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沧面巾下的嘴角难得弯起一丝弧度,这个几不可察的笑容如果被初一看见,定然又要大呼小叫了。
听上去还是个很敬佩自己的人呢,就不知她知道我就是徐沧后,会是什么表情?一瞬间,少卿大人的心中竟泛起了久违的期待。上次有这种心情,还是十五岁时第一次帮助乡亲平反冤案,等待县太爷宣判的时候,除此之外,就连十七岁高中榜眼时,他都没有过这样波动的心情。
尸体已经检查了三遍,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宣素秋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肚脐下那个微小的血沁上,她脱下手套,伸手仔细在那血沁上摸索着,事实上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做这个动作了,前两次都是一无所获,可尸体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可疑伤口,而脖颈和胸口的伤很明显不是致命伤,似乎最后的线索也只有这里了。
徐沧屏住气息,目光跟随着那只纤纤玉手轻微移动,忽见那手猛地一顿,他的心一下子提起,看向宣素秋,急促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宣素秋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将尸体拖到床边,让其双腿垂直下落,然后分开,仔细检查起女尸的隐私部位。
徐沧的手紧紧握起,即便如他这样沉稳的人,此时也禁不住激动地身子都微微发颤:这个宣素做到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天啊,这是上天怜悯苍生,所以送了这样一个得力助手来自己身边,帮他将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一网打尽吗?
“我的天!”
正想着,就听宣素发出一声惊叹,徐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迅速冷静,然后沉声道:“怎么?发现线索了吗?”
宣素秋站起身,沉默脱下手套,她的面色十分沉重哀痛,好半晌才点点头冷声道:“找到了,我们出去吧。这个尸体……会有人好好处理安葬的吧?”
“这是死囚,不会安葬,只会拖到乱葬岗让野狗分尸。”
徐沧的声音恢复了一贯漠然,他的态度却激怒了宣素秋,只见她一把将那牛皮手套摔在地上,大叫道:“就算是死囚,也不必为了测试仵作,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吧?我不信徐大人会做出这种事,必定是哪个下作的狱卒,他……他自作主张……他……简直禽兽不如。”
徐沧看了她一眼,不作任何解释,只是沉声道:“出去再说。”
经他一说,宣素秋才发现自己在这令人作呕的环境中已经呆了将近两个时辰,就算是百毒不侵,但她毕竟还是肉体凡胎,于是默默跟在徐沧身后走了出去。
门口等候的仵作们早已不见,就连之前的老头儿也没了踪影,树荫下只有一个小厮坐在那里昏昏欲睡。宣素秋和徐沧不约而同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一瞬间都有种感觉:自己竟然能在那种房子里呆上两个时辰,简直不可思议。
“初一。”
徐沧唤了一声。下一刻,树荫下的小厮猛然一个激灵跳起来,双眼直勾勾看着徐沧和宣素秋,仿佛看见了两只鬼,但旋即这厮便醒过神来,急匆匆奔到徐沧面前,大声叫道:“大人,您竟然活着出来了,天可怜见……”
“收声。”
徐沧看了话唠小厮一眼,沉声问道:“人呢?”
“哦,因为你们那么长时间没出来,奴才就让他们都回去了,人家一个个吐的小脸儿煞白也怪不容易。老苍头儿我也让回家吃饭了,他老年人禁不得饿,反正宣小哥儿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剩下的事也用不着他。”
徐沧微微点头:“寻人将这里收拾干净。”说完转头对宣素秋道:“跟我来。”
第八章:解释
“去哪里?”
宣素秋眨巴着大眼睛,旋即压低声音道:“你要带我参观大理寺吗?也好,我也希望能够早点熟悉工作环境。”
徐沧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动作非常隐蔽快速,连初一都没发现。
“别说的好像你已经过关似得,徐大人铁面无私你难道不知?总得看了所有人结果才能确定留下谁。”
宣素秋揩了一下鼻尖儿,嘻嘻笑道:“除非徐大人徇私,不然我有九的把握,这个验尸官非我莫属。”
徐沧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心里默默道:太谦虚了,你其实可以有十成把握的。
“哎!既然不是在衙门里参观,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宣素秋紧跑几步上前:“还有,你还没给我解释,为什么徐大人这次如此狠毒?就算死囚,也不该这般残忍吧?再说人死为大,再如何罪大恶极,人都死了,总该允许家人收敛埋葬吧?为何要扔到乱葬岗去?”
