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各自算计(上)
谢灏看着发呆的阿妹长叹一声:“阿镜,逝者已矣。”谢兰因如何不明白逝者已矣,可到底意难平,阿兄自懂事起便一刻不敢放松,立誓要做一代明君,如今他为了萧家的江山死了,萧家的人还这么对他。谢灏安抚轻拍谢兰因的手,示意下人将阿菀抱来,让阿菀来安慰谢兰因。谢兰因看到女儿,泪水流得更急,“阿菀,你阿耶——”谢知伸出小胳膊搂住阿娘的脖子,脸贴脸的安慰阿娘。她也很生气,即使她对对古代常识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幽帝不是好谥,是昏君才有的谥号。她爹勤政简朴,怎么都称不上昏君。可萧绩都篡位了,再给阿爹一个恶谥也不奇怪。谢灏待疾医诊过脉,确定阿镜只是惊怒过度而晕厥,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她,他则出门去找秦宗言,谢灏头疼的揉了揉眉头,他没想到秦宗言会看到阿镜。他跟秦宗言皆是元妻早逝之人,女眷不可能有来往,所以他也没想过阿镜身份会曝光。谢灏不认为秦宗言会像长舌妇一般将阿镜的身份宣扬出去,可有他一人知道阿镜身份就够了。谢灏面色微沉的走到前舱,他脸色在踏入舱内前已经改成云淡风轻,他入内就向秦宗言道谢:“阿舅,多亏有你带来的疾医。”秦宗言心中念头转了好几转,对谢灏笑道:“凤郎,你们这次出行仓促,想来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侍女?我带了几名侍女,可以替你照顾家眷。”秦宗言来接谢灏时就没考虑过他的女眷,谢灏元妻早逝,何来女眷?所以也也没准备得用的侍女,这些侍女是他给儿子准备的,阿狼毕竟还小,亲卫本事再强都代替不了女性细心照顾。不过阿狼最近都跟在自己身边,暂时用不上,可以先给谢家的女眷孩子用。她身份尊贵,备受宠爱,恐怕出生迄今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吧?秦宗言暗想,同时也明白为何之前没听说谢灏还有一个嫡女,这突然冒出来的嫡女应该是广陵公主。谢灏略有迟疑,他也是心思玲珑的人,怎么看不出秦宗言对自家阿妹的别有用心,不然他怎么会主动提出送侍女。他心中暗恼,怎么会让秦宗言看到阿镜的?到底是谁跟阿镜泄露了圣人的谥号?谢灏虽带着谢兰因逃亡,可他并不准备把阿镜放在明面上,想她在家中潜伏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秦宗言都不算合适的夫婿。秦宗言说:“路上舟车劳顿,别说女眷孩子,就是我们成人都不一定支撑得住,凤郎不必跟我太客气。”他顿了顿笑道:“这一路上阿狼还要劳烦你们了。”谢灏闻言也不再推辞,“那我却之不恭了。”他们确实需要几个得用的侍女,不然阿菀都快没衣服穿了。“爽快。”秦宗言朗朗而笑,“凤郎可有想过到了长安后去何处为官?”谢灏道:“我身份不便,还是暂时不去长安为好。”秦宗言颔首问:“我听谢中书说,你想去六镇?”谢灏点头道:“是。”秦宗言开门见山的问:“我尚缺一名长史官,凤郎可愿当我的长史官?”谢灏笑道:“只要阿舅不嫌,我自然愿意。”在秦宗言来接应他们的时候,他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他替自己选了秦宗言。从本心来说,他不想选秦宗言,但父亲选他肯定有其道理,而且秦宗言都亲自过来了,他不去就是把秦宗言彻底得罪,他也不想初到魏国就得罪一个柱国大将军。“谢简这老狐狸。”秦宗言陪谢灏喝了半天的酒,得了一个长史官,心满意足的带着酒意回自己船上,微醺的酒意被夜风一吹就散了,等回到船舱时他已经神采奕奕,完全不带一丝醉意。常年的军旅生涯,练出了他的酒量,也让他学会了如何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郎君何出此言?”幕僚好奇的问。秦宗言轻笑了一声,谢简当初让他带上阿狼,恐怕不是想授意他借阿狼跟谢灏拉近关系,而是想让他有机会见到谢兰因。他偏头问心腹幕僚:“你说我向谢简的女儿提亲该用多少聘礼合适?”秦宗言不是拖沓的人,看上了就要娶回家,而且以谢兰因的身份也不适合拖沓,一旦她进入长安,能娶到她的人就不会是自己。“谢中书的女儿?