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程悠都没再开口。
顾屿江早上出门时,把程悠昨晚帮他收拾的行李箱都带上了。
开到消防队大门口前面,顾屿江靠边停车。
“现在时间还早,你先开去机场好了,等你登机后我开回来好了。”程悠难得主动搭话起来。他要出差一个月,如果车子在机场那边停上一个月,停车费也挺浪费的。
“不用了,我还要回医院拿份资料,我待会把车停在医院里,打车去机场好了。你先去上班吧。”顾屿江应道。
“哦。”程悠解开安全带,心里隐有气性,可是想想他难得要出趟远门,她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到那边了回个电话给我,让我放心点。”
“知道了。”顾屿江随口应道。
程悠很快下车,他看了下后视镜里的程悠缓慢地往单位大门那边走去,不远处的绿化带上栽种着大片的银杏,寒风掠过,大把灿黄的叶子随风起舞,有几片快要落到她的肩侧,她一走动,那几片叶子又缓缓落了下去。
他等到程悠走出去了一点,这才轻咳了下嗓子,不至于让那点悲观的情绪把自己逼的更加压抑。然而程悠没走几步,忽然转身回来,顾屿江这才重踩油门开了出去。
程悠数着脚步,一直数到十了,她这才转身回头去看顾屿江的车子,才这么点功夫,他的车子已经开出去好几百米之远了。
大早上的,她就有点魂不守舍。
顾屿江当然没有开去机场。他离开程悠后,直接开去了疾控中心那边,他到的太早离昨天眼睛被溅入血液还不足二十四小时,他又在车里干等了好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看到时间已经到了,他才按照流程去做检查。
这里一年下来,会有不少同行从业者和顾屿江类似的经历过来做检查的。给他填资料的工作人员例行安慰起来,“不要太担心,一般都没事的。”
“嗯。”顾屿江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道理他自己都懂,这种事只有真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深刻体会到煎熬的滋味。
他做好检查后,又回了趟医院,办理了休长假的手续。
那天除了一起呆在手术室里的同事以及主任,其余人并不知道顾屿江的遭遇。毕竟这种事一旦要是流传出去,对于他们科室里就诊的住院病人的心态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实来说,大众人群对于艾滋病患者还是普遍带有偏见色彩的。
要是平时请这么长的假期,手续不会那么顺利批下来,主任知道顾屿江的情况,特殊处理了下就同意了他的申请。
办好这些林总琐事,顾屿江就回去了。他怕程悠中途会打他电话,特意关机。
到了晚上开机时,果然发现有好几个程悠的来电以及很多条短信。
“航班延误了?”
“下飞机了吗?”
“开机的话回个电话给我。”
“还没到吗?”
“我查了下,一般不是几个小时都能到的么?难道你订的是中转的机票?”
“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开机后记得第一时间回个电话给我。”
第一条短信是从中午开始发的,后面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她就发一条过来。顾屿江翻阅程悠发他的短信,他怕自己会在电话里说漏嘴,想想还是回了条短信给她,“飞机延误了,登机前手机就快没电了所以到现在才开机。一切都好,就是接下来的安排会比较紧凑,估计每天都会很忙。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好自己。我睡了。”他不知不觉中看到自己发了很长的短信,其实他还有很多琐事想要叮嘱,想想还是先发过去了。
顾屿江的短信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程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原来是航班延误了,下次记得带充电宝出门,害得我瞎担心了大半天。”她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从中午开始她就胡思乱想到现在,眼前陡然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格外的庆幸感恩,早就把昨晚那点堵心的小事抛到脑后去了,“对了,那边的饮食你还习惯吗?冷不冷?”
