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爷与知州自是唇齿相依,当然滴水不漏,直到向青鸾问起父兄遗体何在,方才将向青鸾主仆二人引到城外的义庄。

只因死者人数众多,且死因蹊跷,是以暂时不许众家眷领回,远远看到义庄大院门外许多披麻戴孝的妇孺家眷,个个悲痛欲绝,哀号遍野。院外围了一圈州军,却是听从上命,不许苦主入内。

几人避开苦主,从后门进了义庄,只见院里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覆盖白布的尸身,固然是没有足够的棺木,更要命的是这百余具尸身虽为新亡,但不知为何如同腐尸一般恶臭难当!

几个看守义庄的杂役会同仵作、地保,人人挑了火盆,拿了蒲扇,将火盆中烧出的白烟扇到这院落之中的每个角落,想是点燃了细辛、甘松、川芎之类避除尸臭的草药。

院中烟雾缭绕,那令人作呕的腐败之气却依旧浓烈非常!

师爷掩着口鼻,会同地保、仵作将向青鸾引到堂上,只见两具棺木并列而放,向老爷子和玄鹫躺在棺中,早无血色,双眼圆瞪,脸上仍保持着死前的惊恐表情!

向青鸾见得父兄遗容,心中哀痛万分,“扑通”一声跪在堂上,拜了三拜,悲声言道:“向青鸾请求父兄在天之灵庇佑,早日查明真相,为父亲兄长报仇雪恨!”言语之间,悲不可抑,胸中剧痛难当,忽然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在堂前!

旁人不知底细,受惊不少,来福哭哭啼啼地扑将上来扶住向青鸾道:“二少爷节哀,千万保重身子!”说罢手忙脚乱地在包袱里摸出应急的药瓶,抖出几颗药丸。

向青鸾悲痛欲绝,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只觉得背心一片清凉,胸中痛楚渐消,知晓是梓影在暗中相护,强行压下心中悲痛,自来福手中取过药丸吞服下去,站起身来,稍稍收拾心情,转身对仵作问道:“时隔一日,是否验出众人死因?”

那仵作神情惶恐,上前回话:“回大人,时间仓促,只是粗略验过,虽有不少马贼尸首有一些筋骨折断的外伤,但均不致命,死因…不详。”

向青鸾听得言语,开口问道:“如无明显致命伤,是否中毒而亡?”

那仵作躬身回道:“尸身并无变色痉挛迹象,指甲也未有发黑,小人曾用银针探试尸身,银针没有变色,是以判断并非中毒迹象。”

向青鸾眉头深锁,心中疑虑重重,除去父兄,这些捕快就算不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是久在公门供职,非寻常百姓。那群马贼更是时常在外抢掠,身手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多人一起丢了性命?

既无致命伤,也非中毒而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这么短时间之内杀死这么多武人?

“可有检查尸首口鼻咽喉等部位?头顶发髻之内可有细细验过?”向青鸾沉声问道。

那仵作心中慌张,颤声答道:“因为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不知何故,这些尸首虽无腐烂之相,却如已故多日的腐尸一般恶臭难当,熏香也不能避除尸臭。小人本还了几个徒弟,呕吐不已染上急症,这样一来人手不足,进展缓慢…”

向青鸾微微颔首,也知仵作所言非虚,于是吩咐仵作继续查验尸首,尤其是人之七窍隐秘之处更要详加查探,继而要求师爷带路,去案发之地查看。

师爷早被义庄的尸臭熏得头晕脑涨作呕不已,巴不得离开这污秽之地,慌忙前面带路。两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沫水之畔,不多时又有十余个捕快赶来,却是由邻近州县调来的,见得向青鸾,纷纷上前见礼。

向青鸾微微颔首,一一记下姓名来历,而后带领众人四下查看。

案发之地靠近水边,地面多为沙土砾石,土质松软。只见地面脚印散乱,很明显曾经发生过多人械斗,与先前父兄带领众捕快剿灭马贼的事实相符。尤其是地上不少甚是深刻的马蹄痕迹,多是一双后蹄并列,蹄印后端圆盘位置深陷地面,而后四散他处,照痕迹推断,应是马匹受惊人立而起,继而四处逃窜,从大片压痕和手掌印来看,马匹受惊之时,被摔下马背的人为数不少,这也解释了马贼尸身上外伤的因由。

向青鸾查看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心头明朗,转头对师爷问道:“不知案发之后可曾见过马匹的尸首?”

