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周身,人不近、花不亲,独立一隅,比天心月华还要沉静从容。
刘盈心口一热,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名字。
不待仔细看清,众人已经上前和宁王行了礼。
错身的空儿,公卿云聚,挤得刘盈只得缩在宁王身后做乌龟。
青衣小厮在旁边,小声向宁王解释:“魁元是容相爷家的千金。”
话中的容千金——那位顾盼神飞的锦衣少女,耳朵忒尖,当即嘴角扬起粲然的笑容,行礼脆声道:“笑笑见过王爷。”
“魁元免礼。”
“王爷过奖了,笑笑不敢自称魁元…”
话音未落,就被一位身着石青色衣袍的俊俏公子截了句,“容小姐这么说,在下无地自容,小姐学富文史,何必自谦。”
又一人接语:“您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
不愧是游历花丛中的公子们,拍马屁都能这么温软柔和,满脸的真诚纯良。
刘盈在后面,笑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不得不说,这个容相爷家的笑笑小姐,的确漂亮。红唇勾出一抹笑花,眼波流转间,风情旖旎,就连身为女子的刘盈,都不由*。
这样的美人,很容易得到男子的好感。
纵是脾气古怪的宁王,态度也温软下来。
他唇角翘起一分笑,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和声道:“本王设芙蓉宴,曾许下承诺,谜试的魁元可得到本王一个,魁元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容笑笑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本王做不到的。”
容小姐刚要脱口的话语,在听到这一句,忽然一咽。
也不知她想到什么,清美的脸上添了一分胭脂似的薄媚,神色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那双亮闪闪的美眸如最美的宝石,一瞬间似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清声道:“笑笑想请王爷帮忙主婚。”
“主婚?”
此语一出,众人大惊。
一树繁花下,沉默疏离的冷郁少年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
容笑笑一鼓作气,大声道破心尖藏匿的一份少女情怀,“您说,这世上只有笑笑想不到的,没有您做不到的。笑笑别无他求,只求您为笑笑和他主婚!”
细致柔软的手指,指向的那个“他”,竟是树下那位几乎被忽略的沉默少年。
声音清亮而坚定。
少女怀春的心思如款款绽放的芙蓉花,娇羞地吐出柔软细致的花瓣,微微颤着期盼、羞涩、喜悦与激动,柔韧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心意。
其实,她原本应该说出的愿望,应该是要走宁王身边的绿衣丫鬟。
可听到宁王的允诺,她鬼使神差地忘记了一切。
她不仅忘了父亲的嘱咐,忘了自己应做的事,更忘了那个男人根本并非自己所能肖想。
还记得赴宴前,父亲再三告诫,芙蓉宴上,一切听小胡公子的差遣。
那时,自己口上虽然应了,心里却有些不屑。
她才不买什么小胡公子的帐!父亲贵为当朝宰相,而她是相爷家的千金,凭什么要听一个无名小卒的话!父亲说到小胡公子时,姿态谦卑,语气中流露出崇敬与钦佩,让容笑笑十分不屑。
她带着少女隐藏的敌意,随父亲到了书房,见到了这个穿黑的阴戾少年。
第一眼看见的,只是窗边一个棱角分明的侧影,不知为什么,只见到这个侧影,容笑笑心中却已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骇意。
这人身上,带着浓郁的阴沉与冷峻。
那种上位者特有的气魄,让她骨子禁不住泛出凉意,腿骨发软,险些跪倒。
初见,胡荼毫不掩饰的威压,的确是做给容笑笑看的。
胡荼早就料到,相府的千金养尊处优,心比天高,不吃点苦头,根本不会配合自己。
可胡荼算尽一切,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即便可以根据她的身份推知容笑笑的性格、习惯,却还是太轻忽她了。如果两人从没有过交集,或者胡荼清楚记得这个一面之缘的姑娘——
他那日的威压,可以给容笑笑带来心理阴影,让容笑笑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意识的傀儡。
他也可以立刻改变计划,避免闹剧的发生。
错就错在,他顺手救过她,又偏偏忘记了这个人。
虽然他不记得,可这个满脑子“才子佳人共连理”的漂亮姑娘,却清晰地记得恩人的长相,恩人的眉眼。
所以,当小胡公子在窗前蓦然回头,当那张清美、冷秀的面容生生映入少女的眼帘。
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少女满心的彷徨害怕,化作了倾慕欢喜。
芙蓉宴上,胡荼猜完了所有的花谜,惹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麻烦。
现在,胡荼的脸色并不好看。
“啪!”
