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辰当即拍了手,在御书房踱步;“女儿好啊,朕这就……当舅舅了?”这个惊喜来的其实并不算突然,毕竟他几个月前就知道消息了。
霍重华点了点,还是那般肃重泰然。
少帝挺直了胸脯,装成了大人的样子。
其实,朱辰很想见楚棠,娘亲不再身边,那种对成熟女性的依恋就寄托在了长姐身上,他虽然不能认她,但最起码还可以当她是师娘。
“过几日让师娘和……孩子入宫一趟,朕要见见她们。”朱辰清咳了一声,恨不能此刻就出宫就抱抱大外甥女,他这个舅舅总得拿点见面礼出来。
朱辰在宫内寻思了两天,最后还是魏忠提出了建议:“皇上,霍大人府上不会缺什么,不如封了霍二小姐县主吧,以彰显皇恩浩荡,也能向群臣透露皇上对霍大人一家的厚爱。”
朱辰大为赞同,当场就让魏忠笔墨伺候,写了册封的圣旨。
楚棠带着兰姐儿入宫这一日,朱辰是在后花园设了酒馈接待的。
楚棠头一次见他穿明黄色的龙袍,个头比她离京之前长高了不少,他探头过来,很好奇的看了兰姐儿一眼。
两个胞弟都是男孩,有嬷嬷宫女们照看着,他也时常去看他们,只是觉得男孩儿没有女孩可人。
“眼睛这么大?不像老师啊。”朱辰客观的评价了一句兰姐儿的相貌。
霍重华的心肝明珠被少帝这般一调侃,脸上并无愠怒,笑道:“皇上有所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话音刚落,兰姐儿在楚棠怀里乐呵呵的笑了两声。她对自己父亲的声音极为喜欢,霍重华随便说句什么,也能逗乐她。为此,霍重华还在楚棠面前招摇过几次。
顾柔刚生下双生子那会,朱辰很不喜欢两个幼弟,直至帝后二人远洋出海,他才当起长兄的责任。但大多数也只是过去象征性的看一眼。
今日见到兰姐儿,朱辰‘慈爱’的一颗心无处安放,伸手去抱她。
隔了一代了就是不一样,越看兰姐儿越顺眼,册封显主的事当日就落实了。因为是霍重华的女儿,故此内阁也无人提出了异议。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到了内阁整理批红,结算国库的这一天。少帝端坐在上首,静静的听着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吵架。
大明朝的这个习惯是从太/祖/皇帝那时就养成了,每年这个时候,内阁几位大臣还有打架的。
工部吵着让户部批红,户部也不是傻子,都是几十年修炼出来的人精,到时候国库漏洞太大,他们也不好交代,一吵就是一上午。
如果政务解决不了,还有中场休息的时辰。
朱辰见霍重华膝上的黑色兔毛护膝做的很好,就一直盯着看。
第二天,霍重华入宫时,就给他也带了一套:“内子亲手所做,望皇上不要介意。”
朱辰笑眯眯的自己穿上,在殿内走了几圈,无人的时候,他道:“还是霍大人明白朕的心意。长姐这手艺比宫里头的绣娘好太多了,朕甚是喜欢。”
楚棠的绣活……
霍重华清咳了两声,清俊的脸依旧如故,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和少帝不会嫌弃楚棠的手艺了。
朱熙和顾柔一直没有下落,大明派了船只出去寻人,不曾有过他二人的行踪。朱辰弱冠这一年,便不再派人出去了。
从这一天起,他将彻底掌控朝堂。
霍重华一直在他背后,替他揽权,给他出谋划策。
大明的后宫很多都是出自民间女子,这也是为了防止外戚壮大。平民之女也能封妃生子。
朱辰好像有些脸盲,他对女子的容貌没有鉴别能力,三千佳丽很多都是楚棠给他物色的。他觉得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也该像母亲和长姐这样。
朱辰勤政爱民,很少去后宫,到了二十有六才有了皇长子,举朝欢庆。
皇长子满月酒就设在御花园,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席。身为内阁首辅的霍大人肯定要露面的。
