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下官希望,下次你言行举止,能分外注意,莫要不经过大脑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干的事!”
语毕,他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刚刚对他涌出的好感全部化为飞灰,我呆呆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神,良久,看着包扎臃肿的手心,我重重朝地上唾了一口——
“本帅大量,不和你计较!”
***
不久,各军营陆续来报。
“报!右翼高台已成功占领,三千弓箭手等待元帅命令!”
“报!沉木巨石准备完毕,等待元帅命令!”
“报!所有队伍集合完毕,等待元帅命令!”
夜半的城外,军士们成队地持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明艳跳动的火光、辉映着整个天空,呈现出恢弘的士气。
“第八营的行动还没有成功吗?”掰了掰手指头,喃喃着,我抬头看着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一轮明月柔和地散发出明澈的清辉。淡淡的橙红色云层在圆月周遭,明亮的外晕,轻柔而诡秘地舒展着。
月晕!
“今晚有风!”我还算有点自己的擅长之处,我胸有成竹地笑了,就是对于天气的直觉,我从小就敏感。
“没有啊…”润了润手指,伸向天空,牧野奇怪道,“明明没有风啊,元帅怎么…”
来不及解释,我跃上马背,持将令、疾声道:“传令各营,牧野将军带三万步兵兼弓箭手三千疾攻南门!琉璃将军带三万步兵兼骑兵两千疾攻北门!其余兵力集中正门,发动猛攻!”
“得令!”两声大吼中,牧野与琉璃各自领兵而去。
“呀喝!”
山洪爆发般的呐喊声中,攻城战正式开始了。
一块又一块的巨石被士兵们抬起丢入护城池中,利箭一簇接一簇地从高高的城台射下,惨叫声中,一波波的军士们英勇牺牲了。踩着他们的尸体,后继的军士们振声呐喊着,继续补上空缺,填平护城池。
我第一次见识到落日之城的坚固,血光映红了天空,呐喊阵阵,狠命地咬着唇,心中陡然涌出一种悲壮的情怀——
这,就是战场。
铁与血筑就的辉煌!
而你,不是胜,就是败。
退路,已无,只有保持信念地战下去。
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场的局势,时间在分分秒秒中度过,但战场局势却无分毫的转机。默数着更漏声,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月晕生风,三更之时,必将起风。
若无法以闪电般的速度拿下落日之城,待风起之时,攻城更难,错过了机会,那么这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城战。
“报!”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前来禀报,“南门兵力雄厚,左翼军伤亡惨重!”声音在悠长的战角与呐喊声中,透出坚韧如刚的意志,虽败军却不气馁。
“传令牧野将军,不惜代价,发动猛攻!”
“得令!”
战角再次吹响,震天摇地的呐喊声中,无数的军士们前仆后继地奋勇而上,军旗在接天的火光中,猎猎而舞,鲜血染红了它。
不多时,又一个士兵艰难地踏过同伴们的尸堆,穿过密密麻麻的箭雨,浴血而来。
“报!北门兵力密集,敌军似深谙我军攻城策略,紧闭城门,暗发冷箭,并不正面迎战!”
兵力密集?不可能啊!
昆冈族攻破落日之城时日绝对不多,在短时间内无法部署守城策略,可南北两门报来的军讯却皆是兵力密集,难道我判断失误,城内的昆冈守军是有备而战?
“元帅,您不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黑曜沉默良久,轻细绵柔的嗓音忽然打破沉默,“按理说金州告危,向我中州发出求援,合该在地界设联络兵。可我百万大军初入地界,金州却无人接应…”
说到这儿,他蓦地顿了声,不再说话,狭长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固不可催的城池。
我心下忽然一动,“你的意思是…”
他轻轻颔首,话外之音已不需多言。
目光雪亮地盯着来报军讯的士兵,看他浴血的战袍猎猎风中,我沉声道:“传令琉璃将军,保存兵力,声东击西,不意攻破北门,旨在拖住守城士兵。”
“得令!”
随后,我继续发话:“传令下去,加强兵力,继续猛攻正门!”
“得令!”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接到命令的士兵发力疾奔,直朝攻向正门的云辉将军而去。
哼哼,拖住南北门的兵力,正门兵力必然薄弱下来,若再攻不破落日之城,我这元帅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然而,我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多久,前方传来正门战讯。
“报!”攻正门的士兵在血影火光中跌跌撞撞冲上前来,“护城池深不可测,加之敌军箭簇密集,前锋军队伤亡惨重,无法逼近城楼!”