一声轻响。
修长,纤白的五指折下一条花枝,瞬间*成灰。
他唇角分明在笑着,可众人却忽然感觉到凛冽透骨的寒凉。
收敛起浑身透出的戾气,穿黑的少年不看众人,清浅的眸光掠向错落花枝上绽开的一团团鲜嫩欲滴的浓绿,粉唇开阖一挫,“相爷近来,想是虚火过旺。”那声音清寂冷郁,一晃便湮入了薄光流动的花香里。
花枝一颤,连个尾音都寻不到。
闻言,宁王的面色凝滞。
他不是呆子,当即听出话外之音。
不管容小姐喜不喜欢这个少年,门第的高下摆在那里,当朝的相爷老奸巨猾,能爬上权利的巅峰,绝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自己今儿个主婚,若是主到相爷的心坎里,自然算是一件善事。如果主的这个婚,让相爷虚火上升,可就得罪了那位不好相与的老相爷。
他如果只是个清心寡欲的闲王爷,得罪便得罪,堂堂幼皇的皇叔,谅老东西也翻不出花样,欺不到自个儿的头上。可问题就在他并不是无欲无求的主儿,日后少不得与老狐狸打交道,或许还用得上老狐狸的势力。
他不想得罪容相爷。
这么一权衡,宁王心下立有定断。
顾不得容笑笑祈盼的目光,他和声道:“小姐的姻缘,岂同儿戏,应当有媒妁之言,父母应允。”三言两语,烫手山芋又丢了回去。
容笑笑的目光一下黯了下来,“可是,可是王爷说过…”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宁王快语笑道:“容小姐不是说,让本王把身边的丫鬟带上,本王带来了,容小姐认识她?”
可怜刘盈正听得有趣,冷不丁被身后青衣小厮狠狠一推。
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前跌去。
容笑笑反应到这个绿衫女子应该是小胡公子要找的人,她冰冷敌意的目光针扎似地刺着刘盈,刘盈莫名其妙被人这么盯着,无奈地干笑两声。
容笑笑扭过头,冰冷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
在宁王疑惑的目光中,容笑笑抿唇,眼神似淬了毒药,冷厉道:“王爷若是不能为笑笑主婚,不如把这丫鬟赏赐给笑笑,她看起来很顺笑笑的眼。”
合情合理的理由。
这么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可就一点也不顺理成章了。
刘盈低头,额角抽痛得厉害,她觉得无比神奇。
一天之内顺了两位贵族少女的眼,又奇妙地让她们对自己怀有浓烈的敌意,黄历上应该写了自己今天慎出行、忌女子。
电光石火间,宁王心思电转。
这才第一次把目光停伫在刘盈身上——
这是个绿衫丫鬟,面色宛如拂尘纪出品的纸张,苍白中透着说不出的清冷,连墨汁都不能在上面绽开多余的边角,骨中隐藏着丁点儿的清冷与疏离。
这种面相,是病弱之相,却有柔韧之节。
即便他擅长记忆,可把这么一个人丢到人群,宁王也未必能认出谁是谁!
不过,宁王想到她在淑宁猜花谜的时候,拈起落瓣的木莲花蕊。
——单字谜,“车”,谜底是莲心。
——单字谜,“必”,谜底是穿心莲。
她用木莲做莲,剥落花瓣做心,给了淑宁最大的暗示。
这个丫鬟,聪明得很!