郎君是想为五郎君提亲吗?”幕僚问,谢简和陈留公主的女儿今年六岁,跟五郎同岁,两人又是表兄妹,最合适不过。秦宗言说:“不是她,是我。”幕僚一惊,迟疑的问:“年纪是不是差太多了?”而且郎君去提亲,会不会被陈留公主打出来?秦宗言啼笑皆非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提亲的人已经及笄。”他算着谢家女郎的岁数,她今年是十五还是十六?秦宗言摸了摸下巴,似乎比自己小了不少。“谢中书还有这么大的女儿?”幕僚吃惊的问,依他所知,谢中书在南梁仅有一女,就是刚刚殉夫的谢皇后。“你知道她已成年即可。”秦宗言不欲多说谢兰因的身份,逃亡的皇后、公主不会对魏国有威胁,但却能给她们母女带来麻烦。秦宗言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莫说谢兰因容色如此绝美,就算她相貌平平,光凭她前皇后的身份,就能带给她无尽麻烦。谢简再权势滔天,在魏国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护得住她。除非谢简想让女儿入宫,不然谢兰因嫁给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就凭今上的才能,他估摸谢简也看不上,否则谢灏就去当独孤雄的长史官了。独孤雄的姑姑是今上的生母,独孤氏是最坚定的保皇党。幕僚不知他认为殉夫的谢皇后其实没死,还当是谢简过继族女跟郎君联姻,这也是极常见的事,只是这样郎君有点委屈,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但他转念想到,郎君已有五郎,新娶的夫人空有身份、没有底气也好,免得郎君将来家宅不宁。秦宗言不知幕僚因自己一句话脑补许多内容,他只盘算最近这两个月里有几个可以成亲的良辰吉日。秦宗言怀疑他见谢兰因的事是谢简促成的,同时谢兰因也在怀疑,她没怀疑谢简,她怀疑此事是秦宗言做的,他是听到了风声,特地来确定自己的身份?等谢灏离开,谢兰因就沉着脸叫来侍女询问:“为何阿兄和秦将军会在内舱,你们为何不告诉我?”谢兰因五岁就长住在宫廷了,宫廷里住最重要的就是心细寡言,多年的宫廷经验让谢兰因即使再伤心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阿兄怎么会带秦宗言来后舱?为何没人告知自己需要回避?谢兰因的想法跟谢灏一致,她并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决定这几年都深居简出,没想到还没到魏国就碰上秦宗言了。秦宗言是什么人?十二岁就打败柔然的魏国战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自己的身份?谢兰因眉头紧蹙,也不知自己身份暴露会给大兄带来什么麻烦?侍女茫然看着谢兰因,“刚才来了好多人,家里都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舱有外人。”侍女的话让谢兰因无言以对,能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侍哪个不是人精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的这样的侍女,她看了侍女半晌,叹气说:“你退下吧。”侍女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可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慌乱的行礼后退下。谢兰因坐在榻上想着秦宗言此行的目的,谢兰因不信他是受父亲委托来护送他们,父亲是太后系的官员,而六镇武将想来是保皇党,父亲应该还没这么大的面子。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为了阿兄,光凭他肯亲自来接的架势,就表示出足够诚意了。只是阿兄去六镇,阿虎可以留在长安,她跟阿菀却不适合长期留在长安,或者她带阿菀去洛阳?谢兰因心烦意乱的想着以后的打算,不想外面听命的侍女又带了几名陌生的女子进来,谢兰因挑眉看着侍女,侍女禀告道:“姑娘,这几位是步六孤将军送来伺候你和郎君、娘子的侍女。”