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步六孤将军府(下)
待将军府的下人提着羊角灯上前引路时, 谢知才发现这人额头上涂了金灿灿的额黄,所以咋看她整张脸都是黄的,谢知偷偷瞅了她好几眼,把额头涂得那么黄、那么闪,不是普通颜料可以做到的,她里面添加了金箔?涂那么多没经过处理的黄金颗粒,她不怕毛孔堵塞长痘痘吗?谢知看出这妇人年纪不是很大,至少不会比阿娘大, 这么年轻就化这么毁皮肤的妆容, 难怪她看起来比阿娘老十岁都不止。谢兰因看着秦宗言, 她嫁到秦家也有四年, 只听过秦宗言还有个继母,可对她完全不了解, 连每年送到京城去的年礼都是秦宗言做主送过去的,他是跟他继母有矛盾?秦宗言看了儿子一眼,秦纮上前一步, 对谢知道:“阿妹小心脚下。”谢知会意跟秦纮放缓脚步, 在秦宗言和谢兰因身后慢慢走着,比起谢兰因对丘穆陵夫人的一无所知, 谢知倒是知道点秦家的往事,当然这个往事是公主祖母口中的往事,可信度十分低。因为公主祖母坚定的认为步六孤六郎是继父跟他继母生的儿子, 而她跟祖父都认为这不可能。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继父真跟丘穆陵氏有不|伦之情, 也不可能让秦六郎出生,除非他脑抽。看她继父的审美就知道了,他喜欢是阿娘这样才貌双全、矜贵娇骄的美人,谢知不觉得一个比他大八岁、还从小压迫的女人能勾引得她继父连家业都不顾。秦宗言在前面揽着妻子柔声道:“太夫人姓丘穆陵,现任丘穆陵家族的族长是她叔父,我们只是去例行拜见,一会就回去休息。”谢兰因怎么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敷衍,不过孩子面前,她还是维护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她微微点头道,“我回来后都没拜见过母亲,是我的不是。”“她身子弱,不爱见外人,不是你怠慢她。”秦宗言执起谢兰因的手领她来到丘穆陵夫人的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院中伺候的下人见郎君进来,忙去通报,还有人给秦宗言引路掀帘,殷勤的伺候他进内院。谢兰因若有所思,要不是知道秦宗言四年没进入京城,她都以为他是天天来这里请安。他以前跟丘穆陵氏很熟吗?谢知随秦纮一起入内,进去就被一排光头闪了眼,她默默的数了数,三个女儿二个儿子,继父的六弟今年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反正不到二十,这子嗣数量傲视群雄,看起来身体不错。谢知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有女孩剃光头。鲜卑族在没汉化前男人编辫子,小儿不管男女都习惯剃光头,她以前没见过光头孩子,是因为她见过的孩子不是长辈中有汉人,就是汉化极深的鲜卑家庭,这两种家庭的孩子跟汉族小孩无异。“母亲,大兄和长嫂来了。”六娘给端坐在上房的丘穆陵氏行礼,正房里烛光明亮,将六娘整个人照得清清楚楚。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是因频繁生产,身体发福,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因脸蛋过于圆润而挤成一团。偏她又喜欢穿华衣、画浓妆,身上还挂满了金玉宝石,就更显惨不忍睹。到了光线明亮的地位,谢知只扫了六娘一眼便移开视线,她怕自己多看晚上会做噩梦。她目光落到坐在正位的丘穆陵氏,只这么一眼,她就有点移不开目光,同时也明白为何公主大母坚持认为继父会看上丘穆陵氏。论容貌丘穆陵氏不是谢知见过最美的,不提她阿娘,就是公主大母和崔太后都要比她更美些,但丘穆陵氏偏偏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可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皂色深衣,但腰间衣料掐得很紧,完美展现她柔软的腰肢和挺翘的美臀。她肤色并不是华夏自古最推崇的白色,而是健康的蜜色肌肤,五官分开细看甚至会让人平平无奇,可合起来看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她没有画时下流行的额黄妆,只修饰了长眉,唇上有一点红脂,如此素净的妆容,却让人觉得她美艳惊人。