“还行,这里多面食,不过我还吃得惯。室内不冷,比我们那还暖点。”顾屿江只能依着自己平时了解的一点常识勉强应道,他怕程悠会再问其他问题招架不住,催促起来,“挺晚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你也早点睡吧。”
“嗯,晚安。”知道他一切安好,程悠心满意足地和他说晚安就挂了电话。
这个把月里,顾屿江短信倒是每天早晚都会准时发给程悠,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程悠也从来没有起疑过。
好不容易熬到顾屿江快回来的前一天,程悠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睡好。
本来一天天数着,觉得日子过得很慢,没想到一不小心个把月都过去了。
顾屿江回来的那一天正好是他生日,程悠特意请了半天假出去给顾屿江选礼物起来。她逛了大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礼物,程悠随意瞎逛着,看到有个珠宝专柜的导购在招徕顾客,程悠踱步过去随便看了一眼,没多久她就选中买下了一对对戒,是最简单的款式。
买好礼物后,她琢磨着明天去机场接顾屿江给他个大惊喜。
至于他回来的班次,她并不清楚。为了给他个惊喜,程悠没打算直接问顾屿江。即便问了,以他的性格,估计会嫌麻烦到自己,说不准也不愿意告诉自己。
对了,去他单位问下他同事兴许会知道。
程悠想到这里直接开车去了医院那边,到顾屿江平常在的科室那边,程悠问了护士台那边的同事,结果那几个同事对顾屿江的去向全都一问三不知,她们的确是不知道顾屿江突然请长假的内情。
程悠有点失望,她想着要不要再去问下科室里的医生或者是先回去再说,她还站在那里犹豫,随着电梯开门,里面出来一个气色苍白的中年妇女,手上拎着一袋实沉的东西,径自往护士台那边走去,还没走近,护士台的同事就已经为难地嘀咕起来,“又来了,我们真的不知道顾老师几时回来啊。”
“顾医生还没回来吗?”那人快走近了怯怯问道。
“还没有,你真的不用过来了。顾老师帮患者动手术都是份内的本职工作而已,他要是回来肯定也不会收你的礼物的。”
“不是贵重的东西,就是托老家亲戚带回来的一点土特产,那天他看上去像是有急事,走的很匆忙,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搅他。我儿子术后恢复的很好,我迄今都还没有机会和他当面道声谢。我没别的,就是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而已。”那人说得言辞恳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时整个人都有点畏畏缩缩的,像是很没有自信的样子。
“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哪天顾老师回来了,我们打个电话给你,你就用不着天天跑过来了。”
“好的,那就麻烦你们了。”那人连连道谢,之后在护士台那边留联系方式起来。
她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后,因为护士台的同事拒收东西,她又提着那个实沉的袋子往电梯那边走回去了。
“她天天来,难道平时不上班的吗?”
“有可能是家庭主妇,不上班的吧,要不然哪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天天过来啊。”
“我那天也没值班,听小雨提起过,说她好像是个单身母亲,她儿子那天送过来的时候大出血,急诊科的医生都不敢开胸,幸亏那天顾老师在,帮她儿子动手术才抢救回来,她惦记着要当面感谢顾老师也正常的。”
“不过奇怪的是她儿子手术成功没有生命危险后就转去别的医院了,咱们这里的心血管科不是挺可以的嘛,手术都做了怎么就转走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都数着,再差一天,她就来了一个月。”
护士台的两个小姑娘低声碎碎念着。
再差一天,就来了一个月。
一个月?
程悠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顾屿江意外出差也是一个月前的时候。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配合陈淮在病房里为了套取彭明方的录音,顾屿江并没有现身。等她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听说顾屿江去手术室了。联想到顾屿江之后的反常举动,难不成那天的手术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程悠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多,眼看着电梯那边缓缓合上,她忽然疾步小跑过去冲进了电梯里。
第69章
程悠突然狂奔跑进电梯里, 刚才就在电梯里的中年妇女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程悠留意到对面的陌生人神色惊慌了下,主动开口道歉起来。
“没事, 你去几楼?”那人站的位置离数字键更近, 她刚才只按了去一楼的键,眼前随口询问程悠的去向。
“我也去一楼。那个——你是不是专程过来找顾屿江顾医生的?”程悠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问出口。
“是的, 你也认识顾医生?”那人本来明显失望的神色立马换成了满满了期待。她儿子休养的差不多已经从专门的医院出院了, 她本来为了省钱想带儿子回老家再休养一阵子的, 只是惦记着还没当面亲口和顾屿江道谢才迟迟没有动身, 眼前听到程悠主动提起顾屿江,她倒是比程悠要激动多了。
“嗯,他是我男朋友。”程悠点点头, 提到最后三个字时,她虽然声音不是很响,话语里还是透着满满的骄傲之意。
耳边传来电梯的开门声响,这会已经到了一楼电梯那边, 随着外面有一帮人涌进来, 刚才那人和程悠立马被挤到一边去了。
等到这波人全都进去电梯上去了,那人和程悠不约而同地走到边上的角落里交谈起来。
她们各有各的事。
“我想送我儿子回老家再静养一阵子, 可是我又想等到顾医生回来后当面和他道谢再回老家。那你肯定知道顾医生几时回来了吧?”那人先心急地追问程悠起来。