我呆立原地,一时间头脑空白!
第七章
轰——
晴天霹雳!
山洪暴发般的呐喊、战角和血光似乎统统离我远去了。
混沌中,沐颜轩清冷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在光与声的喧嚣世界中,清晰得宛如千年封冰中流淌的水,异常漠然:“你在谶言殿得到的锦囊呢?”
“嗄?”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头,漂亮得惊人的冰眸中倏地闪过抹挣扎的迟疑,我伸出双手揉揉眼,刚打算看清楚一点,那眸又变得一如既往的冷锐,连旁人看了都禁不住心下一寒。
“国师给你的锦囊,用以在情危之时对敌,你的锦囊呢?”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比起平日的清冷,已是有了些许人情味。
我神志顿时一清,反应过来。
“又没丢!你凶什么凶?”
切!这家伙还会有除了冷漠以外的感情,我眼睛花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怨愤是怨愤,但战机容不得迟疑,我手忙脚乱掏出锦囊,迅速拆开其中一个,借着明艳跳动的火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蓦然印入眼帘——
“金州叛乱,兹事体大,宜缓攻!”
青帛后,“密谶”两字分外清楚地用金粉重重刷了数遍。
乍见此函,我蓦地浑身一僵,心下骤冷。不是昆冈大军,不是!国师知道这样的结局,却偏偏没有告诉我。莫非是想用子民们的鲜血,来印证金州叛乱这项事实。难怪我久攻不破落日之城,难怪南门、北门兵力密集,难怪正门之上早有预备,难怪我军伤亡惨重!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早有预谋!
沧云一年,韶华重光设九州之盟,被奉为沧帝,九州结盟后,各司其土,国泰民安,经济繁荣。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听流光欣说沧原的历史时,我感叹着沧原的安定与民风的淳朴,也曾私下抱怨自小学习的历史书上,那些争天下、夺名利的国君们,但直到此时,我才霍然明白,原来人的欲望是罪恶的深渊。
九州安定,金州生出的竟然是欲夺天下的野心。
放目远方,随着悠长绵远的战角,年轻而勇毅的士兵们依然振声呐喊着,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攻城战中支离破碎,成堆的尸山惊心动魄地堆积着,鲜血将幽碧的池水,染成了触目惊心的一片晕红,我心下骤然痛得失去了呼吸。
这,就是战场吗?注定是铁与血孳生的罪孽!记不清伤亡了多少兵力,自己是怎样传令将士们撤离城池,只记得那晚的血光铺天盖地,密密匝匝仿如骤雨滂沱,我突然仰天痛苦地大吼一声,心痛得无以言表,那些牺牲了的战士,在天之灵可在哭泣?沐颜轩看着我时,眼中有一闪而逝的不忍。
我冷睇着他冰雪似的容颜,骤然想通一件事——
他,知道结局!
这一思绪,让我呕出一口鲜血,留印在那洒满鲜血的大地上,这样揪烈的痛楚,沐颜轩,我会铭记一辈子!
***
自撤兵以后,狂风肆意,接连三日,退兵在三里外的城郊安营扎寨。战后统计,我军损失八万精英战士,全军士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低靡。
隐隐的,我发现很多士兵看着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切!这群糊涂蛋!被沧帝设计了,还当自己聪明绝顶呢!
这日清晨,我手里端着夜壶,从帅营里出来,睡意朦胧中,忽然听见帐篷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元帅忽然发令撤兵,各军营的将士们对他都已经暗怀不满了,长此下去,只怕昆冈军还未攻来,我方军心就已涣散。”
“哎!有什么办法呢!你说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地刚好在他麾下当兵了?跟着这样的元帅,怎么还有出头之日啊?”
唉声连连中,不知是谁忽然一拍大腿,粗声骂道:“他奶奶的!好糊涂个撤兵命令!”
一听此话儿,众人忿忿应和:“就是就是,好个糊涂的元帅!”
一时间,咒骂声不绝于耳。
嗯,糊涂。我听着也糊涂呢,打了个哈欠,我浑浑噩噩,继续往前走。正走着,咒骂声倏地一顿,我不由揉揉惺忪的睡眼,顿下步子,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看大家,再看看手中晃悠着的夜壶。
咦?好奇怪!怎么不继续呢?