侍女?谢兰因偏头看着这些陌生女子,她们看起来岁数相差不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端正、举止温顺有度,看起来颇有规矩,显然是被人精心教调出来的。步六孤宗言没事送侍女过来做什么?谢兰因暗暗疑惑,其中一名侍女似乎看出了谢兰因的疑惑,上前一步轻声解释道:“我家小郎君要麻烦姑娘看顾一段时日,将军特地遣我们过来替姑娘分忧。”有这么多侍女,还需要她来看顾步六孤纮?谢兰因暗暗摇头,他是想让儿子跟两个侄子交好吗?他可真会钻精,谢兰因对她们微微点头,“小郎君在隔壁,你们去照顾他们。”侍女们应声而下。谢兰因坐在窗边发呆。谢知趴在厢房窗户的隙缝上看阿娘,见阿娘坐在窗边发呆,她也不去打扰阿娘了,让阿娘一个人静静吧。就在谢知想努力离开窗户的时,突然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来人柔声道:“小娘子,窗框不好啃,奴给你拿果子来啃。”
正文 第11章 各自算计(下)
谁啃窗框了?谢知黑线,她眼睛一转,发现厢房里有不少陌生人,她不由啊啊叫着,你们是谁?可惜她的婴儿语没人能听懂,不过抱着她的人还是笑着说:“小娘子可是觉得奴陌生?奴是大将军派人照顾小娘子的人,小娘子莫怕。”大将军?是跟阿耶在一起的大将军吗?谢知从没见过古代将军,初见步六孤宗言的时候还好奇的多看几眼,不过看完就很失望,因为他看起来跟寻常的世家弟子没什么区别,除了穿着一身劲装外,没有任何像武将的地方。秦宗言本来就是世家子,哪怕秦家在魏国以军功立家,他们家也没有放弃世家子的身份,族中弟子依然习文练武,并不是五大三粗、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我这几日要住在这里吗?”秦纮有些惊喜的问,他再稳重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孩子总喜欢有玩伴的,他在长安住在公主府里,公主府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秦纮也没玩伴。他还是第一次跟谢大郎、谢二郎这样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起玩,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发展的很快,不过小半天时间,三人已经是好朋友了,听说他们还要住一段时间心里越发开心。侍女说:“是呢,郎君要在这里住到我们到陈留。”“太好了!”谢二郎欢呼一声,拉着秦纮的手说:“阿狼哥我给你看我们的九连环。”“我们不看阿妹吗?”秦纮指着谢知说,他在公主府里习惯带几个妹妹玩,不过公主府那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爱哭、一个比一个丑,秦纮对她们避之不及,不像阿菀又漂亮又乖巧,一点都不烦人。谢灏入门,正巧听到秦纮的话,他微微笑道:“你们现在是读书时间,阿妹跟你们一起上课。”“大人。”谢大郎、谢二郎乖巧的行礼,谢灏抬手揉揉儿子的小脑袋,抱起阿菀,带着三个孩子去书房授课。当然是三个男孩子读书,谢知坐在谢灏身上看三人读书临帖。秦纮发现谢家表兄授课方式跟姨夫很像,两人授课时向来温言细语,也不会严词批评他们,哪怕他们有错他也只是耐心的指出,从来不动肝火。而且他也不会特别偏爱某人,对他们三人一视同仁,哪怕他并不是表兄的孩子。秦纮羡慕的看着谢大郎、谢二郎,要是他大人也跟表兄一样和善就好了。同为世家,秦宗言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孩子教导极严格。谢灏和谢简则受谢简叔父谢岚影响很深。谢岚认为天下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出仕时在家教导侄儿侄女,向来都是一视同仁。不论嫡庶,也不问学业高低,无论再顽皮的孩子,他都会耐心的指点。有这样的长辈教导,谢家族兄妹幼年的感情都很和睦。谢灏对自家孩子也如叔祖这般教导,让两个兄长爱护妹妹,也不让阿菀仗着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嫡女而欺负哥哥,所以秦纮才会觉得谢家兄妹没有嫡庶之分。