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格兰威士忌就好了。”在战前,弗立克那些伦敦的朋友让米歇尔爱上了威士忌。

“那个太烈了。”厨房就在起居室的一角。弗立克打开碗橱,让她惊讶的是里面竟有一瓶白标杜瓦酒,从英国来的特工总是随身带着威士忌,自己喝或者跟同志们分享,但这种酒不太适合法国女孩。橱柜里还有一瓶打开了的葡萄酒,这更适合让受伤的人喝。她倒了半杯出来,然后在酒杯里兑满自来水。米歇尔贪婪地喝着,失血让他感到口渴。他喝干了酒,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弗立克自己想喝点儿威士忌,但既然她没让米歇尔喝,自己再喝就不太好了。再说,她还要保持头脑清醒。还是等她回到英国的土地上再说。

她扫视着屋里的一切。墙上挂着几张浪漫伤感的画,屋里还有一摞旧的时尚杂志,但没有书。她探头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米歇尔立刻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只是随便看看。”

“她不在家,这么做你不觉得有点儿失礼吗?”

弗立克耸了耸肩膀说:“不觉得。反正我要去趟盥洗间。”

“它在外头。下楼,沿着楼梯走到头,我想我没记错。”

她按他说的找到了盥洗间。在里面解手时,她感到有种东西让她心神不定,跟吉尔贝塔的公寓有关。她苦苦思索着,从不放过自己本能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回到屋里,她对米歇尔说:“这里有些不对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一耸肩膀,看上去不太自在。“我不知道。”

“可你有点儿着急。”

“也许是因为刚在一场枪战中受伤吧。”

“不,不对,是这间公寓。”这也跟吉尔贝塔的不安有关,跟米歇尔知道盥洗室在那儿,跟威士忌有关。她走进卧室,查看着,这回米歇尔没再责备她。她环视周围,在床边柜上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长着跟吉尔贝塔一样的大眼睛和黑眉毛,那大概是她的父亲。床罩上有一个洋娃娃。角落里有个洗脸池,上面是一个镜子柜。弗立克打开柜门,里面有一把男人的剃须刀、碗和剃须刷。吉尔贝塔并非天真无邪,这里有个男人经常在这儿过夜,还把洗漱用具留在这儿。

看得更仔细一点儿,弗立克发现那剃须刀跟刷子是一套,都有精美的骨柄,她终于认出那是她在米歇尔三十二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

原来如此。

巨大的震惊让她定在那里,一时动弹不得。

她曾怀疑他喜欢上了别人,但没想到他如此过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

她由震惊转而痛心。当弗立克一个人在伦敦独守空房,他竟然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转身望着床铺,他们就是在这儿私通的,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这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接着她变得怒不可遏。她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她一直忍受着孤独寂寞——但他却完全相反,他欺骗了她。一股狂怒让她快要爆炸了。

她几步走到隔壁房间,站在他的面前。“你这个杂种,”她用英语说,“你这个肮脏堕落的杂种。”

米歇尔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不要对我气着了你自己。”

他知道自己这种半吊子英语一直让她觉得可爱,但这一次没有奏效,她马上换成了法语说:“你怎么能为一个十九岁的蠢货而背叛我?”

“那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一个漂亮姑娘。”

“你以为这么说就万事大吉了?”弗立克知道,一开始是自己吸引了米歇尔的注意,当时她还是学生,而他是教师,她在课堂上不拘礼节的提问吸引了他。同英国学生相比,法国学生显得更恭敬有礼,但弗立克天生不惧怕权威。如果是某个类似的人引诱了米歇尔——比如跟她不相上下的吉娜维芙,弗立克心里或许会好过些。可他看中的是吉尔贝塔,一个脑子空空,除了指甲油之外对什么都没兴趣的女孩,这让她受不了。

“我很孤独。”米歇尔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想听你讲什么悲情故事。你才不是孤独,你是脆弱,不忠,背信弃义。”

“弗立克,我亲爱的,我们别吵了。一半的朋友都被杀了。你就要回英国。我们俩可能不久都会死,别生着气走。”

“我能不生气吗?我还不得不把你留在你那小荡妇的怀里!”