“屿江他去北方的医院那边进修去了,明天就回来了。不过我觉得他明天应该没空来医院, 估计最快后天会回来上班了。其实刚才那两位护士说得对, 救死扶伤本来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而已, 你真的没必要这样惦记在心上的, 而且我知道他这人最有原则了, 你下次千万不要再带东西过来了。”程悠留意到对面之人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很,塑料袋上面的系口把她手背上的肉都深深的嵌了下去,她要是每次过来都拎着这么重的东西,应该挺吃力的,程悠顺着刚才护士的话头再次强调起来。
“别人都没事,可是我儿子的情况和别人不太一样,那天得亏有顾医生在,我儿子才化险为夷。不管如何,我都是要当面和他道谢的。”那人固执的毫不动摇。
“你儿子怎么和别人不一样?”程悠不解地追问起来。
“顾医生没和你提起过一个月前的手术?”那人说到这时开始打量程悠的反应,揣测着她是不是真的不知情。她因为照顾重伤的儿子就心力交瘁着,加上这些隐形的社会压力在,整个人更加看着气色苍白。
“他一般不怎么和我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但是我觉得他那天手术之后就有点反常,所以我也想了解下那天手术的具体情况。”程悠如实应道。
“就是——就是我儿子那天出了意外车祸重伤,送过来的时候鼻子嘴巴里都在出血,我那个时候吓得六神无主。急诊室的医生都说以我儿子那会的伤势不敢开刀,还好他喊来了顾医生帮我儿子动的手术。”伤者母亲一想到顾屿江并没有如实告知他女朋友自己儿子是艾滋病患者的事实,说不准他是有其余的顾虑。
听面前的女孩子提到顾屿江的语气,感觉两个人应该已经交往到关系匪浅的地步了。自己儿子是艾滋病患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人家女孩子如果有点洁癖或者对艾滋病患者有什么偏见看法的话,要是因此影响到她和顾医生的感情那就糟糕了。伤者母亲出于这些顾虑,并没有如实告知程悠起来。自从儿子确诊感染艾滋后的这一年以来,有时候即便是感冒发烧去医院里输液这种小事,她都能感知到医护人员的小心翼翼,更何况不是专业医护人员出身的了,对艾滋病的恐惧感只会有多无少。所以那天手术完成等到她儿子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就让救护车帮忙把她儿子转去了专门的医院里,至少在那里,病友的症状都是差不多的,她才能卸下一点世俗偏见带来的心理压力。
“哦,这样。”程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顾屿江帮重伤患者抢救回来,怪不得面前的伤者母亲一定要心心念念的当面找顾屿江道谢,这种心情她还是能够理解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反正你刚才已经给护士留过号码了,他要是一回来医院上班,她们肯定会及时给你打电话的。”
“嗯,你既然是他女朋友,那这袋橘子麻烦你帮忙先带回家,我下回就不用提回来了。”那人说着说着就要把手上实沉的塑料袋往程悠手里塞起来。她儿子常年要服用抗病□□物每年都有一笔固定的巨额支出,她手头本来就挺拮据的,直觉觉得顾屿江这人看着一身正气也不会收红包或者其余什么的,这才特意让亲戚从老家带了特产蜜桔过来给顾屿江聊表谢意。
“我刚才说过了,我男朋友真不会收的。我要是帮他拿了,他知道了肯定也会怪我没原则的。”程悠连连推辞起来。
然而那人看着气色苍白,手上的力道大的很,不由分说的就要把这整袋蜜桔往程悠手上塞,仿佛这样,就能了却她的一桩心事似的。那天在她告知自己儿子是艾滋患者后,那个急诊科的同事立马找借口拒绝起来,要不是顾屿江那时出面表态,她儿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被救活。为着这些说不出口的恩情,她心里感激,眼前也只是把全部的感激之情放在这一袋橘子上而已。
一个硬塞,一个硬是不收,扑通一下,本来系着的一侧提手的袋口承受不住十几斤重的重量突然断裂落地,袋口一打开立马有很多橘子四处翻滚起来,旁边路过的行人全都奇怪的往这边看过来。
程悠也蹲身下来帮着去捡。
没一会,随着滚出去的橘子都捡的差不多了,那人还是固执开口,“我就一个人带儿子,经济也不是很宽裕,也没有能力买点其他东西给顾医生道谢,这橘子是我老家特产,不要钱的,你好歹帮我带给顾医生,要不然我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惦记着。”
程悠看她实在说不进去,她略一思索了下,干脆改了主意,侧开身子从包里的钱夹里拿了几张现有的百元纸币卷起握在手里,之后开口说道,“那要不这样吧,我帮他带几个回去尝下好了,其余的你自己拎回去。”
那人也知道这已经是程悠的让步了,见程悠包的袋口已经开着拉链了,立马捧了橘子出来尽可能多的往程悠包里塞去。
正好程悠今天拎的包不是很小,硬生生被她塞了好几斤的橘子。
“真的够了,你看我拉链都要拉不上了。”程悠本意只想要几个意思下让她安心,没想到她不听劝,一个劲的往自己包里塞,程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对方才打住,这才觉得了了一件大事似的松了口气。
“我帮你把袋口系下吧。”程悠说时蹲身下去系那个塑料袋口,拿出来几斤后,本来很满的袋口明显浅了下去,刚才断过的地方也有空间系的回去了。她趁着去系袋口,顺便把手心捏着的几张纸币放进去,然后把袋口打了个死结说道,“这些你自己带回去吃吧。你儿子术后橘子应该也能吃的。”
好说歹说,对方总算是同意回去了。
程悠本来是想过来询问顾屿江明天回来的班次,这么一耽搁,什么都没问成。反倒是包里被橘子塞得胀鼓鼓的,看上去挺滑稽的,而且背在身上也很累人。
既然她是诚心带给顾屿江的,这点橘子自然是要带给顾屿江亲自尝尝的,至少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程悠想到这里,回到车里开去了顾屿江的住处,打算先把包里沉甸甸碍事的橘子放回到顾屿江的住处再说。
还有一点,顾屿江的住处都已经个把月没人住了,她正好趁着今天先回去收拾打扫下,明天他回来后也不至于那么累。
程悠到顾屿江的住处后如常开门进去。
奇怪的是,里面居然开着灯,浴室里则是传来花洒的声音,之前她帮顾屿江亲手收拾的行李箱靠在角落里。
晕!这家伙怎么提前回来了都不吱一声,这么沉得住气!
