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然的演讲很短,我远远的看着他站在话筒前面,背挺得笔直,礼服修长合身。他似乎只是很公式化的讲了讲有关鼓励新人,振兴棋界的话,具体内容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他一下台就被到场的棋迷和记者围住。站在我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陈耀然根本不是人,他简直站在神坛上。”

我问:“何以见得?”

那人说:“刚入段以来几乎没有输过。参加的头衔战也好,升级赛也好,每出必胜。厉害到不可能的计算力,有人说如果你算得到一百步,陈耀然永远能算到一百零一步。这样的人下围棋,有什么意思?”

我转头,看见孙宇晨。他还是松松垮垮的T恤,这次穿了拖鞋。他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小眼睛眨巴眨巴,笑得狡黠:“不管报道怎么说,三国战,加油。我相信你的实力。”

定段以后,我就正式是沈昭初段。我的名字在中国棋院建了档,然后排进了职业棋手的参赛表中。

师叔很高兴,在院子中央摆了几个菜,预备着要庆贺庆贺。耀然也来了,带了瓶师叔常喝的五粮液。

一进门师叔看着耀然感慨:“隐师兄走后,你进职业棋坛,几年我才见你一次。今天要陪师叔多喝几杯。”

耀然在师叔面前很矜持,我们从小(包括师傅)在师叔面前都很矜持,所以说是陪酒,其实就师叔一个人喝酒,耀然只负责添酒。喝到最后,师叔醉了,望着耀然说:“我们都是可怜人。”

师叔指指自己:“我想输棋,对手已经死了。”

他又指指耀然:“你想输棋,可是没人能赢你。”

“可是你很幸运,”师叔最后指着我,舌头打卷:“你就像我,沈昭就像隐师兄。隐师兄走了,而你却依然有小昭…好好待小昭,他将来能赢你。”

我赶忙扶着师叔:“我怎么赢得了耀然?您又喝多了。”

耀然却似笑非笑的点头:“我明白。”

我瞪他:“你明白个头。”

耀然忽视我,微笑着跟已然喝醉的师叔保证:“这次小昭跟我回A市雅门的道场练棋,师叔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如果有人跟小昭过不去,就是跟我陈耀然过不去。如果有人让小昭不高兴,就是让我陈耀然不高兴。”

我说:“师叔睡着了。”

耀然的声音轻得像誓言:“师叔请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小昭。棋坛的水不干净,可是我绝不会让一滴脏水泼在他身上。”

跟耀然回A市前,我一直在翻资料室里师傅寄来的棋谱,一册一册。手指抚过那些泛黄的纸张和褪色的字迹,像抚过时光的影子。师傅远离棋坛的那些日子,充斥着我和耀然鲜活的影像,他像写日记一样在棋谱空白处写着:

“小昭今天下出了个巧妙的手筋,我表扬他,然然不高兴了。”

“我今天和小昭讨论棋理,他还小,不懂事。我教育他:‘师傅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他犟嘴:‘那是我懒’。我继续说:‘师傅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他还犟嘴:‘那是你吃得咸’。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他下午和然然下那盘棋,输了十五目,目前面壁思过中。”

师叔送我和耀然去机场,我埋怨他:“那天喝酒,您差点就在耀然面前暴露我了。”

师叔呵呵的笑:“我不记得了,那天喝得真有点多。”

我用力抱住他,师叔老了,抱起来很瘦:“谢谢…师傅。”

他摇摇头,板起脸:“叫师叔。”

回A市以后,我打听师叔的情况,听说每天喝点小酒,赌赌棋。只是每天喝的酒比平常少了,赌棋下得比以前好了。过安全门前,师叔拉着我说:“以后你来北京,永远有个落脚的地方。这里有你师叔,有你师父留给你的棋谱,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和耀然回水木道场的时候,正是八月初,夏天的末尾,天边已经有了初秋棉絮般漂浮的卷云。耀然开车,我在后座上不安分的扭来扭去。《棋艺》的致歉声明已经刊登出来了,大意是误用合成假照片而影响了陈耀然九段和沈昭初段的声誉,非常抱歉云云。我翻了翻:“一点诚意都没有。”

耀然回头瞟了我一眼:“你不满意?”