“她不是小荡妇——”

“别咬文嚼字了。我是你的妻子,可你在跟她同床。”

米歇尔在椅子里吃力地挪动着,疼得一咧嘴,他用那双蓝眼睛深沉地盯着弗立克。“我承认我有罪,”他说,“我是个卑鄙小人。但这个卑鄙的人爱着你,我请求你的原谅,仅此一次,以免万一我再也见不到你。”

这话让人无法抗拒。弗立克在五年的婚姻和一次放纵之间掂量着,最后只得让步。她向他靠近了一步,他用手臂抱住她的两腿,把脸贴在她的旧棉布衣裙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吧,”她说,“就这样吧。”

“我真对不起你,”他说,“我心情糟糕透了。我从没遇到过,甚至没听到过比你更好的女人。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发誓。”

门开了,吉尔贝塔和克劳德走了进来。弗立克蓦地一惊,连忙不好意思地放开米歇尔的头。她随即又觉得这样很愚蠢,他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吉尔贝塔的丈夫,干吗她要为抱着他而愧疚,就算是在吉尔贝塔的公寓又怎样?她对自己感到恼火。

吉尔贝塔看到她的情人在这儿搂着自己的妻子,显得有些震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脸上做出一种冰冷漠然的表情。

克劳德跟她走进屋,这是个年轻英俊的大夫,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弗立克迎上前去,吻了吻克劳德的脸颊。“谢谢你能过来,”她说,“真让我们感激不尽。”

克劳德看着米歇尔说:“感觉怎么样,老兄?”

“我屁股里有颗子弹。”

“那我要把它取出来。”他丢下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手敏捷的行家。他转身对弗立克说:“在床上铺几块毛巾吸干血迹,然后把他的裤子脱掉,让他脸朝下趴着。我去洗洗手。”

吉尔贝塔把旧杂志铺在床上,上面覆盖上一条条毛巾。弗立克把米歇尔扶起来,帮他一步一步移到床边。他躺倒在床上时,她禁不住想,他在这儿已经躺了不知多少次。

克劳德把一个金属工具插进伤口,摸索着在里面寻找弹片。米歇尔疼得叫了起来。

“对不起了,老朋友。”克劳德贴心地说。

在这张床上,米歇尔曾带着负疚的快感叫喊过,现在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弗立克几乎感到一种满足。她希望他就这样牢牢地把吉尔贝塔的卧室印在记忆里。

米歇尔说:“一口气就做到底吧。”

弗立克的报复心很快消失了,她真的为米歇尔难过。她把枕头朝他的脸边挪了挪,说,“咬住这个,能管点儿用。”

米歇尔把枕头塞进嘴巴。

克劳德再次开始摸索,这一次他取出了子弹。伤口涌出了大量鲜血,几分钟后才慢了下来。克劳德给他包扎好。

“几天之内尽量不要动。”他对米歇尔嘱咐道。这就是说,米歇尔必须待在吉尔贝塔的家里。不过,要做性事的话他就会疼死,想到这儿,弗立克有了一种恶意的满足感。

“谢谢你,克劳德。”她说。

“很高兴能帮这个忙。”

“我还有一个请求。”

克劳德害怕起来。“什么?”

“我要在午夜前一刻钟等一架飞机。我要你开车把我送到查特勒。”

“为什么吉尔贝塔不能送你,开那辆她刚才去我家开的车?”

“因为有宵禁。但我们跟你一起走安全些,你是大夫。”

“那我怎么解释身边还带了两个人?”

“三个,我们需要米歇尔举手电筒。”每次搭飞机都是这个程序,四名抵抗成员组成一个巨大的“L”字形,高举着手电筒,表示风向和飞机降落的地方。用电池供电的小手电筒需要指向飞机的方向,保证让飞行员能够看见它们。直接把电筒插在地上也可以,但那样就没有把握了,而如果飞行员没看见他所期待的信号,就会怀疑是个圈套,就不会降落。因此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有四个人。

克劳德说:“我怎么跟警察解释你们几个人呢?一个出急诊的大夫不会在车里带三个人的。”

“我们会想出个理由的。”

“这太危险了!”