众副将接触到我迷惑的目光后,大家似商量好了一般,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手中端着的夜壶。
唔?难道大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夜壶吗?怎么一个个都盯着它不说话啊?
“呃,元帅起得很早啊!”牧野重重地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地忽然打破骇人的岑寂。
众副将如梦初醒般,一个个慌忙干笑道:“元帅早。”
一手拎着夜壶,我揉揉依然迷糊的眼睛,咧嘴一笑,继续晃晃荡荡去倒夜壶。
“咝!”
身后传来齐刷刷不可置信的倒抽冷气声,牧野惊骇大叫一声:“元帅,您的夜壶…”
啊?夜壶?
有什么问题吗?
我停下步子,回头迷惑地看看他们,继续看看被我拎着的那青铜制成的夜壶,分外不解。大家的神色怎么都那么奇怪,都糊涂了吗?
“没、没怎么。他的意思是您的夜壶很精致,改明儿我们也去做个相同样式的!”重重用手肘捅捅牧野,琉璃笑吟吟地解释着。
这样啊!
我挠挠乱草似的脑袋,继续咧嘴一笑,完成我的目的:倒夜壶!
“哐当,哐当!”金属物拖拉在地面的声音、清晰而连绵不断地传入耳中。
唔,好像是有点吵!
隐隐约约,身后传来琉璃小声的密语:“元帅果然糊涂了。”
随后,黑曜绵长轻细的嗓音略含悚然,立刻回答:“是呀,我第一次看见竟然有人用白绫捆着夜壶,然后端着端着、夜壶就变拖着的。这一地洒的!还需要倒吗?天啊,太恐怖了!”
“元帅啊,我们的前程啊…”惨淡的哀号回荡在军营上方,久久不绝。
数丈之外,我听着众人的惨叫,不由耸耸肩,心里越发糊涂起来——
你们的前程,和我的夜壶有什么关系啊?
***
金州气温常年偏低,就算是白光光的金乌在头顶耀着,冷不丁一阵寒风窜来,依然令衣着单薄的过往路人从头到脚,如泼冰水,冷到骨子里去。
城郊外,挤得水泄不通的半大酒寮自然比外面暖和多了。
烫得适温的烧酒,再加一块白斩牛肉,用手抓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灌着烧酒,不多时,火辣辣一阵酒气上涌,身子暖了,肚子也就饱了八成。
充耳不闻周遭几乎要翻天的喧闹,我双手齐下,攻下第八盘牛肉。
“嘿,元帅,那姑娘生得很是漂亮啊。”云辉朝我挤挤眼,小声赞叹。
大口大口嚼着劲道十足的黄牛肉,我用力点着头,口齿不清地将字在嘴里含了数遍,终于趁了个空儿,吐出来。
“唔,好吃…真好吃…”
嘿嘿,这群副将今儿个心血来潮,一大早儿,我刚倒完夜壶回来,他们就七手八脚地把我拉了出来,非说要请我喝酒。
肯定是看我长得帅,所以决定顶礼膜拜我!
哇哈哈哈…
“凌元帅!凌大元帅!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兄弟们请你喝酒,你居然吃了近十盘牛肉,一滴酒都没沾,实在很扫兴呀!”牧野加大声量,不满地抱怨着。
虽然说对烧酒没什么兴趣,但是这里的牛肉真是绝了!
好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忽然想到军中是不可以喝酒的,眼珠儿一转,立马正色道:“错!本帅可不是来喝酒的!”在众人满脸复杂的表情中,我义正词严地问:“你们想想啊,这里是啥地方?在这个地方可以干什么?”
“这里是酒寮啊,酒寮里自然是喝酒的喽…哎呦,元帅,我就算说错了,您也不该拿酒缸砸我啊!痛,痛死我了!”
松开酒缸,我狠狠瞪着眼前一条肠子通到底的牧野副将,忍不住悲愤地感叹:上帝怎么造就了人头猿脑的金刚呢?
“元帅的意思,莫非是因为…”黑曜眯起眼眸,绵细的嗓音拉得老长,却偏不说完那段话,直急得牧野连声询问:“到底是什么啊?老曜,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别接话茬!云辉,你来说!”