“没诚意的道歉,我宁愿不要。”我继而猥琐的看他:“再说,谁说这照片是假的?我们的第一次,我在上面你在下面,我要永久的存档保留。”

耀然没在说什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像是直接拨给了《棋艺》的主编。于是九月的《棋艺》那大字体重新登了一篇致歉声明,内容推倒重写,抛开假照片的问题,大意是说我的围棋下得很好,完全具备三国战的实力,《棋艺》七月份的那篇报道纯属放屁。

我大为佩服,问耀然他是怎么做到的。耀然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出的钱比韩潜多。韩潜是生意人,他自然懂得退让。”

我还是住在水木道场,耀然重新给我安排了个单间。他问我住得惯不,我说这么多年一个人,睡哪里不是睡,安安静静的,靠窗还有个小棋桌,我满足了。

平时的日子很简单,早上起来打打谱,指导道场的学生下两盘棋,下午学生上文化课,我去耀然办公室找他对杀,一杀杀到昏天黑地。

自从我定了那个赢棋的可以亲人,输棋的只能被亲后,我TM就基本没赢过!

每次下棋下到最后,都被耀然亲得晕乎乎的,大脑缺氧。缺氧必输,恶性循环。好不容易赢了几盘,乐颠颠想亲回去,每次他被亲之后都砸砸嘴唇含笑看我:“昭昭,再亲一下?”

搞得不是我非礼他,是他非礼我。

于是我只好说:“不了不了,不用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几件事情。

一是耀然表扬我拿棋子的姿势变好看了。以前用手抓,现在好歹有了点棋手落子的从容悠游。

二是我去了以前帮忙的茶馆看胖哥和张老板,顺便取点以前留下的衣服。胖哥见到我很高兴,他带我去看以前住的房间。屋子定期打扫着,东西照我走的时候的摆放,一点都没动过。胖哥很开心:“没想到啊没想到,小昭你竟然成了职业棋手…对了你要什么时候不想住那什么围棋道场了,可以回来住。韩总让我们把这件房间给你留着。”

三是我在茶馆逗留的时候,听见几个十一二岁的初中生聊天,聊的似乎是喜欢的棋手。一个女孩说:“我喜欢陈耀然九段,人又好看,棋又厉害,简直是完美!"

另一个女孩说:“不觉得太完美的东西不真实吗?我喜欢韩潜七段,白马王子,风度翩翩,而且商界也是精英…”

我低头看茶馆的茶杯,悲剧的发现杯子上印着韩潜还算英俊的脸,旁边写着“盛世围棋俱乐部,期待您的支持。”

四是林染不再在网上跟我联系了,我给他留言他也不理我。于是我换了个ID一个人在清风围棋网上下棋,挑战的棋手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看不到林染在一旁无责任点评,杀棋杀得我颇为寂寞。

《棋艺》上说林染新交了女朋友,还拍到他们在餐厅一起用餐的照片。

第五件事情发生在十月的一个周末,届时我已经两个半月没和林染联系了。那天耀然出去办事,我一个人坐在静心棋室里打谱,黑黑白白的棋子摆满了棋盘。

突然听到身后有行李扔地板上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了林染和他的旅行袋。

“不行,喜都喜欢上了,我也没办法!”林染从旅行袋里抽出一卷打印出来的网络棋谱,颇为愤怒的递给我:“——但是小昭你欠着我个解释,这绝不可能是十岁小孩下的棋。你到底是谁?!”