“在晚上这个钟点,整个用不了几分钟。”

“玛丽?珍妮会把我杀了的。她让我做什么事情先为孩子们着想。”

“你还一个孩子也没有。”

“她已经怀孕了。”

弗立克点了点头,这下知道他为什么变得畏畏缩缩了。

米歇尔翻身坐了起来,他探身抓住克劳德的胳膊说:“克劳德,我求你了,这件事非常重要。就算为了我,行吗?”

对米歇尔说不是很困难的,克劳德叹息一声:“什么时候?”

弗立克看了看她的手表,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现在。”

克劳德看着米歇尔说:“他的伤口会再裂开的。”

“我知道,”弗立克说,“要流血就让它流吧。”

查特勒村由一个十字路口和散落四周的几座建筑物组成,其中有三座农舍,一排农工的棚户,还有一家供应附近农场和村户的面包店。弗立克站在离十字路口一英里外的牧草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烟盒大小的手电筒。

161中队的飞行员给她上过一个礼拜的课,教她如何引导飞机降落。这块地方符合他们提出的要求,草场差不多有一公里长——一架“莱桑德”起飞或降落需要六百米的距离。她脚下的土地很坚实,也没有斜坡。月光下,可以从空中很清晰地看见附近的一个水塘,这也为飞行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地标。

米歇尔和吉尔贝塔站在弗立克的上风处,与她处在一条直线上,手里也拿着手电筒,而克劳德在吉尔贝塔旁边几码的地方,组成了一个引导飞行员的倒“L”字形夜间跑道。如果是在偏僻地带,接应小组会用篝火代替手电筒,但这里靠近村子,在地上留下可疑的燃烧痕迹十分危险。

四个人组成了特工所称的“接应小组”。弗立克的小组总是沉默守纪,但有些组织较差的小组时常把接机当成一场聚会,一帮男人抽着烟大声说笑,惹得附近村子里的人注意。这样做很危险,如果飞行员怀疑降落行动被德国人发现,认为有盖世太保埋伏在那儿,就必须快速做出反应。接应小组所受的指令提醒他们,如果从错误角度接近降落的飞机,任何人都可能被飞行员射杀。这种事其实从未发生过,不过有一次,一架哈德森轰炸机轧死了一个看热闹的人。

等待飞机从来都是一件苦差事。如果飞机没来,弗立克就得紧绷着神经再等二十四小时,再冒一次险,直到机会来临。但一个特工永远不能预知飞机到底什么时候出现。这并非由于英国皇家空军不可靠。其原因更像161中队的飞行员跟弗立克解释的那样,仅靠月光为进入一个国家上空几百英里的飞机导航,难度非常之大。飞行员使用航位推测法——依靠方向、速度和消耗的时间计算自己的位置,还要凭借河流、城镇、铁路线和森林等地标校验结果。航位推测法的问题是,无法准确调整风力造成的漂移。而地标也很麻烦,因为月色下面的一条河看上去很像另一条河。到达一个大致区域已经够复杂的了,而这些飞行员还要找到某一块具体的场地,这就更加困难。

如果有片云彩遮住月亮的话就更不可能找到了,这种情况下,飞机甚至不会起飞。

但今晚天色很好,弗立克觉得很有希望。果真,就在离午夜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她听到了单引擎飞机的轰鸣声,一开始很微弱,接着越来越响,像一阵激烈的鼓掌声,让她心里顿时充满了回家的渴望。她用手电筒闪出莫尔斯电码的“X”字母。如果她的字母发错了,飞行员就会怀疑是个圈套,就会直接飞走,不会降落。

飞机盘旋了一圈,然后陡然降落下来。它停在弗立克的右方,刹了车,转向米歇尔和克劳德之间的方向,又朝弗立克这边滑行过来,再次将机身转向风头,整个划了个椭圆形,做好起飞的准备。

这是一架韦斯特兰公司的“莱桑德”,它是一种小型的、翅膀上翘的单翼飞机,机身漆成哑光黑色。飞机只有一名飞行员,有两个乘客座位,但弗立克知道一架“莉齐”【4】总共能搭载四个人,此外舱内带一个,包裹架上还能坐一个。