谢知扬眉,她都没想过古代还有如此潮流的女子,丘穆陵氏真是生错了时代,她要是到了现代,一定会被时尚界狂热追捧,这不是被时尚界捧了又捧的高级脸么。而且她的高级脸长得还挺漂亮,不像有些高级脸,完全不符合国人审美。她见四人进来,也不等他们见礼,就对谢知笑道:“这是谢家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她对谢知亲切的招手,“到大母这儿来,大母给你吃糖。”谢知乖巧的走过去,给丘穆陵氏屈身行礼,“阿蕤见过大母。”只有几个亲近的亲人才会叫她阿菀,大部分人称呼谢知都是叫她玉蕤或是阿蕤。既然丘穆陵氏自称为大母,谢知也从善如流的喊她大母。丘穆陵氏慈爱的看着谢知,“好孩子,到了大母这里不用如此多礼。”说着接过侍女手中的荷包放在谢知手中,“这些给你买糖吃。”“多谢大母。”谢知再次行礼道谢。丘穆陵氏对谢兰因说:“这孩子真乖巧。”她又看了看谢兰因和谢知,掩嘴笑道:“都说侄女像姑,果然不假,我瞧你们两个倒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谢兰因也亲昵的说:“您过奖了,这丫头只懂憨吃憨玩,哪里像您这儿的孩子,各个出挑,您才会教养孩子。”“也就过得去而已,带出去不丢人。”丘穆陵氏对谢兰因招手让她坐下,又吩咐孙子孙女们给写伯父伯母见礼,待谢兰因一一给过孩子见面礼,她又同谢兰因寒暄道,“我听说你以前住建康?我听说那里气候比这里好,你去了怀荒可习惯?我当年从长安到怀荒都觉得不习惯。”谢兰因说:“习惯,就是天气要比怀荒冷些,但我冬天也不出门。”丘穆陵氏附和道:“可不是,我在怀荒时冬天也不出门。”谢兰因和丘穆陵氏一问一答,和睦的像是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婆媳,谢知瞄了一眼明显沉默的继父,鄙视他的大惊小怪,他当年不也是跟大舅这般“一见如故”的?难道阿娘就不行了?秦宗言是真惊讶谢兰因对丘穆陵氏的态度,自两人成亲后,秦宗言是真把谢兰因捧在手心呵护,完全没让她操过半点心。哪怕有属下的女眷来拜见谢兰因,也不用谢兰因多费心,秦宗言在怀荒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只要脑子没坏的女眷,只会捧着谢兰因不会给她难堪,所以谢兰因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处事手腕。但谢兰因是谢家精心培养的皇后,怎么可没有一点待人接物的能力?也是萧赜没有亲政,如果亲政谢兰因不仅仅只需要管理后宫,她还要接见招待外命妇和宗室女眷。诚然自己皇后的身份会让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可身份也不能解决一切,被嫔妃压制的皇后也屡见不鲜,所以谢家特别重视谢兰因这方面的素养。婆媳两人亲热的说笑着,丘穆陵氏欣慰的对秦宗言感慨:“见你们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哪天去见你父亲,我也可以跟他说,我这辈子对得起他。”戏肉来了!谢知、谢兰因同时想到,谢兰因忙道:“母亲正值盛年,何出此言?我同郎君还要好好孝顺您呢。”丘穆陵氏摇头叹息,“你们有这心就好,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不然我也想多活几年,毕竟你们六弟还没个着落,看着他这样,我就算死了也不闭眼。”谢兰因闻言作出满脸无措样的看向秦宗言,该轮到他上场了。嫁到秦家后,谢兰因不是没打听过秦家的往事,但秦宗言治家太严,她只能打听到一些他愿意给人知道的,他父亲死之前的那段隐情,谢兰因打听不到,也没下功夫打听。她毕竟刚嫁到秦家,很多事只能慢慢来,一步走的太远,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说秦宗言往事如何跟她关系也不大,她只要尽将军夫人的本分即可。秦宗言道:“六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母亲有何担忧?”“他都十八了,都没正经活干?我怎么能不担心?”丘穆陵氏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想要秦宗言给儿子找个事情做。“长安城的官职素来抢手,六弟还年轻,即便当值也只能做个小吏,家里又不愁吃喝,他何必外出受苦?”秦宗言皱眉说,俨然一派好长兄姿态。“小吏也可,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受苦谁受苦?”