 
38小林拓也

“其实仔细想想,你们的棋风真的很像。只是网上你下得比现实中好,而且好得太多了。”

十月份的天气有点凉了,林染穿着砖红的薄毛衣,脚边放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旅行袋。他固执的要我看一卷棋谱。

棋谱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卷,都是刚认识我和林染闲暇时候在网上下的。他保存了我们下过的每一盘棋,现在翻出棋谱看,俨然不是十岁小孩下的棋。

甚至彼时的言语谈笑,都不可能出自一个十岁儿童之口。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怪自己不谨慎。

我说:“真的很抱歉。”

我盯着他手里的棋谱,半天没有接过来。林染不肯收手,我也没接,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他最后把手收回来插裤袋里:“如果我说我不生气,你能不能试着和我好?我们可以谈一个月恋爱试试,我肯定做得比陈耀然好。”

我没吭声。

林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耀然。

他追问:“我看到了《棋艺》上的致歉申明,你和陈耀然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

“你确实喜欢他?”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陈耀然。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

林染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他和你在一起,却依然不承认你们的关系,然而你还是喜欢他?”

我点点头。

林染长长的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找他谈谈。虽然棋坛里跟谁过不去我都不愿意跟陈耀然过不去。”

他话题突转:“小昭,你还是欠着我个解释。”

正好此时一个耀然的学生笑嘻嘻的窜进来:“小昭哥哥,我们下棋想你来做裁判…咦?林染九段?”

我一跃而起,拉着这孩子就走:“好好,我们走,在哪边?”

看完小朋友下棋后正是傍晚,想想耀然该回来了,我去他办公室找他,说林染今天来的事情。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

我从来没见过耀然发这么大的火。

棋子棋笥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耀然的声音很低沉,几乎是牙缝里说的:“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我听到了林染的声音,他似乎在冷笑。

“你这是不负责任。既然本来就是恋人关系,有什么不敢公开的?我就愿意堂堂正正的说我是同性恋,说我喜欢沈昭。这点都做不到,你不如把他让给做得到的人。”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有东西掉地上了。耀然说:“林染,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不在乎我的名誉。你要为小昭想。他才入段,立刻爆出同性恋的传闻,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顿了顿:“我们会有曝光的时候,那时候我有能力保护他不受流言蜚语的伤害,保护他对局上赛程安排上不吃亏,可是你有这个能力吗?”

耀然最后的语气带了点讥讽,林染没回话,我听到拳头打在人身上的闷响,迅速推开门。

林染满脸怒气,拽住耀然的领子,把他死死抵在身后高大的书架上。地上散落着厚壳大书,书页翻开,棋子满地乱滚。耀然的嘴角破了,流了点血。他冷着脸任林染拽着,眼神里却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傲慢,看到我只说了一句话:“小昭,出去等我。”

从小我就没见过耀然打架,看见他被打了,赶紧去拉林染:“不要打人!不公开就不公开,我理解,我真的理解…”

林染慢慢松开耀然,一只手捂住肚子,不可置信的转头看我:“你在帮他?我以为是我打他?别看陈耀然平时装斯文,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的!”

耀然无辜的摊手:“小昭你看,这种情况不像我先动手吧。”

“某人打人从不打脸,打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小昭你被蒙骗了,他刚刚才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林染又补充一句:“打得可结实了。”

“那是他企图对我实行过肩摔。”

谁说下围棋会越下越聪明,一定是骗人的。

最后我说:“饿了,吃晚饭去吧。”

耀然猛然醒悟:“都六点了,走。小昭该饿了,你想吃什么?”走了两步,他看林染:“咦,林九段也要去?”

这次晚饭吃得分外难受。林染坐左边,耀然坐右边,我夹在中间。典型的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

耀然黑着脸给我添菜:“你怎么和林染扯上关系的?”他开始自我反省:“晚报杯就不该让你们单独相处。”

“我不知道。”

我哭都哭不出来:“我们没关系,真的。”

林染情绪调整过来了,笑眯眯的吃菜:“哎呀,老是黑着脸,久了会被讨厌的哦。”

耀然怂恿我:“小昭,把他弄走。”

我小声道:“你和他更熟,你们不是入段就认识嘛?”

