时,月老宫的童子往这边来了。泠染跑得快跑在前面,我跑得慢跑在了后面。

我庆幸泠染是跑在我前面。她不晓得当时我听见说话声吓得一个手抖…两条红线它…自己栓上了…我欲将他们解开,无奈心急了些,越解越紧…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这件事我至今没告诉她,怕她与我翻脸。如今恐怕那红线是栓到坎上了,只是不晓得是先有了月老宫内的痴缠红线还是先有了人的心心念念。

(四)

“弥浅~~~救我啊~~~”

泠染被箍在墨桦的怀抱里,哀嚎。

义气…危难时刻千万要讲义气。于是我垂着脑袋,将房门打开了些,让墨桦抱着泠染好走路,道:“文曲仙君莫要太为难她。”

墨桦侧过头对我起唇笑了笑,道:“还是你识时务。”

远去之际,我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泠染的嚎叫:“弥浅~~~要为我报仇啊~~~墨桦混球你先放了我,我要与你大战,你让我个三百回合~~~”

呔,瘟神还是自求多福罢。也不晓得他是不是泠染那盘菜。起码他是个文神仙就落下很多印象。泠染喜欢武的。

“他两人可是离去了?”身旁突如其来蹿出一个声响,吓了我一跳。

我抬头望去,却见师父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边上,半垂着头看着我。

我心跳一快了些说话就结巴,道:“师、师父,你何时来的。”

师父道:“刚来。”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又道,“鬼君妹妹不是弦儿最要好的朋友么,何故弦儿要有意放文曲仙君带着她离去。”

我似做了亏心事一般脸皮有些挂不住。师父他竟看见了,还好泠染有时比我还瞎,要是被她也知道我是故意不救她,她怕要是有一段时日不会搭理我了。

我嗫喏道:“那文曲仙君也不容易,我才晓得他竟也挂念了泠染那般久,心里定是很苦。”初初见到文曲仙君时,他一手剑舞得很飘逸很淡然,如今指着泠染穷打猛追哪里还有半分淡然的姿态。

师父动了动唇,道:“确实是,很苦。”

我闻言心里倏地漏了一拍。

我与师父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忽而我想起今早醒来在榻上的事,遂问:“师父昨夜何时回来的,徒儿罪过竟不晓得兀自在榻上睡了多少时辰。”

师父怔了怔,淡淡道:“昨夜弦儿喝得有些多怕是记不得何时回来的了,弦儿走后为师亦没在桃林呆多久,半夜便回了。”

我看了看师父微微发白的脸色,忧心道:“那昨夜师父可是也喝多了,莫不是在桃林里吹了冷风寒了些,脸色不大好。师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

师父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啊,为师也喝多了喝醉了。”说罢他便离去了,又轻轻道了声,“若真能如你所说的不会醒,该多好。”

那句话我没听太明白。

师父离我远了些,清清浅浅的声音传来:“弦儿,帮为师煮一壶茶罢。”

我忙冲他离去的方向作揖道:“是,师父。”

章五十七

(一)

我万万想不到,时隔七万年,我竟还能再一次踏入瑶池。瑶池里有脱水的芙蕖花,氤氲的雾气,茫茫雾气中若隐若现一角凉亭,几缕薄纱随风飘了飘。

那瑶池,不就是当初瑶画落水尧司与我决绝的地方么。

如今,瑶画却来邀我去那里。我半点也不晓得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今日一大早,昆仑山竟出奇地来了两名仙婢,裙摆轻摇貌美如花。想我们昆仑山还没哪个小仙小婢敢如此大胆,没经师父允许便擅自闯了进来。

两名仙婢自报了家门,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俩是瑶画座下的婢女。我不得不说,瑶画仙子想来是常年居于天庭安享时日惯了,不清楚我师父不喜仙家进扰还偏偏不打声招呼便遣人往昆仑山上使。今日趁师父不在山上,遣来的两名仙婢比她更没眼色,跟着一副清高孤冷的模样,倒像是我霸占了她们的地头一般。

仙婢递上她们蝶羽宫的柬帖,道是瑶画仙子想邀我入天庭一聚。大抵是她们觉得我好欺负罢,摆足了脸色给我看。

我没与她们多置闲气,大大方方地接下了柬帖。

只是不想沛衣师兄恰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见了小仙婢冷着一张冰霜脸。我从未想过他会站在我这一头,一直以来我们一见面哪次不是唇舌激战没停歇过。头一回,沛衣师兄差点让我泪流满面。

只听沛衣师兄不紧不缓道:“我道是何人如此大胆不经通传便随意进出我昆仑仙境,不想却是瑶画仙子座下的婢女。想来那瑶画仙子生得美艳无双应是知分寸识大体的仙子,奈何养出的小婢女竟是如此一副不知尊卑不守礼数的德行。”

沛衣师兄站在我边上,继续道:“如何说我小师妹亦是受了四道天雷名列仙籍,不知与你们高出了多大一截,你们见了她难道就不应唤一声仙子么。瑶画仙子亦不过尔尔,倒是敢遣尔等不吭一声便上山来,竟不怕被司战神君知晓乱了神君的清静,委实胆大。”

…沛衣师兄那张嘴生得忒厉害,唇红齿白地说得两名小仙婢差点跪地上了。回头他还与我道了句:“平日里小师妹与师兄们狠声狠话从不客气,如今见了外人小师妹倒客气起来了。”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柬帖,临走时又道了声:“小师妹不想去便不去。”

看着沛衣师兄的背影,那一刻我心里感慨了。他与我作对了那么多年,如今还算有点良心。

两名小仙婢来时高昂着头,回去时却是聋拉着的,看得我着实解气。

但解气归解气,瑶画我总归是要去会一会。

(二)

我去到瑶池时瑶画已经在那里了。她一身粉衣融入到凉亭中飘飞的薄纱里,时时刻刻都显得楚楚迷人。

我将将踏上凉亭,瑶画背对着我便道:“来了。”

我见她坐在最外边的长椅上,笑了笑道:“嗯,是来了。仙子如此靠外坐,竟不怕一会儿再掉下去么。”

瑶画身体怔了怔,随即淡淡道:“我会小心的。”

我跟着坐了下来,看着池上迷蒙的水汽,问:“说罢,叫我来此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