丘穆陵氏又不傻,明白什么对儿子最好。她因家变之故,一直没有改嫁,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已经被秦宗言养废,她恨毒了秦宗言,面上也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她还要求秦宗言给儿子一个出仕的机会。她对秦宗言哀求道,“六郎是你亲弟弟,我知道你们汉人讲长兄如父,你是把他当儿子看的,但也不能太纵容他,毕竟你不能养他一世。”“谁说我不能养他一世?哪怕我将来死了,六郎还有阿狼照顾。”秦宗言对秦纮道:“阿狼你会好好照顾你六叔的对不对?”秦纮毫不犹豫的对丘穆陵氏下跪道:“祖母放心,孙儿向来视六叔若父亲,定会照顾六叔和弟妹们。”他怎么会不照顾?为了照顾六叔,他娘在长安熬了八年,都被他们熬死了,他怎么舍得不照顾他们?他要照顾他们一辈子,不止是六叔,还有祖母和六叔那些儿女,他都会妥善照顾,把他们好好养着。谢知跟谢兰因互视一眼,心中暗惊,这是铁了心要秦六郎和他儿女当猪养。丘穆陵氏听得心都凉了,即使她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秦宗言如此不留一点情面,还是忍不住面露哀怨,就算她当年对他又不好的地方,六郎都被他毁成这样,他还不满足吗?秦宗言当然不满足,丘穆陵氏逼自己亲手毁掉长子,害长子没出生就注定是废人,他怎么可能让六郎出头?他长子怎么样,六郎也要跟他一样。丘穆陵氏见秦宗言满脸漠然,知道再劝也不可能让他改变,她原以为他会顾忌新婚妻子,毕竟大家都说他疼极了新娶的妻子,可看他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油水不进,她也不想再劝,万一再惹怒他,就不是只养废六郎了。她对谢兰因笑道:“时辰也不早,你带孩子回去休息吧。”“母亲也早点休息。”谢兰因柔顺的起身告辞。丘穆陵氏也起身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才折回,回房孩子们都走了,六娘小声喊道:“阿姑。”丘穆陵氏看到儿媳妇的装扮一阵头疼,她皱眉道:“脸上涂得什么鬼东西,快去洗掉!”六娘也姓丘穆陵,她是丘穆陵氏的亲侄女,丘穆陵氏并不是恶婆婆,哪怕小丘穆陵氏上不了台面,她也始终耐心的教导侄女。毕竟自己亲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儿媳要太好,她还要担心儿媳不肯安心守着儿子,只是小丘穆陵氏实在糊不上墙,每次被她教过就好上几天,但很快又恢复原状。“这是最新的额黄妆,外面好多人都这么化。”六娘悄声反驳。丘穆陵氏没精力跟儿媳谈什么叫妆容得体,“洗掉后去休息,明天陪我回家。”六娘一听喜上眉梢,“好。”阿姑说的回家就是回娘家,她也想阿姨了。想着刚才大兄对谢氏的体贴,六娘心里有些不甘,她咬了咬下唇,阿姨说过,当初阿姑是想让她当大兄填房的,后来不知怎么让她嫁给了六郎。想到夫婿,六娘心里一阵嫌恶,那厌物怎么能跟大兄比?都是亲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丘穆陵氏打发走儿媳妇,命丫鬟熄了大部分蜜烛,她躺在床榻上、靠着隐囊,神色莫测的看着跳跃的烛火。秦宗言先送谢兰因回正院,他知道今天阿镜肯定要陪女儿一起睡,他自觉道:“我去书房休息。”谢兰因轻“嗯”了一声,“您也早些休息。”“好。”秦宗言替谢兰因拢了拢斗篷才离开。谢知笑眯眯的看着阿娘,她最希望阿娘婚姻幸福。谢兰因领着女儿去正房,房里已换上全新的、符合女孩儿审美的粉色系寝具,谢兰因替女儿换了外衣,带她去净房洗漱,没想净房里不仅备下热水,还有一桶乳白香浓的羊乳,她惊讶的问:“哪来的羊乳?”“是我让人准备的。”谢知说,“阿娘,怀荒羊乳多不多?你以后也用天天用羊乳洗澡。”谢兰因眉头微蹙,“用羊乳洗澡?是不是太奢靡了?”谢兰因虽然宠女儿,也不愿意养出一个不食肉糜的孩子。“不奢靡,我不是用纯羊乳洗澡,只是在洗澡水里加一点羊乳。”谢知说,她庄上别的没有,羊乳还是供得起的,哪怕她用纯羊乳洗澡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如阿娘说的,太浪费,而且也没必要,纯羊乳洗澡会堵塞毛孔,加水的羊乳才最适合洗澡。出门玩了大半天,谢知早想洗澡,她散开头发先洗脸洗头,再在清水里洗完澡,才浸在加了羊乳的水里看阿娘。侍女蘸了羊乳给谢兰因按摩身体,谢兰因今天洗头洗澡的澡豆也是谢知带来的,跟她管用的澡豆不同,没有那么多香味,但洗的却很干净。