对了,他难不成是想要给自己来个惊喜?
估计是刚赶回来风尘仆仆的,所以刚回来就先去洗澡了。
程悠激动地都忘记先去关大门了,直接就往浴室门口方向跑去,还没跑到浴室门口,她就怕自己沉不住气喊出声,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压制着心头的欢喜,走到沙发那边把包里塞得鼓囊囊的橘子全都往外掏,最后才把她自己刚买的对戒拿出来,拆掉包装后放在手心,这才重新蹑手蹑脚的走回到浴室门口,就想着待会等顾屿江洗好澡出来给他个大惊喜。
美男出浴,都已经个把月没看到他了,程悠脑海里刚想到乱七八糟的画面,忍不住老脸一红。她也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她躲在浴室门侧边,一边漫无边际的乱想着,一边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第70章
浴室门里的花洒声音关掉, 程悠小心翼翼地贴靠在浴室门旁边的墙壁上。
随着浴室门打开,程悠陡然扑到顾屿江身上, 心情大好地问道, “有没有被我吓到了?”
顾屿江一时不备的确吓了一大跳,他本来想着一个人在家挺随意的, 腰侧只是松垮垮的系了条大浴巾, 被程悠这么猛得一扑, 身上的浴巾直接散掉往下溜去, 还好他反应及时一把扯了回来。
“你怎么过来了?”顾屿江错愕问道。
“冷不冷?小心感冒了。”程悠扑上去时手心碰触到他肩背上裸.露的肌肤才察觉到顾屿江还没穿衣服,她知趣的抽手回来,正好留意到顾屿江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把快溜下去的浴巾, 不过刚才惊鸿一瞥间,他腹部往下偾张起伏的人鱼线却是毫无保留的现了出来,程悠刚带到脸上刷得一下红了起来,说时飞快转身去把大开的房门给关回去。
等她关好门回来, 顾屿江已经动作利索地换好家居服出来了。还好程悠刚才转身关门去了, 他才有时间飞快梳理下眼前的状况。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本来还打算去机场接你呢。”程悠提到这时不满的嘟囔了下。
“刚回来, 本来想洗好澡再去找你。”顾屿江尽量自然应道。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之前把出差时间说得那么精准了,检查结果要明天上午才出来。
这一个月里, 他每天按时服药深居简出, 途中因为实验需要去过几次医学院的实验室。他一个人呆着其实格外容易胡思乱想, 头几天煎熬的可以, 每天都觉得度日如年。直到后面他自己找了好多一直没空看的文献才好点, 以前工作向来排得满满当当,除了为了应付职称需要的论文和任务才会看会书,很少能够长时间静下心来去钻研这些晦涩的文献。眼前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把以前搁置没空翻阅的文献全都找出来,结合他自己先前手上做到一半主动脉夹层破裂修复手术的科研项目,居然很快进入状态。随着他自己真正沉浸其中,反而无形中帮他缓解了不少心头的无助焦灼感。没有突如其来的打扰,也没有做不完的手术,他潜意识里也希望自己尽量沉浸其中,这样才不会漫无边际的去胡思乱想。得益于这日复一日的冷板凳,他自己这么多年操刀下来在这个最凶险的病症上的研究反倒有了前所未有的收获。
途中他也有因为服药副作用出现的腹痛头昏各种不适症状,有时候被副作用影响地想要停下药物,他就把程悠发他的短信翻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去看,以至于他把相识以来程悠发他的全部内容都能倒背如流。
这一个月以来,顾屿江觉得时间漫长的像是过了大半辈子。
眼前程悠一过来,他心头好不容易克服的恐惧感如影随形地钻了出来。
“屿江,你怎么了?”程悠留意到顾屿江忽然走神起来,开口问道。
“没事。你买的橘子?”顾屿江回神过来,说时从沙发上面随手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空气里立马传来一点橘子皮的清香味。
他剥好后随手递给程悠。
“不是我买的,是有个你抢救过的患者家属交谈时知道我是你女朋友,非得塞给我的。好甜,你也尝尝看。”程悠说时递了一瓣到顾屿江唇边,这么琐碎的寻常小事,她却开心地眸间都漾满笑意,“甜吧?”