“你可知这女囚身犯何罪?又是如何死亡的?”
徐沧不紧不慢走出大门,见宣素秋摇头,他便沉声道:“这个女囚三年前与人通奸被丈夫发现,为了求丈夫饶恕她,便利用自己的女人身份,专在京郊用‘带路’之类的求助方式诱拐那些善良平民女子跟她回家,供其丈夫施暴,之后两人合伙杀人灭口。三年间被他们夫妻诱拐杀死的女子多达八人,如何?你还觉得那种方式很残忍吗?”
宣素秋目瞪口呆,在这个民风淳朴的时代,如此恶劣狠毒的大案她简直闻所未闻,直愣了好半晌,她才跺脚道:“难怪……难怪会用那样残忍怪异的方式处决她,活该,处决的好,这是报应。真是太便宜她了,就算将她凌迟,那八个女子的性命也终究救不回来,可恨啊可恨,人心怎能如此残忍恶毒?她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徐大人英明,其实这样令人发指的毒妇,该让她……”
她本想说骑木驴示众,这种死法对古代女子来说,也不啻于凌迟之刑,不过到底是女儿身,想到那骑木驴的羞耻残忍,一时间这话就没办法出口。
徐沧却似是了解她心中所想,淡然道:“徐大人的确想定她木驴之刑,只可惜案情大白之日,衙役入他家抓人,她已经被其夫杀死……”
“等等等等……”宣素秋懵了:“怎么回事?不是徐大人下令行刑?是死在她丈夫手中?”
“没错。”
徐沧点头:“当……随大人明察暗访寻破案线索之时,被他丈夫察觉,于是思量几天,遂下狠心以刀入其妻阴门,致其死亡后,又要将其伪装成上吊自尽,妄图投案后将杀人罪责全部推在妻子头上,却不料他正往妻子脖上套绳索时,衙役便破门而入,将其抓了现行,这厮见无可抵赖,方供认所有罪行。非如此,这般奇诡的致死原因,谁能料到?”
宣素秋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道:“好嘛,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那这男人呢?大人定了他什么罪名?”
“凌迟三百六十刀。”
徐沧冷冷说完,只听身旁一声欢呼,他扭过头去,就见宣素欢呼后犹自忿忿道:“才三百六十刀,太便宜他了,这样畜生不如的混蛋,少说也该一千八百刀,把他刮成骨架才好。”
大夏的凌迟分为六等,最严厉的一种是三千六百刀,一般只有谋反卖国弑君弑父等罪的主犯才能享受到此等刑罚;次一等是三千刀;再次一等是两千四百刀;再是一千八百刀,再是一千刀,最后,也是最轻的凌迟之刑,就是三百六十刀。犯人要活着承受三百六十刀之刑,才准许死去。
徐沧暗道:说得容易,当今天子仁慈,如果是一千八百刀,保准就要驳回了,三千六百刀的话,或许看在自己嫉恶如仇的面子上,还可以放行。
“等等,既然是衙役进去抓了现行,那胸口的刀伤是怎么回事?难道当时就有人补了一刀?”
徐沧点头道:“没错,当日衙役破门之时,却不防有一位被害少女的父母紧随其后,见那毒妇横尸床上,犹不解气,恰好那丈夫见被人撞破行事,惊慌呆愣间失手将凶器掉在地上,被那父亲捡起,一刀又刺在毒妇胸口,若非衙役阻拦,只怕他要在毒妇身上刺个十几刀才能泄愤呢。”
宣素秋听得呆住了,不住眨巴着那双翦水秋瞳,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这个……还真是扑朔迷离啊。那个……女孩父亲不会被治罪吧?”
“戮尸当然有罪,然而其女惨死在这对禽兽夫妇手上,做父亲的怒发冲冠之下,行事过格也是情有可原,所以我……们大人训斥他一顿后,就放他们归家了。”
“徐大人威武!”
宣素秋拍手欢呼,忽见徐沧停了步子,淡淡道:“到了。”
“啊?什么到了?”