我看了眼林染,他的眼神很受伤:“小昭,你这是始乱终弃。”

耀然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问得很直白:“林染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染在水木道场一住住了一个半月,直接住到了三国战开赛。他理直气壮的指着我问耀然:“凭什么小昭可以住我不可以住?重色轻友!”

耀然微笑着把我拉过去,在我脸上亲了下:“如果你也可以这样,当然没问题。”

林染郁结了。

过了一会儿他忍辱负重伸过半边腮帮子:“为了和昭昭在一起,一下就一下!我告诉你,小昭是不会嫌弃我出轨的。”

耀然看了林染大约五分钟,没动。

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悲壮的神情:“算了,你住吧。”

林染是来跟我们合训的。毕竟三国战是团体赛,我们三个人一个队,一起练棋是必然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棋盘面前,耀然的意思是,我指导小昭就够了,你自己练。

林染却突然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严肃起来:“小林拓也。”

听到这个名字耀然表情略微的变了变。

“昭昭三国战遇上这个人了。上海棋院和日本棋院有一些交换棋手的活动,我消息比较灵。听说他被定为三国战的三将。”

我纳闷了:“那又怎么样?”

耀然伸手揉我的头发:“昭昭你才进棋坛可能不知道,三国战输棋的严重性。三国战要去三将是低段棋手,但是这人根本不是低段棋手的实力。他是日本棋坛新秀,刚入段就拿了“新人王”战冠军,去年十九岁,以三段身份打入“本因坊”头衔战最后一轮,震惊日本棋坛。当然他最后输给了石田刚九段。我们这年对日本的报道比较少,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他性格有点桀骜,不太好相处。”

林染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三.3上”:“岂止桀骜,简直就是傲慢。他说世界上只有两个棋手配下完棋后和他复盘。跟其他人复盘简直是浪费时间和脑力。这两人其中一个是他输过的石田刚。”

我问:“还有一个呢?”

林染忽然不说话了,低头摆子。我追问,他极不情愿的白了耀然一眼:“还有一个在这里。”

也就是说,我的对手很强。

林染接着说:“我和他下过友谊赛,这方面可以给小昭提供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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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修文T T

 


39骄傲

我初入棋坛,的确不明白三国战上输棋的后果。我能参加三国战,一来是因为耀然力荐,二来是没有多少低段棋手敢自荐参赛。一盘棋的输赢扯上国家荣誉,有多少人敢挑这副担子?

我赢了,不止是沈昭赢了小林拓也。

也是中国战胜了日本。

赢棋的荣誉越是巨大,输棋的后果越是严重。

林染不愧是奋战在棋坛前沿的九段棋手,消息非常广。林染把小林拓也的棋谱一一摆给我看。他的棋风坚韧,形势判断非常精准,算路深透,善于长久战。他的桀骜是有资本的。我看了他对和高段棋手的对局,面对难局沉着不乱,即使自己暂时落后,也能敏锐的抓住对方的微小失误,挽回局势,克敌制胜。

用林染的话来说,他的棋就是机器,完全不带个人感情,每一个着点都看着利益最大化的地方。这一点某种程度上,和耀然很像。

我问他有没有纸质的棋谱,我可以带在身上没事揣摩揣摩。

林染笑着指指脑袋:“哪有,都是我在旁边看,用脑子记下来的。上次他来上海参加东京上海围棋交流赛,我在旁边研究室看棋。”

“就是那次,他中盘大胜张清白八段。我们觉得丢脸,都没让媒体高调报道。”

传说友谊赛之后,小林就不再接受中国棋手的对局。日本棋院的中日交流棋手转述过他的原话:“中国棋手,除了陈耀然,没有必要特意对局。”

这句话听得我牙痒痒。

我跟耀然打赌:“信不信我能赢?”

耀然仔细看林染摆的棋谱,拿起一枚白子在棋盘边沿轻轻敲打,沉吟半响:“赌能不能赢太没志气了。这是偏重厮杀的后盘实力型棋手,我赌你不能在165手内赢他。”

我立刻过去:“赢了怎么样?”