“嗯。”他咽下去后应道。
“那个家属说你一个月前帮他车祸重伤的儿子做了手术,她非得要当面找你道谢后才带她儿子回老家。听护士说,她应该来过很多回了。她还是个单身母亲,估计为了照顾儿子都没什么工作。我看她好像挺拮据的,现在因病返穷的家庭还是挺多的。”程悠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她大概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悲观了,又接着说道,“不过要是现在的患者家属都像她这么通情达理,新闻上看到的医闹什么的肯定都不会发生了。”
“她有说为什么要特意找我道谢么?”顾屿江知道程悠口中的患者家属是谁,心头狂跳,面上还是淡然问道。
“说了。”程悠继续塞了一瓣橘子到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
他心头猛地沉了下去。
“她说她儿子伤势很重,急诊科的同事都没信心给她儿子动手术,幸亏你帮她这个大忙。关键时刻技术和学识都太重要了,屿江——”她说到一半忽然没头没脑的喊了他一声。
他抬头茫然看了她一眼,下一秒面前就凑过来一道阴影,程悠忽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厉害!”她末了还不忘夸奖他一句。
因为刚吃过橘子的时候,她的唇角边还沾着点橘子的清香味,甜甜的,唇齿留香,他被那点氤氲的清香味带的喉结都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下,然而他自己整个人都还是理智地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突然间神游八方去了似的。
一个月没见,程悠其实很想他,她觉得心头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譬如和他聊聊这一个月来工作上的趣事或者是问下他北方的奇闻异事,然而却是只晓得傻乎乎的对着他发笑。
“晚饭吃了吗?”顾屿江甚至都不敢去看她的月牙湾,他轻咳了下嗓子问道。
“还没有。”
“那我去做饭。”他说时起来往厨房间走去。
“嗯。”她乖顺地点点头。
其实她但凡稍微细心观察下,都会发现顾屿江的住处压根不像个把月没住人的样子。只是程悠这会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拿对戒给顾屿江的场景,忽略了所有的细节。
顾屿江很快做好晚饭,程悠今天下午出来逛了大半天,的确有点饿了。顾屿江烧好饭菜端过来,程悠很有默契的摆好碗筷。她专心吃着饭菜,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眸梢间还是忍不住浮起清浅笑意。
有他在,这样平淡琐碎的日子她都觉着甘之如饴。
吃好晚饭后,程悠立马抢着去收拾碗筷,“你出差刚回来,休息下,我去洗碗。”她知道自己厨艺不佳,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下厨,不过清洗碗筷这种活她还是挺拿手的,“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这么远来回奔波肯定挺累的。你先去休息下。”程悠一边说着还用力要把他推出来。
顾屿江争不过她,只得出来到沙发那边坐下。
她拎过来的包先前拿橘子时打开过,拉链没有拉回去就随意搁在那里,顾屿江坐下时忽然暼到了她包里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立马明白过来她晚上时不时往裤兜里去掏的小动作了。
其实他在第一天从实验室里回来的路上就买好了求婚的钻戒,只是想到明天未知的检查结果,他都没有勇气拿出来。
程悠花了挺长时间才收拾好厨房,她心情大好的从里面出来,她还没开口,漆黑的眸间笑意盎然,惹人晃眼。
“今天有点累,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顾屿江抢在她前面开口,说完后直接大步往卧室走去。
程悠本来都已经在厨房里练习过待会从裤兜里拿出对戒的场景,甚至连待会要说的话都提前想好了,眼前被顾屿江意外打乱计划,她心头满满的期待全都落空了。
她不知道自己和顾屿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能清楚感知到顾屿江的刻意疏离。同样的情况,其实在他出差前就已经发生了。她以为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刻意把这些小事都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眼前依旧这样。
“屿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最后一次问他,那种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滋味并不好受。不管是好的坏的,她都希望他能够亲口告诉她。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失去。眼前的她就是如此。
“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你也早点去休息吧。”顾屿江依旧语焉不详,留下程悠一个人在客厅里。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几乎没有合眼,就为了那百分之三的小概率事件,他生平第一回犹豫不定起来。他并不惧怕死亡,他只是害怕余生程悠都要陪着他过上异于常人的生活。
他做不到。
顾屿江第二天早上头昏脑涨地起来从主卧出来,没想到程悠已经回去了,她大概离开得很小心,都没发出什么明显的动静,一门之隔,他居然都没察觉到。顾屿江去浴室里猛地掬了捧冷水在自己脸上,被那冷意刺激到,他才清醒不少。
顾屿江很快洗漱好出门,直接开车去了疾控中心那边。
他到的太早,疾控中心还没上班。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在裤兜里摸索着他之前给程悠买的戒指,他为了携带方便,把本来的小盒子早就拿掉了。被他自己的手汗沾碰后,戒指的周边都变得格外滑溜起来。
终于等到疾控中心上班,顾屿江拿着号子去窗口那边拿检查报告,拿到报告的那刻,他明显听到自己的胸口在砰砰直跳,他继续翻阅下去。
阴性。
看到那两个字时,顾屿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眩晕。他迷迷糊糊地,循着外面的光亮一口气走到医院外面。
是个晴天,不过没有太阳。他抬头看了看苍穹,头一回觉着白日的光亮刺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他疾步回到车上,一气呵成地发动车子重踩油门出去,途中等绿灯的空隙里,他还是忍不住要先打电话给程悠想要报个平安。
电话还没拨通,他又迅速按掉了。
她昨晚一定很失望自己的表现,她满心欢喜准备的这份礼物,不如由他自己亲自送回到她面前。
没有人会知道这种重生的喜悦,他又随手按下车窗,就连窗外凉飕飕的空气都像是沾了蜜糖,自由的天地自由的体魄,他深呼吸了下,跟着吞咽了下嗓眼,有点发渴,他忽然间想到了她唇齿间的橘子清香味。
第71章
顾屿江一路重踩油门开到程悠的单位前面, 刚停好车子他就迫不及待的疾步过去,还没走到单位门口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偌大的单位里空荡荡的, 人影都难得看到。只有门口保安室里有个同事在值班, 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顾屿江以前过来找程悠时有碰到过一次, 那人显然也对他还有印象。
顾屿江上前问道, “我找程悠, 她们今天都出外差了吗?”