谢兰因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有这么多花头,先让自己躺着,让侍女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油,轻轻按摩后再用洗颜粉洗掉。然后先给她洗澡,等洗完澡再给她洗头、用羊乳按摩身体,同时还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块湿润的蚕丝面巾,面巾双眼、鼻子和嘴巴处都开了口子。她就躺着由侍女洗头,按摩身体,侍女们一面帮她洗头,一面不时的在她脸上洒点水。等洗完头,才把面巾揭下,按干她脸上水后,再涂一层薄薄的香脂,最后去浴桶里泡羊奶,谢兰因觉得肌肤被羊乳按摩的绵软滑嫩,她忍不住捏捏女儿小脸,“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套?”谢兰因自认养护精心,可没女儿这么多是。“羊乳是魏宫美容法子。”谢知说,鲜卑是游牧民族,贵族女子自有一套美容方法,谢知结合后世观点,稍微改进了些。比如崔太皇太后是用纯羊乳洗澡的,她还每天喝一碗人乳,她觉得阿娘应该是喝不下去。谢兰因不爱喝腥膻的羊乳、牛乳,没想它们养肤居然如此有效,她忍不住笑道:“好,我以后也这么泡澡。”“阿娘,泡澡可以天天泡,按摩就不需要每天如此,隔两三日如此即可。”谢知提醒母亲。“我知道。”母女两个人自浴桶中起身,再用清水冲干净身上羊乳后,回到寝室由侍女替她们浑身涂上香脂。谢知年纪小,过程比谢兰因简单许多,她只要涂一点用核桃油调匀的蛇油膏就好。谢兰因则是在身上厚厚抹了一层,一点点的被侍女按摩吸收。谢兰因发现涂自己双脚的蛇脂有股蔷薇精露的味道,不由问道:“蛇脂里加了什么?”“我加了一滴蔷薇精露,我看宫里宫妃一直把精露加在香脂里,只是有些妃子用精露脸上会起疹子,所以我让侍女先给你涂脚,不起疹子在涂身体。”谢知说,玫瑰精油本来就是用来美容的,熏香又别的精油好了。她们现在的护肤效果肯定比不上后世,毕竟后世有诸多护肤品,还有医美,可如果能坚持天天这么保养,阿娘将来肯定比同龄人要老得慢得多,怎么说古代空气质量也比现代好。谢知上完身体乳,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书案前写菜谱,她说过明天要给拓跋曜带菜谱的。“阿菀你这是做什么?”谢兰因问女儿,“你不困吗?”谢知说:“我在写菜谱,我要跟圣人一起吃素。”“圣人要吃三年素?”谢兰因问。“对。”谢知点头,“我每天午膳都是跟圣人一起吃的。”谢兰因蹙眉半晌,“那你以后回来吃些肉菜?”谢知摇头,“要么就不陪着一起吃,不然就不要破戒。”她向来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谢兰因叹了一口气,她很心疼女儿,但是人在宫中就必须如此,当年成祖驾崩,她也陪阿兄吃三年素,“我这里有几道味道不错的素菜,你让御膳房去做。”“好。”谢知猜阿娘也有素菜谱,凭自己亲爹的脾气,当年成祖逝世,他肯定会坚持吃素,阿娘也一定会陪着父亲一起食素,以阿娘的脾气,怎么也要让御膳研究出几道好吃的素食。等谢兰因涂完香脂,过来给女儿写菜谱,她写字速度比谢知快得多,片刻功夫就把一本简单的素菜菜谱写完。母女两人再次躺回温暖的被窝,被窝里还有助眠的帐中香,两人出去了大半天,都有些累了,谢知靠在阿娘身上昏昏欲睡,谢兰因突然问女儿道:“阿菀为何要买这么多小庄子?”谢知迷迷糊糊的说:“我想养人。”“养什么人?”谢兰因心头突突直跳,会是她跟阿兄当年一样的想法吗?“养圣人一样只忠心我的人。”谢知借着困劲,说出了自己小一半目的,她养得不止是忠于自己的人,她还要养真正的军队,只忠于她的军队,人数不用很多,一百到五百人就够了,可这些人只能忠于自己,所以她要钱要物资,不然根本养不起来。这个目的,她也只告诉阿娘,因为阿娘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这是你想出来的?”谢兰因心头大震。“不是,是圣人跟我说的,他说他想养,我自己也想养,就养只有我跟阿娘知道的人。”“阿菀…”谢兰因手微微发颤,“你是不是知道——”她怀疑女儿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我是您的亲女儿吗?”谢知做出一副小孩子得意的表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大父、大母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懂。”她觉得阿娘隐藏自己身份太可怜了,反正她舅妈早去世了,她没必要顾忌别人的感受,“阿娘你放心,大父、大母都说这是秘密,我谁也没说,大父大母都不知道。”