举止温雅地啜了口淡酒,云辉的指节一下下敲在桌上,低头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慢条斯理道:“气韵出尘、灵秀逼人。百花为之逊色、秋水为之黯然…”
就在我们听得云里雾里时,这小子倏地拍桌而起,目光灼灼地盯着临窗的那个秀美非凡的俏丫鬟,大喝一声:“果然是美人啊!”
愣了半晌,“轰”的一声,众人哄笑起来,牧野更是抱着肚子差点满地打滚。
这会儿,云辉浑身一颤,清醒过来,满脸诧异地盯着我们。
想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壮举呢!
好半天,琉璃止了笑,清清嗓子,淡笑道:“元帅的意思很简单。这酒寮够热闹,而且地点刚好在落日之城的附近,来往的消息一定是最多的。”
“探子自然会在这里收集有关战事的消息,这应该不是重点吧。”云辉奇问。
琉璃看了看众人,漫声答道:“最重要的是明川大人,即便是探子,也不能熟知监军的事儿,但是我们就不同了,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打听明川大人的消息,是再好不过的!”
众人恍然大悟中,琉璃继续笑着打趣云辉:“兄弟啊,不是我说,那丫鬟虽然姿色上乘,但和她家小姐比起来,终究略逊一筹,我若是你,看的就是那个小姐,而不是她身边的小丫鬟!”
顺着琉璃所指,我这才细细瞧去。
只见临窗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在他身后,俏生生立着个笑意盈盈的丫鬟。
酒寮中满满当当坐着旅人、商贾以及偷懒怠惰的士兵,各色人士混聚这厢,本来是极为平常的事儿。可是,那少年却仿佛夜色中燃烧的烈焰般,一颦一笑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张扬而华贵的气焰,不禁让人见罢再也移不开眼儿。
不由得,我心中拿这人与沐颜轩做起了比较,到底是谁更胜一筹,手中的酒杯一松,我的脑间居然清晰地映着沐颜那张冰冷却美艳绝伦的脸,原来,每日碰面却从不多言的他,并没有让我完全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而是,我不知何时,已将他刻印入心!
第八章
两条平行线,自然无望有相交的一日,犹如我和沐颜轩,这点,毋庸置疑!
“那明明是个少年啊!”我收敛纷乱的心思,转头满脸同情地看着琉璃。
说实话,琉璃是沧帝指派四个副将中,最出色的一个。相貌清俊的琉璃副将,不仅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更是心思缜密,不染任何恶习。
嘿,可惜人无完人啊!这可怜的孩子!居然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笑眯眯地继续嚼着美味可口的牛肉,我一门心思继续回到盘中的食物上。
唔,好吃!
“我怎么见那丫鬟怎么眼熟啊。沐颜将军,你看看呢?”牧野忽然大惊小怪。
我头也不抬地制止了他可笑的问话:“别问他了!那家伙从进来到现在,你看他说过一句话吗?”
“是很面熟呢!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家公子也有点面熟。”黑曜沉吟半晌,也啜了口酒,蹙眉应和。
“她家小姐。”琉璃温言纠正黑曜的话,轻笑道:“你们见过生得比女子还要俊秀三分的少年吗?”
“有啊!沐…哎呦!”牧野话还没说完,就吃痛哀嚎,惊叫道,“司风琉璃!你又踹我!太过分了!”
我偷偷地点点头,沐颜轩岂止是比女子俊秀三分啊!呸!我不该夸他的。
琉璃不理他,笑吟吟地继续道:“在沧原,男子是不打耳洞的。可是你们看见了吗?那少年的双耳上,有镶钻翡翠玉。你们再看她的手,虽然她一直藏在衣袖中,但是端酒时,指尖的淡金色的蔻丹再也无法隐瞒她女子的身份。”
借着琉璃观察出的蛛丝马迹,我仔细地看着那少年,倏地,我浑身血液一热,全部冲上脑海,忍不住一口嚼碎的牛肉全部喷了出来。
“啊!”
随着黑曜一声惊呼,云辉哭丧着脸,无比委屈,“元帅!我不过就是喜欢看看美女,您至于喷我一脸牛肉吗?”
黑曜拍拍云辉的肩膀,安抚他的激动。看我倒是开始感动,多么纯洁的兄弟情谊。突然我想起了什么,猛转过头。呆呆盯着女扮男装的少年,我一把抓住身边沐颜轩的胳膊,结结巴巴地惊叫道:“清清清,清韵公主!”