宣素秋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完才发现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酒楼前,登时吓得双手乱摇,连声道:“这样地方怎生进得去?莫说吃饱饭,单是那些蜜饯茶水就要一二两银子。我说这位大人,挟恩求报也有个限度,你不过帮我擦了两次汗,不能……”
“我请你。”
徐沧额角青筋都隐隐露出来了:就没见过这么小人之心的,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啊?请我?因为我传授你那点儿验尸知识?哎呀,其实用不着了,那也不算什么傍身秘技……话说你真要请我?身上带的钱够吗?老实说我没吃过这种酒楼的饭菜,其实找家小饭馆就行了,你不过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官,俸禄微薄……”
徐沧:……我忍,我忍,到时候让你看看我这个芝麻大点的官儿到底有多大。
在徐沧亮出身上钱袋后,宣素秋终于大着胆子跟他进了酒楼,徐沧要了个二楼临窗的包间,两人对面而坐,宣素秋这才想起什么似得问道:“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只是说了这么久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敢问兄弟高姓大名?我叫宣素,乃是照北县人。你呢?”
第九章:请客
徐沧心里都有些唏嘘了:这女人总算想起问这个问题,因不动声色道:“在下徐沧,大理寺官员。”
“徐沧?”宣素秋一下子愣住,那表情只看得徐沧心中一紧,暗道莫非她竟知我姓名?这可糟糕,若是提前被她得知身份,总不如将来大堂相见给她一个意外好玩儿。
一念及此,也不觉好笑,暗道我是怎么了?倒像是那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一般,难道被她的活泼天真感染了?
正想着,就听“啪”的一声响,只见宣素兴奋拍了下桌子,指着他叫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徐大人的晚辈对吧?难怪呢,他是你伯伯还是叔叔啊?”
徐沧:……
“那个……我只是恰好姓徐而已。”向来无往不利的徐大人,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孩儿面前似乎有些无力,她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啊?
“不是吗?可是你对这个案子的内情以及徐大人的安排好像很清楚啊,而且还能跟随他老人家办案,不是晚辈,他为什么要如此提携于你?再说你也姓徐,而且你看上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不符合小官员的俸禄标准,除非你是。”
他老人家??
徐沧嘴角又微微抽搐了一下,果断转头对一旁站着等候的店小二道:“来两碗上等白米饭,再挑你们店里拿手的菜,不拘什么,搭配着荤素做上三五个,再弄一碗鲜笋骨汤……对了,你没有什么忌口的吧?”最后一句话是问宣素秋的。
“倒是没有,只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多菜啊?就咱们两个,也吃不完。再说怎么好意思让你这样破费,咱们也不是很熟的关系。”
宣素秋皱着眉头,徐沧不为所动,点点头示意伙计可以下去了,他这才淡淡道:“没关系,可能以后就会相熟了。”
“那也不用要这么多菜啊,还有一碗汤呢。”
“我吃饭向来如此。”
“败家少爷。”宣素秋翻了个白眼,知道这是各自家庭环境带来的巨大鸿沟,索性不再发表意见了。
到底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不一会儿小二便提着大食盒走进来,很快将桌子摆满,除了两碗白米饭和一大碗鲜笋骨汤外,剩下五道菜分别是:酸菜鱼,辣子鸡,清蒸狮子头,香菇油菜,干煸芸豆,还赠送了两个小碟子,里面装着拍黄瓜花生米和卤耳朵。
宣素秋吞了口口水,呐呐道:“好丰盛啊,这香味儿直冲鼻子,大部分都没吃过的。”
徐沧听她这么说,连忙体贴的指着辣子鸡和酸菜鱼道:“这是蜀地那边传过来的菜肴,十分辛辣,你先浅尝一下看看能不能适应?”
“不用,我最喜欢吃辣椒了。”宣素秋兴奋地双眼放光,眨巴着眼睛看徐沧:“可以吃了吗?”