同样谢简也认为自己子嗣不多,如果再分嫡庶,导致子嗣不和,谢家永远别想在魏国站稳,所以他对五个女儿都一样的教育。这点曾惹来陈留公主的非议,谢简哄劝许久才让陈留释怀。秦宗言过来以后,谢家众人的生活水准就恢复以往的标准,至少谢兰因不用笨手笨脚的跟女工学女红,谢知也不用穿谢兰因改小的衣物。作为地头蛇的秦宗言,总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所需送来。他这份用心让谢灏感激之余,难免有些担心,担心秦宗言会对阿妹有别样心思。可秦宗言除了第一次无意见过谢兰因后,再没出现在谢兰因面前,每天跟他见面也从来不问谢兰因和阿菀的身份,甚至还暗示自己,他不会将两人的身份说出去的。这不禁让谢灏对他另眼相看,此人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可惜谢灏并不知道,他认为的谦谦君子却在见到谢兰因的当天晚上就派人送一封急信给谢简。信上写他爱慕谢兰因,想要求娶谢兰因为妻,还望谢简能答应。秦宗言行事向来直取中心。他在魏国听过建元帝夫妻恩爱,阅遍美色的君皇为皇后不纳二色,临终前又为妻子安排后路,放她出宫,不让她陪自己殉葬,这等胸怀秦宗言自叹弗如,所以他从不往谢兰因面前凑。眼下是她最伤心的时候,哪怕他是谪仙下凡都不一定能让她动心,更别说他还不是,贸然接触她只会增加她的反感。可让他就这么放手,他又不甘心,故他修书一封给谢简,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谢简答应,谢兰因不愿也要嫁给他。谢简听说步六孤宗言给自己急信,还当是自己儿女遇到危险,没想打开一看居然是步六孤宗言的求婚书。谢简是有心让步六孤宗言娶阿镜,可他没想过步六孤宗言会那么配合。他原以为他们会付出不少代价才能定下这门亲事,饶他向来机智过人,也愣怔了一会。对长女谢简向来很有信心,阿镜聪慧貌美,任何人跟她处久都会化成绕指柔,秦宗言再冷硬也是男人,会心动不奇怪。可心动是一回事,见一面就想娶妻又是一回事。阿镜的身份不能曝光,她不可能再成为自己的嫡长女,甚至连庶女都不能,毕竟他在南梁无庶子女是众所周知的。对阿镜来说,嫁给步六孤宗言是她最好的归宿,对步六孤宗言来说却不是,他虽元妻早逝,可到底身份贵重,何至于娶一个对外没名没分的女子?他这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想要拉拢自己?谢简转念一想,又摇头否决这两个猜测。步六孤宗言少年得志,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阿镜再美,也不至于让他神魂颠倒。拉拢自己也不用娶阿镜,自己庶女多、他庶子多,完全可以让小辈联姻,反而娶阿镜成不了明面上的联姻,所以他这是对阿镜动了真心?这个猜测让谢简失笑,步六孤宗言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官场、战场上磨练这么多年,哪来这么多真心?谢简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他当年跟阿郗不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夫妻再情浓,都抵不过各自心头最重的东西,最后各寻自己想去的去处。“郎君。”陈留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谢简敛下讽意,起身给陈留开门,“公主怎么还不歇息?”明日谢简要早起上朝,他怕打扰陈留休息,上朝时都宿在书房里。“我让人熬了羊汤,郎君喝些羊汤。”陈留将端着的托盘放在书案上,“我听说步六孤宗言来信,大郎、二郎和阿镜他们还好吧?”“他们都好。”谢简将另一封书信递给陈留,“这是阿狼给你写的信。”“这孩子有心了。”陈留欣喜的接过书信,“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他那狠心的父亲有没有再折腾他!”她先前听到步六孤宗言要带阿狼日夜奔波,就想把他赶回六镇,还是谢简劝她,她才勉强让阿狼随步六孤宗言离开。谢简好笑道:“他不管你生气,现在他管教了你又生气。”