宁王唇角浮现一抹微笑,不禁伸出右手,指尖点着逆光,几乎要触碰到绿衫女子幼嫩的雪白面颊。
没人发现,这一瞬,不远处的黑衣少年所有伪装的沉默纷纷剥落。
此刻,他的目光锐利地几乎可以刺穿最凝厚的黑暗,凛冽地盯着宁王的手指,只要他再有下一个动作,假寐的狮虎就会亮出尖锐的杀招。
然而,宁王到底自持身份,手指还没碰到刘盈的面颊,就迅速收了回去。
胡荼抿唇,低垂下眼睑。
仿佛是猛虎的喉中发出沉闷的咕哝声,惊破幼兽的胆后,又俯身闭上了眼。
暗涌的波涛缓缓退去。
一切的喧嚣、狂肆纷纷沉淀成最初的安宁祥和。
少有人发现,树下狮虎出没,几乎要咬断上位者的颈项。除了一直暗送秋波、含情脉脉情窦初开的春情少女,她的目光似乎从没有离开胡荼。
看到心仪那人的反应。“嗡——”地一声,容笑笑的脑海中仿佛有人用尖刀挫过,狠狠一痛,小胡公子…他,他真的喜欢她——这么一个貌不出众,看上去哪里也不如自己的女人,她看起来比小胡公子大多了。
贵族少女漂亮的脸蛋,变得苍白如纸。
“魁元的愿望是要这一个丫鬟,本王自当允了…”只听宁王低醇好听的笑嗓,畅意扬起,惊飞了繁花一树的小鸟。
它们簌簌扑着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芙蓉宴的事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落幕。
这天傍晚,刘盈是跟着容府的千金一起出的宁王府。
漆亮的小轿上雕着梅花与兰竹,容小姐坐进去时,刘盈诚心诚意对她低声道了一句谢。
容笑笑看了她一眼,傍晚的阳光洒落在少女柔美的面颊,泛出淡淡的金光。
她道:“听小胡公子说过,姑娘是聪明人,既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小姐不缺丫鬟。”冷冷丢下一句话,轿子如云腾起,平稳向前游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容小妞虽然*、偶尔也会耍一点小聪明,但是总的说来还是个心思透亮的姑娘。
她明白的表明自己不喜欢刘盈,不接受刘盈的谢意。
把自己的刺,张狂地打开。
刘盈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
轿里的小妞儿面上不好看,可到底是明面儿里的不好看。
刘盈羡慕她。
她可以这么肆意张扬地把喜怒放在脸上,把心思呈现在阳光下,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自己却不能。
胡荼双手拢在袖中,在刘盈身后,走的很慢,忽然打破了沉寂。
“夫子,你为什么不信我?”
“嗯?”
胡荼抿紧唇,忽然弹了弹她的袖子,从袖中落下几枚暗青色的小莲子,他接住小莲子,放在刘盈眼前,轻声,“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你遇上棘手的事情,把这些线索留下,就会有人来救你,可你为什么不信我?”
胡荼的声音没有波澜。
只是询问一件事,他执着于答案到底是什么,执着于自己的坚持,为什么换来的结果永远是拒绝。
刘盈沉默。
那些暗青色的小莲子,在绚丽的霞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
胡荼看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声音虚渺地就仿佛轻烟,静静道:“从汝阴到信阳,这十天来,你分明可以把它丢出来,可是你没有。一直到宁王府,如果我不出现,是不是就算宁王真的杀了你,你也不会信我?”
声音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悲伤。
刘盈笑道:“谁说,自家的徒弟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对刘盈而言,三年不见,这个少年的模样已经十分模糊。
可他却一遍遍强迫自己记起他。
不管是笑的,怒的,沉默的,还是愤怒的,他一遍遍强迫她想起关于他的一切。
说起来,刘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胡荼。
这个阴戾的少年分明比自己小五岁,可强势地却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他以为朦胧的好感便是爱恋。
可刘盈却看得分外清楚,眼前这个惊采绝艳的俊秀少年——他的迷恋,其实不过是“求之不得心常爱”。从胡荼九岁,对自己说出“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一辈子只可做师与徒。
总有一天,胡荼会遇见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
那时,他便会知道,她是夫子,仅仅只是夫子而已。
他就会后悔今日所做一切。
刘盈不喜欢自己后悔,也不想让自己这个小徒弟做后悔的事,于是她可以彻彻底底斩断情丝,风清云淡地笑着,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就像天下任何一个师父,会对徒弟做的事一样,亲昵中只有师徒情分。
胡荼袖底的拳头缓缓握紧,沉声道:“是吗,相信?你口上说着相信,可无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可是你只当我还是当年那个脆弱的九岁孩童。夫子,为什么不看看现在的我?”