飞行员没有熄灭引擎。他在地面停留的时间不过几秒钟。

弗立克想拥抱一下米歇尔,祝他好运,可她也想扇他一个嘴巴,警告他不要去碰别的女人。两样事情她都没时间干,这倒对谁都好。

弗立克只是挥了一下手,便登上了铁梯子,拉开舱口盖爬进了机舱。

飞行员匆匆向后座瞥了一眼,弗立克朝他竖起一只大拇指。小飞机猛冲向前,加大了速度,然后一下子升到空中。

弗立克能看到小村子里的一两处灯火,乡下人对灯火管制并不在乎。弗立克飞抵此地时,时间太晚,已经是凌晨四点钟,十分危险。当时她在空中就看见了面包炉那红彤彤的火光,开车穿过村子,她闻到了新鲜面包的味道,那就是法国的味道。

飞机倾斜着转弯,弗立克看见月光下几个人的面孔,米歇尔、吉尔贝塔和克劳德,就好像黑暗的操场上的三个白色的斑点。飞机开始平稳地向英国飞去,这时,一种巨大的痛苦涌上她的心头,她想,自己也许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

第二天 1944年5月29日,星期一

06

迪特尔?法兰克开着那辆希斯巴诺-苏莎趁着黑夜赶路,同行的是他的年轻助手汉斯?黑塞中尉。汽车已开了十年,但它结实的十一升发动机马力充沛,毫无倦意。昨天晚上,迪特尔在后挡泥板上发现了几个排成一条优美曲线的弹孔,那是圣-塞西勒广场交火留下的纪念品,但车的机械性能没有受损,而他认为这几个弹孔给汽车增添了魅力,就像一个普鲁士军官经过决斗脸颊上留下的疤痕。

开车穿过巴黎漆黑的街道时,黑塞中尉将大灯遮上,当他们来到去诺曼底的路上后才取下了罩子。他们轮流开车,每人开两个小时,尽管黑塞情愿全程都让他一个人开。他喜欢这车,也像崇拜英雄一般崇拜它的主人。

迪特尔坐在乘客座位上,车灯前不断延伸的乡间道路给他催了眠。他似睡非睡,想象着自己的未来。盟军会夺回法国,把占领军赶出去吗?想到德国可能战败,他难免心情低落。也许会有某种和平解决方式,德国放弃法国和波兰,但保留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但这似乎也好不了多少。他发现,自打他在巴黎生活,与斯蒂芬妮一道经历了刺激和放纵之后,很难想象再回到科隆,跟自己的妻子和家人一起过原来那种日子了。不论是对德国还是对迪特尔,唯一完美的结局就是让隆美尔的军队将侵入者推回大海去。

在潮湿的黎明来临之前,黑塞开进了一个中世纪的小村拉罗什-居雍,它位于巴黎和鲁昂之间的塞纳河上。他在村口的路障边停下,但岗哨知道他们要来,很快就放行了。他们默默经过一座座大门紧闭的房子,到达一座古老城堡大门口的另一个检查站。最后,他们把车停在一个鹅卵石铺地的大院子里。迪特尔让黑塞留在车上,自己走进大楼。

德军西部战区总司令格尔德?冯?伦德斯泰特元帅是位来自旧军官阶层的高级将领,值得信赖。他的手下是负责法国海岸防御的埃尔温?隆美尔元帅。拉罗什-居雍城堡是隆美尔的总部。

迪特尔?法兰克感到自己与隆美尔很亲近。两人都是教师的儿子——隆美尔的父亲曾是位校长——因此都能从冯?伦德斯泰特一类人身上感到德国军队那种冷冰冰的傲慢气息。但除此之外,他们又有很大不同。迪特尔纵情逸乐,很是欣赏法国提供给他的所有文化和感官享受。隆美尔则是一个沉湎于工作的人,不抽烟不喝酒,常常忘记吃饭。他只结识过一个女友并娶她为妻,一天要给她写三封信。

在大厅里,迪特尔见到了隆美尔的副官沃尔特?莫德尔少校,这是一个性格冰冷、头脑极其复杂的人。迪特尔尊重这个人,但无法喜欢他。他们在前一天的半夜里通过电话。迪特尔简单说了一下他在盖世太保那儿遇到的问题,说自己希望尽快见一见隆美尔。“早上四点到这儿来。”莫德尔说。隆美尔总是在凌晨四点钟出现在他的办公桌前。

现在,迪特尔怀疑自己是否该这么做。隆美尔可能会说:“你怎么竟敢拿这种琐碎事来打扰我?”迪特尔觉得隆美尔不会。指挥官总是喜欢掌握细枝末节,他几乎可以肯定隆美尔会支持他,答应他的要求。不过这也难说,尤其是在指挥官备受压力困扰之时。

莫德尔轻轻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他想现在就见你。跟我来。”

两人经过走廊时,迪特尔说:“意大利那边有什么消息?”