陈留怒道:“阿狼才几岁?怎么能骑这么久的路?”谢简说:“步六孤是武将世家,家里的弟子都是刚站稳便上马背,你既然想让阿狼接替大将军之位,就不应该舍不得。”“可——”陈留欲言而止。谢简道:“武将骑马骑上几天几夜是常事,你不是老说要步六孤宗言教导阿狼吗?”陈留叹气,男人教子她也插不上嘴,她转而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郎君,步六孤宗言可有说什么时候接阿狼回去?”谢简说:“说等他继母、六弟、长子来京城后,就接阿狼回去。”先前没跟陈留说,是因为崔太后还没答应,现在崔太后允许步六孤宗言用继母和长子替换嫡子,他也能告诉陈留了。“他可算舍得把继母和弟弟送出来的。”陈留鄙夷道,“我还当他要一辈子护着他们呢。”“怎么?”谢简挑眉问。陈留哼道:“谁不知道他六弟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他跟他继母生的。”陈留的话让谢简无言以对,他跟陈留成亲后就没红过脸,他也很满意这个妻子,只是陈留有时过分直白的话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无奈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陈留说:“不然他为何不早点让继母换过来?当初我跟他说这件事,他还不肯,说他母亲年纪大,舍不得离开亲人,他跟阿妹年轻,总有团聚的机会。什么年纪大,丘穆陵氏只比他大八岁!”步六孤宗言的继母丘穆陵氏是魏国宗室出女,身份高贵、年轻貌美,很得去步六孤宗言父亲的宠爱,步六孤宗言幼年在继母手上吃过不少苦,还是阿舅看不过去,将他接到自己府上,教他读书习武,他才有今天的。阿舅养育他,他却恩将仇报,害得表妹早逝。陈留可不信他那六弟真是他父亲的孩子,分明是他跟丘穆陵氏的私生子。汉人就是虚伪,鄙视他们鲜卑族的收继婚,却会私下偷继母!谢简莞尔,他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会烝继母且跟她生子,他的继母不仅是宗室出女,还是鲜卑大族丘穆陵氏的嫡系,除非他想家宅不宁,显然步六孤宗言没那么蠢。他现在倒是明白步六孤宗言为何不肯把儿子接回去,显然阿狼留在公主府,比回将军府更好。不让丘穆陵氏来京城是想把威胁掌握在自己手中,谢简替步六孤宗言说情时也打听过他继母、六弟的情况,据说他六弟是六镇出名的纨绔弟子,不学无术不说,还仗着将军府的权势欺人,走在街上都人见人恶。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有这样的恶名声,分明是被养废了,养废他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正文 第12章 诚意(上)
陈留忿忿的说完,见谢简含笑望着自己,她脸蓦地一红,她是不是太冲动了?谢简见陈留满脸尴尬,体贴的说:“他把阿狼丢下这么久是太不像话,难怪你这么生气。”陈留见郎君附和自己,她连声道:“可不是!若不是他太薄情,阿妹何至于死不瞑目!”“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狼。”谢简说,他话题一转的问:“你总说步六孤宗言宠妾灭妻,是说他——”谢简实在没法说出“私通继母”四字,只能含蓄道:“偏心丘穆陵氏?”谢简也是派人调查过步六孤宗言,才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但他派去的人调查的都是步六孤宗言在官场的行事作风,对后宅的情况打听个大概,知道他目前有七子三女,除了步六孤纮之外都是庶出。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只听说他行事严谨、作风冷酷,并没有听说他有好女色。谢简也觉得他不像是沉迷于女色之人,但见陈留每次提起他都十分激动,谢简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了何事,才让陈留对他如此反感?