这一句“夫子”,语气格外的重。
他忽然上前两步,刘盈只觉一片青影覆盖住自己。
下一瞬,胡荼的吻,轻如羽毛般落在她的唇角,带着灼热的呼吸。
刘盈想也不想,正想反击,却发现匕首在汝阴就弄丢了。错影的当口,一把匕首从胡荼手中推来,放在她的掌心。
再反应过来时,少年男子已飞速退开,唇角挂着一抹戏弄的笑,“夫子,这玩意刺在身上,还是会痛的。”
胡荼说得煞有介事,刘盈刺伤他的地方在琵琶骨,他却指着心口。这个动作分明十分轻佻,可是由他做出来,却透着说不出的郑重。
“贫!”
刘盈好笑地抹去唇边男子的气息。不得不说,因为胡荼这么一闹,她心中那些彷徨与惊吓,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看着她故作无意的样子,小狮子目光一黯,“马车准备好了,明天启程。”
“你不是有急事…”刘盈奇道。
“再多的事,十天也能解决了!”胡荼已转过身。
“那容小姐…”
“晚上想吃点什么呢?”
刘盈知道有些事情他不想多说,于是不再追问。
就这样,翌日马车辘辘,刘盈再次启程了。
这次的行程,十分顺利。
马车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按着原路返回到汝阴,然后从汝阴花了约莫半个月的路程,抵达天封。
这些天,刘盈很快活。
在天封这个被遗弃的旧城,她就像潜鱼入水,飞鸟投林,这里处处能感受到前朝的气息,古朴、充实。西丘遗址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帝都。
这些日子,刘盈鸡鸣而起,日落方归。忙到兴起时甚至忘了胡荼的存在。然而不管她回来多晚,胡二少总是坐在客栈的一角,手执一卷书细细品读。那位置清净偏僻,视野极好,敞门即见人来人往。
他安安静静地看书,安安静静地等着…刘盈发现他。
刘盈回来大多在夜半,灰头土脸拿着寻来的宝贝,灿笑着露出一口糯米似的白牙来去匆匆,根本顾不得旁人。
据鱼微的抱怨,他好几次看见她从少爷身边走过,视若无睹,直接回房。
小家伙陪少爷等了一天,火气直往外冲。
“姑…”
鱼微冒火的脆嗓还没扯开,就被胡荼一眼止住,然后掌柜和小二就见着这漂亮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拾书、走人。二人眼底流露出相同的惊讶。
他既然等人,怎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鱼微跟在后面,忍不住小声自语,“如今这姑娘越发目中无人了,若不好生治治,还不知往后如何托大?”
“鱼微,皮痒了么?”
小家伙正说得煞有介事,胡荼清冷一句话丢下,他立刻消了气焰,憋得满脸通红,满肚子的怨气无疾而终。
鱼微不明白刘盈到底有什么好,二少为了自己那张信笺,竟然真对他动了杖笞,一直到现在,他屁股还火辣辣地痛着。
汝阴的小侯爷,请不动二少,便准备借着刘盈再“请一请”。
可惜,小侯爷养的一群奴才们忒不敬业,居然阴差阳错,把刘盈当成美人送到了宁王府。幸亏姑娘没出大事儿,否则鱼微毫不怀疑二少会罔顾律令,命人先打死自己,再暗杀了小侯爷。
一想到那种可能,小家伙心里就窜上一股说不出的寒凉。
如今,想想汝阴那位小侯爷焦头烂额的内外麻烦…鱼微觉得自己屁股上挨的那么些棍子,真是半点儿也不冤枉了!
第七章
说到西丘文,就不得不提天封。
然而,纵是在天封,要找到比草堂老人更精通西丘文的,等于痴人说梦。熟稔西丘文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就算有那么几个凤毛麟角的文士,大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找得很。刘盈好不容易访到了清风草堂的遗老,眼见离西丘文这么近了,谁知道草堂这个怪老头儿,年纪不小,学问不浅,脾气却也不少。
着实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刘盈吃多了闭门羹,也不气馁,一*来,一*等。
没请出草堂老人,小姑娘却与老人家的邻里邻居们混了个脸熟。草庐外都是些淳朴善良的村人,浑没心眼,便是没有草庐老人这一茬,刘盈也乐于和他们交往。
这天清晨,依旧是——
“咚咚咚…”
木门敲出了一长两短的节奏。
门不开,里面传来个苍老尖锐的哑嗓,硬生生地丢出话来,“甭敲了,没人。敲破了门儿,也应不出个声。外面的从哪儿,往哪儿去吧。”
这话说得阴阳怪调,没人哪来的应声?自相矛盾的话,听了都让人虚火上升。偏偏门外那个小姑娘,毕恭毕敬,面上不见丁点儿的不耐。
旁边浣衣回来的大娘乐了,拉长了嗓子就唤了起来,“刘姑娘,都来这么些天了,还不死心呀?”