正文 第40章 秦家往事(一)
女儿的话让谢兰因热泪盈眶, 她紧紧的搂着女儿,“阿菀——”面对如此早慧贴心的女儿,谢兰因觉得无论自己为阿菀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阿娘,等我长大,我们小庄子也养好了,我就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生活,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谢知认真的说, 等她长大有自己的实力, 她们母女天下什么地方去不得?才不要受这些臭男人的束缚!“好, 阿娘等着你的孝顺。”谢兰因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有女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求的。两人说了一会心里话, 谢知终究身体年幼,不一会就睡熟了。谢兰因想了一会心事,也开始晕晕欲睡, 但很快她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 她蓦地睁眼,就见秦宗言给自己配得的女侍卫站在榻前,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女儿,走到外间才问女侍卫:“何事?”女侍卫没想谢兰因还没睡, 她低声禀告:“将军有事让夫人过去。”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谢兰因不解, 想换衣服去找秦宗言, 被侍女拦住,她给谢兰因披了一件貂毛斗篷,用软轿抬着谢兰因去外书房。到了外书房也在院子里停留,而是直接把软轿停在秦宗言的书房,谢兰因正想下轿就被秦宗言抱出来,“阿镜。”“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谢兰因狐疑的看着穿着寝衣的秦宗言,有些怀疑他不怀好意,但又不怎么确定,毕竟秦宗言端着脸时还是很严肃端方的,再说她也就跟阿菀睡一夜而已,他不至于如此吧?秦宗言一本正经的说:“我想跟你说说大丘穆陵氏的事。”这么晚了说这个?明天说不好吗?谢兰因含糊的应了一声,“嗯。”“阿镜是不是困了?”秦宗言柔声问。谢兰因似醒非醒,秦宗言横抱着把她放在榻上,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轻笑着问:“阿镜今天身上涂了什么?”她用牛乳洗澡了?谢兰因勉强睁开眼睛,推开秦宗言,“你不是要说母亲的事吗?你说我听。”她就觉得这厮不怀好意。秦宗言亲亲她柔嫩的小脸,轻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秦宗言半夜让女侍把谢兰因抱来,原本是不怀好意,他留在京城的时间本就不多,阿镜又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非要多留几天陪女儿,想着她四年才跟女儿再见,秦宗言也不好再坚持。想到两人起码要分开两三个月,秦宗言怎么愿意在京城的几天还跟妻子分开?可见妻子这么累,他也舍不得扰她休息。秦宗言将妻子搂在怀里,想着丘穆陵氏的示弱,他轻哼一声,现在想着自己儿子子孙了?晚了。六郎再蠢,好歹给她生了三个嫡孙,而他这辈子就只能有阿狼一个嫡子,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对母子!秦宗言和谢兰因成亲后,他很守信的等了谢兰因一年多,直到谢兰因愿意接受他,两人才真正成为夫妻。谢兰因性子虽有些娇,但行事却十分稳重得体,秦宗言待她如掌上明珠。夫妻恩爱,秦宗言当然想让爱妻给自己再生几个孩子。可是谢兰因初次生产太早,生产时吃过大苦头,加上她生产完不满一年,就随兄长颠沛流离,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到了怀荒就大病一场,之后年年冬季,她不说生病,也会难受上十天半月,就她这情况,秦宗言哪里敢让她怀孕?兼之年前,秦宗言一名心腹侍卫的妻子难产而亡,这侍卫的妻子是生第二胎的时难产死的,同样也是从南面过来的汉女,秦宗言听到消息,就更不敢让妻子生了。