“随你。”

“那输了呢?”

耀然眼睛笑弯了:“随我。”

最后一个半月我过得比较悲剧。我们都是三人对局,林染无处不在,因此我再也不能跟耀然玩谁输了亲一下之类的游戏。耀然倒不在意,每次对局他让我两子,我若输了他隔着棋桌勾过我的下巴,在我唇上亲一下。如果林染在,那个亲亲铁定是要变成深吻,直到我喘不过气,一掌打在他胸口上。我下手向来不轻,耀然也只是不高兴的皱起眉毛,于是放开我,挑衅的指指棋盘,意思是再来一盘。

这时候林染的沉着脸坐在一边,看得我心里发虚。

一会儿他回转过来,蹲在棋桌前望着我:“小昭,我们也下一盘。”

耀然立刻说:“林九段,我陪你下。”

久了我就不打这种赌了。

我乘着耀然不在单独找林染。他当时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无聊的用笔记本看电影。我蹭过去:“我求你件事情。”

林染很难得这么愉快过:“说。”

“不要告诉耀然我在网上下棋的事情,不要给他看我的棋谱。”

我以为林染会问为什么,但他只想了想,说了个“好”。

我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

林染反问:“我问了你就会说?你哪次不是搪塞我?”

那倒是。

“可是我很高兴,”林染合上他的笔记本,下床走到门边,靠着门框,他明明在笑,可我觉得他有些难过:“这说明,我不知道的事情陈耀然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不逼问你,但你答应过我,总有一天会跟我解释清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我也很恼火。你可以等我不喜欢你了再告诉我,那时我保证不再纠缠你。”

我的声音很小:“我答应过你。”

他仿佛没听到,就这样转身出门了,背影很帅气。

我在他房间里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他回来。

第二天下棋依然笑眯眯的找我下棋,吃饭的时候还不忘帮我点菜:“肥肉炒瘦肉。”

我飞速夹起块肥肉,把被炒得焦黄冒油的边啃掉,剩下的统统放一边。啃得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耀然所有所思:“小昭你喜欢吃这个?”

我点头:“从小就喜欢。”

耀然没说什么,点点头,撑着下巴看我,一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第一次察觉到三国战的压力,是翻头一个月的《围棋天地》。我好久没看这些东西,翻开第一页就看到自己名字还是有些惊悚。

《沈昭VS小林拓也:追赶者》

小林是日本棋坛天才新秀,以天下围棋为目标,追赶着中国棋坛几乎无败绩的陈耀然九段。而我,以小林为对手,向着职业三段前进。

耀然依然被摆在高不可及的神坛上。

记者没来采访我,只采访电话采访了小林三段。

小林的答复很傲慢:“这次三国战,我会给对手下出一盘精彩的指导棋。问对手是谁?不记得名字了。我只记得是陈耀然九段同门。”

十一月末,渐渐飘起了小雪。雪落在道场教学楼青色的砖瓦上,黑白分明,像古旧的泼墨画。

只听得见棋子落棋盘上的声音,高高低低,颇为悦耳。

我正在和耀然对局。

我们身边围着一圈道场的学生。落子的空隙中我突然注意到围观的学生背后站着一个沉默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肩膀上落着尚未融化的雪花。

正是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年纪,身子不高,裹着黑色的风衣,眉宇之间有几分阴沉倨傲。

他的眼睛跟着耀然的手,耀然每落一颗子,他的眼珠就随之移动。

一局下完,耀然有事先走,我一个人复盘,他突然用很生硬的中文礼貌的打断我:“请问阁下是谁?”

我很诧异。

他解释道:“阁下和陈九段下棋,让二字的情况下,只输半目,非常不错。在中国应当是职业高段棋手。”

他继而自顾自的拿起棋子棋盘上摆出几个变化图:“阁下这手跳很不冷静,白棋在倘若这里立下,棋形棋形分断。还有这手刺,纯粹只图一时之快,并未获得实利,反而错失良机…”

“那盘棋倘若我来下,能赢半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