“没请出先生,怎么能死心呢。”
草庐外的绿衣女子眉目清秀,笑容如春风一般,让人看了忍不住打心眼里愉快起来。一个大婶放下新摘着的小菜叶,从屋里端出个小凳子,扑扑小木凳上的灰,热心递了过去,“坐着吧,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谢大婶。”
“瞧这小嘴甜的,呵呵,没事儿,没事儿!”摘菜的大婶笑得嘴都合不拢,左右端详着清秀姑娘,嘴里啧啧叹息,“那么乖僻的老头儿,居然有个这么俊俏懂事的远方侄女,恁好的福气呀…”
刘盈但笑不语,她最近一日三餐吃着闭门羹,也习惯了。
“姑娘,吃些枣子吧,都是昨儿个才打下来的。”热情好客的村人递来个小瓢儿,里面盛着一粒粒水灵饱满的大个儿鲜枣。
刘盈拈了一颗含在嘴里,只觉清甜可口,说不出的芬芳。她索性和乡邻们搭起话来,“大婶,申先生一天到晚待在草庐,难道都不出个门,采办些吃食用度吗?”
“他要出门,那就是一出数十天。不出门呀,就闷在那破草庐,连个影子也不见,平常从不和咱们说个什么,乖僻得很!”
刘盈嚼着甜枣,心念一转,忽然兴了玩笑的兴头。
她站起身,探了半个脑袋,敲敲门,虚张着声势,小意地试探:“先生,草庐走水了,眼见着就要烧了清风草堂去,快救火呀!”
门里,传来一个捏软的老嗓,声调悠长地唱了起来——
“望高岗山,流水且潺湲,困龙石上蟠…”
起的是昆曲的调儿,一音几转,根本不拿刘盈的话当回事。
人家的意思明明白白。
你不是说着火了吗?让那个火着去吧。
草庐着草庐的火,我唱我的,无妨!
从另一个角度,老头儿是要作出这么一个强悍的姿态,“老朽不怕火,老朽也不信有火。为什么唱曲儿呢?说明我悠闲,我惬意!”
刘盈只觉好笑,她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以为按老人的脾气,唱完了这句,肯定又沉寂下来,谁想到,里面居然唱完了一段,居然咿咿呀呀地又起了一段——
“君可见,莽雪沉湮,影伫小院。
“刘天子,岂惧他漫卷寒风残。
“邀风访隐,立了寒门时辰有三。
“童子,他拒说婉转,咱们先生踏雪寻佛禅…”这唱的是一出“三顾茅庐请卧龙”。虽唱的人,嗓子哑了,但唱出来,却别有一番味道。
老小孩、老小孩,果然不假。
刘盈听了,嘴角抽了抽。
这不是演义里的桥段,刘天子三请卧龙不出,莽张飞放了一把火,火烧草堂,逼出了诸葛卧龙。刘盈不是说走水了,她想学张飞!老小孩就借着戏曲告诉她,他甭说不信有火,就算真有这么一把火,老人家也知道火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她哭笑不得,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刚才不是说没人,敲破了门也应不出个声。我这还没敲门呢…”话音刚落,草堂里登时鸦雀无声。
刘盈抿紧唇,眼角却扬起了有趣的笑意。
这老头儿果然有趣。
旁边,方才的大婶热情相邀。
“刘姑娘,甭理这怪老头儿,渴了吧,来你大娘家喝口水。上回你给我讲的故事有趣得很,来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呀…”声音渐小,看样子不准备在外面说,直接回家说去了。
草堂里,门缝开了小小的一条。
门里,传来稚气童子偷偷摸摸的小声嘀咕,“老爷,天天避着人家,还馋着人家说的戏文,您也不嫌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