他怕谢兰因多想,本想把几个庶女养在她名下,可阿镜不愿意,说不想做让母女分离的恶人,秦宗言就想着从族里选几个合适的孤女来哄妻子开心。其实谢兰因身子也没那么弱,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说不想再生,秦宗言肯定不答应,就干脆装身体弱。同样她也的确不适应怀荒的气候,一到怀荒就水土不服病了。她本就生得纤弱,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装病装久了,莫说外人,就是府医都觉得她身子弱。至于养庶女、族女,完全是秦宗言一厢情愿,谢兰因不生孩子就是因为女儿,她又怎么可能再养另外的孩子?她不愿意女儿跟自己一样,再母亲改嫁后就没了母亲,她这辈子只要阿菀一个孩子,阿菀也永远不会失去母亲。谢兰因再体谅母亲,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爹娘都不是她的爹娘了,她如此,她不会让女儿跟自己一样。谢知并不知道阿娘半夜离开,第二天醒来时,谢兰因已经回房,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阿菀,辰时了,该起床了。”谢知揉着眼睛起身,她有些高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出去玩了半天,她就觉得很累很困,完全不想起床,到底她年纪还是太小。谢兰因见女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疼的说:“要不今天就别起来打拳,你再睡一会。”“不要。”谢知睁开眼睛摇头,培养一个习惯要两三年、甚至是五六年时间,毁掉一个习惯却只要几天功夫,谢知不想打乱自己生活规律,“我起来了。”谢兰因安抚女儿说:“今天下午回来继续睡。”“嗯。”谢知有气无力的应一声,用冷水洗了洗脸,感觉精神了才去打拳,等出过一身汗,谢知也完全清醒了,她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时不止谢兰因,连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饭厅等她一起用早膳。谢知连忙向大家告罪,继父和继兄事情比她多多了,哪能让他们来等自己吃饭?秦宗言道:“我们也是刚到。”他对谢兰因道:“一会我送阿菀去宫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谢兰因很想亲自送女儿上课,但转念一想,让秦宗言送她也好,让宫里人都知道,阿菀身后不止有谢家,还有步六孤家族。秦纮用完早膳先告退,自他回到秦宗言身边后,秦宗言对他教养就十分严厉,他昨天能陪继母和表妹玩一天,已是法外开恩,今天是绝对没有再没偷懒的可能,他也不会偷懒。谢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秦纮吃饭速度很快,继父吃饭速度却很慢,至少在阿娘吃完之前,他一直没吃完,等阿娘放下食具,他才会快速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吃完,她暗暗偷笑,继父真得很体贴阿娘呢。秦宗言等母女两人用膳完毕,便起身带谢知出门,在走过将军府高门槛时,秦宗言还将谢知抗在了肩头跨过去。谢知先是惊了下,随即好奇的四处张望,她两辈子都没有被人抗在肩头的经历,她前世是太公、太太养大的,两个老人家年老体弱,连抱都不怎么抱她,更不可能扛着她走。秦宗言见谢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咯咯直笑,心中欢喜,他跟阿镜不可能有孩子了,他私心就把阿菀当半个女儿,尤其是阿菀长相酷似阿镜,让秦宗言爱屋及乌,“阿菀喜欢骑马吗?姑父送你匹小马。”“好!谢谢姑父!”谢知兴奋的拍手,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儿娇态。继父因为阿娘对她好,她也乐意装小孩子模样让继父开心,她希望阿娘跟继父的感情可以更好,好到让阿娘忘掉以前的一切不快乐。谢知坐在高处,视野交好,在同继父说笑时,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偷偷的跟在两人身后。谢知好奇的探头望去,发现黑影是一名看起来约有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这男童穿着一身锦衣,但锦衣已经脏污不堪,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秦宗言,察觉到谢知的注视,他恶狠狠的瞪了谢知一眼,对她做了一个鬼脸,飞快的离开。