“都是坏消息。”莫德尔说,“我们要撤出阿尔塞。”

迪特尔表情坚忍地点了点头。德国人在拼命战斗,但他们仍然无法阻止敌人向北前进。

一分钟后迪特尔走进隆美尔的办公室,这是位于一楼的一个宽敞华丽的大房间。迪特尔注意到一面墙上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17世纪哥白林挂毯,顿时心生羡慕。这里办公用具不多,但几把椅子和一张巨大的古董桌子,在迪特尔看来可能与挂毯一样古老。桌子上放着一盏灯,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小个儿男人,发际线已退后,长着一头淡棕色的头发。

莫德尔说:“法兰克少校来了,元帅。”

迪特尔紧张地等在一旁。隆美尔继续读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张纸上做了个记号,那姿态就像一个银行经理在查看他最最重要顾客的往来账目。而当他抬起头来,立刻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迪特尔以前见过这张脸,但每一次见到他,都让迪特尔感到气势压人。这是一张拳击手的脸孔,长着扁平的鼻子和宽宽的下巴,靠得很近的双眼,整张脸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挑衅神情,这让隆美尔成了一位传奇般的指挥官。迪特尔记得隆美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故事,那是他的第一场战役。他带领着三个人组成的先遣队遭遇二十人的法国部队。他没有撤退寻求增援,而是朝对方开火,勇敢地冲入敌阵。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但迪特尔记得拿破仑的名言:“我要的就是幸运的将军。”从那儿以后,隆美尔就一直喜欢大胆的突然袭击,而不是谨慎的计划进攻。他与他的沙漠对手蒙哥马利是截然相反的两极,后者的观点是直到有把握取胜才发动进攻。

“坐下,法兰克。”隆美尔爽快地说,“你有什么想法?”

迪特尔已做过一番排练,他说:“按照您的指示,我走访了可能受抵抗力量攻击的关键设施,改进了这些地方的安全防卫。”

“很好。”

“我也一直在设法评估抵抗组织会造成严重破坏的可能性。他们会真正牵制我们,应对入侵吗?”

“你的结论呢?”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糟。”

隆美尔厌恶地哼了一声,好像一个令人不快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你的理由是什么?”

隆美尔不会一口咬掉他的脑袋,这让迪特尔稍稍放松了点儿。他说起了昨天在圣-塞西勒遭遇的进攻,一一陈述了抵抗组织独特的计划,大量的武器弹药,最主要的是那些战士勇猛顽强。唯一没说的细节是那个美丽的金发姑娘。

隆美尔站起身,朝那块挂毯走过去。他眼睛盯着它,但迪特尔相信他不是在看挂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隆美尔说,他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可以击退一次进攻,哪怕我只有几支队伍,只要保持灵活机动就行——但如果我的通信垮了,我就会必输无疑。”

莫德尔同意地点点头。

迪特尔说:“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攻击电话交换站事件,把它变成一次机会。”

隆美尔转过脸来,苦笑了一下。“我的上帝,我希望我的所有军官都像你一样。说下去,你想怎么做?”

迪特尔感到这次会面已经按照他的意思进行了。“如果我能审问那些被俘的囚犯,他们就会让我找到其他组织。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在入侵前重创抵抗阵线。”

隆美尔有些怀疑。“听起来有点儿自我夸大。”迪特尔的心往下一沉,隆美尔继续说:“如果别人说这种话,我会把他轰走。但我记得你在沙漠工作中的成绩。你能让那些人不知不觉招出口供,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迪特尔很高兴,他抓住自己的优势,继续说:“不幸的是,盖世太保拒绝让我审问那些囚犯。”

“他们就是这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