“吃啊,你之前就说饿了,却不成想验尸验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儿不赶紧风卷残云还等什么呢?”徐沧拿起筷子,开始优雅地进食。
老实说他刚刚离开那具女尸身边,这会儿委实有些吃不下,只是一来肚子确实有些饿,能不饿吗?都半下午了;二来,他怕自己不吃,宣素也会局促,所以只好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动了几筷子。
事实证明,他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宣素秋虽然没拿出风卷残云般的攻势,却也是筷下如雨,吃的那叫一个痛快淋漓,完全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矜持优雅,但也只让人觉得是男儿般的豪爽,并不会给人粗鲁无礼之感。
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吧?
徐沧第一次对自己的火眼金睛产生了怀疑,实在是宣素秋的做派太像一个男孩子了。任何人看见她,只会想这是一个好漂亮的男孩儿,而不会去想这男孩怎么女里女气的啊?该不会是娈童之类的人物吧?
“那个……确实是饿了,让你见笑了。”吃到中途,宣素秋终于发现了徐沧用餐的优雅姿态,一时间不由大起自惭形秽之感。
“没关系,你好好儿吃,我食欲不好,看你吃的香甜,或许还能多吃几口东西。”徐沧淡淡鼓励着,想了想又似是不经意般道:“实话说,我如今想起尸房中情景,尚且有些恶心,难道你一点都不会去回想吗?”
“当然不会啊,事情不是做完了吗?而且明确了死因,这案子又十分明朗,完全没有反复推敲的必要,那还为什么要想起?当然,能不提还是最好不要提嘛,那场景是挺恶心的。”
徐沧无语,夹了一筷子酸菜鱼送进口中,他轻声道:“我知道验尸对破案的重要性,不过反复推敲?呵呵……这会不会有些夸大其辞了?”
“当然不会。”
宣素秋的神色认真起来:“我爹说过,被害死的人乃是天下间最可怜的,冤沉似海,却无法开口为自己再说一句话,他们唯一能够得到公道的方式,就是靠我们仔细检验,协助官员破获案子抓住凶手。可以说,死者是以性命相托,希望我们能够代他们说话雪冤,如此重托,岂敢辜负?必要反复检验琢磨,将所有伤情死因确认无误,才能对得起验尸官这个身份。”
徐沧微微动容,点头赞许道:“令尊能有如此见识,倒是难得。为何这次征召仵作,他没有前来应征?”
“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因为当年科举落第的关系,所以我爹不肯进京,大概觉得这里是他的伤心地吧。”
两人边吃边说,到最后宣素秋摸着肚子,连连摆手道:“吃不下,真的吃不下了。”
“那好,我们走吧,你如今是在哪里居住?我送你回去。”徐沧站起身,却见宣素秋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帕铺在桌上,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狮子头。
“你要做什么?”徐沧的面瘫脸都震惊了: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然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料事如神,不负“神断青天”的美名。
“反正都花了钱,既然吃不了,当然要带走了。”宣素秋动作麻利地将三个半狮子头全装进了布帕里,也不顾那上面沾着的汤汁弄脏了布帕,然而那狮子头每一个都如同小馒头般,摆进帕子后帕子就系不上了。
第十章:惊吓
“小二,拿几张干净的纸来。”摆弄半天也不能将狮子头尽数打包的宣素秋终于毫不犹豫地向店伙计发出令让徐沧心肝儿颤抖的求助,徐大人一只手下意识放在胸口顺抚着,一面轻声道:“算了。”
“怎么能算了?这可都是钱,而且还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宣素秋说完,就抬头讨好地看着徐沧:“那个……不好意思啊。不过你放心,丢人也是丢我的,店家肯定知道这么跌身价的事,不会是你这种败家少爷……哦不,贵族公子的官儿能做出来的,放心好了。”
他能放心才见鬼了。
徐沧正考虑要不要进行武力阻止——就是不给宣素秋丢人的机会,直接把她拖走时,那麻利的店小二已经拿着几张上等宣纸一步蹿了进来,兴奋道:“徐大人您终于要给我们店留下墨宝……呃……这是……怎么个情况?”