他走路速度极快,四肢并用,看起来不像是孩子,反而像一头小兽。谢知愣了愣,这人是谁?怎么步六孤家尽出这种奇怪的人?秦宗言早发现那小男孩,只是一直没在意,直到他想做鬼脸吓谢知,才想让侍卫把他拎走,但没想他已经跑了。看到他飞快的速度,秦宗言心里暗忖,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秦宗言把谢知送到宫门口才离开,谢知由宫侍领着去学舍上课。上午上课时,她出于多年的学习习惯,还能全神贯注的听课。等一下课,到了寝室,谢知就撑不住了,人往榻上一扑就睡着了。反正她睡着,宫女也会帮自己洗脸换衣服,她自己也懒得弄了。人的惰性就是这么养出来的。等谢知醒来,已经快申时,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舒适的寝衣,脸和手也洗干净了,她还待在自己的寝室里,没去拓跋曜的寝室,她满足的蹭蹭柔软的丝褥。宫女见她醒来,先奉上清水让她漱口,又打了微冷的棉巾给她按脸,“小娘子可要进膳?”谢知问,“几时了?”“快到申时了。”宫女给谢知穿衣,又扶她起身,“圣人特地吩咐御厨给小娘子熬清粥,小娘子可要用些?”谢知点点头,“好。”宫女奉上备好多时的午膳,都是清淡可口的素食,其中好几样都是谢知菜谱上的菜式,谢知早饿了,接过宫女递来的食柶,津津有味的吃起午饭,等她放下食柶,食案上的饭菜少了一小半,拓跋曜进来瞧了一眼食案笑道:“今天御厨做的不错,常大用记得打赏。”“诺。”常大用笑着应声。“陛下。”谢知起身道:“您下课了?”“嗯。”拓跋曜让她坐下,宫女们端上点心,拓跋曜说:“要吃点心吗?”拓跋曜上完骑射课,体力消耗很大,御膳房送上来的点心都是正经的饭菜,尤其是谢知在菜谱说了素馅饺子和馄钝的做法,御厨早上得到菜谱,下午就奉上完美的成品。谢知看着一个个小巧可爱的素菜馄饨,点点头说,“我吃两个。”拓跋曜等两人都吃完,漱口过后才问谢知:“昨天好玩吗?”能睡得这么熟,肯定是昨天下午玩疯了。谢知说:“好玩。我第一次出门逛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拓跋曜没说话,他别的都能陪阿蕤,出宫却不行,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由。谢知看出拓跋曜的心思,贴心的说:“等陛下再大一点,也能出宫玩的。”拓跋曜一笑,“今天你是住将军府还是谢家?”“我陪阿姑住。”谢知说。拓跋曜说:“你想买的庄子看的如何?”“没看,没有时间。”谢知如实说,面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似笑非笑道:“想请假?”“想。”“不想上课了?”拓跋曜问。“我可以等阿娘走了再补课嘛。”谢知说。“想得美。”拓跋曜没好气道:“你是公主伴读,哪有公主不休息你休息的?”谢知这才反应原来她是公主伴读,她都以为她是皇帝伴读的。拓跋曜说:“最多三天。”谢知欢呼道;“陛下,你太好了!”拓跋曜见她这么高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只是你阿姑又不是你亲娘,我看你对乳母也没那么亲近。”“可我没有阿娘,阿姑对我跟阿娘一样。”谢知说,至于乳母的问题,谢知避而不谈,这方面谢知的认识跟这里人有本质的区别,她一直觉得拓跋家的皇帝脑袋有坑,坑还不止一个,其中最深最让人无槽可吐的坑就是他们居然会在子贵母死后册封乳母为保太后!如果这保太后只是虚名也罢,比如她将来也愿意给阿罗养老,把她当半个母亲孝顺,但她绝对不可能把阿罗当亲娘,但拓跋家怎么做?他们册立的保太后居然有实权,那些乳母太后还会勾结外官把宫廷弄的乌烟瘴气。他们不是因为担心太后干权,而杀母立子吗?怎么不干脆像唐后期一样不立皇后?可他们不止立皇后,还册立保太后,所以谢知坚信拓跋家皇帝脑子里的坑肯定是被陨石砸的。因为前几任保太后的关系,谢知对拓跋曜的乳母持保留意见,但这里保母的权利很大,横竖不是自己保母,被杀的也是别人的亲娘,谢知懒得提这种事。拓跋曜心思灵敏,但他毕竟跟谢知有性别差异,有时候女人最在意的事往往是男人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也没察觉谢知对宫里保太后制度的腹诽,“今天别出门玩,回去好好休息,三天时间够你看小庄子。”