他是有心将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可他如果真是宠妾灭妻到不知轻重的人,他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是嫁女儿,不是害女儿,与其将阿镜嫁给拖后腿的蠢货,还不如让她入宫。有他在,宫里总有阿镜立足之地。“不是。”陈留摇头道:“丘穆陵氏算什么?我说的是他的爱妾郁久闾氏。”陈留厌恶郁久闾氏比丘穆陵氏更甚,步六孤宗言骨子里还刻着汉族的印记,不敢公然娶继母,丘穆陵氏再得宠也没有名分,可郁久闾氏是步六孤宗言名正言顺的妾室,还生育有长子长女,身份又不低,若不是后来步六孤宗言大败柔然,柔然皇族地位骤降,郁久闾氏在阿妹死后扶正都有可能。“你说步六孤宗言有一位姓郁久闾的侍妾?”谢简若有所思的问,郁久闾是柔然皇姓,他这位侍妾是柔然皇族之女?“对,那位郁久闾氏可不一般,她比步六孤宗言大两岁,是柔然宗女,步六孤宗言跟我表妹成亲不满半月就纳了郁久闾氏为妾,他的长子、长女都是郁久闾氏生的。”陈留忿忿道,“我让表妹写信给步六孤宗言,让他把郁久闾氏送到京城来伺候表妹,他居然还把回信表妹痛骂一顿!说她不识大体!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要不是他那么负心薄情,阿妹何至于这么早就走!”“原来如此。”谢简恍然的喃喃自语。“什么原来如此?”陈留不解的看着谢简。谢简看着满脸茫然的妻子,按下心中叹息,再次提醒陈留,“公主,以后这些话千万不要再阿狼面前提起,他毕竟是阿狼的生父。”尤其是在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后更不能说,不然被他认为自己有意挑起他们父子失和就不好了。陈留恨恨道:“他敢做还不敢当?”她见谢简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微嗔道:“郎君是男子,所以就会替负心汉说话吗?”谢简搂着陈留安抚的说:“我只会帮你,怎么会替步六孤宗言说话?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对他有些误会。”陈留不解的问:“有什么好误会的?”谢简道:“步六孤宗言他当年能杀入柔然皇庭,就是因为有一位柔然皇族带路,最后那位皇族也被他斩杀。你说步六孤宗言的侍妾同那位皇族会是什么关系?”步六孤宗言打败柔然时,他才到魏国第二年,还没有尚陈留。他当时只被先帝当成一个魏国超越梁国的象征供起来,还没有真正进入魏国的核心,对那场的仗内幕了解不深。他当时就怀疑过步六孤宗言跟那位柔然皇族的关系,他不觉得柔然皇族会随意给一位敌国的大将军带路,现在回想起来步六孤宗言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准备打柔然?谢简嘴角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陈留没有谢简想得那么多,只是问谢简,“那名皇族叫什么名字?”谢简缓缓的说出一个名字:“郁久闾图纶。”陈留闻言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偎依到谢简怀里,她之前是清楚了解过郁久闾氏的,自然知道郁久闾氏父亲的名字。先前得知步六孤宗言大破柔然时,她还幸灾乐祸过,看郁久闾氏没有父族的支撑还怎么张狂。可她对战事、政事都不敢兴趣,只知道步六孤宗言赢了,郁久闾氏的父亲被杀,却不知道步六孤宗言是怎么打赢的,更不知道郁久闾图纶是被步六孤宗言杀掉的。陈留以前恨郁久闾氏入骨,可再听到郁久闾氏的下场后,她又有些惶然,就算不是步六孤宗言的妻子,也为他生育一子一女,他到底能有多狠心,才会如此算计的她跟她的父亲,让这对父女背负那么大的罪孽…谢简安抚的轻拍陈留的背,“战场无父子,步六孤宗言只是为国而战。”难怪步六孤宗言会舍得得把长子送到京城,他的生母就注定他生来就是一颗弃子。“希望他对阿狼不会这么狠心。”陈留轻声道:“不然我就不让他把阿狼带回去的。”“不会的。”谢简语气肯定的说:“他会把阿狼留在京城让你照顾,就说明他还是很关心阿狼的。”陈留问:“这话从何说起?”她现在很需要谢简的安慰。“虎视眈眈的继母、杀父之仇的侍妾,你觉得步六孤宗言在你表妹走后就把阿狼接回家,他能活多久?”谢简说。