“剩下的狮子头和猪耳朵还有干煸芸豆我都要带走,这是我们花钱买的,你们不会仗着自己是酒楼就不让带吧?”说到最后一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眯,泄露出一缕杀气。
店小二下意识摇摇头,宣素秋得到满意答案,兴奋地伸出手一把将宣纸接过来,铺在桌上把狮子头和干煸芸豆卤猪耳朵都倒在上面,却听小二惨叫一声:“那是要给徐大人题字的宣纸啊,徐大人……”
一回头,徐大人哪儿去了?再看,好嘛,徐大人已经贴墙上了,看样子似乎是想往门后出溜。
计谋被识破,徐沧的脸有点发热,他就没有过这么狼狈的经历,幸亏面瘫惯了,此时还能维持平静表情,眼看宣素秋已经麻利的打好了包,思及她先前说的话“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心中就微微有些发酸:贫苦出身,连了撑的才去蹚浑水呢。
一念及此,果断转头,沿着侯府围墙往后面去,似这样大的侯府人家,后门廊上必有出路。
第十一章:路遇
又走一刻钟,到得侯府后门,果然就见一条小道两旁都是人家,此时已近傍晚,人群走动渐渐多了,倒有几分热闹,气氛之祥和,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就在三里之外的地方,正在进行一场黑帮火拼。
空气里传来了食物的香气,宣素秋陶醉的深吸一口,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菜肴,脸上露出满足微笑,正要大步往那小巷子里去,就见旁边侯府的后门忽然打开,几个家丁一边低声咕哝着什么一边抬了两架担架出来。
宣素秋心想好嘛,我今儿和侯府的门算是对上了,走哪儿哪儿就开门,不过旋即她面上神情就凝重起来,那担架上盖着白布,这种情况,十成里有九成抬得是死人。
出于职业习惯,宣素秋一下子就对这事儿上了心,暗道是什么情况能导致尊贵侯府中同时死掉两个人?不过看他们也不是很避讳人的样子,这里面应该没什么猫腻,大概就是暴病而死之类的吧?
正想着,许是那家丁们不耐烦的抱怨终于惹了前头管事的不满,回头训斥了几句,然后抬头看了宣素秋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看神情也是十分不悦的。
宣素秋知道自己讨了人家嫌弃,耸耸肩就要离开,却不料此时竟有一阵秋风吹来,猛然将那白布掀开一角,只见下面尸体的裤子上透出斑斑血迹,情景煞是凄惨。
宣素秋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的经验何等丰富?只一眼,就判断出这是被人用板子打出的渗血,她向来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尤其因为自身原因,对这些富贵人家可说是没半点儿好感,此时见有人疑似被活活打死,不由立刻怒火中烧,也不及细想,便大声道:“等一下。”
“干什么?”
那管事的恶狠狠看过来,就见宣素秋上前几步,指着那担架厉声道:“就算是侯府人家,也不能随便伤人性命,这死尸……”
她不等说完,便听那管事冷笑一声,讥诮道:“哟呵!多管闲事的来了,侯府人家不能随便伤人性命是不假,不过打死两个阴谋害主的奴才,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小哥儿若觉着不平,尽管去告发好了。”
一句话把宣素秋噎在了那里,这个时代奴仆们的生死是掌握在主人家手中的,若是阴谋害主之类的罪行,别说侯府,就是寻常人家也可以打死无论,也难怪管事的根本不怕惹人议论。
那管事的见降住了宣素秋,脸上方露出几丝得意神情,转身对几个家丁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都是这两个老东西,不然大小姐怎会匆匆离府?呸!真是晦气。”
话音未落,又一阵猛烈秋风吹来,将白布彻底吹下了担架,那担架此时走得不远,所以宣素秋清清楚楚看见一张黝黑的扭曲脸庞,上面双眼还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
家丁不得已放下担架去捡白布,宣素秋心中难受,趁此机会快步走上前,将手覆在那中年人脸上,轻轻抹上了他的眼睛。
“烂好心。”
管事的冷哼一声,却见宣素秋又回身掀起另一架担架上的白布,见那中年妇人同样脸庞扭曲,可即便如此,也能依稀看出她生前美貌,此时却也是死不瞑目。她心中更难受,伸手将妇人眼睛闭合,两滴泪便潸然而下。“
却见那管事大怒上前道:“要你管闲事?你他妈是谁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怎么?金光侯府霸道的竟然连替死人合一下眼睛都不许了吗?这就是活得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