谢知乖乖答应,正想回家,转念想到一事,她问拓跋曜,“陛下,你知道我姑父的大母吗?”这种事拓跋曜应该知道吧?谢知不觉得除了拓跋曜,还有谁会肯跟她说这件事。“你姑父的大母?”因拓跋曜知道谢兰因跟谢知是母女关系,下意识的将秦宗言认作谢知的继父,反应了一会才想到她说的姑父就是秦宗言。秦宗言是柱国大将军,属于魏国武将的顶层,拓跋曜不说对他家的私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对他们家有名分的女眷还是有数的,“你说的是丘穆陵氏?顿丘公主的女儿?”“咦?她是宗室出女?那她怎么会做填房?”谢知疑惑的问,她对丘穆陵氏的了解仅限于年幼时祖父母的闲话,等她稍微大一点,祖父母就不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了,谢知也不知道丘穆陵氏是顿丘公主的女儿。说起辈分,顿丘大长公主比陈留祖母还要高一辈,她是陈留祖母的姑姑,也是拓跋家族中唯三活过五十的人。拓跋家皇帝、公主寿命都不长,顿丘公主是魏宫迄今为止最长寿的公主,她未嫁时在宫中未必有多受宠,活到现在反而开始被宫中重视。逢年过节宫中赏赐都有顿丘公主的一份厚礼,崔太皇太后也时常会召年长的公主们入宫叙话。顿丘公主据说性子和善开朗,很被太皇太后看中。谢知想着昨天看到的丘穆陵氏,如果她像她母亲顿丘公主的话,就难怪崔太皇太后会喜欢她们母女。只是这位顿丘公主寿命长,婚姻方面却不大顺利。她一生下嫁三次,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年,第二次婚姻只有二年,驸马就都病逝了。第三次婚姻是临乡侯,顿丘公主前两次婚姻没有孩子,跟临乡侯倒是有二子一女,只是临乡侯还是没有顿丘公主长寿,在顿丘公主下降十五年后,临乡侯也因病去世。公主所出的二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子和长女倒是都长大成人,只是长子死的也早,不到二十二就死了,他膝下只有五女,所以临乡侯的爵位最后由老临乡侯胞弟继承。本来魏国公主莫说三嫁,只要你寿命长,四嫁、五嫁都行,但顿丘公主在临乡侯逝世后没有再嫁,而是留在临乡侯府安心当着太夫人。顿丘公主在宫里地位不低,临乡侯府也不是没落勋贵,即使丘穆陵氏的父兄早逝,光凭她宗室出女的身份也不至于嫁给鳏夫做填房吧?“因为她死了一任未婚夫。”拓跋曜说,“她未婚夫是柔然大姓俟吕邻家的长子,他也是丘穆陵氏的表兄,顿丘公主的母亲就是出自俟吕邻氏,但是两人订婚一个月后,这位长子就骑马时摔断脖子死了,之后她家就再没长安显贵登门求亲。”“呃——”谢知无言以对,这对母女在婚姻方面似乎遗传的倒霉,时下对女子束缚远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但是光看她们母女的“丰功伟绩”,一般人都会忌讳。她们也是倒霉,身体健康又不是她们的错。“那她为什么不改嫁?”谢知疑惑的问,时下寡妇改嫁的很多,丘穆陵氏青年守寡,又是这尤物模样,她真愿意守寡一辈子?拓跋曜叹气,“步六孤家族的将军都不是短寿之人,你姑父的祖爷爷、爷爷都是年过五十才逝世的,只有他父亲而立之年就去世。你说谁敢再娶丘穆陵氏?而且现在临乡侯府是她叔父当家。”谢知:“…”她想过无数种丘穆陵氏不改嫁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可是——可是死了几任丈夫再嫁的人又不是没有,怎么就她们会传出这种名声?还有丘穆陵氏订亲是不是早了些?”谢知还是不明白,拓跋家的公主二嫁、三嫁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大部分公主都不长寿,估计四嫁、五嫁也有,为何就顿丘公主和丘穆陵氏传出这种名声?秦家或许是没有短寿之人,可秦家是武将世家,武将在战场上丢命再正常不过。丘穆陵氏过早定下未婚夫也很奇怪,时下因为孩子容易夭折,很多孩子不会很早订亲,一般都要成亲前才再订亲,丘穆陵氏当年只有十一岁,又不到出嫁的年纪,订亲这么早做什么?拓跋曜闻言满意的点头,“长进了,知道不听风是雨。”拓跋曜年少聪慧,从小受帝皇教育,又岂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陛下!”谢知再傻都知道拓跋曜在逗自己,她气鼓鼓的望着拓跋曜,“你怎么骗我?”拓跋曜对她招手,谢知迟疑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拓跋曜伸手揉揉她小脑袋,“叫声好哥哥,我就把步六孤家所有的事都告诉你。”