他是看着步六孤纮出生的,也见过小慕容氏,她虽是陈留的表妹,却没有陈留那么泼辣,性情柔善软弱,如果步六孤宗言真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就凭小慕容氏的性情,还不知能活几年,把她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步六孤宗言对外人狠心绝情,对元妻嫡子尚有几分情分,有情分才好,真是一头没人性的恶狼,他也不会跟他结盟。陈留从没想过这事,她愣了一会道:“那我还要感谢他?”谢简说:“你养大阿狼,只有他感谢你,何来你感谢他?”他轻点陈留额头,“他们父子以后的事你别管,毕竟你是外人。”陈留不情愿的点头,谢简又道:“阿芬,你可愿跟我一起去陈留?”阿芬是陈留的小字。“好啊。”陈留先一口答应,然后好奇的问:“郎君怎么想到叫我一起去?”早前不是说好让她留在长安等他们回来吗?“凤生不会来长安,他会随步六孤宗言直接去六镇。”谢简说,当然这不是谢简让公主去主要原因,他准备让阿镜在陈留跟步六孤宗言成亲,公主同他一起去,好歹阿镜成亲时还有一个女性长辈。陈留关切的问:“那孩子们呢?”“接回来,六镇能有什么好地方?”谢简说,他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孙女养在穷乡僻壤。陈留眉开眼笑的说:“我都盘算好了,大郎、二郎,跟郎君住在外院,阿菀就跟宁馨住一起,宁馨知道自己有个小侄女可开心了…”谢简含笑听着陈留的絮叨,他很放心把内务交给陈留管,不过如何教导阿菀他另有想法,但首先要确定这孩子资质如何,希望这孩子能有阿镜幼年一半聪明。等谢简和公主商议好何日出发去陈留,也快到戌时,陈留不再打扰谢简休息,起身告诉。谢简等陈留走后,提笔回绝步六孤宗言的提亲,想来他也清楚,要娶阿镜最好的时机在他们进京城前,等阿镜入京他就没机会了。谢简想知道步六孤宗言肯为阿镜做到哪一步?阿镜是他最疼的女儿,他也舍不得让她所嫁非人。他们可以利益联姻,但步六孤宗言一定要善待女儿,否则他情愿女儿入宫,有他在,阿镜在宫里总有一片容身之处。除了谢简和步六孤宗言,没人知道两家即将联姻,无论是陈留还是谢兰因,都在认真准备两家人相见的事宜,陈留是认真中带着欣喜,不管将来如何,她现在是真心欢迎他们的到来。而谢兰因是认真中带着谨慎,她不准备住在公主府,可陈留是魏国的公主,也是大人的妻子,他们做不到视她若亲母,也要给她该有的尊敬,谢兰因希望大家有个好的开始,不要因为小事起隔阂。秦宗言跟谢简通讯用的是秦家的私人通道,信件来回速度极快,谢简的回复他第二天半夜就送到他手上,他看到谢简言辞婉转的回绝自己的提亲,不由摇头失笑,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幸好谢家三兄妹都不像他,莫非都像郗夫人?幕僚好奇的问秦宗言:“将军为何发笑?”将军不是一心想求娶谢家女郎吗?为何谢简拒绝了他会如此开心?“你先回去准备我的婚礼。”秦宗言说。“谢中书不是没答应吗?”幕僚不解的问。秦宗言笑道:“一家有女千家求,我想娶他们家闺女,总要先拿出诚意来。”“什么诚意?”幕僚第一反应就是,谢中书想要将军废了五郎嗣子之位,让自己未来的外孙上位?“收起你的心思,你以为谢中书跟你一样蠢?”秦宗言一眼就看出幕僚的心思,冷冷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五郎面前乱说话…”大将军之位是打出来的,又不是传下去的,谢简怎么可能会蠢到逼自己废弃已有的嫡子,转而扶持一个还没出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生的幼子?他们是联姻不是结仇。秦宗言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冷意让幕僚连打数个寒噤,他忙下跪道:“属下不敢!”秦宗言没理会幕僚的赔罪,只想着谢简的用意,他也有女儿,将心比心,他跟女儿再不亲,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嫁女,同样谢简也不至于需要卖女。他们嫁女是为寻求长期互利的盟友,同样女婿人品也不能太差,不然女儿不乐意,结成一对怨偶,最后烦心的还是自己…秦宗言想着想着,心里有了主意,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