楚棠给皇长子特意备了一份见面礼。她在后宫看孩子时,朱辰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
她臂端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身段还是如常。这个岁数了,不曾在她脸上看到半点痕迹,很像母亲当年的样子。朱辰看的有些痴,他是个帝王,仅此一点就不允许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母亲当年走时,他也才九岁,一换就是十七年了。
帝王也是个人,也会想娘的。
楚棠侧过脸,朱辰当即移开了视线。
楚棠福了一福,给他行礼。
朱辰让身边的人退下,上前道:“长姐,朕说过多少次了,在后宫,你不必拘礼。现在兰儿也出嫁了,你就来宫里小住几日吧。”
总想多留一会长姐,每次说不上几句话,她就出宫了,他是九五之尊,想见自己的姐姐,还得等逢年过节,宫中特意设宴才行。
霍重华曾经跟楚棠提及过,说朱辰可能还是想着顾柔,她也想娘的。
谁不需要娘呢。
年纪再大,娘终归是娘,无人可替。
“皇上,我在宫里住不惯,你要的氅子,我已经做好交给魏公公了。”楚棠笑道。他自己都当父亲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朱辰双手朝后,哼了一声:“哼!以朕看,是你舍不得霍大人吧!”
楚棠:“……”真想敲他脑袋!
天色渐黑,楚棠与霍重华乘坐马车出宫。
霍云梅和霍云兰前两年就出阁了,霍凌跟他父亲一样,少年的解元,高中了状元,之后却被霍重华远调北疆历练去了。
府上只剩下他和她。
马车在霍府停下时,管事快步上前,喘着气道:“大人,夫人,咱们府上来了贵客!”
霍府的贵客?那得多尊贵才能称的上?!
当楚棠和霍重华步入垂花门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仿佛踩着风走了过来,他身着墨蓝色长袍,眉宇轩昂,个头很高,相貌非常清秀。看他的神色,性子也是活泼潇洒的。他看了几眼楚棠,张口就说:“长姐?你就是我长姐了吧?我爹和娘在屋子里等着见你呢。”
第162章 番外二:他和她
长楚棠经历大喜之后,又是一片失落。
其实,她和朱辰一样,到了这个岁数,心里空缺的那个地方还是填补不了。
那里住着他们的母亲。
可母亲怎么来了又走了?她甚至都没能好好说上话。
现如今万世太平,太上皇真要回来了,难道就对朝政不利了?她不懂什么所谓的大道理,她只知道她和朱辰都想母亲了。楚湛和两位小王爷倒还好,他们毕竟从来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母亲来了又走了。
楚棠高兴与失望两重天。
高兴的是,她还活着,而且与朱熙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失望的是这辈子与母亲总是没缘相聚。
正值初秋,入夜后,北京的气候有些凉了。霍重华从后面抱住了她,双手将她搂紧。
“小楚棠,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霍重华道。他抱着她在窗棂下站立,看着外头的姣月苍穹。
她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他还这样喊她!
为此,楚棠之前提出过意见,但霍重华嘴上虽应承下来,过后又这样唤她。
楚棠没说话,她觉得霍重华一定以为太上皇永远不要回京才是最好的。毕竟朱辰已坐稳了江山,太上皇‘死’了这么多年,突然出现,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当年霍重华撒下的弥天大谎!
霍重华吸了口气,“宫里今年的桂花开的最好,我看你用的香也是桂花制成的,明天我让魏公公找几个太监帮你在御花园采桂花?嗯?”