窗外天气正好,我头顶乌云密布,狂风骤雨。
手底抓着的那条胳膊,倏地肌肉一紧,疑惑回首,只见右侧的沐颜轩,那俊秀异常的面容原本冷冽如冰,淡漠如雪,乍闻这个名字时,他猛地抬头,果在人群中轻易寻到了清韵公主。顿时,那清冷的颜仿佛拨云见日的朗月,赫然透出逼人的清韵,灿亮夺目。
风华绝代!
沐颜轩看着清韵公主的脸漾出异样的光辉,而我,却是看他看得呆了。
酒寮中,人潮如聚,熙熙攘攘。四处都是吆喝声、行酒令声,喧闹如山崩海啸。各色的商贾、旅人早三两下打成一片,乱作一团。
“哎呀!哪个兔崽子踩着老子的脚!”
“嘿!小子!撞到人你就想跑?嘿,有种儿你别跑!”
桌翻椅倒中,人仰马翻,叫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传出我虚弱气短的道歉:“啊,抱歉抱歉!”口上道着歉,脚上可不敢停息。
妈妈呀,可别教清韵公主瞧见我。
还没成亲呢,就差点被沐颜轩挫骨扬灰、除之后快。真遇上了,指不定半夜睡得好好的,某个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人,就蹿我帅营里把我给“喀嚓”了!
从刚被沐颜轩迷惑的美中抽离自己思绪的我,来不及管自己造成的一摊摊乱子,我刻意压低身子,拔腿就往外蹿。
“近了!近了!”
心里欢畅地叫嚣着,就在我快到门口时,酒寮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冷风猛地扑上面颊,冻得我忍不住一个哆嗦。
随即,一个清雅绝伦的笑嗓不由分说压住了酒寮中众人的吆喝,在众人还未反应时,如泉水丁冬、玉石击节,脆生生地传出一声叹息。
“哇!终于到了呢。店家,给本少爷来十坛,哦不不,应该是二十坛!二十坛烧刀子!”
好耳熟的声音!
抬头,寒风猎猎中,那眉宇间清华绝世、笑容淡雅仿佛雪莲徐徐绽放的俊俏书生模样的落难少年,何止是眼熟!
明川新!
他果然逃出来了?
“什么时候逃不好,偏挑这种尴尬时候!”低声诅咒着,我心中一颤,暗叫不妙。
果然,在那清嗓传出的第一时刻,琉璃等人顿时发现酒桌中少了个人,两波声浪同时惊诧地叫了起来——
“元帅,您怎么出去了?”
“小真,好久不见啊!”
一个白痴还不算,如今又添了一个,呀个呸的!
声音攻势两面夹击,闻言,临窗处,一道雪亮的目光闪电般射来,我一个冷战地站在那里,等着灾难临头。
“公子?!”
公什么公?子什么子?我是你家驸马!你堂堂个公主喊我公子做什么,又不是流光欣那小丫头。
悲愤地嘀咕着,心里哀嚎连连,我知道躲不过了,不由站直了身,清了清混沌的思绪。
猛地回过头,故作惊诧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惊声连连——
“天啊,这不是清韵公主吗?您怎么来这里了?”那声音真切得让自己都发冷,话说完还顺道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沐颜轩,我、我真怕又刺激到他。
不远处,牧野一拍大腿,毫不遮拦的声音顿时以压倒全场喧闹的优势传入耳中:“元帅今天果然是糊涂了!刚才不是他第一个发现清韵公主的吗?”
一听这话儿,我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好你个牧野!我凌真平时自认待你不薄,你需要这么害我吗?
“驸马,他说的是真的吗?”女扮男装的清韵公主抓住我的手,笑吟吟地看着我,明净不染瑕疵的眼眸亮晶晶的,分外欢畅。
不知怎的,我脑后立刻传来冷飕飕的一阵寒意。
我立马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承认的那是傻子。
回头,沐颜轩低头轻啜着淡酒,捏住杯子的手,我看得到血管有些凸暴。黑曜和琉璃一人架住牧野,一人堵着牧野的大嘴,满脸歉意地朝我点点头,明川新早自动自觉地哧溜过去,坐下来埋头大口大口嚼着牛肉、喝烧酒,没什么异常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