那师爷微微思索答道:“除了之前被围堵之时撞上预设的绊马绳摔折颈骨而死的一匹马外,案发之后都未见其他马匹踪迹,想是都跑散了。”说罢遥指东面的坡地。

向青鸾依言上前,果见那地上散了些许血迹,想来便是那马匹倒毙流出的,事隔许久,混在泥地里早成了黑褐色。旁边几只同样黑褐色的脚印手印,歪歪斜斜,杂乱纷繁,想是那堕马的马贼留下。

向青鸾眉头微皱,沉声言道:“烦劳师爷吩咐下去,在这眉州城中如果有人这几天牵了马匹来贩卖的,就着人先行扣留查问。”

那师爷甚是不解,问道:“不知道向神捕有何用意?”

向青鸾指着地面的痕迹言道:“看这几个血印,手脚都有,甚是清晰完整,那堕马之人定是全身浴血。既然马匹折断颈骨而死,创口不大,不可能短时间之内流出许多血来,定是那人趴伏于地多时,未有避让,才会全身浴血。最初的几个血印之上有不少凝结的血块儿粘连,说明那人起身之时与堕马之时至少相差一个时辰。岸边沙地上虽有厮杀痕迹,并无多少血迹,说明众人是在遭遇不久就全军覆没,根本没来得及生死相搏。也就是说这个堕马的马贼根本就没有立刻起身加入战团,而是在所有人都倒毙的一段时间后才仓皇逃走,此人有可能还活着,而且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况!既然是与马匹为伍的马贼,自然熟悉御马之术,那几十匹马虽是四散而逃,如无意外也会自己回去老巢。那伙马贼死得只剩一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平白得了许多马匹,没理由不将马匹卖掉另谋出路。而今眉州州军守卫森严,料想那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赶着许多马匹穿州过省,唯有暂时留在眉州,想法子把马匹都处理掉。倘若有人在此时贱卖马匹的,定是此人,不作他想!”

那师爷听向青鸾一番言语,不由咋舌,心想这金牌神捕果真名不虚传,这点微不足道的手印脚印就可看出许多门道来,此番隐瞒知州大人的去向,可得多加小心,若是被他看出苗头来,那就糟糕至极。于是埋头虚应几声,托词下去着人拘捕那漏网马贼,实际是一溜烟奔回衙门通风报信去了。

向青鸾在案发现场四处巡视,事隔许久,抬尸体的人已把地面踩了个遍,纵然还有线索也早被破坏,看不出什么来。如此一来,向青鸾未免有些气馁,叹息之际抬头望向对岸,只见一片崇山峻岭,草木丰沛,甚是险峻,偌大一片光秃秃的山崖上横挑着一棵几乎与峭壁垂直的老松,离地二十丈高,树身足有人合抱一般粗细,生长了数千年之久,横挑江面,姿态颇为怪异奇险。

向青鸾抬头注视许久,开口问道:“对岸山岭地势险要,究竟是什么所在?”

旁边熟悉地形的捕快上前言道,却是被当地百姓称为老魔岭的一片山脉,因山势险要,境况恶劣而闻名。那山岭周围土质坚硬石化,不适合耕种,加上山中多虎豹豺狼,经常下山伤人,是以方圆数十里少有人烟。何况那片土地有一大半是归吐蕃国界,虽无吐蕃驻军,也无宋人随意过界,实际是无人之地。

向青鸾心中颇有疑虑,招来船夫驾船渡江,到得对岸一看,果然是一片石滩,抬头看看上方那棵老松,所对的一面黝黑老树皮上现出密密麻麻的白色条横,仔细一看,现出的是白色树心,整棵树下方竟然布满斑驳的巨大划痕!

这树身离地二十丈,有一大半横跨江上,有什么人可以在上面凌空砍下这等痕迹?

向青鸾心中一凛,提气飞跃,踏着陡峭石壁飞身而上,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落在那树干之上,下面的捕快无不桥舌惊叹,心想这金牌神捕果真是功夫了得。

向青鸾趴在树身上,伸手触摸下方的树皮破痕,发觉那痕迹深约一寸,粗细有别,不像是刀斧砍下,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出来的。向青鸾顺着破痕走向,手指戟张覆盖上去,却甚是符合,只是那指爪大小长度都大过他手掌一倍有余!

这等巨大抓痕甚是惊人,但也无任何证据证明与那百余条人命有关,更见未所见,着实不知其来历,而周围环境并无异常,向青鸾只得顺着岩壁原路返回,带同众人重回对岸。继续在案发地巡视。突然,地保飞奔而来,却是替仵作传话,说是义庄验尸又有新发现!