宫里的花当然开的最艳了。
可楚棠哪里有那个什么心思制香。
“为什么?”过了良久,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霍重华听出了怨恨,这么多年,她嘴上没说过,甚至于顾柔昏睡之后,她更是忧心牵挂顾柔的安危,但心里面多少还存了埋怨的。
霍重华沉默了几刻,笑话她:“你自己都快当外祖母了,还惦记着娘?”他不太高兴。
在霍重华的心里,有楚棠在身侧,他好像任何人也不会顾及,孩子长大了,都离开了,也没有太多的牵挂。倒是对于她,一日也不离不了。
换言之,霍重华希望,楚棠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楚棠不想承认这个软肋,转过身推开他,要去睡觉。
霍重华却是没有松开,眼神迷离的盯着她看,他已经三十九了,身子骨却是硬朗如青年。
楚棠真心不想跟他对视:“看我作何?是你自己要喝避子药,不肯让我生孩子!”她太清楚这个眼神的意思了。
霍重华笑了笑,有种讨好之态:“不生孩子就不能睡觉了?”
楚棠冷呵了一声:“呵!”这回是当真不想理他。
霍重华跟着她走到内室,两个人晚上时常看一些游记和地理志,前阵子霍重华开始对矿山感兴趣,楚棠也入了迷。她听说好矿能暂时解决朝廷国库亏空,便十分热切的趴在书里钻研。
今天晚上,很显然楚棠是没那个兴致了,霍重华只好随意编织着朱熙和顾柔不愿意待在京城的理由。
“隐居也没什么不好,我倒是想带着你去寻一处悠然见南山的地方,晨间打猎,日落垂钓。高堂之上看着风光,又有几人是活的舒心的。再者皇上已经成年,太上皇回不回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霍重华言罢,拿过楚棠手里的书册,随后往脚踏上一扔,动作潇洒自然。
楚棠闻言,自己也寻思了一会,又问:“那……他们会去哪里?现在多出一个弟弟,我该怎么向皇上解释?”
要是让朱辰知道了,只怕会亲自指派了禁军去追吧。
霍重华往下身子,给楚棠脱绫袜,然后抱着她放到了床榻里侧,他自己随后也上来:“你是多了一个弟弟,只不过他姓楚。”
楚棠恍然大悟:“所以,太上皇和我母亲的意思是不让楚琉回皇室?”她自己一言至此,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朱辰现在还年轻,两位小王爷也各自有封地,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皇家也没什么好的。
霍重华拉了薄衾给两人盖上,强壮的体魄一如既往的热切,他突然嗓音变了:“试试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楚棠当即抬脚在他胸膛踹,霍重华就当是按摩了,待她没力气,他凑了过来:“这个毛病还是改不了,明知阻止不了,你还白费劲!这么多年,怎么就没长进?!”
楚棠:“……”
第二天,楚棠起榻时,霍重华已经去衙门里了,楚琉才刚来府上,楚棠以为他很多地方难免有所不熟悉。本来今日是来领着他到处转转的。
他的岁数小,楚棠还担心他会住不惯,心里埋怨着母亲的心狠。
谁料,她却发现楚琉已经和府上下人都熟悉了一遭,不仅如此,他对年轻美貌的丫鬟更是在意。
楚棠:“……”霍重华昨夜好像说对了,她的确是白操心了。
一年后,楚棠并没有顺利怀上孩子,她怀疑是不是霍重华又暗中做了手脚了,却一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霍梅和霍兰都嫁在了京城,她们的父亲是当今首辅,当然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至于霍凌,他自幼就被霍重华管教严格,为人处事很有其父当年的作风,楚棠更是不用操心。
但楚琉的到来,颠覆了她原本安静的日子。
到了楚琉十四岁这一日,府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漂亮的小丫鬟被他伤透了心。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结识京城中的大家闺秀的,女儿家对他芳心暗许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还是那副洒脱无所谓的样子。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好巧不巧的,楚琉又招惹了程家五小姐,她是王若婉亲生的女儿,自幼娇惯,与王若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五小姐在家哭诉寻死,说是楚琉欺负了她,当日王若婉就登门找事了。
楚棠见到这对母女就头疼,自是闭门不见。
到了晚上,楚琉从外面回来,他标志性的笑声刚落下,就看见楚棠身后站着数十个家丁小厮,而她自己呢,手中持着鸡毛掸。
楚棠此刻的内心和楚琉是一样的崩溃。
楚湛已经算是不太服从管教了,她没想到楚琉会是这个样子?!