“他们出警去了。”年轻的小伙子点点头。
“全部都出警去了?”顾屿江继续追问起来, 最里面一长排的消防车都没看到,平时鲜少会全部车子都派出去的。除非哪个地方发生了特大火灾,不过他自己刚才从疾控中心开回来的路上, 差不多横穿了大半个城市,都没发现哪处有什么火灾动静。
“海湾口那边有家放置危险品的仓库起火了,那边当地的消防队人手和设备都不够,我们市里所有的消防队都赶过去增援了。队里只有我一个人留守在这里值班。”值班的小伙子开口时透着浓重的鼻音, 神色复杂。按理说, 远离最危险的区域,人之常情其实都会松口气。可是平时一起的战友全都奔赴最危险的前线, 就他一人被留在这里值班,他心情其实也不是很好。
“什么时候的事情?”顾屿江心头莫名沉了下去。
“一个半小时前刚出警赶过去的, 现在应该到那边了吧。”小伙子如实应道。
“这次的火灾灾情是不是很严峻?”顾屿江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单位里面, 继续追问起来。
“仓库里放置的都是易燃品, 如果没有及时扑灭蔓延到居民区, 情况的确会很糟糕。”
“麻烦你告诉下我准确地址。”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过去给救援队伍和路况增加负担, 那边的交通都不一定正常。”小伙子好心提议起来。
顾屿江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冷起来,他拿出手机直接按了程悠的电话。
她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她们不一定有空接电话,不过——有我们宋队长在,他们肯定都能平安回来的。”小伙子看出顾屿江心急如焚,他平时其实挺寡言沉默的,此时难得开口安慰起来。其实他说的更是他自己的心声。
“能不能把你同事的电话给我下,我只是想和她讲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的。这几句话对我很重要。”顾屿江和小伙子商量起来。他就怕自己这个把月里的刻意疏离会让程悠多想,灾情在前,以程悠的职业属性,她没有立场退却。这些他都知道,而他只是想亲口和她说几句话。
小伙子纠结了一小会后,还是把中队的通讯录递给顾屿江。
顾屿江一圈打下来,名单上面大半的号码根本都打不通。难得有几个能接通的,也没人接电话。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无意识地粗重起来,顾屿江把通讯录递回给小伙子,他自己的手机新闻推送上已经弹出了出事点的报道。
顾屿江点进去,配图只有一张火海的照片,看样子还是远景拍的,只能看到个大概。下面的报道也很简单,只是提到目测是史上最严峻的火灾,市里所有的中队都已经紧急奔赴出事点去增援灭火了。
他搜索了下出事企业的地址设定成导航地址后,直接大步往他自己的车子那边跑去。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只是想要找到她才安心。
程悠昨晚几乎没睡着,大早上她就起来了。
她这人从小到大一旦认定的事情向来不会轻易放弃。可是眼前几次三番察觉到顾屿江的疏离,她却心生怯意了。
这个时间起来还早着,外面晨雾未褪,还有一层薄薄的寒霜凝在窗户上面,天色还不是很亮堂。她头一回觉得心灰意冷,出门的时候特意轻手轻脚,她不想吵醒顾屿江,待会两人面面相觑也是徒增尴尬。
程悠刚开回到单位门口,就看到潘珊珊披头散发的等在那里,整个人看着明显不在状态。
值班同事一看到她就转述起来,“她说找你有事,等了你很久了。”
“什么事?”程悠下车问道。
“彭明方涉嫌数起谋杀案和经济罪,明天要开庭了。我也被喊去警局做了好几次笔录。我——已经从东胜离职了。”潘珊珊眼睛红通通的,看起来之前应该哭过挺久的。
程悠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不管靳安之前有没有动过和潘姗姗复合的念头,至少他被投毒的公道,她帮他讨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彭明方是害死靳安的凶手,这过去的两年里,我还竟然当了杀害靳安凶手的情.妇。”潘珊珊说着说着又情绪激动的大哭起来。
值班同事诧异望了潘姗姗一眼。
“我也是一个月前刚想明白。”
“都是我的缘故,要不是我听彭明方的吩咐,给靳安泡那杯咖啡,靳安怎么会在火灾里丧生。都是我的错,我也是帮凶——”潘姗姗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起来。