向青鸾带同众捕快赶回义庄,进得院落,只觉得那恶臭比之先前还要浓烈,几个捕快忍耐不住,早在墙角作呕不止,连胆汁都吐将出来了!

仵作口里含了姜片,又将麻油涂在鼻下避除尸臭,看上去口鼻油光发亮,饶是如此,也是面目扭曲,想是帮助不大。此刻仵作正取了细细的纸捻子在一具马贼的尸首耳中挑弄。

不多时扯将出来,尽是些黄褐之物,却是已然干涸的血迹脑髓!

向青鸾见如此景象,心中不由一惊,人脑藏于颅骨之中,若非被贯穿绞碎,也不至于被区区纸捻粘染出来。世上有何等武功可以如此精确地不伤颅骨震碎脑髓?

向青鸾上前仔细查询,吩咐仵作开颅查看。那仵作从没听过此等说法,取过刀锯,战战兢兢,却不敢下手。

向青鸾无奈,只得喝退众人,抽出腰刀,刀光过处,半边头盖飞将开去,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只见那马贼洞开的头颅里空空如也,一颅脑髓竟然不知去向!

这些捕快虽见惯了死人,但从没见过这等诡异恐怖之事,片刻之后只听唔呕之声,呕吐之声此起彼伏…

向青鸾眉角也有几分抽搐,强压恶心,继续查探下一具尸首,却发现此人也是如此,颅骨完好,脑髓不翼而飞,只是耳道之中残留些许血迹脑髓,想来是被人自那小小的耳道将脑髓抽走!

这等诡异恐怖的杀人手法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向青鸾咬牙伸手在尸身腹部按压,只觉得颇为沉实,掌上运气一压,只见尸身一震,一些黑褐之物自口中喷涌而出,却是大量尸虫裹在脓血之中,顿时院中的恶臭更浓!

早有几人不堪忍受,夺门而出,就连那久见战阵的仵作也惊得面无人色,颤声言道:“才不到两天光景,怎生如此多的尸虫,怕是…鬼怪作祟…”

向青鸾既是悲戚又是愤怒,心想父兄一生忠直,却死得如此凄惨诡异,当真苍天无眼,缓缓走到堂内父兄棺木之侧,喃喃言道:“向青鸾知晓父兄去得蹊跷,却不知竟然如此凄惨诡异,而今在父兄灵前起誓,无论凶手是人是妖是魔是鬼是怪,也要取它性命,为众多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言罢伸手拂过父兄圆睁的双目,也许是英灵不远,听到向青鸾誓言,终于合上双目,遗容安详。

向青鸾见得眼前景象,长叹一声,收拾心情,转头吩咐仵作继续查验,而后拟出详尽的记录,只需交由知州案前批示,就可以让一干苦主领回遗体,各自安葬处理,免得积放久了愈加腐败,引发瘟疫扰民。

待到入夜,向青鸾方才到来福定好的客栈落脚,一番洗漱去除身上的污秽,打发来福去休息,自己却是难以入眠,忽然想起梓影,于是捧出灵镜轻声相唤。

若是寻常,梓影早已翩然而至,不知为何这次却全无动静。

向青鸾心中担忧,在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待到鸡鸣天亮,却又不得不忙于调查命案而疲于奔命,只是依旧把灵镜藏在背后,觉得身体还算轻健,应是梓影法力作用,只是纳闷为何入夜还不得相见。

这样过了三天,梓影依旧没有露面,那眉州知州蒋定远也是如此,衙门师爷每日顾左右而言他,询问什么都不得要领。

所幸手下一干捕快还算齐心,四下探访纠察,终于第四天在市集上捉到一个牵着几匹马贱卖的人,下到牢里稍稍威吓,就什么都招了,果然如向青鸾推测一般,此人唤作胡二,正是当日幸存的那名马贼!

向青鸾到牢房提问胡二,见那胡二神色慌张,满脸的伤疤,右手胳膊上还缠了些绷带夹板,想来是数日前堕马所致。

向青鸾询问当日之事,胡二脸上的表情更是惊惧!

原来那天傍晚,胡二与他那数十名兄弟一起外出做买卖,本以为会和平日一样捞到好处,不料还未到城边就中了埋伏,被一大群捕快围堵,一群人好不容易逃到沫水之畔,他胯下的马匹却踏中了捕快事先设下的绊马绳,一头撞向地面!