他还是朱熙和顾柔的儿子……
楚琉俊美的脸陡然之间乖顺了些:“长姐?我的好长姐!你这是干什么?别生气,会气坏身子的。跟弟弟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忍你生气了?我一定饶不了他!”
他还有有理了?
加上楚湛在内,楚棠养大了好几个孩子,这些人加在一块也没楚琉一人惹的祸事多。当年兰姐儿蛮横了几年,还不是被她治的服服帖帖。
楚琉倒好,这几年在霍宅住下来,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家的姑娘了,前阵子丢了果皮,害的霍老夫人一把年纪摔断了腰,现在还在炕头躺着。
这件事且不去说,单是程家五小姐,他就不该去惹。
楚棠冷着脸,“来人,把楚琉给我抓住!谁能抓到他,赏银百两!”
楚琉会一身的拳脚功夫,楚棠猜测大约是朱熙亲自所授,那对夫妻自己倒是逍遥了,留给她这么一个祸害精!
夫人亲口许诺了百两的赏银,阖府上下都开始窜动了,闹得鸡飞狗跳也要抓住楚琉。
楚棠这次没有心软,在楚琉身上一顿乱打。
这小子看着像是从风月场上走下来的粉面郎儿,实则皮肉十分结识,打完之后,楚棠累的不行,他还在那里哭诉;“长姐?你好歹给个理由吧。爹娘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你不能这么待我呀。”
楚棠登时来气了:“别跟我提你爹娘!”拿着鸡毛掸又是一顿打。
霍重华还没回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棠命丫鬟布置饭菜时,他明知故问:“今天楚琉怎么没过来用饭?”
楚棠手臂现在还疼着,“他还敢过来!被我罚面壁思过了!”
霍重华笑了笑,给两人剥虾,只要后厨做了虾。剥虾壳的事都是他来做,这些年下来也已经成了习惯。
“你看不上程五姑娘,那陈家三姑娘呢?”霍重华说起了正事。
楚棠一开始没听明白,“程三姑娘不是早就嫁人了?”王若婉第一胎是儿子,之后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程五姑娘就是她的小女儿。
霍重华也不急,待将虾仁沾了醋,分列在盘子里,道:“陈统领当年也是顽劣不堪的性子,自从娶了英娘,他再也没有放肆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棠恍然大悟,她想起英娘和陈晨的三女儿,没记错的话,年纪和楚琉相仿,而且也会拳脚功夫,性子也是刚烈火爆,这二人要是结合了……
她悠悠一笑,白皙的面庞,水眸盈波,还是风韵犹存的样子,“我明天就去跟英姐姐说,趁着她家姑娘还没许人家,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霍重华也笑了:“不急,他家姑娘一时半会也嫁不出去。”
楚棠:“……”
次日,楚棠就带人拎着礼盒去一趟陈府。
英娘现如今不在六扇门做事了,养胖了一些,她本身就高,这样一来就显得敦实福气了。
楚棠没看到陈三姑娘,就寻了理由问:“英姐姐,你们家三小姐呢?我有半年没看到她了,可有学苏绣?我倒是认识了一个杭州城的绣娘,没准能给三小姐指点一二。”
英娘眉头皱了,叹气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女儿……”又是一阵叹息:“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这时,垂花门处,小厮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夫人不好啦!三小姐她在外面打了张祭酒家的幺女,现在老爷正抓了小姐回来,小姐让奴才先回来通知您,让您救救她。”
英娘扶额,“弟妹啊,让你见笑了,今日有家务事要处理,你看……不如改日在聚?”