“生死有命,你自己看开点。”程悠说完后不再搭理潘姗姗,她回到宿舍里刚换了队服,外面就响起了紧急集合声。
不到一分钟,全体人员都集合完毕。宋铭言简意赅告知了下海湾口的火灾情况,在分配人手上,特意把一班车的老队员分散到其余班车,这样紧急情况时,可以确保每个班次都有老队员盯着新手。
过去海湾口的路上,整个车厢里都沉默地无人开口。职业关系,他们都知道易燃品仓库火灾的可怕性,要是大批量的易燃品一起爆炸时,威力相当于弹药,血肉之躯完全无法抗衡。
但是要是他们消防员不出动,灾情更是没办法控制。一旦再蔓延到居民区,无数人要被迫远离家园。期间损失的财产物资同样无法估量。
程悠无数次拿出手机,把爸妈还有程皓以及顾屿江的号码逐个翻过去,最终还是怕他们担心,又默默的把手机放了回去。
其实不单她这样,车厢里的其余战友都差不多。有几个则是在微信上给朋友留言。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就到火灾事发点了。
距离近点的兄弟单位有先到的,已经有战斗员先在救火了。
大半个天际都被上窜的火光映的发红,火灾早已经从出事点蔓延出去了。一路过去,出事点的公安局还有附近医院里的救助队都已经紧急出动,街道上随处可以听到各种鸣笛声。离事故最近的居民都已经拖家带口的匆匆撤退,慌不择路,路上时不时会听到惊惧的喊叫声。
程悠他们队被分配到控制正东方向的火线,相比奔赴事故中心的任务,危险和难度系数已经都大为降低了。
程悠还没卸掉她自己先前的岗位,还是负责拍摄火海的关键场景。她们队过去的不算早,眼前这种火灾程度,即便现场一开始有火灾起因的线索,也早已被烈火焚毁干净了。她也只能拍摄一些日常宣传的素材而已。
砰得一声,随着不远处传来爆炸声,紧接着耳边传来惊呼声。3号班车里的一个战斗员被气浪炸昏过去了。幸亏外面已经有救援队等着,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受伤的队员抬上救护车继续投入战斗。
程悠看到三号班车剩余的战斗员有点顾不过来,她把已经拍了很多素材的单反往供水车的驾驶室里一扔,直接拿起水枪的枪头对着火苗喷射起来。
即便穿了厚实的防护服在身上,被大火里的高温炙烤着,灾情严峻,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在后面拿着水枪帮最前面战斗员身上降温。
这场大火是程悠记忆中遇到过最严峻的火灾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
大火面前,血肉之躯的每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渺小。
恐惧归恐惧,每个人都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先把自己负责的区域的火势控制住乃至消灭掉。
肌肤上传来的灼烧感已经越来越强烈,火海里温度高如熔炉,源源不断的水源喷射过去,很快就被高温蒸发掉,眼前只是勉强控制住火情不继续蔓延出去,离灭火还远着。
程悠咬牙硬撑着,看着水流一波波消失在火海里,脑海里却是不合时宜的浮现出顾屿江这个月以来的场景。
她亲他时的紧张乃至恐惧,乃至她拿了他塑料袋里的沾血衣服时,他大动干戈地逼着她洗手消毒的场景。
“你有没有口腔溃疡?”
她那时没有多想,此时一边举着水枪,旁边火光冲天,被热浪炙烤的快要坚持不下去,她脑海里反倒浮现出了无数个画面。
“我一定要当面感谢顾医生。”
“你有没有口腔溃疡?”
“保险点。”
所有乱七八糟的蛛丝马迹全都汇合到了一起,联想到她自己之前看到宣传艾滋的专题常识报道,她忽然想到了最糟糕的一种结果。
他帮忙做手术的那个患者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状况,所以急诊科的同事才会推脱做不了。
顾屿江做手术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才会刻意避着自己。
出差一个月…
今天就是他原本出差回来的时间。
如果他是手术时不小心发生意外,怕传染给自己,所以才会突然和自己保持距离吧?
大傻瓜!
程悠忽然想通后气恼的又哭又笑起来。
砰的一声巨响,是火灾最中心传出来的巨响,鼓膜里传来刺耳的噪音,附近的地面都有震感传来。
被那强烈的震感波及到,程悠和另一个战斗员挨的最近的仓库墙体忽然坍圮下来。
继续有轰隆巨响传来,程悠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等她恢复意识时,外面有同事在狂喊,“程悠!”