胡二当即护住头脸,依旧被摔得七荤八素,手臂折了,痛得入心入肺。

听得那边兵刃相交,呼喝之声暴起,兄弟们和捕快动上了手。

此时天色黑尽,只看得到前面人影幢幢,人数多得惊人。

胡二胆子本来不大,见来了这么多捕快,心想此番凶险,还是趁早溜了的好,可那该死的死马还重重压在他腿上,一时半会儿居然无法脱困,只好暂时趴伏于地,拼命挣扎,想把腿从马肚子下面拉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远处的半空悬着一块隐隐泛白光的物事,仔细一看,那光照出的却是对岸的山崖和那横挑江上的老松!

江面辽阔,有二十余丈宽,那物远看似只有蒲扇大小,若是到得近处想必颇为宽大!

第二十二章 食人妖

那物本一直倒悬静止不动,突然间猛地一展,变得比先前大了三倍有余!

胡二看得分明,那物倒悬树下,两翼平展,却是一只在暗夜中隐隐泛光的大蝙蝠!

胡二见了这蝙蝠,心胆俱裂,那蝙蝠远看都这般硕大,到了近处,只怕比人还要大出许多!

就在这时,蝙蝠忽然松开抓在树身的两只利爪,两翼生风,直向这边冲来!

岸边众人俱在相斗,不提防半空来了这等煞星,待到发觉,那巨型蝙蝠已到了战团上空!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那蝙蝠面目狰狞,口齿杂乱犀利,那头足有巴斗般大小,双翼平展足有五丈宽,遍体银毫,指爪锋利!

那些马匹见到这等巨物,吃了惊吓,纷纷人立而起,只听呼痛连连,想来被摔下马背的人不在少数,而后马蹄铮铮,抛下主人自个儿逃命去了!

岸边众人都忘记了刚才的敌对厮杀,下意识地靠近彼此,手中兵器紧握,防备那怪物的突然袭击!

那怪物在半空盘旋数圈,却是背对着胡二面朝那百余人拍打双翼,激起劲风激荡!

地上有不少人下盘不稳,被那劲风刮得东倒西歪,更要命的是那风腥臭无比,便是远在缓坡的胡二背着风闻到也想作呕!

见那怪物来得凶险,胡二大惧,刚才还把腿朝外拉,现在反而死命朝马肚子下面挤,生怕被那怪物看到自己的所在,那死马的鲜血汩汩朝外流淌,浸得他一身也顾不了许多。

就在胡二没头没脑朝马肚子下面钻的时候,只听一声悠长的鸣叫,那声音钻进耳朵难受非常!远处人群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胡二不敢抬头看,只是捂紧耳朵将头深深埋进地上的泥土里,饶是如此,双耳也是一阵刺痛,热流滚滚而下,想来已经开始渗血!

胡二知道此时凶险,只有紧紧掩耳抱头,心知怪叫必然是那怪物所发,相隔甚远,也未正对他而发,都如此厉害,被那怪物攻击的人更是凶险!

大约半炷香之后,双耳不再难受,脑袋被自己死命捂住,反倒觉得胀痛难当,于是胡二缓缓松开双手,隐隐听到撮吸面条米粥一般的声音。

胡二大着胆子探头一看,只见那头妖物身上的白光隐隐照出满地倒伏的人来,一个个东倒西歪,不知死活!

那妖物人立于地,双翼收拢支撑地面,翼手前端的锋利指爪正抓着一人的肩膀,侧过头去,口里一件黑色的物事探入那人右耳,那“嘶嘶”的撮吸之声却是那怪在用舌头吸食那人的脑髓,便如旁人用麦管吸食瓜汁一般!

胡二哪里吃得这等惊吓,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晕厥过去…

向青鸾听得胡二言语,心中哀痛难当,早知父兄亡故甚是蹊跷,却不料是折在妖物手里,便连脑髓都被吸食一空。自己立誓要擒杀那害人的妖物,到底只是一凡夫俗子,更恶疾缠身,朝不保夕,无力与那妖物相斗,唯有想个妥善的办法才成。

正思虑之间,就听胡二战战兢兢地言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的醒来时那妖物已经不见了,虽然到处黑压压的,但小的我知道满地…满地都是死人…小的早吓破了胆,全身手软脚软,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逃掉,等回寨子,才知道这么多兄弟只有我一个活着回来。看到跑了的十几匹马回来了,小的就寻思把马卖了,寻个太平地方讨生活,不料就遇上诸位官爷…”

向青鸾微微颔首,吩咐手下将胡二所言记录在案并着其画押,而后依律将胡二下到牢里,等候发落。

那胡二见还是难逃牢狱,早瘫到地上,哭号不已:“那妖怪一口气就吃了百多号人,迟早也要飞来城里吃人,求各位官爷将小的发配得远远的,免得这条狗命也送在妖怪口里…”