楚棠客气的点头,此刻更是觉得陈三姑娘太合适了。
说起陈三姑娘的相貌,也算是上佳,只是性子随了英娘和陈晨,不爱红妆爱武装。在京城不知道闯了多少祸。
又过了半年,楚棠以最快的速度和丰厚的彩礼,将楚琉和陈三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于年底完了婚。
一开始楚琉还死活不愿意,但陈三姑娘进门之后,他招惹良家妇女的次数明显剧减。
楚棠很满意这桩婚事。
英娘也相当的满意。
要知道她一直担心女儿是嫁不出去的。没成想楚琉还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女婿,至于品行……她自己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
转眼到了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霍重华一头的银丝,却依旧光泽。楚棠像她的外祖母,年纪再大,头发还是像墨染的绸缎。
霍重华提前致仕了,他从宫里回来,楚棠就问他:“怎么舍得下你那个首辅大人的位子了?!”
楚琉一家子在外面重新置办的宅子,多半是嫌霍重华和楚棠管的太多。
而霍凌为了避嫌,后来调职在金陵,沈岳告老之后,霍凌就顶替了他的位子。
楚棠知道,霍重华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太过位高权重。
毕竟,像朱辰这样的皇帝又能有几个?
如今的霍宅,再也没有往日的嬉闹了。
一阵闷咳打破了内室的安静,楚棠的身子愈发不如以往。
霍重华倒还很硬朗,每日早起,都要舞剑,楚棠有时候会担心自己会先他而去。
霍重华走了过来,给楚棠拍了拍后背:“李大夫生前留下的方子,你要按时服用。”楚棠当初中过毒,身子多少有些影响。年轻时候瞧不出来,老了还是和正常人有区别的。
更何况,他和她都已经这个岁数了。
丫鬟将药端了过来,霍重华今日格外悠闲,仿佛撤下了肩头所有重担,他从托盘上接过瓷碗,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是要亲自喂楚棠。
楚棠喝了几口,还是咳了不停,好一阵才停下来,笑道;“我要是先走了,你就去金陵和儿子住一处。楚琉那边三天掀瓦四天翻墙,靠不住。”
楚棠始终觉得楚琉是朱熙和顾柔在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休要胡说!”霍重华打断了楚棠的话,给她抚着背,接着给他喂药。
刚致仕的这段日子,时常有朝中大臣来拜访他,还有几位皇子背后的势力。
霍重华俱是避而不见。其实以他的身体状况,在朝中多呆十载都不成问题。
所以人都疑惑,霍阁老怎么说辞官就辞官了。
刚入冬,午后的太阳特别暖和。
霍重华拉了楚棠出来晒太阳。青柳儿,墨巧儿几人都各行婚配了,有自己的小家需要照料,楚棠就将卖身契给了她们。
现在身边伺候的都是一些十来岁的小丫鬟。
楚棠脸皮子薄,不想让霍重华抱着,却是险些栽了下去。
都到了这个程度了……
她身子一僵,突然不敢看霍重华,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算的。她要是先走了,就是违背约定了。
霍重华打横抱起她,两个人在西暖阁里坐下,软塌上垫了狐狸毛的毯子,舒服软和。
楚棠眯了眯眼,冬阳刺了她的眼,有些睁不开,靠着霍重华的胸脯,喃喃道:“你写信让孩子们回来一趟吧。”总归要见上最后一面的。
在京城的还好说,远在金陵的要提前一个月准备启程。
霍重华没说话,厚实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楚棠的双手给她取暖,又给她讲游记上的趣事,听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她还打断他:“你可别骗我,这世上哪有会飞的人!”
霍重华吻了她的发,他不觉得人长了年纪就不该亲密了。
一辈子太短,不过弹指转瞬间,如若连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受拘束,他还求无上的尊容和权势做什么?