“我在这里!”程悠从狭窄的空间里起身,幸亏她上面有根巨梁横在那里帮她挡掉了外物,砖瓦结构的墙体瘫倒后大面积堆积在周遭,反倒在火海里隔了一小块相对独立的安全地带出来。
“你有没有受伤!”外面继续有人大喊起来。
“没有!这里相对安全,估计能坚持几分钟!老袁出去了吗?”程悠也扯着嗓门大声应道。
“我是老袁!我还在外面!车上没水了!你坚持住!我们立马让隔壁班车调水过来!”老袁在外面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
“不准进去!立马去隔壁班车调水过来!”外面传来怒吼声,估计是有队友想要冲进来去找程悠。
凶猛的火墙挡着,他们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你们赶紧去!注意安全!”程悠喊了之后外面迅速恢复安静。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判断失误。
随着火海的温度灼烤的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她觉得呼吸都逐渐困难起来。
程悠身上的防护服都已经快承受不住里面的高温,再呆下去,估计她身上的防护服都要自燃了。她看看前面熊熊燃烧的火墙,大脑一片空白,双腿无意识地发软起来。
她怕,怕被火海吞噬。
可是她更怕会再见不到顾屿江。
她一定可以的!
她再三给自己打气,深呼吸,即便腿脚依旧发软,她还是咬咬牙后直接跨越火海往外面冲去。
身上立马传来灼烧感,程悠刚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身上的防护服都已经着火起来,好在旁边还有个留守的同事在,立马动手去扑她身上刚着的明火。
身上的明火被扑灭后,程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疼得厉害,死里逃生后,她也还没从刚才的惊悸里走出来。
同事也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扶着她往外面的救援车那边走去,至少先检查有没有伤到哪里。
程悠和留守的同事走出去一小会后,刚才她呆过的区域忽然传来爆炸的巨响。
程悠和那个同事转身望去,刚才她们在的地方已经沦为火海,就连她们的车子都已经着火了,她们两人都后怕地出了身冷汗,还好之前的其余搭档跑去隔壁班车那边去了,要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顾屿江快靠近火海周边区域时,他就已经焦灼地像是无头苍蝇似的,看到消防员就问程悠单位的消防员负责哪个区域。
好在他运气不算很差,正好问到程悠所在的中队。
“程悠她们负责那边。”战斗员百忙之中给他指了方向。
顾屿江道谢后飞快赶过去,就见着一帮同事围在那里发疯的大喊起来,“程悠!老高!”
旁边是辆烧的面目全非的水车,有新的供水车继续开过来增援,好多支水枪对准一个方向齐射,人多力量大,很快这一片区域的火势都被减弱后退。
“今天要是不把他们两个找回来!你们全都甭回去了!”宋铭对着几个低头哽咽的队友大吼起来。
顾屿江认得宋铭,他也能听明白宋铭的意思。
刚才狂奔过后,他眼前连站立都觉得困难。
前面来来往往的队员继续在大声高喊着,而他动了动唇角,一个字都喊不出。
他缓缓蹲下去,整个人一瞬间气力全失。旁边依旧热浪滔天,外露的肌肤被灼烧挥发的化学药剂刺激到,身上的每个毛细血孔都如针扎。
是比万箭穿心还要凛冽的痛觉,血肉模糊。
他的右手捂在他自己的胸口上,也只是本能的动作而已。
旁边继续有人跑过来,不小心被蹲在地上的顾屿江绊的踉跄了下,而他浑然未觉,依旧跪蹲在那里。
“这里危险!赶紧离开!”程悠被老高扶着到救护车那边让医护人员仓促检查了下,幸亏只有点外伤,她怕队友担心赶紧赶回来,一不小心被蹲在地上的路人绊倒了下,回头嘱咐了一句,下一秒程悠错愕开口,“屿江,你怎么过来了?”
“悠悠?”顾屿江迟疑着起身。
旁边火光冲天,而她浑身漆黑,只有一双乌亮的眸子发着光。
“我刚才跑出来了,他们误会了,你没吓着吧?对了,你是不是之前瞒着我什么事?大傻瓜!我说过了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的!”
程悠话音刚落,他就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就连她身上的硝烟尘土味都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
没有人知道劫后余生的感恩和欣喜。
他抱的无比大力,恨不得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到他身上似的。从此,再不分离。
直到程悠觉得呼吸都快困难起来,他才不舍的松开一些。
“前面左转有救护车,正好人手短缺,你去那里等我。放心吧,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回来的。”她仓促交代了一句就要往前面跑去。
而他顺着她漆黑的手心一带,被他自己捂的发烫的钻戒就被他戴到了她的中指上。
“我等你。”顾屿江话音刚落,程悠就已经逆向跑远了。
他看了眼手心的黑灰,是在她手指上揩下来的,他抬起脏污的手心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这才迈开长腿往前面走去。
你走你的路,余生,我也会走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