向青鸾眉头微皱,步出牢房,心中却在寻思那胡二的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整件事情太过诡异离奇,还是需寻着那知州大人好生商量,定出应对之策才成,于是又转去厅堂找师爷打探知州蒋定远下落。

谁料到得厅堂,那师爷笑脸相迎,言道蒋大人已然视察回来,正在书房相候。

向青鸾随师爷进书房见那眉州知州蒋定远,却是个三十来岁的文生,眼神不定,给人感觉颇为奸猾。

蒋定远见到向青鸾,早捶胸顿足哀叹连连,惋惜向老爷子和大捕头玄鹫英年早逝,自责连连,言道因为本州境内爆发虫灾,分身乏术,未能及时阻止向老爷子和玄鹫前去围剿马贼的行动,言语之间,却是将这次捕役全军覆没的干系推了个一干二净。

向青鸾久在官场,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于是上前将提审胡二之事和义庄验尸所得直接言明。

蒋定远与师爷面面相觑,事情超乎常理,但事关重大,也不敢不信。

蒋定远藏匿衙门多日,之所以现身见向青鸾,乃是一早收到京师恩师的飞鸽传书,言明已从中斡旋,只需他将责任推脱于已故的向家父子,坚称是向家父子刚愎自用,自行带人围剿马贼,却失了计算,导致全军覆没。

刑部下达的文书数日就到,自可置身事外,再反咬向家一口。反正死无对证,这口黑锅让神捕世家来背,也说得过去。

不料向青鸾寻得胡二这一活口,更得出这惊世骇俗的结论来,倒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向青鸾见蒋定远神色不定,言语无物,商量不出什么事情来,心中也在寻思如何擒杀那妖物。

那日山崖上所见老松上面的抓痕虽说多是新痕,但也有少许颜色与树皮相近的老痕,说明怪物在此地出现绝非偶然。

于是向青鸾要求蒋定远允许翻阅州志,希望可以在代代相传的记载中找到相关的线索。

向青鸾着人将数百年间的州志搬回客栈,已然堆了一人高,许多书本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发霉,稍稍一抖,就散出书虫无数。

连续翻阅,州志里面详细记载了过往每一年的大事,向青鸾与来福连续翻阅数本都无所获,不知不觉天黑了都未觉察,来福难熬肚中饥饿,起身着小二准备饭食,主仆二人胡乱吃了一餐。

向青鸾心中焦虑,食不知味,饭后继续挑灯夜读,不知疲累。

来福倒是熬不住了,不多时伏在桌边,齁声渐起…

那州志纷繁复杂,一一详阅自然需要不少时日,不知不觉又是几天过去,向青鸾足不出户,饮食起居好在有家仆来福照料,但这般劳心劳力,也甚感疲惫。

起初无任何发现,这晚向青鸾继续挑灯夜读,一直追溯到近两百年前的后蜀明德年间,方才见到有记载多人感染瘟疫一夜之间离奇暴毙之事,最为奇怪的是后面特别批注亡故者皆为男性,新亡之尸臭如久腐,常人闻到无不呕吐,唯有付之一炬,方才杜绝。

这短短的记录,情形与向青鸾所见一般无二,心中更笃定了此事与那妖物有关。而这一记载倒是提醒了向青鸾一点,州志中言明死者皆为男性,数天前遭袭的百余人也全是男子,莫非这怪物袭击的对象竟然只是男子不成?

而后继续翻阅,直到唐朝天宝末年,竟然也有类似的记载,此时正值安史之乱,兵荒马乱,瘟疫横行也很正常,尤为奇特的也是后面批注一句:“新亡之尸臭如鲍鱼之肆,翌日尸虫横行,以火焚之…数日间人丁凋零,无可用之民夫,拉纤摆渡多为妇人…”

向青鸾暗自心惊,算算时间,居然与明德年间相隔又是两百年左右!向青鸾合上书本,心想莫非这妖物是两百年出来乱世一次不成?

然而这也只是向青鸾的揣测。身入公门多年,向青鸾也见过许多奇案,今次所要对付的却是这等妖物,难免有些不安。

向青鸾放下书本,揉揉眼睛,见来福睡得香甜,也不避讳,又一次取出暗藏的灵镜,轻唤梓影的名字,希望她现身相见。毕竟梓影身为异类,那种人世之外的事终究比他了解的多一些。

然而任他如何呼唤,梓影依旧没有露面。

向青鸾心中焦急,把镜子放在桌面上,起身立于一侧,忽然弯腰捂嘴大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