两个月后,霍凌一家子,还有楚湛和他几个儿子都从金陵赶回来了。
楚棠迷迷糊糊醒来后,并不能都认识,有些还是孙辈的。
霍凌和霍云兰,霍云梅跪在床榻前低泣,楚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看着屋内的人,人影在晃动,就连睁眼都觉得累。
她看来看去,视线最后又落在了坐在床榻边的霍重华身上。
原来,都头来,自己最牵挂,最舍不得的人还是他……一直都是他。
没一会,楚棠又想睡觉了,她实在太累,恨不能彻底睡下,再也不醒。可霍重华那般倔,她若走了,他可怎么办?
孩子们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他的,所有人都怕他。
万一他不吃饭,不穿衣,谁又能安抚他好好活下去?
屋子里的人渐渐出去了,只剩下霍重华,他可是朝堂上令人敬仰畏惧的首辅大人呐,现在的样子怎么有点呆?
楚棠抬起手,想去碰触他的脸。
霍重华怕她够不着,俯下身,握着她的手贴在他脸颊上,他很祥和,也很镇定,笑道:“别怕,下辈子,我一定还能找到你。”
楚棠本来就不怕,她又不是没死过,一眨眼就什么也没了。
她被他逗笑了:“嗯,那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可不会等你。”
霍重华的身子又低了低,他的额头碰触了她的:“小楚棠,你放心,不会等太久的。”
楚棠笑了笑,眼皮沉重,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棠睁开眼就看见她的两个女儿以帕遮唇,看着她哭。
她第一反应是想见到霍重华,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怎么想他们了,她问:“你们父亲呢?”
之前每次醒来都能见到他的。
看不到他,她心里不安。
霍云梅和霍云兰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一味的哭。
到了晌午,楚棠还是没见着霍重华,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勉强又倔强的起榻,闹着要去找他。
好不容易由霍云兰和霍云梅搀扶着走到前厅,她看见厅内设了灵堂,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在枣红色棺椁里看到了他。
他躺在那里,神色很安定。俊脸仿佛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头发全白了,须髯也是。
所有人都以为楚棠会想不开,但她只是静静的趴在棺椁上看着他,记忆如潮,一辈子在眼前晃过了一遍,她对着棺中人道:“你这个骗子!还说我走了,你会去找我……”
半晌,霍凌见楚棠眼神不对劲,上前去喊她,她似乎失了神,已经听不见了,最后只能将她抱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霍云兰再去看母亲时,她却不见了,一番寻找,却发现她在灵堂睡着了,估计是半夜从寝房出来的,这才避过了守夜人的眼线。
她靠着棺椁,眼睛是闭着的,唇角带笑。
“母亲?”儿媳唤了一声。
楚棠没有动静,霍云兰也喊了一句:“母亲,您不能睡在这里,会冻着的。”
还是没反应。
待霍凌上前去扶她时,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但她还是在笑,脸颊也泛着红,不像是死去的人。
祥和又心满意足的样子。
楚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果然来找她了……
丧事放在一起办了,霍重华与楚棠合葬在一处。霍凌在归置父亲物件的时候,在他书房找到了一瓶鹤顶红,霍凌突然眼眶红了,一直以为不了解父亲,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父亲其实是最长情的一个人。
第163章 番外三:一枝红杏出墙来
楚棠睁开眼,一股淡淡的奶香在鼻端萦绕,她嘴里正含着什么,待看清面前的人时,她愣了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口中的甘甜味道太陌生了,她很饿,本能的想吃更多。
眼前的女子温柔秀丽,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慈爱,她说:“君君不急,慢慢吃。”
楚棠:“……”她下意识的努力抬手看了一眼,彻底懵了。
这之后的一个月内,她摸清了自己的现状,她重生了,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君君是她的乳名。
满月这一日,婆子抱着她给族中的本亲看了一圈,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京城,至于是哪户人家就不知道了。
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她没有功夫想霍重华,那家伙说好来找她的,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一世的母亲也是个美貌的女子,她也见到了父亲,像个儒生。偶尔一天,听到母亲和父亲谈话,她猜测父亲应该是国子监的博士,是个教书先生。
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楚棠经常夜里醒来,听到他们两人在说小情话,臊的她往襁褓里挪了挪。
母亲正打算喂奶,楚棠也的确是饿了,每过一个时辰就想吃奶。
这时,小丫鬟上前道;“夫人,您在济南的姐姐来看您了。”
楚棠的小嘴正好凑过去,母亲又拉下了衣裳。楚棠有点恨那位姨母了,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一会,一位贵妇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先是看了母亲,然后抱起了楚棠,对着她笑:“这姑娘长的真好看,可取小名了?”她就是楚棠的姨母。
外祖父一家都在京城,姨母是跟着姨夫外调,才去的济南定居。
母亲告诉姨母,“乳名叫君君,大名还没想好呢。”
母亲看着姨母身后的男孩,笑道:“南笙自小话就不多,今年六岁了吧?可开始启蒙了?”
说起这事,姨母就将她今日来的目的跟母亲说了一遍,她想将表哥放在京城,跟着楚棠的父亲读书。正好外祖父家也在这里,走动也方便。
母亲当即就应下了,对南笙招了招手:“南笙过来,上次看到你才刚会走路,如今个头都这么高了。”
母亲还在月子里,不宜下榻,南笙很沉静,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和稳重。
他犹豫了一刻,才走了过来,待他靠近时,楚棠眨了眨眼,一下就认出来了。
别说他变成孩子了,就是化作蝴蝶,她也能认得。
霍重华!
楚棠想说话,但除了含糊不清的吱吱唔唔,就只能吐泡泡了。
她发现霍重华瞥了她一眼,之后就冷冷的站在一侧,跟母亲说了一句话。
“南笙,这是你君君表妹,你今后住在姨母家中,要照顾表妹。”姨母对霍重华道。
霍重华半晌才点了点头。
楚棠的手脚都裹在包被里,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就哇的哭了出来。
母亲以为她饿了,从姨母手中接过她抱在怀里喂奶。而姨母则带着霍重华出去了。
楚棠越急,就哭的越厉害。
好在她还是个婴孩,累了就没法控制的睡着了。
日子一晃而过,楚棠一周岁之后就急急学着走路。
霍重华鲜少来后院,楚棠根本见不到他。
她终于会走路这一天,丫鬟婆子高兴坏了,母亲也是。一群人跟在她后面伺候着,生怕她摔倒了。
楚棠养的很好,两条小短腿吃力的往前院一步一步挪。她并不知道霍重华哪里,她只是想四处看看,或许就能碰到他。
“夫人,小姐是不是想找人玩?”婆子道。
母亲却笑了:“君君才一岁,能找谁玩?估计是刚会走路,不过瘾不罢休。”
霍重华站在远处,手持书册,立在一棵美人松下看书,一抬眼就看小径上一群人走了过来,而最前面则是一个粉团一样的小人,吧哒吧哒的往前走。这个样子很可爱也很滑稽,他突然笑了出来。
楚棠个子矮,周围花圃挡着,看不到面前的东西,她实在是累了,又是刚会走路,因为找不霍重华,她又气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动了。
婆子抱起她时,她冻得通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哭不闹:“大小姐这又是怎么了?可是累了?”
楚棠不支声,却正好被婆子抱起时,看到不远处的霍重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突然就来了精神,指着那个方向,含糊不清道:“……走……走!”
众人顺着那只小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母亲笑道:“君君还真是找人玩了。”
楚棠终于如愿来到霍重华跟前。
他还是前世的样子,她怎么都能记得:“抱……抱……”楚棠伸开双手,从婆子怀里支开身子,向霍重华倾了过去。
母亲笑道:“南笙,君君是想让你抱抱呢。”
楚棠太想他了,明知他就在家里,仅仅几墙之隔,却是无法看见他。
霍重华的脸上毫无波澜,既无高兴,也无不悦,将书交给身后的书童,伸手去接楚棠,第一印象便是:真胖。
楚棠如愿了,小胳膊顺势圈着霍重华的脖颈,小脸凑过去蹭了蹭。
母亲又笑了:“君君是有多喜欢表哥呀,但表哥是要读书的,君君不能添乱。”
楚棠心里腹诽,他哪里需要读书?以他的天资,将来一定高中。
只是……他怎么好像不认识自己?
楚棠狐疑时,卖力说了一句:“天……天乐?”
令她失望的是,霍重华似乎根本没听到,只是抱了她一会,就将她塞给了母亲。
楚棠:“……”
接下来的几年内,楚棠反复多次的试探他,结果都是一样,他不再是那个说好了一定能找到她的霍重华了。
不过,楚棠并不懊恼,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之外,他其实也没怎么变。
到了五岁这一年,家中请了西席女先生开始给楚棠启蒙。诗礼之家特别在意子嗣的教养这一块,女子也不例外。
楚棠隔三差五找霍重华要字帖,又或是缠着他说故事。
他已经十二了,个头长的很高,却有些清瘦。他看着楚棠愈发的粉雕玉琢,随意教她一遍的东西,她统统能记住。明明是极其聪慧的女孩儿,怎的不厌其烦的做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字帖,同样的故事……
楚棠七岁那年,霍重华开始避讳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楚棠想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而且这一年,霍重华十四,成了本朝最为年轻的解元郎。
他中举这一天,楚棠拉了他到水榭一角,郑重的告诉他:“表哥,我今年七岁了,再过七年,你来娶我可好?”
霍重华有些懵,八月金桂幽香扑鼻,像极了她身上的味道。少年的脸滚烫了起来,对上女孩儿一双炽热天真的水眸,他清咳了一声:“胡闹,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歇下。”
霍重华移开视线,看着小池里开败的荷花,心思也跟着那湖中的水一样,被风吹乱了,心跳不稳。
楚棠不管不顾的圈着他精瘦的腰道:“表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娶我,要不我嫁你。”
又说浑话了!
霍重华赶紧抓着她的手:“你一个姑娘家,胡说什么!站好了!”
楚棠也不怒,他让她站好,她便就站好,又道:“我已经算好了,再过三年你要春闱,入了翰林院第一年正好十八,你不娶我,还能娶谁?”
霍重华唇角微抽,就没见过这般大胆的姑娘。他转身要走,可将楚棠一个人放在水榭这边,他又不放心。最后没有法子,只好牵着她往内院走,半路上还教育她:“君君,你还小,有些话不能乱说,听见了么?”
楚棠当真恨死他了。
到底是谁上辈子死缠烂打娶了她?
现在还想让她正经?
送到她的闺阁小楼,楚棠拉着他宽大的手不放:“表哥,我可告诉你,十四那年,你若不来提亲,我就嫁给别人!”
嫁给别人么?
霍重华蹙了眉,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等到他回过神,女孩儿已经提着裙摆蹬蹬蹬的上楼了。
四年后,楚棠一直没能等来霍重华登门提亲。
她也十四了,母亲已经着手给她筹办嫁妆,就等着合适的人家,将亲事定下来。
楚棠开始等不及了。
他真的……不想要她了?
楚棠松了口,答应母亲,开始相看,并且大张旗鼓的将消息传到霍重华的耳朵里。
这一日,府上请了戏班子,母亲请了工部尚大人的夫人过来看戏,与此同时,尚家长公子也来了,他与霍重华是同一科的进士,是二甲传胪,现如今也在翰林院熬着庶吉士。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楚棠相貌清丽中带着些许艳色,尚公子一眼就看痴了,自然是相中了。
楚棠一个人在后园子闲走,她低垂着头,不一会就看见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了自己眼前,她抬起头来,就看见霍重华正盯着她看。他宝蓝色簇新长袍,玄色直裰,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气度绝佳,俊美无双。
楚棠有些委屈,不想搭理他,转身欲走,却被他一下子拉住手腕,带入怀里。
一双幽眸紧紧锁着她,声音磁性且低低道:“我娶你或者你嫁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